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師范大學 張歡
春茶辭
每一棵茶樹都有它的名字
在百年前,由我的祖輩種下
再不聞攪動時序的鼓聲
流水漫過青草時
應天府已是大夢一場
向南的歲月,手指厚繭重疊
琵琶永遠矮了下去
不要流淚。連同族譜
用舊日種種祭一爐新茶
到那彩云南現(xiàn)之處
輕輕將炊煙托舉
故居夜話
溪流帶來山間的新葉
飛鳥早已定居在我的屋檐
母親說,是時候蓋房子了
不然,在春天來臨時
當那陌生的旅人牽著我走進木門
他只能睡在羊群上方的
厚稻草上?;蛟S初春的霜跡
會把他的眉毛變成白色
我會摘一枝桃花,點綴他的枕頭
銀江河
秧苗茫茫,引江河灌溉
父親的馬蹄在銀河東路
泛起漣漪。補丁像鴨的腳蹼
在水中晃動著一株野草
就隨他去
不問馬背如何顛簸
破爛的只是一件衣裳
用眼睛豢養(yǎng)山泉的人
定居在銀江河尾了
原野遼闊在風中
在草木間午睡的年月
山里總有人閑聊
新生的小羊羔走路搖晃
它不吃草,只睡在我身旁
發(fā)呆。太陽落得慢一些吧
我在等崖壁的玉荷花醒來
摘一些,為灶房添一道春天的佳肴
張歡,云南師范大學在讀學生。
武漢生物工程學院 林川
枯荷已是枯涸。
十二月的季節(jié)過去皆是寒冬,
而我卻在今年成了棵桃樹。
羞赧似春。
你若靠近,便會識得桃花掉落的奧秘。
知道
桃樹是因你而來。
也因你非桃樹而去。
十二月之春,
本質依舊是冬日里的春,依舊是冬。
而我不再假裝邂逅,不再假借咸蛋黃之名
評價落日。
年末之夜幽靜如谷底,窗玻璃
透出一整個晦暗不明的我。
而我,看見一整棵晦暗不明的桃樹
沒有桃花,只是桃樹
只是欲放的花苞在等待一個春。
五月花
雪色的油桐花是雪色的
是五月的雪,不同于冬雪
拾級而上,仿若初雪之聲在腳底輕托
我亦非不知身在林中
綠,此刻卻朦朧出朵朵梨花。
除非是夢里團圓。
京劇的唱腔刺破鳴笛聲,海峽
浪花不經滴落而下,過期的
車票,早已買好卻不知去向何方
斑駁、鐵銹、草木深,鐵軌只是鐵軌
我無意中來到你曾經在的地方
而你我皆不知
五月雪,是一種花的別稱。
臺灣的油桐花,臺灣沒有雪。
林川,本名汪延鐸,武漢生物工程學院文學院在讀本科生。
大連大學 胡明珠
樓下結出的第一個花苞,寫滿了
春的密語,人們被允許踏過
山坡,在青草探頭的
地方縫一塊補丁,放上
新鮮的水果、蛋糕,吸引
大雁歸來,吸引在寒夜里喪失
溫度的人。我們采集柳葉和陽光
搖動雙槳打散花瓣浮沉的蜜糖
以便還一封拓印香氣的回執(zhí)
春天下達更多指示,病中的樹枝
迎來下一個攜帶暖意的轉折
胡明珠,大連大學在讀本科生。
西北大學 咸井
春日,葉子花的幻想成真了
西南空氣潔凈,只是路過
我就一眼看穿,你身上熱烈的炎癥:
一種近乎充血腫脹的渴望
你渴望又懼怕著
來自春天的摸底考試
不是花,只是葉
想象這種依靠作弊的美麗:
利用腫脹的亮面,竭力偽裝紅花的葉
也曾有過幾個閃念吧?
在受邀前來采擷的蜂眸中,看到
光如明鏡中的火
“如果不是花,那我是什么?”
忍住沒日夜的詰聲
借蜂絨縫好疑竇,更腫脹地開放渴望
——羸弱的花蕊吸引蜂蝶,畫出及格線
但在一個塵世間的行人看來
一顆心,正因腫脹才顯得柔軟
芭蕉,一個關于母親的集合
今夜,趁著沒有密麻的雨
驅趕
我想和你談一談,我的孩子
我的第一個孩子,癡迷表演
熱衷客串:雨傘、飯碗、蒲扇……
寬厚開闊的胸膛,對所有旅人們敞開
沒人叫它時
就謙卑地迎風鞠躬,等候調遣
我的第二個孩子,沒學會這種謙恭
張揚地把紫色刺滿身體,怒放成
花瓶都拘不住的姿態(tài),像炒、煮、燒一樣闖命運
同豬肉、朝天椒、香菜一般
在味蕾舞臺,斗艷
還有一個,說想進城闖闖
聽說坐上了辦公桌,成為“禁止蕉綠”的寄托
挺好的,不必經歷風吹日曬
只是等到鄰家同齡孩子綠了又黃,它也沒回來過
它們,都沒回來
我的孩子,從沒回來過
我,是我自己最后一個孩子
直到被砍斷,被一層一層削下粗糙的皮
暴露出雪白的芯。身體里抖動著
透明,黏稠,割不斷的雨
——那是一個母親,記掛孩子的心
冬雪在春天回歸了
你今天心情很好
出門歸來說認識了幾個新朋友
分別是:綠蘿、冷杉、山茶花……
它們和你一樣
全年無休
我說等火山降下遺忘的雪
就一起吹個泡泡吧
呼氣吐氣,再呼氣吐氣
