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陰轉(zhuǎn)大晴。
太陽努力擺脫枝杈和白霧的糾纏升上高空時,被林豆豆驟然炸出的哭聲驚落在一望無際的水田里。冬日的水田,蓄水不多,溝溝壑壑藏著明晃晃的水鏡子。水鏡子被太陽照的閃著明晃晃的金光明晃晃的銀光,把林豆豆歇斯底里的哭聲不間斷收進去,放出來,送遠,又拉回。
有那么一陣兒,丁香奶奶甚至懷疑哭得臉紅脖子粗上氣不接下氣的孫子林豆豆會突然因此而背過氣去。但她知道林豆豆的悲傷此時到達了頂點,得等著這鋪天蓋地的難過慢慢地落下來收回去才行。
好氣哦。傷心的林豆豆當(dāng)然不會知道,他的爸爸媽媽初六返杭這件事早在他們還沒回來過年時就和工頭在工地上商量好安排妥當(dāng)了的。畢竟他們作為整個橋梁組鋼筋工團隊的成員,絕不可以因為自己拖怠了工程工期。畢竟,滿打滿算鋼筋組也就區(qū)區(qū)三十來人。為了趕工期,年前他們就按照排班順序在工地上加班加點地忙活,他們要趕在混凝土、砌體前對橋梁的整體鋼筋進行除銹、調(diào)直、連接、加固和切斷等??偠灾さ厣蠑?shù)不盡的活計在等著他們,這時候,說實話,掙錢的事情是小的,靠后的,微不足道的,但是團隊協(xié)作的榮譽感和自豪感卻是十分重要至關(guān)重要的。
所以,雖然是小小的鋼筋工,做著看似微不足道的活,卻也關(guān)系到整個工程和橋梁能否如期完工,關(guān)系到如期完工后是不是堅固牢靠安全通車,所以在豆爸爸的眼里,這件事情比天大,比天高,不能停不能更改,也無法更改。
可林豆豆暫時還不能理解爸爸媽媽的無奈,不能理解爸爸媽媽為什么只能在每年的年底返回老家過年,一家人急匆匆團聚,然后初五初六又急匆匆離家出去打工。
林豆豆問奶奶丁香:不出去不好么?那樣,爸爸替爺爺編筐子,媽媽替奶奶喂雞喂鴨喂大鵝,這樣你老人家的身子不是也輕謙些么?說著,林豆豆特意伸手去摸了下丁香奶奶的膝蓋。他的意思丁香奶奶很清楚,在過去的五六年光景里,丁香奶奶總是時不時地就鬧膝蓋疼鬧腿疼鬧腿抽筋什么的??啥∠隳棠檀藭r,卻不為所動不以為然和答非所問地晃晃手里的變形金剛說:你看看你爸爸給你買了多少玩具了,花了多少大錢了?去年是奧什么曼,今年是這什么玩意兒,你說他們要是不出去,哪里來錢給你小豆娃買這些么?
說著,順便拿手摩挲了一下豆豆毛茸茸的短發(fā),又掃視了一下家里的新房子。房子雖說在前年就蓋起來了,依然很新,很新的原因是還沒好好粉刷和裝潢。
各間屋子就顯得空蕩蕩的,還使著之前的舊家具,老柜子。這些要是全置辦齊了,又得不少真金白銀。
可是這些話,丁香奶奶當(dāng)然不會對只有六歲的孫子林豆豆說,說了豆娃娃也不懂呢。
大人們的許多無奈哪能對小孩子講呢,那樣的大人不是魔怔了么。
丁香奶奶拍拍膝蓋想要站起來時,大概是起得猛了只覺得眼前一黑,腿一打晃,差點沒栽在地上,只嚇得她“哎呀”一聲,死死摳住院子里的一棵鴨梨樹一動也不敢不動。就那么杵著。
林豆豆自然沒有察覺這些,他還沉浸在爸爸媽媽離開的悲傷情緒里,倒是林小米驚疑的瞬間,遲疑著喊了聲:奶奶——
喊完,看奶奶丁香依然慘白著一張老臉不肯回應(yīng),便緊著問:奶奶你咋了么?
