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阿宇常做同一個夢。他夢見自己變成狗,縮在一棟拆掉大半的樓房里瑟瑟發(fā)抖。樓房本是三層別墅,乳白色墻體,橘紅色樓頂,天藍色玻璃,一個一年四季總是開花的花園,院角的停車場上總是停著一輛暗紅色的轎車。木柵欄圍起花園,石墻圍起別墅,兩扇堅不可摧的鐵門將別墅與周圍山野截然分開。現(xiàn)在別墅被拆得只剩一間屋子,屋子只剩三面墻壁,一把銀白色的椅子卻固執(zhí)地戳在殘垣斷壁之中??s在椅子下面,便可以俯瞰半個城市。夜晚的城市擠滿色彩斑斕的光影和霧氣,光影在霧氣里閃爍和移動,或被霧氣洇開,點染,罩染,吞噬,霧氣便變了顏色,粉紅的,淡藍的,暗紫的,灰白的……夜晚的城市是夢境。
然后,一群野狗氣勢洶洶地闖進來。狗們沖他齜起青白色的尖銳獠牙,全身毛發(fā)奓開,嘴里發(fā)出坦克碾過尸體的“噗吱噗吱”的聲音。阿宇往后退,狗們步步緊逼,阿宇就知道,假如不離開,他很快會被撕成碎片。醒來,路燈的散光透過窗簾,屋子里的一切如同黑暗中調(diào)進一點白粉,輪廓隱約可見。隔壁房間傳出大有的鼾聲,似乎他還用方言說了一句夢話,阿宇聽不確切。
阿宇抓起床頭柜上的罐頭瓶,喝下整整一瓶水。他來到窗前,才發(fā)覺自己渾身都已濕透。假如真變成夢里的狗,他會怎么辦?夾起尾巴逃走?與它們搏斗?不管如何,他沒有錯,錯的是那群狗。但只要被它們盯上,他的結局,必然慘敗。
阿宇去洗手間,被客廳里的黑眼嚇了一跳。黑眼坐在地上玩手機,微弱的光線讓他的臉像蠟一樣白。之前他喜歡開著燈玩,幾次以后,大有把他臭罵一頓,說不僅費電,還影響他休息。黑眼說那他不開燈。大有說不開燈也不行,手機也費電。老板給他們租下兩室一廳,大有主臥,阿宇次臥,黑眼客廳,水電費三人平攤。盡管黑眼一再強調(diào)手機用不了多少電,但大有說如果電費他全出,他愛怎么玩就怎么玩。黑眼只好趁大有睡著后再玩。他不敢開燈,黑暗里僅用兩個月,就把讀了十二年書都沒有讀壞的眼睛熬成近視。老板嚇唬他,說再近視下去就不要他了。沒有用。玩手機是黑眼唯一的娛樂,就像打牌是大有唯一的娛樂。
老板并非完全在嚇唬黑眼。他給一個假發(fā)廠做外包活,阿宇、大有、黑眼和另外四個女孩是他的員工。他們負責植發(fā)工序,這活半天就能學會,但極費眼睛。一頂假發(fā)需要上千股頭發(fā),總耗時四十八小時以上,阿宇總覺得他的眼睛隨時可能瞎掉。想換個工作,休息日偷偷跑去應聘,最終還是放棄了。讓他放棄的是糟糕的宿舍:二十多人擠住一屋,腳臭味、尿臊味、汗酸味、白酒味、煙味和不明不白的氣味混雜一起,令人作嘔;蛛網(wǎng)般的繩子扯得到處都是,上面掛滿衣服、襪子、褲帶……有人在喝酒,有人在睡覺,有人在打牌,有人在高談闊論……雖是上下鋪,卻毫無隱私??赐晁奚幔⒂钫f我再考慮一下,回去,見老板正站在客廳。老板說他陪房東修水管,順便過來看看。房東在這里買下十幾套房子分租出去,租戶們有阿宇這樣的打工仔,有剛畢業(yè)的大學生,有剛結婚的小夫妻,也有剛離婚的中年男人……當然,住在這里更多的還是老居民。大爺大媽們在健身場上打拳或者跳舞,孩子們跑來跑去,女人們拎著超市購物袋……小區(qū)雖然老舊,卻充滿煙火氣。