排出雪藏的白日夢
你說你害怕雪
有次雪下了整夜
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你說,春天快到了,那是雪在哭著告別
南國的你,鮮有見雪
可我看見
你的睫毛上藏著一朵云的心事
咸井,本名劉佳璇,西北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
貴州師范學院 蒙子軒
櫻花從一場粉白色的夢境中
借走春風透明的鑰匙
僅身為一位心無雜念的朝圣者
準備出門——
如果鑰匙不對,就換一把
浩蕩的鑰匙紛紛嘗試櫻花的鎖頭
開鎖的聲響,提早叩向
一面朝天空打坐的寬闊鏡子
落櫻還要跨過鏡面
鏡面與我的世界形成對稱的秩序
似乎一切凌亂的事物
都能找回與之契合的對象
我學櫻花照鏡,卻無櫻花覺悟
它們神情從容
全然接納鏡像之物
蒙子軒,貴州師范學院在讀學生。
重慶交通大學 夏浚宵
不費電,雙腳是我的上行纜車
地點選在山頂,那里或許離她近
印象里,她總是在某一個早晨
降臨——從天而降,帶來一個溫暖的啟迪
我穿過山間的云霧,練習飄浮
為了表示誠意,我?guī)狭俗蠲翡J的五官
以及隨時待命的通感
捕捉碧綠的氣息以及風的滋味
一見到她,我要絮絮叨叨說起我們的曾經
——她總是從四面八方向我涌來
卻又在上升的溫度計里離開
尤其是在城市,見到她越來越難
我沒有忘記她的囑托:要保衛(wèi)好
鳥的方言。不要懷念她,要頭也不回地
走完四季,這樣才不辜負一個
美麗的開頭,不辜負滿山杜鵑
氣喘吁吁的山頂,我在等候著你
閉上眼睛,期待著你的赴約
你是一個粉色的抒情長句
讓我做你的一個標點
夏浚宵,重慶交通大學物流管理專業(yè)在讀本科生。
湖南師范大學 鐘小蓉
寤寐
像毛線針織那樣拆掉動心
熟練的手掌磨出粗繭
搖椅里的奶奶已撰取永恒寶典
你說模仿一種關于愛的色澤
同呵氣手心扶上你耀紅的臉頰
氤氳酒氣似霧色迷失理性
人類總像礦工那樣小心逡巡愛人心底
希冀挖到早已冷卻的碳
你撲騰地撥開腐肉食用
煙灰成疾在落淚的最后一處坍塌
煎熬的心悸錯落成琥珀的蜜蠟
恍若過去很多雪夜
隔簾駐守適宜情節(jié)
Don’t worry
小滿的房間伶仃,逃出去
躲在樹下的大叔托舉貝殼收聽潮汛
黃昏的神圣王位上盤坐著狗和女人
遲來的戈多一位位盛裝出席
圓桌圈圈綴連語言的珍珠項鏈
那些巢形空間隱匿曾經的樂游原
請小心,你枝形的手掌溫暾
我們游過海藻般漫長的冬天
夜色催熟,鎂光燈搖閃翼翅
成長讓人懸停于蹺板的另一邊
流浪的蝸牛離開詩意葉片
別擔心,盡管比別人晚點
我們總能到達金色黎明的邊緣
偶然與想象
總是會到這樣的時刻,一群
舊人圍聚在一起,提醒歲月的殘忍
曾經坐在后排的那位女同學,馬尾
像道灰色彩虹,只在傍晚升起
聽說全家搬去新西蘭,愉快的底色如同桌上
被掀翻的醬色黃花魚
你記起離別之前的沉默,那些早已
無緣的爭吵橫亙在餐盤之間,被鉗制的網
總是會到這樣的時刻,午夜
穿透暗的薄膜,搭上一輛火柴盒公交車
這座城市陌生得像段破折號,放飛
記憶里的風箏,弦處被彎成弩末
明日的打卡和表格依舊,如同電影散場后
離開座位,去擁抱洗水槽里的圓月
你忘記曾經也是主角,后來被生活除名
隧道燈里存封的戲臺又緩緩啟幕
鳳梨和菠蘿
R先生剛和菠蘿小姐分手,
在一個晴朗的咖啡店。美式不加糖,
未被馴服的不止口味,她將反調唱成歌。
期間他不曾漏出皮膚紋理,一直戴著手套,
抖動時像兩條灰色鯉魚,扎緊塑料袋時的決絕。
他說他分不清鳳梨和菠蘿。童年,
母親曾在某個清晨切開一片蓮座。
酶鑿開悉數(shù)洞口,黏膜與刺客同歸于盡。
母親笑他魯莽得像只黑熊,揮動那雙玉蔥,
除去刺猬的皮囊,挖空筑巢的眼睛,
小心翼翼,鹽水烘干罪惡。
而他卻早已厭惡,不愿多此一舉,
只愿品嘗鳳梨的甜膩與無害。
此后,便脫下那對鯉魚蹂躪光滑褐色。
鐘小蓉,湖南師范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專業(yè)在讀學生。
清華大學 頨譞
她的妹妹比她更美,坐在海的盡頭
海是一座黑暗的大橋在深夜突然亮起燈光
家是一道道爬滿藤壺的防波堤,海藻般纏繞著波浪
在岸上,遠處半島的山脈像背上的馬鞍疾馳而來
把頭按入一座廣場咸味的噴泉
