成都武侯祠博物館里有一塊唐碑,為該館鎮(zhèn)館之寶之一。這塊石碑上清晰地記錄著碑文的撰寫者是裴度,書丹者是柳公綽,刻工是魯建。雖然魯建其人事跡待考,但裴度、柳公綽卻都在正史上赫赫有名,由此可見這尊唐碑一定有著舉足輕重的分量。那么這尊唐碑是在何時、何地、因何緣由,又由誰下令刻建的呢?
這尊唐碑全稱為《蜀丞相諸葛武侯祠堂碑》,碑高3.67米,寬1.90米,碑文共22行,每行約50字,共1094字,是西南地區(qū)保存完好、碑體最大的少數(shù)幾通唐代碑刻之一。這尊重要的唐碑又被后世稱為“三絕碑”。
唐碑的第一絕在于其文章絕。唐碑撰文者是時任劍南西川節(jié)度府掌書記的裴度。史書記載,裴度出身于河東裴氏世家大族,是唐德宗貞元五年(789年)的進士。武元衡主政西川時,裴度隨之來到成都。武元衡離川回長安遇刺身亡后,唐憲宗將朝廷的重大謀劃決策之事托付給了裴度,讓其接替了武元衡的宰相之職。后來裴度歷經(jīng)憲宗、穆宗、敬宗、文宗四朝,幾度出任宰相,是穩(wěn)定唐朝艱危政局的砥柱重臣。裴度文章瑰麗,精練豁達,在文學上頗有造詣。故武元衡決定刻立此碑時,特意安排由裴度來撰寫碑文。
唐碑的第二絕在于其書法絕。唐碑的書丹者叫柳公綽,他是著名書法家柳公權(quán)的哥哥,兄弟二人“皆以善書名于世”。武元衡出任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時,精選英才擔任下屬,柳公綽就在其中。柳公綽也與裴度意氣相投,友誼深摯,后來兩人分手時,裴度還向柳公綽贈詩以示依依不舍之情。由此可以想見,柳公綽在書寫這篇由裴度撰寫的碑文時,一定能夠全神貫注,一絲不茍,所以才留下這一彪炳千秋的書法杰作。
而唐碑的第三絕,在于刻工魯建能將這樣的文章、書法極其精妙地雕琢出來。唐碑也因文章、書法、雕刻三者俱佳而被譽為“三絕碑”,是具有多種價值的珍貴文物。
較之這“三絕”更絕的,是唐碑所記載的諸葛亮名垂千古的事跡。在明朝,也有人認為唐碑的“三絕”在于裴度的文章、柳公綽的書法與諸葛亮的功績這三者的相得益彰。這一說法可追溯到明代弘治十年(1497年)四川巡按榮華在唐碑上的題跋,他寫道:“人因文而顯,文因字而顯,然則武侯之功德,裴、柳之文字,其相與垂于不朽也?!边@是唐碑被稱為“三絕碑”的另一種說法。
唐碑是在安史之亂后,朝廷由亂思治的歷史背景下刻立的。
唐代中期,一些邊境和重要地區(qū)設有節(jié)度使,掌管當?shù)剀娬?,歷史上叫作藩鎮(zhèn)。地處唐朝西南隅的西川,一直面臨來自吐蕃、南詔的軍事威脅,所以朝廷也在西川任命了節(jié)度使。西川歷任節(jié)度使體現(xiàn)出鮮明的武人化色彩。從唐肅宗寶應元年(762年)到唐敬宗永貞元年(805年),朝廷先后委派嚴武、高適、郭英乂、崔寧、張延賞、韋皋等六人擔任西川節(jié)度使。這六人中,除高適和張延賞兩人外,其余四人幾乎都是武人出身。西川節(jié)度使的武人化傾向抵御了外敵的危機,但也助長了蜀中軍事力量,為西川的穩(wěn)定埋下了隱患。
韋皋在唐德宗貞元元年(785年)拜檢校戶部尚書、兼成都府尹、御史大夫、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坐鎮(zhèn)成都21年,為中唐以后西南邊陲的鞏固、穩(wěn)定,立下了空前絕后的豐功偉績。但是韋皋一死,當時的西川節(jié)度副使劉辟就發(fā)動了對抗中央朝廷的武裝叛亂,割據(jù)西蜀。
面對劉辟在成都發(fā)動的叛亂,唐憲宗下令高崇文、嚴礪等將領(lǐng)率兵平叛。叛亂平定后,高崇文得到了大量封賞,當上了下一任的西川節(jié)度使兼成都府尹。然而,高崇文擅長打仗卻不懂行政、不通文書,不習慣蜀地的政務繁雜。老百姓也怨聲載道,秩序一片混亂,蜀地的經(jīng)濟沒有得到有效恢復。高崇文遂主動請纓駐扎邊疆,臨走時還把成都掠奪一空。