房子的管道和線路常出問題,房東隔三差五就會過來修修補補。不過對這些,阿宇并不計較。擁擠并且喧鬧的城市里能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屋子,他就很滿足了。
那天老板告訴阿宇,他的工廠被假發(fā)廠買走了。大有問什么意思,老板說,就是以后我成了假發(fā)廠的股東,你們成了工廠的職工。大有說,好像沒什么不同。老板說,差不多吧。大魚吃小魚,等于我被他們吃了,不過你們的收入會高一些。大有和黑眼都挺開心。他們衡量一個工作好壞的標準就是錢多錢少——錢多就好,錢少則壞。阿宇覺得他們挺無知。
不管如何,不久以后,阿宇們就是大工廠的職工了。他們會在很大的車間工作,回很大的宿舍睡覺。有人在打牌,有人在睡覺,有人在喝酒,有人在沒完沒了地聊天……
好像就是從那天起,阿宇開始做那個變成狗的夢。夢里他東躲西藏,只為找到一個獨屬于自己的棲身之所。他從街道躲到公園,從公園躲到樹林,從樹林躲到山野……他一步一步,撤出城市。
休息日阿宇想去爬山,大有希望他留在宿舍打牌。阿宇不喜歡打牌,他覺得幾個人把五十四張紙片搗來搗去實在愚蠢,就像大有覺得一個人在林子里面鉆來鉆去實在愚蠢。阿宇拒絕了大有,大有說,娟也來。他想用娟留住阿宇,但沒有成功?;蛟S阿宇喜歡娟,但他不喜歡打牌的娟,更不喜歡一邊笑一邊打牌的娟。他認為那時的娟是淺薄的,特別是當她輸了,大有就會用臟兮兮的手指彈她的腦殼。
阿宇不喜歡打牌,但他喜歡牌里的大小王。不是喜歡它們的地位,而是圖案。他將大王捏在手里,他覺得色彩艷麗的大王就像一朵花,又像一柄薄薄的刀片?;ㄅc刀片那般不同,但他就是覺得它們很像。艷麗,瑰麗,銳利,鋒利,花與刀片,可以解決世上的一切爭端。
阿宇說,打牌可以,別進我房間。
阿宇不喜歡別人進他房間,娟也不例外。為此他專門配了一把鑰匙,只要他離開,就會將門鎖上。有天早晨他還睡著,大有推門進來,問他有沒有牙膏。阿宇說,進來你得敲門。大有說,敲門干嗎?阿宇說,隱私你懂不懂?大有嬉笑著說,難不成大清早還打飛機?幾天后阿宇回來,見大有穿著露洞的襪子躺在他的床上抽煙,問他怎么不在自己屋里抽,他說一會兒娟來打牌,娟不喜歡煙味。問他怎么不經(jīng)同意就進來,大有說這還用經(jīng)過同意?我屋你隨便進。這是世上絕大多數(shù)人的邏輯,一些事他不介意,別人就不應該介意,否則就是神經(jīng)病。阿宇沒跟他吵,只是說,以后我把門鎖了。他換好門鎖,鑰匙隨身攜帶,可是幾天后他爬山回來,大有、黑眼和娟正坐在他的床上玩牌。見阿宇回來,大有說他把被褥曬了,娟不喜歡坐光板床,黑眼的被褥又太臟,娟嫌埋汰。阿宇問你們怎么進來的,大有說,身份證輕輕一劃,搞定。阿宇沒再說話,他直接抓起撲克牌撒出窗外。當著娟的面,大有沒有發(fā)作,只說阿宇太粗魯,打會兒牌又不是什么大事,下樓尋半天,將牌捧上來,客廳里一張一張對,發(fā)現(xiàn)少了大王,與黑眼下去再找,終未找到。第二天大有在車間里借題發(fā)揮,甩了阿宇一記耳光,阿宇與他扭打一起,卻不是他的對手。回來以后,阿宇又換了一把門鎖,這次別說身份證,用錘頭也砸不開。