她們兩人坐著,露出黝黑的脊背,礁石一樣
不斷濕潤又干涸,海霧像手掌來去不定
搔著夜晚的四足,一串沙粒
醺夢一樣滑進深不見底的船艙
你所撿拾的,不過都是海的碎片
就像一只寄居蟹被誤認為貝殼,匆忙在潮間帶長出手腳
在沙地深處透過隱秘的孔洞呼吸,恐懼加熱的空氣
螺旋中身體不斷彎曲,卻沒有安息之處
硬的骨骼,暴露在空氣中仍能存活
可是海水泛濫,沖淡了夜晚
危險正隨著漲潮四處彌漫,坐在青銅長椅上
拉手風琴,很快挨著肩坐在一起
走上長堤是一種選擇,走下臺階是另一種
海水環(huán)抱的平臺上,人類的記憶像被侵蝕的水泥
你捏著花朵或者傾斜面龐,都是在向我走來
注視著一截炭火還在燃燒,火車沖入爐膛
水中的一雙劍,是你們倒影的分杈
卵石正在找回自己的棱角,它們是泡沫中堅硬的部分
島嶼就是身后的土地,船上的鐵塊自煤中來
總有一天礦山和夜晚一樣喧嘩
星座是海面浮沉的軌道,滿載著矸石運往
她們眼中英雄漂泊的村莊,眾人在荊條上遠望故鄉(xiāng)
故鄉(xiāng)的春天
故鄉(xiāng)的村莊是荒蕪的村莊
到了春天沒有彩燈點亮
我不懷念,那里的冬天
和棉線一樣長
我和你不能擁有同樣的
課本,也就失去了
分享記憶的可能
你越過溪水向我跑來
你是蘆花起伏在波浪上
我是牽牛長在家的籬笆上
你們的院墻都被一場雨喚醒
春天的蝸牛,醒來準備翻耕
誰的夢,是昨天的夜雨
滴在了眼皮上。我的床上
棉被是一座裝滿土豆的花布袋
現(xiàn)在,穿白襯衣的妹妹要哭了
蘇州夜曲
蟬聲是隨手撒下的一把雪
我是會走路的大提琴
你是最好的馬
每片瓦都分走一片月
我在夜的蓄水池里
精心飼養(yǎng)壁虎
只為了和它在工廠
冒煙的鐵皮屋頂上
朦朧地散步
運河是閃爍的琴弦
木船的手指烏黑
在打撈飄落的窗戶
把它們掛在船頭晾干
每口井底都住著幾戶少女
釣著雨里的魚
她們的樹遮天蔽日
殘缺不全的
是耳垂的蝴蝶
我想象自己變成天鵝
我想象自己變成天鵝
一只,躺在床上睡不著的天鵝
被凍傷,所以彎曲身體的天鵝
穿上了衣服的天鵝,脖子是墻上的影子
可是,我不會飛,也不會做夢
和你一樣,我不愿意去動物園
我和天鵝的關系,大約等于
雞尾酒杯到喉嚨深處的距離
我把自己抹在玻璃邊緣,像一些碎了的音符
閣樓上的天鵝,在偷聽
孩子彈鋼琴,窗簾后
時常降雪,無人飛舞
現(xiàn)在,雪正在造自己
順便造著我的羽毛,已經很柔軟
順便再回頭看一看自己,沒關系
我想象自己變成天鵝
有白雪一般睡眠的,天鵝
天鵝,只有彎曲自己
才能找到白雪,找到影子
頨譞,清華大學外文系在讀學生。
湖南大學 唐陳鵬
緘默無聲的愛情
是紅,是黑,是白……
是滿天搖搖欲墜的星辰?
我只記得一條長著藍色尾巴的狗
瘋狂地撕咬著那一摞滾燙的信件
一年,兩年,五年,是上帝點燃一支煙?
欄桿如白藕,迷離的腳印串成盛開的紅蓮
從哪個草尖走都走不穩(wěn)的河畔小路
期盼著掩蓋自我一場大雪。還有哪只蝴蝶
正向著眼眸中的黑、蠟燭燈芯的黑和那顫抖在筆下的
歪歪扭扭的黑撲去呢?
我掀掀雙翼,西天之外就下起了云
這讓我根本無心再去傾聽一根稻茬的敘述
更不能遇見那些即將爆青的泥土下的故事
而花開的季節(jié)竟如同浩劫
它咧開一排排參差不齊的牙齒
含化我心頭從未融化的雪
和那刻在雪上的深深淺淺重復一萬次的姓名
——難道雪后的沙灘就只能留下風的刀痕么?
而此刻,連最暴躁的泉眼都緘默無聲
此刻,任何等待都會被春燕剪除
任何偶然都將被記憶隱喻
窗外的木芙蓉
靈魂寂寞的深夜,你像門口酗酒的大爺似的
舉起粉拳敲打著我破陋的小窗,只差沒將灌滿了
郁香的酒瓶,重重甩來,砸碎我與時不諧的夢想
又一個無知的天明時分,與夢境戰(zhàn)斗了一晚的信念
重新拉開了通向人群與世界的幕簾
而不諳世事的木芙蓉,卻趁著疏星眨眼的時候
奪了我的筆,在斑駁的窗玻璃上草草地畫了個秋
就這樣,我的憂傷便凋成了漂浮不定的秋葉
每一根青筋都突兀的暴起,抓緊生活深處
被汗水濡濕的手杖上的無盡的生命細節(jié)
可木芙蓉永遠也不會明白
你每夜敲著斗室破窗的時候
風離我最近,天空離我最遠
沙漏·掌紋·生活
一切偉大的邂逅都肢解于殘舊的沙漏
只要一堵墻呵,擋過光擋過雨也擋過雪
擋過我的足跡也擋過切開臟腑的溫柔一瞥
擋住吹動你裙角的風,嘴唇上的笑就能站穩(wěn)
