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狗（外一篇）

崔立

男人老了，就成了老人。老伴走得早，老人就給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唯一的兒子打電話，電話響了好幾下才被接起。老人說，兒子，是我，我想你了，你來看看我吧。兒子有一段日子沒去看過老人了。電話那端，是兒子懶洋洋的聲音，說，爸，我知道了，我有時(shí)間一定會去看你的。話沒說上幾句，就掛了。老人摸著電話，聽著那端“嘀嘀嘀”的忙音，半天也沒放下。兒子說要來，卻一直沒見來。老人每天把門打開著，開得大大的，盼著兒子能回來。但是沒有，好久好久，兒子都沒回來。

有一天，老人等兒子等不及了，就又給兒子打了個電話，第一個，沒人接。在打第二個的時(shí)候，終于被接起了。老人說，兒子，是我，我想你了，你來看看我吧。電話那端，是兒子不耐煩的聲音，說，爸，你煩不煩呢，我在上班呢，你知道的我有時(shí)間就會去看你。話還沒說完，又掛了。老人聽著電話那端“嘀嘀嘀”的忙音，發(fā)愣了好久。兒子說會來，還是一直沒見來。老人每天呆坐在窗口，窗口正對著小區(qū)的大門，若兒子從大門進(jìn)來，能第一時(shí)間看見。但是沒有，好久好久，都看不到兒子。

老人在家等不到兒子，很無聊。老人拄著棍就上了街，街上人來人往，喧鬧無比，但那些喧鬧都是別人的。老人在一個小弄堂里，看到了一條野狗，正被其他幾條野狗圍攻著。老人跑上了前，用手中的棍趕走了那幾條野狗。那條被欺負(fù)的野狗，很感激地看著老人。老人說，你好，你很孤單嗎？是的，我也很孤單。老人像是在和狗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狗似乎是聽懂了，眼睛直定定地看著老人。老人離開時(shí)，狗就跟在身后。老人走得快，狗也走得快，老人走得慢，狗也走得慢。狗跟著老人就到了家門口。老人把門開得很大，說，進(jìn)來吧。狗很聽話地就進(jìn)了屋。老人把狗領(lǐng)進(jìn)了浴室，用溫水好好地給它洗了一遍。狗很聽話地蹲在那里，任老人給它搓洗，直到狗被洗得干干凈凈的。

狗留在了家里。老人有了狗的陪伴，就不覺得孤單了，以前那么難耐的時(shí)間，也變得充實(shí)了許多。狗陪著老人一起吃，一起喝，一起說話一起睡覺。安靜時(shí)，老人對著狗說話，狗就應(yīng)和似的叫喚兩聲。老人還給狗取了個暖暖的名字：陽光。老人的腿腳不好，常常需要拿什么東西。老人就指著一個物件，喊，陽光，幫我拿一下。狗就跳上去，用嘴銜著，很小心地幫老人拿下來。老人又指著另一個物件，喊，陽光，幫我拿一下。狗又跳上去，用嘴銜著，又很小心地幫老人拿下來。老人就笑了，老人笑得很歡。老人摩挲著狗頭上柔順的毛，說，陽光啊陽光，還是你最聽我的話啊。有了狗的存在，老人幾乎已經(jīng)忘卻了他是還有一個兒子的。老人沒再給兒子打過電話，兒子也一直沒回來看過他。老人有時(shí)會想，兒子忙啊，是真的很忙嗎？忙到連回來看自己的時(shí)間都沒有？

那一天，老人病了。病得很重，連說話的氣力幾乎都沒有。老人躺在床上，苦苦地將身子撐起來，給兒子打了個電話。電話響了好久好久，像是有幾個世紀(jì)一樣的漫長，終于是被接起了。老人說，兒子，是我，我感覺難受，你能來看看我嗎？是兒子厭煩的聲音，說，爸，你就不能讓我清凈些嗎？我在忙著呢……不等老人說什么，電話又掛了。老人只覺得眼前一黑，連最后一絲的力氣都沒了?；腥婚g，老人看到了那狗，一直在那舔著自己，不時(shí)再叫喚幾聲。然后，老人就沒了知覺了。

老人醒來時(shí)，眼前完全是白晃晃的一片，是醫(yī)院的病房。老人看到了隔壁的劉阿婆，正站在那里，說，老李啊，多虧了你養(yǎng)的狗，若不是那狗把我們喚來，醫(yī)生說再晚一會，就沒你了。老人點(diǎn)點(diǎn)頭，直起身時(shí)，就看到狗，正蜷縮在一個角落，滿是真切地看自己。老人又環(huán)視了一下病房，他是想問，兒子來了嗎？話到嘴邊，老人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微微地，老人嘆了口氣。

兒子還是來了，是來參加老人的葬禮。葬禮后，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找到了他。男人說，你父親讓我向你交代下，他的遺產(chǎn)都不是給你的。老人的名下還有房子，按市場價(jià)，起碼值二百萬。兒子很驚異地表情，印象中，父親就他一個親人，不給他又能給誰呢。男人說，你的父親，把他的所有遺產(chǎn)，都給了那條狗。男人指了指邊上的狗。在葬禮的幾天，狗自始至終，都守在老人的靈堂旁。