此時,唐憲宗實在不放心再讓武將擔任西川節(jié)度使,以免造成下一場叛亂。如何治理蜀地成為擺在朝廷面前的難題,誰能擔此大任呢?如果這時朝廷能有一位像三國時期諸葛亮那樣的治蜀人才就好了。唐憲宗遍觀滿朝文武,最終選擇武元衡坐鎮(zhèn)成都,擔任西川節(jié)度使。唐碑正是在武元衡的指示下豎立的,它承載著一個由亂思治的時代的記言和深思。
武元衡出身官宦世家,是武則天的曾侄孫。他是建中四年(783年)的狀元,擅長創(chuàng)作詩歌和文章,才華橫溢。唐德宗十分欣賞他的天資,曾一年內(nèi)讓武元衡連升三級,并夸贊“元衡真宰相器也”。
元和二年(807年)十月,唐憲宗即位一年后,時任御史中丞、門下省侍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武元衡正式出鎮(zhèn)西川。剛抵達蜀地時,見到險峻的蜀道,武元衡寫下《題嘉陵驛》一詩。其中“路半嘉陵頭已白,蜀門西上更青天”之句,既在感慨蜀道之難,也對接下來治蜀的挑戰(zhàn)進行了隱喻。
入蜀之后,武元衡大力推行德政,安撫民眾,發(fā)展人口數(shù)量,提拔使用人才,很快使蜀地經(jīng)濟好轉(zhuǎn)。他為人處世十分謹慎,凡事節(jié)儉,一切為民著想。他還制定規(guī)約,力求公平,對內(nèi)謹慎行事,對外則不輕易挑起事端,一切以政局穩(wěn)定、維護主權(quán)為重。三年后,社會經(jīng)濟明顯好轉(zhuǎn),武元衡又開始興復文化教育,得到各族民眾的擁護。在此期間,他還發(fā)現(xiàn)了裴度的才能,將其調(diào)任掌節(jié)度府。
推行德政、為民著想、謹慎行事、安撫蠻夷……武元衡的很多治蜀思想與舉措都跟當年的諸葛亮不謀而合。朝廷本就想找一個有諸葛亮那樣的治蜀才能的官員,看來讓武元衡出任西川節(jié)度使還真是選對了人。元和四年(809年)二月,武元衡即將回長安復命,他懷著對諸葛亮的崇敬之心,親率僚屬二十八人,前往當時的成都武侯祠拜謁諸葛亮,進行了一次特殊的“集體述職報告”。一來祭奠他們心中的為政典范,愿以諸葛亮“興復漢室”決心與行動為榜樣,實現(xiàn)大唐中興。二來對著諸葛亮的造像陳述,以期效法諸葛亮治國理政的節(jié)操取得蜀地大治的功業(yè)。
在拜謁期間,武元衡感嘆武侯祠“有儀可象,以赫厥靈。雖徽烈不忘,而碑表未立”。意思是諸葛亮的豐功偉績雖然沒被遺忘,然而紀念和頌揚他的碑刻卻還未建立,這不得不說是一件憾事。此次拜謁之后,武元衡當即安排裴度撰文、柳公綽書丹、魯建刻石立碑,碑名《蜀丞相諸葛武侯祠堂碑》,記錄了這一行人的述職行為,同時也表達出這一批官員對諸葛亮的崇敬之情和追思之念。
唐碑開篇寫道:“度嘗讀舊史,詳求往哲,或秉事君之節(jié),無開國之才;得立身之道,無治人之術(shù)。四者備矣,兼而行之,則蜀丞相諸葛公其人也?!币馑际?,我裴度讀前代的史書,詳盡地搜求前賢先哲的行事:有的具備臣子對待君主的氣節(jié),卻沒有開創(chuàng)國家的才能;有的深得立身處世的道理,但缺乏治理民眾、管理官吏的方法。如果說有誰兼具“事君之節(jié)、開國之才、立身之道、治人之術(shù)”這四種為政之德,并能用來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那唯有蜀漢丞相諸葛亮這個人了。這樣的開篇,對諸葛亮一生的功績與品德,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今天我們在參觀唐碑時,依舊會被裴度總結(jié)的“為政四德”深深感染。這些政德的提倡不僅在中晚唐的蜀地治理中發(fā)揮了作用,也給后人帶來了源源不斷的智慧和力量。(作者單位:成都大學、武侯區(qū)紀委監(jiān)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