可沙子卻不斷生成掌紋,墻融化成或咸或苦的
恨。一萬多張日歷也止不住一場荷葉上的蛙怒
從晝到夜,不可一世的晚霞都支起了耳朵
銅鏡銹不過的清癯月娥,任青色的淚從袖中落座
唐陳鵬,湖南大學岳麓書院在讀博士研究生。
復旦大學 方東妮
在遇見你之前,它與眾多
一道存在于錫紙包裝下暗盒中
靜默的膠卷無一例外,躺著
我不出聲,你悄然走近,如
兩顆冰塊要匯進遠方的湖水
才有了之間、接著、然后,所有的所有
忘了誰先克制不住,跳動起萬物寂靜的經脈
它們被外殼的一下按壓所震醒,一股異樣的喜悅
被激活、拓印,藥水出殼時帶有幾絲
不祥的預兆,如泡泡糖壓實扯出,短時沖洗于機內
幾寸的相片,中間是方形白色,正勾畫著瞬間的可能:
輪廓顯現(xiàn),手與肩輕微碰撞,之間沒有空隙
直到,連五官也定出流暢的線條,接觸好比
千年前,昆蟲穿行而過,給人
瘙癢,也凝成明亮的琥珀
顯像后,本想給你的相片
輾轉中還是留在我的私藏中
見不到的兩地,我總愛撲捉那次不甘與生悶氣
幽幽執(zhí)念,如同一株尋不到終點、瘋長的藤蔓
每看清一下,便又迅速清楚一寸
聽說“拍立得的顯影不是永恒”
在有年限的成像里,在照映的斯人褪色前
你是錫紙包裝下暗盒之外,所有的所有
而我,我便是那靜默的、未壓實的膠片,
在等待
一次快按伴著一次簡單的內心跳動
匿名會
有一只口哨發(fā)出召喚,牽出
一疊白紙和無數(shù)黑字
我們坐下,把沉默團成圈
屏氣,看膨脹氣球,那是
用烤爐加熱的灌餅芯
即使是用餅皮搭建的空心也會墜落,所以
不舍得放棄,呼與吸的間隙
凍結,讓人忘了身邊人和時間流逝
很久以前,傳彩筆的愿景仍在
它如額前的一掌燈,引著遠方到來
無數(shù)張年輕的歌喉跟隨中央的手
雙唇濡濕干癟的詞句,揚起下頜,
凝聚成奏鳴和諧的合唱團。
倘若知曉,他們中的多數(shù),無論如何
煢煢一生,仍會陷入江淹的衰老與才盡
鶯兒般的吟唱,沒有言語的相聚,還能維系多久?
鉆進老屋,從閣樓東南角移出一只大箱子
一堆榮譽證書與傷感中,胡亂掏出落灰的光盤
和父親二十歲時重金購入的日本黑膠很像
只是我們不再細讀留聲機的使用說明書
也不再癡迷于唱針下,望不到盡頭的打轉
磁帶如古老的二弦琴,咿咿呀呀
在格林尼治規(guī)劃的時空中兀自沖撞
遙想寒冬鄉(xiāng)村,家中歸荷鋤
拾幾支枯柴,一種過年要置辦新家的愉悅
沒有信號、烽火與大喇叭
不是巴克斯手持葡萄藤的召喚,是平等的來訪
圓,依舊畫成,夜未央的圖景中有闌珊
又在一塊空地上騰起篝火四五寸
映得所有,晦暗與明眼下盡是熱忱
一口農人釀的葡萄酒,留下滿腔苦澀
我們寧愿相信這是赫柏親自斟倒的青春
縱使歸屬未定、斟酒人會更替,
可紫色光澤流轉如活力。足矣。
光與玻璃
我自架上取下一只雙色蝴蝶
玻璃墜落的質地,流動的左粉右綠
陽光斜曳打過,如實留下
中間的熠熠金黃與手背上的翩翩蝶影
你笑著,帶著寵溺孩童的目光:
“沒有哪樣不是出自我之手”
陡然,金黃響起清脆的崩裂,一分為二
不是裂紋釉,不是燒制陶器
你臉上盡是安慰,“再做新的又有了?!?/p>
舉過前額對著白日,眼前的破碎
反倒像夏日含著口冰粉
假若沒有高溫,沒有融合,沒有破碎與割裂
光穿透它,和穿透他物沒有區(qū)別
正唯其如是
而今,我拒絕再用高壓槍給它新的熔鑄
摔裂的一塊綠翅膀,像流落世間的通靈寶玉
我?guī)е吧?,還有之后的不確定
稚嫩雙手捧著,你拉開抽屜,滿室叮當聲響
用自己之前的作品,拼湊還未顯露的形物
原材料經天真可尋得浪漫的新生
光線、破損、嘗試,又給予新生以長久
落地的可能
方東妮,復旦大學中文系在讀碩士研究生。
香港中文大學 花梨豬
房間里有人吵架,客廳中鞋箱追隨著鞋跟。
天鵝揮
冰雹般的翅羽,探戈裙緊貼住腰身。防盜門
被穿堂風推敞,吸頂燈爬上陽臺窗停駐。兩串
蜿蜒的舞步,拈雨水給地板縫針。
放視頻床尾啜泣,長一包抽紙床頭壓被褥。
上時刻
下看合照,淚珠反復澆熄著屏幕。裝飾步
踢暈藤筐,藤筐嘔吐出皺眉的襯衣。揮鞭轉
掃過茶幾,絆倒果籃旁新鮮的花束。
啄斷高跟鞋鞋跟,佳人溺水岸上公主抱膝。
賽馬
過終點線剎車,白裙蹬臟舞鞋散落湖堤。風聲雨聲
織經緯,網下音樂將舞蹈屠宰。小窗
一左一右來回擺,積水成淵擋不住淚滴。
騏驥向湖畔奔騰,晃頭嘴里濕舞鞋狂甩。纖手