所以,阿宇的“別進我房間”,其實是一句徹頭徹尾的廢話。
阿宇去市郊,獨自沿山路前行。起初山路挺寬,兩輛轎車可并排而行,阿宇總覺得這段山路專為那棟別墅而修。過了別墅,山路陡然變窄,路兩旁的荊棘叢里時時傳出鳥兒的叫聲。沿山路前行約二里,穿過一片松林,眼前豁然開朗。那里不僅有一片平坦的草地,幾塊巨石與山體還搭成一個天然的屋檐。坐在屋檐下,喝兩口水,吃兩片面包,看看山里美景,阿宇頓覺心曠神怡。白墻紅頂?shù)膭e墅靜靜地縮在山野之間,與周圍大片的綠樹與祼露的山體相比,微不足道。但阿宇知道,假如身處其中,那里便是天堂。
阿宇在山間待至黃昏。他用狗尾草編了一頂草帽,去山泉邊喝了幾口泉水,爬上樹頂摘下幾顆野果,畫了一幅畫,又在草地上睡了一覺……他夢見被一群野狗驅(qū)趕,他的身后,僅剩三面墻壁的房間轟然倒塌。
大有、黑眼和娟坐在客廳打牌,大有抽著煙,娟啃著餅干,黑眼不時瞟一眼手機。見阿宇回來,大有甩開牌,說不玩了,讓黑眼請客擼串。黑眼說他才贏不到一百塊錢,大有說難道讓娟請?黑眼就看向阿宇,問他,你還去嗎?雖是詢問,但在阿宇看來,這句話的意思是“你就別去了”。阿宇剛回房間,就聽大有和黑眼同時發(fā)出一陣爆笑。阿宇不知他們笑什么,但他知道肯定與自己有關。
老板打來電話,讓阿宇他們收拾一下,明天就搬走。阿宇問這么急?老板說廠里近來活多,需要人手,再說這邊的房租明天正好到期。放下電話,阿宇突然開始不安,盯著小小的房間,他再一次有了變成狗的感覺。
聽說要去大工廠了,大有和黑眼歡天喜地,似乎他們的生活將從此變得美好。黑眼說他特意問過老板,宿舍雖有熄燈時間,但電隨便用,他可以躲進被窩痛快地玩手機。阿宇默默收拾東西,聽大有盤算著工資,說只要好好干,每個月能多出一千塊錢。大有非常節(jié)儉,平時除了抽煙,基本沒什么花銷。他將錢存到一張存折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翻出來看。他說等攢夠十萬元,他就去做生意,就成老板了。因為那張存折,他對未來充滿信心。
周一老板很早就過來。他親自開一輛小卡,讓阿宇他們將東西扔上車,然后坐到后面。阿宇怕弄壞他的畫,手里小心拎著,大有就嘲笑他,說這玩意兒不能吃不能穿又不能當錢花,扔了都沒人揀。阿宇相信他的畫沒有用,也相信扔了也沒人撿,但他就是要畫,就是舍不得扔。車子駛過一條繁華的馬路,車速減得很慢,一個打扮妖艷的女孩扭著屁股從旁邊走過,大有的目光拐著彎兒往女孩的領口里鉆;一個穿著白汗衫和拖鞋的女人提一條魚站在路口等紅燈,她的汗衫滿是褶皺,眼睛霧蒙蒙的。女人來了電話,她接起來,嘴角勾一道漂亮的弧,眼睛瞇成了線。阿宇看著女人,他覺得這才是日子。
