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1歲的龐麥郎“長大了”。
這位“初代頂流網(wǎng)紅”,在2025年開始了自己的“真棒”全國巡演。演出第一站在貴陽,只有9個人去看;第二站來到上海,400張票很快賣完了?!笆垠馈焙汀爸挥?個觀眾”的巨大反差,再次引發(fā)了全網(wǎng)對龐麥郎強烈的好奇心。
3月28日下午,就在上海站巡演開始前,《新民周刊》記者在育音堂新歌空間見到了龐麥郎。他從老家陜西漢中出發(fā),坐了25小時綠皮火車,在演出的前一天早晨抵達上海。
從公眾視野淡出許久后,龐麥郎有了許多變化,比如他不再戴口罩了。曾經(jīng)龐麥郎堅持出門戴口罩,因為他覺得藝人和普通人不一樣,一定要戴口罩。
他多次公開表示自己是“90后”,來自中國臺灣。但是這一次在上海,再也沒提到臺灣。聊起年齡話題,龐麥郎主動說:“1983年12月14日,這個是我的出生日期?!?/p>
龐麥郎覺得,總有一天,“我會成熟起來”。
龐麥郎在新歌《搖滾世界》里寫道,“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都有救贖的靈魂,我想唱那首歌我自己寫的歌,那首危險之旅”。
至少從28日晚上海站的演出現(xiàn)場看,這次巡演不太“危險”,觀眾們熱情且友好。
得知400張票售罄,育音堂創(chuàng)始人張海生一開始有些擔心,“感覺來看他演出的,什么人都會有,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在演出當中笑話他”?!缎旅裰芸酚浾咴诋斖淼默F(xiàn)場看到,確實有不少自稱是自媒體博主的人到場。
當演出開始后,觀眾們一直很激動,盡可能地與龐麥郎互動。演出最后,當龐麥郎唱起那首成名作《我的滑板鞋》,更引發(fā)全場大合唱。
開始前,龐麥郎的巡演海報在場地門口只賣出寥寥幾張。但是當龐麥郎唱完最后一首歌,工作人員告知凡是買了海報的樂迷,可以重新排隊進場,找龐麥郎本人簽名。聽到這里,許多人迅速沖出去,50張海報很快賣完了。
這一晚在上??待孄溊裳莩龅模烤故恰皹纷尤恕?,還是真歌迷?帶著這樣的疑問,記者在散場后找到一些觀眾。面對采訪,這些年輕人們并不害羞,反而相當有表達欲。
作為龐麥郎歌迷,“95后”小王是上述買到海報的人之一。他告訴本刊,盡管龐麥郎的音準和音色仍然有瑕疵,但歌詞當中的真誠和傳遞出的精神,仍然令人感動。小王妻子說,自從聽說龐麥郎要來演出,丈夫每天在家都要用音響放龐麥郎的歌。
來看演出的“00后”小彭是大四學生。接受采訪時小彭表示,自己和龐麥郎一樣來自農(nóng)村,在對方的身上看到了一些老家的人們的影子,“他的狀態(tài)和我小叔有點類似”。
似乎這些觀眾已經(jīng)有所預料,龐麥郎的現(xiàn)場演出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聽”,但沒有影響他們被歌手真誠的狀態(tài)打動。龐麥郎在舞臺上的模樣,讓他們想起那些生活中盡管天賦平平,仍努力生活的自己和他人。
上海站門票“售罄”成為新聞,不僅有幾百人愿意花錢買票來看他,也引起了業(yè)界的關(guān)注。上海站巡演結(jié)束第二天,龐麥郎趕往江西上饒,準備當天晚上的演出。
張海生告訴記者,上饒有一家新的live house,看到龐麥郎在上海的巡演受歡迎,決定邀請他去演出。