男人還說，老人的遺囑上寫，養(yǎng)兒不如養(yǎng)狗，那還不如給狗吧。

兒子一張臉，猛地就紅了。

張山殺狗

在鄉(xiāng)下，張山殺狗是出了名的。

張山殺狗，也很簡單，先逗狗，和狗混熟了。然后趁狗不注意，用早已打好的死結(jié)繩子，套在狗脖頸上，然后將狗吊在棵粗壯的樹上，生生地將它給吊死。

都說，殺生這事，不祥啊。

張山不信這個。張山說，只要有錢，怕這作啥！那幾年，因?yàn)闅⒐?，張山?jīng)]少賺錢，每每數(shù)著一張張火紅的百元大鈔，張山就莫名地興奮。

不過，也怪哦，張山也二十三四了，愣是沒女人能看上。農(nóng)村的男人女人，結(jié)婚都早。張山不急。張山的老爹老媽倒是真急了，催促著說，你就不能上點(diǎn)心找個媳婦成個家啊。張山說，爸媽，你們急啥呢，我這不也就20來歲嘛。張山的爹說，我在你這個年紀(jì)的時(shí)候，你都已經(jīng)叫我爹了。張山真是好氣又好笑，說，好，好，我結(jié)婚還不行嗎？

說找還真找了，張山托人介紹了幾個女人。開始，女人們聽說張山有錢，還真動了心。可再一聽，說張山是殺狗的，就開始打起退堂鼓，都說，殺狗的不吉利。然后，一個一個地都吹了。張山也不急，繼續(xù)托人找，找到一個女人，挺溫順的。女人說，我們談可以，但你要答應(yīng)我，以后就不要?dú)⒐妨恕埳叫念^一沉，想了想，就點(diǎn)點(diǎn)頭。

還別說，張山真還沒再殺狗。張山和女人談得也很順利，很快就結(jié)了婚，并且有了孩子。

一天，張山的朋友劉勇跑了來，說是有事請他幫忙。張山在房間正陪著女人，問，什么事？劉勇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張山就對女人說，我出去一下。女人捂著鼓起的肚子，點(diǎn)點(diǎn)頭，說，好。

張山跟著劉勇去了他的住處。到了那里，張山說，什么事？劉勇說，兄弟，幫我殺一條狗吧。張山搖頭，說，不行不行，我答應(yīng)過老婆，不再殺狗了。劉勇給張山點(diǎn)了支煙，又給自己點(diǎn)了一根。劉勇吸了一口，吐出了一個煙圈。劉勇說，兄弟，是這樣，這次吧是一個老板，他家的周圍不知怎地來了條野狗，時(shí)時(shí)的叫喚擾他不能安歇。所以他出了大價(jià)錢，我看過那狗，那體形那身板，我一個人弄不下來……劉勇又說，兄弟啊，哥這么多年沒求過你，也是第一次求你，我要拿了錢，一定分你一半，你看弟妹生孩子，也要買營養(yǎng)品不是……

張山被劉勇說得真有些動了心。自從和女人認(rèn)識到結(jié)婚，這一二年，張山?jīng)]再殺過狗，手真還有些癢癢了。

張山說，行，這次我可以幫你，但沒有下一次了，好嗎？劉勇就笑了，說，行行，一定沒下回了。

陪著劉勇，張山一起去了那里。一條看上去挺兇猛的野狗，正在門口的大路上走來走去。劉勇說，就是這狗。張山點(diǎn)點(diǎn)頭，這狗，一個人弄還真夠戧的。劉勇先是扔出去幾塊準(zhǔn)備好的肉，那狗聞到肉味，忙就跑了上去，三口兩口吃完。嘗到了甜頭，那狗開始朝著劉勇叫喚開了。劉勇笑笑，又掏出了幾塊肉，這次狗不再像剛才那樣急吼吼的了，先是看了劉勇一眼，然后才低下頭開始吃那肉。劉勇看到這，忙朝張山使了眼色。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張山一個箭步跑了上去，把打好的死結(jié)繩索猛地往狗脖子里一套，就著旁側(cè)一棵粗壯的樹，把狗給吊了起來。狗顫抖著，叫喚著，朝著張山，似乎和以往吊著的狗的表情有所不同。

張山細(xì)細(xì)看著，就看到了那狗隆起的肚子。不好，這不會是條懷著狗崽的狗吧。張山心頭一緊，說，劉勇，不對啊，這狗懷著狗崽呢。劉勇也看到了，說，沒事，沒事，懷了就懷了吧。張山看到了狗紅紅的眼，又說，不行，不行，咱把它放下來吧。劉勇瞪張山一眼，說，兄弟，你咋變得這么娘們了呢，吊都吊了，再放下來，弄不好狗緩過勁就要撲來咬我們了。張山苦笑，說，好吧，好吧。莫名地，張山閉上了眼睛。

從那天后，張山經(jīng)常都會做噩夢，夢見那只狗，紅著眼看自己。然后，張山醒來，滿頭大汗。

三個月后，張山的女人生孩子。難產(chǎn)，大人孩子都沒保住。

張山聽到消息，當(dāng)時(shí)就瘋了！

責(zé)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