好在,經(jīng)過短暫調(diào)整,緩過勁兒的丁香奶奶已經(jīng)從頭暈?zāi)垦V袙瓿鰜砹?,她努力揮了下胳膊說:咋了么,起得急了頭昏么,老毛病了么,唉,人老了,可不就是這樣子么。
二
爸爸媽媽出門的時候,盡管動作輕微,林小米也聽到了。那時候她正眼睜睜地等著候著呢。所以,聽到動靜的林小米只是像貓咪一樣悄無聲息地給自己翻了個身兒,又輕輕微微嘆了一口氣。所以,林小米當(dāng)然是十八分地清楚她的爸爸媽媽早在凌晨的四點來鐘的時候就悄無聲息地起床抱著行李背包離開家了。
可曉得了又能怎樣?她既不能像弟弟林豆豆這樣明目張膽地鬼哭狼嚎,也不能對此事表現(xiàn)得過于悲傷,相反,她還要若無其事云淡風(fēng)輕。雖然這件事情對于年僅九歲多的林小米來說實在是難為她了。好在,經(jīng)過幾年的留守,身為姐姐的林小米早就輕車熟路了,所以她的表面功夫做得十分要好十分到位。但是,破天荒的,林小米今天突然不想對弟弟林豆豆的過火表現(xiàn)出作為姐姐的一絲一毫的不滿了。林小米想,算了,不管了,讓豆豆嚎著吧,反正自己大了,不能哭不能嚎的,不如讓林豆豆代替自己多難過一會吧。
但林小米畢竟比林豆豆大幾歲,知道輕重,此刻看到奶奶明顯的身體不適,當(dāng)即就走過去扯了扯弟弟林豆豆的領(lǐng)子問:哎,林豆豆,夠了吧?差不多得了。
林豆豆梗梗脖子,想回敬林小米一句狠話什么的,譬如:夠什么?不夠呢!還差得遠呢,但迎上林小米紅著眼圈的溫柔目光,他把自己要說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想起去年奶奶嘮叨說如果爸媽他們搭不上五點鐘最早的班車進城,就趕不上八點半開往杭州的火車,出門子的事情遲上一星半點都不行,時間不等人火車不等人,不然費心扒力搶來的火車票就作廢了,好幾大百呢。
還說,如不是因著他們姐弟兩個,爸爸媽媽情愿受點累在家多待一天,不然頭天吃過午飯就徑直進城找個小旅館住下候車了。
還不是自家的娃娃自家疼愛么,奶奶嘆口氣說。
可這算哪門子疼愛??!林豆豆當(dāng)然不認(rèn)。他忽然不喜歡爸爸媽媽過年帶回來的變形金剛和奧特曼了,也不想抱著整盒子的摔炮滿院子跑著扔著笑了。甚至就連奶奶打開電視,調(diào)出快樂星球和遞遙控器過來,他也不想接了。
大人們怎么會懂小孩子千變?nèi)f化的一顆心呢?
可是連著幾年帶孫子的丁香奶奶還是察覺到了豆豆這一些細微變化??刹煊X到了又如何呢,她既不能橫在門口攔阻出門打工的兒子兒媳,也不能因為洞悉孫子的難過而提供給孫子林豆豆任何實際有效的幫助。
實際上,剛滿六歲的林豆豆留守年齡已經(jīng)三歲了。他的姐姐,九歲的林小米自然是比他的留守年齡還長。說到底,到底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孫子孫女,倆孩子始終和奶奶丁香更親昵些。譬如林小米,新房落成后原單獨給林小米的房間漆成了最流行的公主粉,就連窗簾也分白紗和粉幔兩種,可林小米只住了半個晚上就自作主張把鋪蓋卷搬回奶奶丁香旁邊的小床上繼續(xù)安家落戶了。問她,只說,過些日子再說。
丁香奶奶當(dāng)然知道小孩子只是不喜歡一個人住很大的屋,便由著孫女林小米自行做主。至于孫子林豆豆,丁香奶奶卻只能是裝作不知道林豆豆的難過和悲傷那樣,給出時間和等待。
慢慢就好了,慢慢就好了,總是會好的!丁香奶奶這樣子對自己說。
三
兒子兒媳起大早趕車,早飯當(dāng)然是沒有吃,也不能吃。