握住纖手,攥韁繩咳著水瘸拐。白天鵝
叼來鞋跟,對準斷裂處仔細拼綴。瘡痂脫落完
裂口消退,耳機斷連兩處揚聲器奏凱。
拖把倚靠著藤筐,花束在果籃旁酣睡。捧平板
共看《天鵝湖》,于沙發(fā)如癡如醉?!兑徊街b》
已經響起,快穿拖鞋!尚有余溫。聞著
玫瑰味的香氛,抱住你的肩膀、我的后背。
縫隙
縫隙沒有光芒,將手伸進縫隙。捉住耳朵
向外扯,拉開長嘯的抽屜。紙巾盒
分泌著酸味,兩張早餐券隨風抽搐。天花板上
燈管卡住,空調機駐扎墻頂攔截著秘密。
合上又睜開房門,拖鞋底搓洗前方的腳步。
椅背上
三只襪子一起行走,開始將北京時間復述。
遙控器
對準沙發(fā)溝深潛,塵埃圍住臺燈罩指揮。水龍頭
伸舌舔玻璃杯,牙膏攀在洗手盆壁向下豎。
“到底跑哪里去了?”牢騷經口來到胸腔外
野炊。柴火
倒在床上互相斗嘴,被褥越燒越擠蜷縮成煙灰。床頭柜
滋生硬化的白點,牛奶盒昂揚著吸管束腰。
手握房卡
租借刮花的鐵鍬,開關翹上翹下指頭般依偎。
“哎呀!你有沒有看見——”關燈將行李箱沒為暗礁。布簾
死守落地窗,摩托聲切割著野貓的叫囂。水蒸氣
制造出一條縫隙,叼著煙熱水壺拒絕退場。
震動
未能把雜志錘響,光芒淤積書口將紙頁捻挑。
“原來躲在這里!”一部手機現(xiàn)暴露在手掌。
掛斷
撥去的電話,靠在門框上扯領口清嗓。“馬上就好,
馬上就好!”雙腳戳進運動鞋將房門拉閉。
耳機
打著哈欠藏匿,在縫隙差點兒被造訪。
童謠
窗外今天下雨,和聲是姐姐唱的童謠。窗里
并沒有姐姐,音符經何朝腦海拋錨?小手
貼上桌面,蓮蓬繞酒瓶緩慢旋轉??曜?/p>
像旗桿聳立瓷碗,蔥姜蒜幫鵪鶉衛(wèi)巢。
巨手將邀請抽回,神仙被海關截住遣返。燈泡
齊刷刷脫光,徑直往茶杯里產卵。視網膜
撲向鳥蛋,與白湯勺分開狩獵。尼龍布
兜住玉液,學著傘把兒推杯換盞。
蝸牛爬進面包房,尋找葡萄樹枝葉。掌聲
指示著節(jié)拍,把連貫的樂句拆卸。報童
墊張報紙,坐觀巴揚琴首秀。黃字
被縫上衣袖,將出場角色一一介紹。
飯桌邊歌手未謝幕,飯桌上手機已倒扣。米粒
像馬蜂窩在碗底,蜇腫一小塊豬肉?!翱纯?/p>
人家孩子,再看你,自己瞧瞧……”童謠中
夾雜進哭嚎,悠揚加入給雨的伴奏。
花梨豬,本名唐若,香港中文大學2024級法律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
山東大學 禾冬
我們昨天還在踢球,你知道這件事
就算大雨突然在地面響起
我們還是不會離開,等到
懸浮在半空的馬蜂,終于沒了力氣
落在你必然的驚呼里
我們才可能回頭
這些你都是知道的
天冷需要多穿些衣服,特別是
當衣服也開始感到寒冷,渴望
更貼近你的身體,那一盆火
你是知道的,但似乎都是沒必要的
為什么要害怕生病,要害怕
躺在痊愈的希望,還有無味的世界里
不是都已經習慣了嗎
彗星不是昨天來過了嗎
我以為它們都叫哈雷
那天你看到銀杏果落了一地
腳底比眼睛更早,你撿起一顆
聞了聞,或許是鼻子凍僵了
或許,它真的沒有老師說的那么臭
當它回到泥里,而非木地板
它就要開始繁衍,盡管你告訴它
野生銀杏快要滅絕了
它說它也都是知道的
禾冬,本名高敬東,山東大學生命科學專業(yè)在讀本科生。
廈門工學院 真之
我總是,獨自坐在隱形的地平線上
欣賞陽光烹飪著最后一顆滾燙的咸蛋黃。
總是認為有什么事物也一并沸騰起來了。
那時,淡黃色紗網過濾著暗淡的形體,
猶如一場大雨默然籠罩。
年齡漸長以后便很少執(zhí)著于尋求意義,
也不再躲避,不再急著將剛伸出的屋檐收回。
概括地說,生活就像一塊巨大的鹽水菠蘿,
固執(zhí)的草酸風味和眾多鋒利的結晶體使得
兩股勢力形成鮮明的交鋒。而滾燙蕩然無存。
熟悉的是溫暖與冰冷,柔軟與堅硬。
我總是相信,記憶和胃一樣擁有反芻的優(yōu)勢。
只是不能計較失去。
孤獨和咸蛋黃,二者有時具有同等的分量。
祭奠一場雨
我開始祭奠一場雨。在巴蜀的深秋,
盆地不分晝夜地體溫漸涼,那年雨水空前豐腴,
大地卻并不允諾生的深意。
舉起火焰般,人群舉起“節(jié)哀順變”的
黑傘。唯有死者被淋濕。
雨從來沒有停過,它匯聚為
一條只有豐水期的河。我的雙膝滿浸潮濕,
多年來,始終保持著彎曲的姿勢。
死亡是一場留待生者罹患的大病嗎?
藥會比眼淚更苦澀嗎?