龐麥郎在一些原本堅持的事情上不再堅持了,但他依然保留了一部分人們熟悉的印象。
2015年,那篇《驚惶龐麥郎》的報道,提到他“滿口謊言”“脾性怪異”。從那時起,龐麥郎拒絕了許多媒體采訪。他的微博簡介里公開了自己的合作微信號,但特別注明:媒體記者勿擾。
這一次來到上海,面對媒體,他覺得大家對他都很友好。28日下午,在新歌空間,張海生給龐麥郎準備了一張蓋著黑色絨布的桌子。龐麥郎端坐著,雙手拘謹?shù)胤旁谕壬?。他依然話很少,有時答非所問,需要記者反復提問。
只有在聊到音樂時,龐麥郎能夠完整地說出一些句子。提到巡演,龐麥郎始終用到的表達是“2025‘真棒’中國巡演”,而不是簡單地說“巡演”或者“今年巡演”。他耐心地解釋,自己想去韓國巡演,不僅因為那里娛樂業(yè)發(fā)達,而且有韓國歌迷專門學中文,為了唱《我的滑板鞋》。
晚上9時30分,龐麥郎唱完了計劃中的最后一首歌。穿著白襯衫的他一邊說著“謝謝”,一邊走向后臺。但是觀眾太熱情了,大家覺得還不夠,“安可”“安可”的聲音此起彼伏。
幾分鐘后,龐麥郎重新走上臺,靦腆地說“既然大家喊安可,我就再來唱一首。大家想聽什么歌?”“摩的大飆客!”臺下觀眾紛紛高喊著這首歌的名字。
面對高昂的呼聲,龐麥郎并沒有如大家所愿,“這首歌太難聽了。我覺得還是來一首搖滾一點的歌曲——《西班牙的?!贰?。于是龐麥郎把《西班牙的?!愤@首歌又唱了一遍。
通常來說,專業(yè)歌手不會在演出的“安可”環(huán)節(jié)唱那些當天已經(jīng)唱過的歌??升孄溊善?,他還是這么干了。
散場后,記者遇到一位女生蝦蝦,自稱是龐麥郎“10年老粉”。“龐麥郎的歌陪伴了我整個在國外求學的煩惱時光。他的歌聲根植在我腦海里,總是會突然蹦出來。”蝦蝦說,“今天是第一次看現(xiàn)場,人聲和伴奏確實‘各走各的’,連我這個老粉都有點跟不上,但還是很感動。他的演出在告訴我,做自己,做自己,做自己?!?/p>
2024年11月,微信好友“什尼俹克約瑟翰龐麥郎”給張海生發(fā)來消息。2019年底,龐麥郎在育音堂“小白樓”演出過,那時已經(jīng)和張海生認識。
時隔多年,龐麥郎主動找到張海生,原因是他在2024年寫了新歌,想為自己之后的巡演找場地。
“你好,張先生嗎,今年寫了新歌,想問下你這裏場地什麼時候有檔期?”龐麥郎不再堅持來自中國臺灣,但他在微信上和人交流時,依舊用繁體字。
作為場地方,張海生要確保藝人能有一場完整的演出。前些年有關(guān)龐麥郎“精神病”的消息,張海生也有所耳聞。他為此專門找同行打聽,了解到不久前龐麥郎已經(jīng)在外地有演出。
聊到新歌和現(xiàn)場時,龐麥郎的音量明顯變大了。他說到現(xiàn)場演出,能夠和觀眾有很好的互動,是自己最開心的一件事。
“只要能完整演完,其他就沒什么擔心了,我說那就來唄。至于后來票全部賣完,當時是絕對想不到的?!睆埡If。
2021年3月12日,龐麥郎被當時的經(jīng)紀人曝出住進了精神病院,原因是長期飽受精神分裂癥的困擾,“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據(jù)紅星新聞報道,當時龐麥郎母親說兒子拿板凳砸了父親,但龐父否定了這一說法。最近龐麥郎承認,自己確實在醫(yī)院住過。
開啟2025年巡演前,上述消息是龐麥郎最后一次引起公眾關(guān)注,此后他慢慢地從人們視野中消失了。當看到他“復出”的新聞,外界很好奇:這些年龐麥郎都在做什么,精神正常嗎?