畢竟,他們還要防著時時刻刻盯著他們不讓他們離開的林豆豆。這件事情當(dāng)然是瞞著林豆豆早就商量好了的,所以爸爸媽媽初六離家的消息,除了林豆豆,家里所有人早就心知肚明了,就連姐姐林小米也是早就知曉了的,就連林小米常常抱在懷里的貍花貓也是早就知曉的。但所有人守口如瓶,貍花貓也絕不會泄密。雖然是一只貓,但長久待在農(nóng)村的它早就學(xué)會了吃冷飯睡冷覺,偶爾鉆進爐灶爐灰中取暖,面對突如其來飛來的一腳持續(xù)隱忍和隱而不發(fā)。啥都是騙人的!這不,這當(dāng)兒越想越氣的林豆豆就忍不住飛了擋道的貍花貓一腳,貍花貓“嗷嗚”一聲“哧溜”從林豆豆的褲襠下迅速逃了出去,徑直把林豆豆帶倒在堂屋地下,林豆豆瞬間就不想哭了,他拿袖子揩了下鼻涕爬起來追出去,貍貓早無影無蹤了。
林豆豆多想有貍花貓那樣飛一般的速度啊,可他又明白,即便是自己生出翅膀也追不上爸爸媽媽了,更阻止不了他們進城打工。干嗎非要進城啊,不進城打工不行么?林豆豆十二分委屈地想。
林豆豆今年六歲多了,奶奶說夏天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林豆豆就要背著書包去讀小學(xué)一年級了。留守在家三年多的林豆豆比三歲的時候長大長高了許多,就連心眼兒也會千變?nèi)f化了。
他知道一過完年爸爸媽媽一定會離開的,所以爸爸媽媽歸家過年這段時間,他就像水塘里的小水蛭一樣牢牢吸附在媽媽的身上,時不時就借著爆竹炸響的瞬間拽著媽媽佩蘭的衣裳襟,朝懷里鉆,朝胸前拱。
姐姐林小米對此不屑極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面帶譏笑嘲諷弟弟林豆豆,說:林豆豆哎,哎呀,羞不羞嘛,你就長不大了是不,都六歲了好嗎,這是想喝媽媽的奶還是怎么?不然就是:嗨,你瞅瞅,你瞅瞅,咱家可真是養(yǎng)了個嚶嚶怪,膽小鬼啊。
現(xiàn)在林小米又給林豆豆扣了個愛哭鬼的帽子過來,只氣得林豆豆想直接踢林小米一個十八連環(huán)腿。林豆豆當(dāng)然沒有這樣做,畢竟爸爸媽媽不在家的日子里,姐姐林小米還是蠻像個姐姐樣子的。當(dāng)然,除了大白天環(huán)繞在媽媽的左右前后外,夜里林豆豆照常還是和奶奶姐姐一起睡在灶房一側(cè)的柴房里。但沒人知道林豆豆其實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他小小的腦瓜已經(jīng)變得十二分的警惕,就連著是睡著覺也要豎起耳朵聆聽前面屋子的動靜。
前天夜里爸爸起來小解,聽見動靜的林豆豆以為他們要走,“嗷”一聲拖鞋都沒顧上穿就光著腳噠噠噠奔到了前屋,待拉開燈,看清媽媽還好好地縮在被筒里并探起身問怎么了時,一下子的,林豆豆又不好意思地噙著眼淚笑了。
那天的林豆豆被豆媽媽抱在懷里暖了半晌,親了半晌,林豆豆后來覺得媽媽的身子一抖一抖的,就知道媽媽哭了。但是媽媽哭過這件事,林豆豆做了打算,不對任何人說。
四
媽媽也不打算和誰提及,作為媽媽,從小就是留守孩子的她從小到大的世界都是這樣子的。長大后嫁人,村子里,周邊村子里家家戶戶都是這樣子過來的。
她周邊所有認(rèn)識的同學(xué)、親戚也都是這樣子的。誰家不是春節(jié)前著急忙慌地趕回來,春節(jié)期間著急忙慌地走親戚串親戚接待親朋,待春節(jié)過后,就急匆匆趕場一樣把孩子撇在家里交給老人幫著看著帶著,兩口子去掙錢存錢,蓋房子置辦家具養(yǎng)家糊口。
眼瞅著左鄰右舍家家都把小樓房蓋起來了,一些人家在過年時都開上新嘎嘎的小汽車了,更有人家都在縣城里買了單元樓住進去了,總之,周邊林林總總?cè)思叶稼s超在自家前面了,自己家里若不是連著生了倆娃而耽擱時間,也不該是如今這般模樣的。但她依然不對此感到后悔,有什么能比得過家有一雙兒女更大的福氣呢。這么想著,豆媽媽都有點被自己感動了。