我內外皆空,數(shù)著雨滴像數(shù)著米粒。
這是我的祭奠,我的幸福,
因為知道上帝再也無法從這具身體抽走什么。
我獨自一人
當我獨自一人,我想寄給你
烏鶇在一天中的不同叫聲。
屋子畢竟太小,而安慰太大。
其中能夠生長的除了空虛再沒有其他。
我們僅僅在紙頁掀起的那些波浪里存活過,
因為同樣年輕,所以同樣不相信語言
就像楸樹皮,無關年輪圈數(shù)的遞增。
而垮潰于某個旱季瞬間的來臨。
當我獨自一人,更樂意拋棄冷靜的部分
而把悲傷當作圓頂禮帽隨身攜帶,也穿戴好
僅剩的盔甲。
冷風飄零仿佛在捏造我的骨架。
從遠方迢遞而來的塵灰布滿小小的杯面,
世界只是一群響亮的倒影,每天清晨
都會出現(xiàn)嶄新的磨損,必要的時候
也可以被打碎重建。
這是事物放棄最終升騰的時刻,
天空已經封鎖,道路被燈火切割,
世界需要拉起荒涼的街道和繩索,
我獨自一人。
出走日記
事情發(fā)生在明媚如春天的上午,
一場好天氣把我扯出門去,
即使腸胃和錢包都未能因此而更顯舒適。
就算流浪也是好的,我不回去;
謝天謝地,唯有道路知悉
走在這世上的大多數(shù)時候我都是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人,
經常死去,偶爾活著。
反過來說也成立。
不,別對我念叨:
你還年輕。
二十年前我就成了時間的暴發(fā)戶,
如今仍舊啃著老本。
你難道看不見我已對面前的一切低眉順眼,
垂手而立?
我不想回去;
哲學老師整日高談人類起源和自由,形而上的概念
令人幸福得發(fā)暈,可這和我的失敗有什么關系?
虛構的理想之盾高懸在頭頂,
我不能回去。
真之,本名張縷琦,廈門工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在讀學生。
四川師范大學 黃俊淮
有一刻,你會緊握一塊石頭
想起那些遠離城市的夜晚
它們在水杯與大海的時差里
漫過了無數(shù)干枯的季節(jié)
一個抱著稻草的孩子,從故鄉(xiāng)的陰影旁路過
試圖用繩子,描繪那些陌生的名字
有時,他會把影子丟進火堆
看著城市不斷倒塌,又重新壘起高塔
一具蒼老的軀體,吸食著歲月的塵煙
在枯竭的雨水里隱隱作痛
那時,他還不懂一桶井水的重量
不懂得紅磚、白墻和一張報紙
正在怎樣地老去
直到后來,那些皺紋被刻進泥土
蒲公英、月亮和冰山,融化在荒誕的眼睛里
——他短暫地目睹了風的消亡
在長久未遂的詩句中
我是一片不曾開花的木屑
我是一片不曾開花的木屑
山谷,倒映了我濕潤的雙眼
無數(shù)的影子戰(zhàn)栗著
路過郊外,橋洞下的晨昏
一個聲音從墻上路過
他在遠處悄悄說著:
“等過了冬天,我們就去花開的地方。”
可野百合說不出自己的名字
就像城市,也會隱瞞,
一個行人的蹤跡
有人站在高樓眺望
火車深處,沉思著蝴蝶的新生
許多的時光路過我,
聆聽著,一片又一片枯葉
黃俊淮,四川師范大學古典文獻學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
武漢設計工程學院 李天奇
武昌雨季
梅雨季,風比以往寒些
空氣里微弱的潮氣,不經意
就會凝結為雨的洗禮
我獨愛,自這樣的時節(jié)里出門
像與陰郁的天空豪賭
一場雨,何時降臨我的青春
像達摩克利斯之劍
預示平靜生活里,暗藏的
危險部分
這樣的恐懼擁有魅力,我著迷
并從中獲得力
以延緩我的衰老,以孕育傷痕
那些構成我寫作的主要部分……
江月朦朧
江月,朦朧,走在岸堤
冰涼的寒光,讓霧氣顯得微藍
喉嚨,尋找可供喘息的機會
思緒如遠處鸚鵡洲大橋般,斷裂
又在恍惚間重新縫合,其間
我打撈青春殘存的骨碎,用目光
拓印江邊的石頭,野草
和腥味的污泥
雨季,潮氣侵擾我的骨骼
和鼻息間干燥的部分,誘發(fā)生銹
和些許麻木的存在
自手機屏幕中,看到鬢角
些許霜白的物質,衰老跡象已率先
占據(jù)我傷痕的腹地
我喘一口氣,然后煩瑣的事物
便消失了一秒……
南湖札記
圍繞南湖散步,湖灣
環(huán)抱臨別的夕陽,望向我
赤紅色的光自我的足部,向上灼燒
靈魂感覺滾燙,此外
是青春郁悶情緒鉆出
我獨不語,獨候這份寂靜
以告別者的眼眸,預演分別,和
故事里蒼老者的預謀
然后承認平庸,近來耳垂
略薄了一些,手掌的紋理好似雜亂
逆境延伸出的內省,像一架
破曉時劃破天際的客機,幾聲轟鳴
便敲碎了,我蒼老的年代
像南湖畔腐爛的塘泥……
晴川閣速記
日落消逝在筆下,鏡頭里
江面上的船,游離過明暗界限
將我世界修飾寂靜
連潔凈的事物也覺得多余
作為旅客,也是偽作的詩人
取景器內城市際線模糊
掙扎的江浪消逝于,高樓
堆砌成的碑林,霓虹燈
鉆飾出書法字樣
詩意屬于多情的浪子,凝望
那些碩光背后被隱匿的部分——
我為它們流淚,它們的骨骼
是列車壓過枕木聲
是鐵水灼透皮膚的慘叫……
漢江秘言
用目光截取一段江水,截取