宿舍環(huán)境遠比想象中糟糕。不大的房間里塞滿二十多張床和四十多個人,潮濕陰暗,空氣污濁。阿宇很快明白老板那句“電隨便用”的含義了——如果不開燈,即使白天,屋子里也是黑乎乎一片。唯一的小窗戶旁放著一株早已死去的仙人掌,墻壁上和角落里的蟑螂?yún)s生機勃勃。到了晚上,呼嚕聲、咬牙聲、放屁聲和夢囈聲此起彼伏,有人懶得去走廊里的廁所,就在宿舍里用啤酒瓶子解決,“嘩嘩”的聲音總是讓阿宇想起在垃圾箱邊蹺起后腿的公狗。剛住進去的頭三天,阿宇幾乎沒怎么睡著。
屋里只剩兩個上鋪和一個下鋪,全都靠門。大有和黑眼迅速搶占兩個上鋪,只留給阿宇一個翹板的下鋪。阿宇借來工具,修好床,鋪好被褥,墻上貼滿他的畫,又用布簾將床圍起。如此,當布簾拉合,他在床上睡覺,看書,畫畫,冥思苦想,偌大的城市,他就有了一個寬兩尺、長六尺的私密空間。
似乎除了他,沒人在意住宿環(huán)境。他們覺得既然是打工,住得差一點理所當然,多發(fā)點工資才至關重要。當下班回來,他們會湊在一起打牌,然后將白天的工資輸光。輸錢的人便嚷著贏錢的人請客——贏得多,就去門口露天燒烤,幾把肉串,兩箱啤酒,喝得人仰馬翻;贏得少,就去門口商店,幾根火腿腸,兩瓶白酒,照樣喝得人仰馬翻。對廠里絕大多數(shù)打工仔來說,白天辛苦工作,似乎就為夜里這片刻的歡娛。
阿宇也喝酒,不過他更愿意獨斟獨飲。有時感覺太累,下班后他會去附近一家飯館,點兩個菜、一碗面和兩瓶啤酒,一個人坐在角落,慢慢吃慢慢喝,無人注意的感覺讓他舒服。他不喜歡有人過來拼桌,更不喜歡拼桌的人跟他搭訕。有次一個男人坐到了他對面,一個勁地讓阿宇嘗嘗他的菜,阿宇嘗了一口,他又要阿宇嘗嘗他的酒,阿宇喝了一杯,他就開始講他的故事:初戀、事業(yè)、離異、再婚、子女、價值觀……說到動情處,他希望阿宇發(fā)表看法,阿宇卻悶著頭一言不發(fā)。他對這些不感興趣,任何人的故事、再精彩再曲折再勵志再悲歡離合再振聾發(fā)聵再讓人茅塞頓開的故事,他都不感興趣。男人不管這些,他像灌酒那樣將那些故事灌給阿宇,聲情并茂。當他再次給阿宇倒酒,阿宇忙捂住酒杯,并將酒杯倒扣。男人愣了愣,說,扣杯干嗎?阿宇說我不想再喝。男人說不喝你扣杯干嗎?他似乎受到天大的侮辱,假如沒有老板擋著,他肯定會揍阿宇一頓。那夜里阿宇翻來覆去睡不著,他不喜歡與陌生人交流有錯嗎?他不愿與別人喝酒有錯嗎?他把酒杯倒扣有錯嗎?他沒有錯,錯的是總有人喜歡毫無邊界感的交流,并且是懷著過分敏感的自尊心的毫無邊界感的交流。阿宇再翻一個身,大有從上鋪探下腦袋,讓他遞個空酒瓶給他。稍后阿宇聽到沉悶并且爽快的“嘩嘩”聲,那聲音讓他想找把刀把大有連根切了。
黃昏時阿宇躺在床上翻書,大有在外面喊,阿宇,湊個人!他們想玩一種叫作“保皇”的撲克牌,四缺一。阿宇翻著書,沒吱聲,布簾就被大有猛地拉開。我問你打不打牌?他鐵下臉,問阿宇。
阿宇說,別隨便動我的布簾。
啥玩意兒?
我的布簾,別亂動。阿宇瞅著大有,說。
大有愣怔片刻,爆笑起來。我的布簾?他陰陽怪氣地說,你們聽到?jīng)]有?我——的——布——簾?這是集體宿舍!你就一張破床!