眼瞅著倆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了,女兒林小米今年過年都躥到媽媽肩膀齊了,媽媽心里就更自豪了,但自豪之余也比以往都更加慌張了,她只想趕緊出去,趕緊趁著年輕再多扒插幾年,等過幾年女兒讀初中了,學(xué)習(xí)關(guān)緊的時候,自己就老老實實一個人回來,在家里守著陪著候著。
所以,今天,為了瞞天過海,不驚動林豆豆再像去年那樣不管不顧的號啕大哭而誤了班車,他們夫妻倆不約而同地抹黑穿衣,行李早就整理好了的,輕輕將門帶上就好,早飯,自然是沒得吃。
一頓飯不吃算什么呢。前兩年在城里打工不順,老板跑路沒工資,又連著幾天沒找到合適的活干,他們夫妻倆就湊合著住在橋洞下,連著一周都沒好好吃飯不也是熬過來了么。老天爺睜眼看著呢,天有不絕人之路呢,那之后沒多久,他們夫妻倆就遇上了老鄉(xiāng),老鄉(xiāng)當(dāng)即帶著他們進了橋梁工地,這才真正地安頓下來,不再饑一頓飽一頓的。
來城里找個活不易,說實在的,若不是為了家里的老人和倆孩子,他們真打算過年的時候守在工地上繼續(xù)干活,加班加點賺取那高于平常三倍的高工資呢,可是不能。不單單是孩子們想他們,他們也時時刻刻惦念家里惦念得要死,惦念家里的稻田,稻田里的風(fēng),惦念濕漉漉的空氣柴火飯。去年十一月,林豆豆得了流感,林爸爸知曉后連夜和工頭請假連夜搭火車站票也要趕回去,帶著林豆豆去住了醫(yī)院打了吊針,直到醫(yī)生確定沒事了才返回來。當(dāng)時林媽媽也著急忙慌要回去來著,可林爸說啥也不肯,他說,我回去跑前跑后擔(dān)事情呢,你一個女人家回去能弄啥么,倒不如老老實實繼續(xù)干著,總不能一下子失去倆人的工資不是。
她還能說些什么呢?什么也不能說,說了也白說。
所以,即便是心急如焚即便是心不在焉也只能依靠著得閑時的一次次撥電話去詢問,去得知。也只能繼續(xù)釘子一樣把自己釘牢在這工地上。
五
林豆豆嗷嗷大哭著鬧騰那會兒,他的爸爸媽媽早就跑到九霄云外了。
所以,丁香奶奶面對孫子林豆豆的撒潑耍賴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容忍,她眼睜睜看著林豆豆把熱好的牛奶碗骨碌碌扔在地上,把白生生的牛奶潑灑了一地,丁香奶愣是沒舍得伸手去拍豆豆一巴掌。她只是什么話也不說地蹲下來去撿拾豆豆丟下的碗,又眼睜睜看著貍花貓慢慢悠悠晃出來懶洋洋拿貓舌頭去舔舐地上的牛奶,看著看著,丁香奶奶干脆不急著收拾了,拿抹布開始擦桌子擦臺面,擦餐柜的柜門,其實這些她天天擦,都擦出亮影兒了。可是不干這些做什么呢?難不成她這個老婦人也要和自己的孫子林豆豆一樣不管不顧地大哭一場么?
林小米是最懂奶奶的,她今天不但破天荒沒有諷刺打壓林豆豆,反而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拿來自己最珍愛的一盒水彩筆遞過來哄,一副小姐姐的溫柔模樣,給弟弟擦去鼻涕說:哭啥呢哭,姐姐不是還陪著你在家么?林豆豆扭頭望了林小米一眼,在林小米的溫情友善里哭得愈加厲害了。
可擔(dān)著一條擔(dān)干豆筋當(dāng)柴燒的爺爺卻生氣了:嚎嚎嚎,嚎哪門喪啊。爺爺放下挑擔(dān)找掃把,要拿掃把去拍林豆豆,渾然不覺的林豆豆就是在此時卻被躥過來的奶奶一把牢牢攬在懷里抱走的。邊走邊橫自己的老伴:嗨,天下哪有這樣的理?娃娃哭都不讓了,小孩兒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么?