一片浪的煩,截取我
黃昏,城市樓林內傳來喧囂聲響
融入我木訥的思緒,瞳孔
率先觸發(fā)些許反應
給游歷的浪子寫些溫柔詞句,撫慰
他筆下迷離的創(chuàng)傷
日光,在云的盡頭陷落
河流上碎星般的波濤涌動,我
想起那些往事
隨煙灰在風中散開,便
灼凈了我的午后……
午后沙湖
沙湖公園,里面的花盛開
迷亂的粉色里探取黃色部分,春日
我的身心沉陷其中
失守,首先從手掌開始
密麻的紋理拓印我的命運,衰老
已率先擦過我的耳背,霜色
在花叢中尤為明顯
穿過林叢,向有光的地方
行走,日光破碎成新的花海
照在我的肩胛
低頭照照鏡子,沙湖里
我的影子晃動,我遲疑一會
那些青春迅猛的愁怨,便咬碎了
我慌亂的年代——
洪山夜曲
背靠禪寺,奢求的事物
在此刻消解,遂意識到自己荒蕪
欲望,哪里有盡頭之處
故作隨意模樣,看徐徐登山人們
密林暗伏我的青春,暮色
已率先越過山的背脊
遮掩城市上空。給星辰
點上戀人眼眸,酒精揮發(fā)出
我提前衰老的靈魂
念人間冰涼的部分,手風琴
已經拉響。悲痛的音色
適合悲痛的人們,適合
我的沉默和夜的朦朧——
李天奇,武漢設計工程學院在讀本科生。
云南大學 楊不寒
九月。太陽像一枚金錁,沉在湖底
碧水洗練它的輝光
秋日在這里成熟,南方像一頭大象
越過天空,走向深谷。白云是另一種發(fā)光體
帶著古老的隱喻,而我只能瞇著眼仰望
季節(jié)的背面,紅嘴鷗還隔著
時間的長亭復短亭
湖堤壓了扁擔,挑起一萬顆鵝卵石
生命負重的兩端,我并非那些羽毛的肉身
但它們的確替我活了一遍
又一遍。凜凜,在語言不可測量的暗室中
涉過斷橋
斷橋上都是不完整的人
小部分的思緒,已經被舊傳奇捕獲
抓去了另外的時空
也有人的形骸,被一支
十七年前的流行歌曲攻陷
他的耳朵,聽不見岸邊賣藕粉的聲音
這座斷橋,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倒影
跟它自己的倒影一樣不真實
青石階梯時時蕩起觳紋
晚風中,我走過它
仿佛涉過波光搖搖的水面
腳下陰冷似忘川,曾溺死過無數(shù)有情人
秋水
一棵蘆竹把另一棵蘆竹
當成長簫,吹奏青翠的音律
同樣清脆的
是流水的回響。這是深秋
房屋里苦心收藏的物件
都清理干凈以后
他從空曠里走出來
坐在嘉陵江邊。清霄里的音節(jié)
讓他記起許多年前
也像是今天這樣一無所有
而他在風中吹著口哨
大踏步奔向長街盡處的春山
菊花的早晨
把花盆抱到路邊的女人
可不是什么仕女
朝陽下的她雙臂渾圓,關節(jié)暗自吟唱
北方少見的風濕病。秋日深了
采購盆栽的季節(jié)
一天天過去。游客捂緊鈔票走過
她明白一些姚黃注定要貶值成
脫水的菊花茶。巷口,板栗在鐵板上成熟
她想起兒子幼年的老虎帽
是甜的。昨晚,朋友圈里,他穿帶馬刺的衣服
臉上長出黑荊棘。她忍住害怕
從夢里,趕到了那個失業(yè)的南方城市
楊不寒,本名楊雅,云南大學文學院在讀博士研究生。
南京中醫(yī)藥大學 葉文宇
我長期躲在石頭背后
或者,成為石頭微妙的一部分
我堅硬的性格跟隨實質的質地
我的猶豫和委婉,在被風沙、雨雪
閃電來回考驗。這其中,我看見了許多
紋理清晰的忍耐和篤定
他們幸運,亦是不幸,喜陽,又喜陰
他們表情呆滯,如同荒野里的屏障
他們面容滄桑,如同千年碑上的刻字
不可否認的是,童顏鶴發(fā)的變化
都是先后擁抱了繁盛和荒蕪
至于怎么和命運與環(huán)境和解的呢?
應該要待重新塑造的時候,骨子里的脆響
孕育新的生命,即將開始的是
沖鋒,砥礪,犧牲的歷程。隱藏柔軟
和傷疤的人,生活對他
咽苦吞甜,但只需要蝴蝶扇動的一剎那
湮滅或者重塑,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一棵開花的樹
驚艷的藝術,適合遠觀。曼妙的比喻性
源自于生活之內,生長在生活之外
比如巷道里光影重疊在人影之上,比如空氣中
飄浮的微粒夾雜著鄉(xiāng)村的敘述,比如離別的車站
流動的方言版圖,比如你的出現(xiàn)定義了驚喜
萬物皆有融合的美麗裂縫
愈加濃烈,街區(qū)褪去喧囂的內容。月色之下的
珞櫻公園開始消散語言的氣息。
我開始相信一種靜謐可以取代語言,一種美
可以超越語言本身。那棵開花的樹
成了多少人筆下或是口中的籌碼
一度成了整個公園彩色照中的主色調
我又在想,如果它只是一棵樹,或是不開花
能不能取代一個快要荒廢的名字
取代一個心里惦念而開不了口的人
取代一個將要失去的黃昏和難以釋懷的夜晚
樹葉沙沙作響,豢養(yǎng)著一個眼里快隱沒春天的人
誰有心把生活的重厄刪繁就簡,剝繭抽絲
誰就能在瘀傷之中分娩出群芳的蔥蘢
晨露密集,我繼續(xù)向前
遠方的陌生人靜靜佇立在柏油路的盡頭
站成一棵開花的樹,那是泅渡困境的人
向新的分蘗
孤獨夜曲
夜深了。我的孤獨開始明亮
窗外的月光從狹縫中擠進來,在一個
沒有夜生活的人心弦上談一段
低沉的曲子。這種低燒的疼痛感