“農(nóng)忙時,我?guī)图依镒鳇c事?!薄澳蔷唧w都做些什么事呢?”面對記者追問,龐麥郎沉默了十幾秒,緩緩地說:“他們在田里干活,我在旁邊,幫忙把糧食裝進袋,把袋子帶回家。”龐麥郎說,這幾年大部分時間里自己在寫歌,改歌詞,再把創(chuàng)作好的素材交給后期處理。
不寫歌的時候,龐麥郎就從生活里去找創(chuàng)作靈感。他的老家在陜西寧強縣代家壩鎮(zhèn)南沙河村。這是一個大山里的小山村,位于大巴山和秦嶺的交接處,從家到鎮(zhèn)上還有40分鐘路程。
在村里河邊,在自己的小房間,龐麥郎思考一首和木乃伊有關(guān)的新歌。鄉(xiāng)村和木乃伊,看似遙遠的兩個意象,他用“想象”把它們聯(lián)系起來。
龐麥郎解釋,因為自己平常喜歡看恐怖片,尤其是國產(chǎn)恐怖片。很多想象,來自于這些恐怖片。
“現(xiàn)場的感覺很好,特別棒。我要把《真棒》《搖滾世界》這些新歌帶到現(xiàn)場,希望能夠早點把新歌帶給觀眾,希望他們能支持我的音樂?!绷牡叫赂韬同F(xiàn)場時,龐麥郎的音量明顯變大了。他說到現(xiàn)場演出,能夠和觀眾有很好的互動,是自己最開心的一件事。
看上去精神恢復正常的龐麥郎,決定帶著新歌,在2025年重新演出。沒有了經(jīng)紀人,這次巡演的所有事情都是他自己安排。
為了這次巡演,龐麥郎準備了9套演出服。當年那件花2000元在臺灣買的紅色西裝不再穿了,現(xiàn)在龐麥郎喜歡的是棒球服。
從漢中出發(fā)貴陽前,母親幫忙把這些演出穿的棒球服都洗干凈了。無論是貴陽,還是在上海,舞臺上的龐麥郎每唱完一首歌,就要去后臺換一件衣服,再回到臺上。
第一場演出只有9個人看,第二場來到上海,“9”變成了“400”。龐麥郎說他一點都不緊張,“因為我表演了很多年”。
最近,一些龐麥郎的最新演出視頻在網(wǎng)絡上流傳,反響挺熱烈。有人評論龐麥郎的演出:“離音樂很遠,離藝術(shù)很近?!边€有人說,抽象高處有梵高,靈魂深處是麥郎。
龐麥郎說他不會“為了流量搞抽象”,但是在到處都在談論“抽象文化”的當下,龐麥郎的行為與音樂,都讓不少人找到了共鳴。
這些年來,龐麥郎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在打動人。當年龐麥郎剛走紅時,賈樟柯在微博里寫下:“《我的滑板鞋》把我聽哭了,時間,時間,會給我答案,多么準確的孤獨啊?!?/p>
如今除了“滑板鞋”,龐麥郎的另一首歌——《我的父親是瓦匠》在網(wǎng)上被反復提及。這首歌大部分時間里只有一句歌詞,“我的父親是瓦匠”。龐麥郎現(xiàn)場演出唱到這一句時,駐足在舞臺一側(cè),低頭看著地面。配合著歌詞,他不斷向下?lián)]動手臂,像是陷入沉思。
龐麥郎的父親是個建筑工人,常年外出打工,只有他的媽媽在家務農(nóng)。2018年,龐麥郎寫出了《我的父親是瓦匠》,歌曲的開頭寫道:“夜幕下的瓦匠,是一位慈祥的父親……”
2019年,有媒體去到龐麥郎家里,發(fā)現(xiàn)他的書桌放著《梵高手稿》和凱文·凱利的《失控》。后來,他又開始看好萊塢明星瑪麗蓮·夢露的傳記。他說夢露一文不名時就去聯(lián)合車站的街角集會為窮人募捐,這讓他非常感動。有網(wǎng)友評價,“不要把龐麥郎的歌當歌聽,而當作他在朗誦自己寫的詩,超現(xiàn)實主義就有了”。
上海站巡演的門票賣完,不僅讓龐麥郎重回公眾視野,也為他接下去的演出帶來更多流量。在龐麥郎的微信朋友圈,最近更新的動態(tài)主要和巡演計劃有關(guān)。4月6日,他的朋友圈顯示,4月25日在寧波的巡演門票同樣售罄。之后,他還會去到廈門和北京演出。
擊中打工人心靈的龐麥郎,再次開始了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