阿宇不想理他。他坐起,下地,轉(zhuǎn)身拉嚴窗簾,出去。他聽到黑眼在身后說,算了有哥,這家伙有毛病,咱們找娟吧。
阿宇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不覺擠上一輛公共汽車,待下來,發(fā)現(xiàn)竟回到原來的住處。夕陽落在兩棟樓宇之間,云彩被鑲上金邊,斑駁的樓體與街上的一切全被染成讓人踏實的金黃色。阿宇后悔沒有帶上畫夾出來,否則的話,可以畫半個小時的畫。雖然他的畫只是沒有色彩的素描和速寫,但他相信已將那些色彩畫了進去。色彩們藏在黑白灰的調(diào)子里,總有一天會噴薄而出。
走進小區(qū),一個大媽正在健身場上打著太極拳,看到阿宇,大媽動作未停,卻沖他笑笑。小區(qū)里很多人認識他,見了面,要么打個招呼,要么點點頭,這讓阿宇常有一種都是老街坊的感覺。盡管他只在這里住了不到兩年,但很多時,他已自作多情地把這里當成了家。
夕陽即將徹底墜落,阿宇突然瞥見小花園里多出一朵花。是一株多年未見開花的桂樹,此時卻開出一朵大王。阿宇穿過草坪,來到桂樹近前,見大王卡在兩個細小的枝丫之間,隨風輕輕搖擺。阿宇將大王摘下,湊近看,色彩艷麗的小丑將紅梅黑方拋成一道同樣色彩艷麗的彩虹。他揣起牌,去涼亭里坐了一會兒,他覺得懷里的大王愈來愈溫暖。近處萬家燈火,遠處霓虹閃爍,故鄉(xiāng)在遙遠的天邊,只有過年和夢里,阿宇才能看到它,觸摸到它。他趴在石桌上打一個盹兒,他沒有夢見故鄉(xiāng)。他夢到的是山林間被拆掉的別墅,別墅里只剩三面墻壁的屋子,屋子里的一盞燈和一把白色的椅子,蜷縮在椅子下面變成狗的自己。遠處的城市如水般流淌,光影涌進屋子,映照著暗處幾條野狗猙獰的臉。野狗們低聲咆哮,寒光閃亮,阿宇落荒而逃。
醒來,他感覺有些冷。
阿宇擠上公共汽車,回到宿舍。他的懷里仍揣著那張大王,他會還給大有,讓那副一直閑置的牌煥發(fā)新的生命,也讓他們之間的關系有所緩和。他推開門,就愣住了。
大有、黑眼和娟盤腿坐在他的床上,另外兩個同事坐在床前。他們將枕頭當成墊子,臟兮兮的撲克牌散在上面。大有叼著煙,瞇著眼,小心翼翼地捂著牌,小心翼翼地摳開兩張,亢奮并且專注。見阿宇回來,大有解釋說,本想在別人床上玩,他們要睡覺,所以,只能……兩個Q!娟看阿宇臉色不對,忙說一會兒她把枕巾洗洗,如果阿宇還有別的衣服,她也幫著洗一下。阿宇盯緊大有,說,起開!
這把打完。大有說,不差這一會兒……別動,小王!
阿宇探身上前,將牌全都撥到地上,又將枕頭抓起,扔開很遠。娟和黑眼慌亂地跳下床。大有嚇了一跳,說,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
阿宇奪下大有手里的牌,撕得粉碎。
大有罵一句“你他媽的”,揪住阿宇衣領,將他拽倒在床上。阿宇被大有壓在身下,感覺身上多出一座大山。他拼命掙扎,揣在懷里的大王滑出。
阿宇將大王夾到兩指之間。
阿宇說,起開!
大有說,今天我他媽的擰斷你的脖子!
大有沒有機會。因為阿宇用那張大王劃開了大有的脖子。牌閃過,阿宇感覺到刀鋒劃過柔軟,花瓣劃開堅硬。他看到大有狗一般憤怒、恐懼、不解并且絕望的臉。
阿宇盯著大有,笑笑,說,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