對于敏感的人來說,無疑將半懸的竹籃
倒置。竹籃本身是空的,是承納和占有
讓其富有;人心本來也是空的,是歡愉
和孤獨讓其豐盈。入夢就是一場平靜的修行
歡愉有時太鬧騰了,才有了孤獨
孤獨有時太沉重了,以至于掩過了
生活的驚喜和命運的饋贈
葉文宇,南京中醫(yī)藥大學2024級國際中文教育專業(yè)在讀碩士研究生。
江西師范大學 劉炯濤
春藏在濕糯糯的泥土中
慢慢攀上枝頭,然后抖落生命
等他們一起孕育手心的花圃
彼此傳遞,躁動的熱量和濕度
去期待果實的瀑布
游走描摹,這朵花的獨特形狀
可是只有沙礫流下
揉搓干枯,就像隨手撕下的白樺樹皮膚
清醒地做白日夢,他因此年輕而疲倦
在沒有回應的理想鄉(xiāng)溺亡
獨自撫摸龜裂的手心
最后祈禱那些紋路,干涸的河床復生
等來沙子和枯花裝飾
自己早就暗淡的面龐
劉炯濤,江西師范大學2023級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在讀本科生。
北京外國語大學 龍飛洋
十七歲的雨季還沒有來臨,已經在閣樓上
開始讀詩。知道倫敦的雨更加陰柔
灑落歷史的屋宇之上。
其后不再耽于周身的湖泊,離開了看得見
星星滿天移動的地方。
如今已到彌爾頓的二十三歲
上樓梯時稍帶疲倦,既無古典的持重
浪漫也不再張揚。
某天上午洗漱完畢,陽光忽而折過窗戶
鏡中的臉龐遁入光亮
身體轉瞬感到起始的輕盈。
小鎮(zhèn)上的別林斯基
旅館讓我們的身軀度過黑夜
無論是在彼得堡,還是西南某縣
書頁攤開,要盡到學習者之責。
從塵土中而來,你不再心存幻想
在圓桌邊周旋,慣于吐露真言
像一只布谷鳥驚飛。
傷悲的絮語,不曾擾亂心智
你只想巴黎,就如我們想著汴京
能抵達嗎?盤纏可是個謎題。
筆比劍還要鋒利。古老的諺語
讓藍天敞開給詩人,和評論家朋友。
但是羅曼司不會發(fā)芽。
當你乘坐馬車在隆冬歸返
驛站的燈下是年輕人的惆悵。
怎么我在世上盡是異鄉(xiāng)客?
唯有穿越河流,掠過白凈草原上
青草的芳香。
才知道,宇宙間增添過一絲
屬于苦厄人的光明。
龍飛洋,北京外國語大學2021級豪薩語專業(yè)在讀本科生。
南昌理工學院 涂池
或許夏天
五月時候,我去買煙的路上遇到你
遇到了下雨的天氣,恬靜的雨衣
水花落下來,在街道旁休息,怎么了
居然不小心沾了一些傷感的泥點
或許夏天穿插著你手里的言情小說
還未讀完,我已經讀過,或許
精美的明信片在我手里,沒敢送出去?
隨著雨季過去的還有一支紅筆
有幾張含蓄的試卷,你在前面,我在后面
你的名字似乎是一份輕盈的作文題
四十五分鐘,我寫到結尾,就寫了三年的
花名冊。同學錄還很小,你的名字太深
又或許有一首歌?還是有半篇潦草的
未完詩,深深刻印在夏季的尾巴里面
2018年,打傘的那次,我不想你看見
我的染發(fā),還有一些不良的影子
終于不再擔心老班的催促了,自由打盹
某些信紙為什么會沒有名字——關于
我悄悄地痕跡,某天秘密,在你桌洞里
悄悄蟄伏
飛車記
花瓣一層層落下,落到人工河,落到
我的家。樓下,風吹又短暫吻了她
天氣還好,我們相約出門吧,去上網
耳機里,回蕩著經典歌曲,和你
跳炫舞,開飛車,我們的QQ秀是今天的
衣裳,還有一些羞澀的,地下城
2007年的時候,我在追網絡小說,盜版的
在MP4里面,不停翻頁,同桌阿梁說
抽煙去,不去,夜里偷偷翻出去上網
在鍵盤里找時間。煙灰是一條陳舊的伏筆
一條線,道別著,去和網管買泡面
走吧,今天下午放假的時候,許多自行車
泄了氣,而你愛讀的名字,王小雨
白衣裳,高馬尾,背著書包和太陽
想你,想起一些日記簿,錄音機,昨日青空
一地露水跌落到水泥地,云朵軟糯地飛馳
這人生
騎士記
騎著車就去吧,送完外賣就回來,再休息
黃袍加身,或者擊潰風雨,宴席上你多次張嘴
盯著時間的枷鎖,過風雨橋
十四號下午,雪花像白毛,道路上冰面如鏡
照著苦命的人,是你,手機里的美食騎士
從一處城堡飛馳人生,來抽一根煙吧
看看短視頻,休息一會,帶著坐騎渡世
誰該恨誰,誰又該養(yǎng)育誰,單槍匹馬的生
在家庭里披著父親,兒子的外衣,花錢如山倒
再去買一瓶酒吧,還有一碟花生米,一些故事
在桌上戲諸侯,青梅煮酒,奔波大世
涂池,南昌理工學院傳媒學院2022級廣播電視編導專業(yè)在讀學生。
江南大學 烏程
郵局二樓的老鐘擺
吞下第七粒紐扣時
青磚縫里的苔蘚
正用暗語編織年輪
晾衣繩懸著空袖管
風從腋下穿過
像祖母梳齒間
漏下的第一根白發(fā)
煙灰落在石階裂縫
有人用鞋尖碾碎
黃昏就滲出鐵銹味
漫過門楣褪色的春聯(lián)
郵差最后一次合上木箱
把整個下午的蟬鳴
疊成未蓋郵戳的沉默
投進深不見底的鎖孔
烏程,本名佘凱碩,江南大學2024級社會工作專業(yè)在讀本科生。
實習編輯 班知 李佳奇
責任編輯 陸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