丁香奶奶橫完老伴,又自己沒來由地嘆了一口氣,抱著林豆豆徑直返回了灶間。
灶間真暖和啊,連堆積的豆筋都透著許多暖意。掀開鍋蓋,透過蒸騰的白霧,好看的紅糖糍粑就顯現(xiàn)了,糍粑特有的香甜軟糯的氣味也絲絲縷縷撲過來了。丁香奶奶什么也沒有問,什么也沒有說。她既沒有問林豆豆吃不吃糍粑,也沒有勸林豆豆不要哭,只是默不作聲地騰出一只手來打開櫥柜,取出盤子,放在灶臺上,又單手盛上多半碗的紅糖糍粑端著,聞著糍粑的香氣,傍著暖乎乎的奶奶,林豆豆順勢就乖乖把糍粑碗抱在懷里了,他舀起糍粑咬了一小口,立即又含著糍粑淚眼汪汪地望向奶奶說:奶奶,燙呢!
說著,小小的嘴巴一癟淚水水又要淌出來了,丁香奶奶輕輕拍了兩下,滿臉寵溺地說:哦,燙啊,燙了怕啥呢,來——奶奶給我家豆娃吹吹么,說罷,俯下身子,就吹起來。
剛吹了沒兩下呢,豆豆卻抬起毛茸茸的大眼睛問:奶奶,你今兒個刷牙了么都給我吹?
丁香奶奶“噗嗤”笑了,說:可不是么,奶奶我今兒個還沒顧上洗臉?biāo)⒀滥?!說著把糍粑碗遞給林豆豆就忙不迭去洗鍋添水燒火。干豆筋作為軟柴火燃燒得真好啊,紅通通的火苗子呼呼地舔著鍋底,沒一會兒呢一大鍋熱水就燒好了。丁香奶奶舀出兌水先給林小米和林豆豆洗了頭洗了臉洗了脖子洗了腳,待收拾好孫子孫女。又給豆豆他爺爺端上一盆熱水把一雙老腳泡上。
輪著自己時,她不慌了,認(rèn)認(rèn)真真仔仔細細洗得很慢。她給自己洗了頭,擦了身子,洗了腳。洗好,潑了污水收了各種盆,就馬不停蹄地拿著掃把去清掃外面院子里的鞭炮屑煙花屑和枯樹葉子,手拿掃把邁出腳步的瞬間,只覺得腳下被什么絆了一下,整個身子就栽倒了。
六
正月初六的正午,暖融融的大太陽當(dāng)空照著,暖融融曬著,遠處誰家的爆竹和煙花有一聲沒一聲遙遙地炸著響著,林小米和林豆豆哭著喊著……
老伴嘶啞顫抖的聲音低沉地圍繞在丁香奶奶的耳畔,丁香奶奶想說:沒事,我沒事啊,你們不要著急……可無論她如何嘗試,都沒有成功……
兩天后,睜開眼的丁香奶奶一下子看到了齊齊整整的一家人一張張擔(dān)憂的臉。
哎吆喂,我嘞個親娘哎,咋就都又跑回來了?
兒子笑了下,想說什么眼淚卻率先滾落下來,索性一轉(zhuǎn)身急呼呼轉(zhuǎn)身出去掉淚了,兒媳佩蘭緊緊攥著婆婆的手紅著眼珠咬著微笑,半是埋怨半是心疼地說,奶奶病了可不都得回來么。
丁香奶奶只覺得心里暖乎乎的又一下子虧欠得不行。
她不但收到了孫子林豆豆遞過來的一把紅艷艷的旺仔牛奶糖。還收到了大孫女林小米急急滾落的淚珠子,淚珠子晶瑩剔透的,讓丁香奶奶覺得這倆孩子沒白疼。
晚上,輸液完畢的丁香奶奶問正專心致志玩魔方的林豆豆:豆娃子哎,奶奶問問你,你爸爸媽媽下午又去趕火車了,你豆娃子咋不哭不嚎了么?
林豆豆嘴一撅,氣呼呼回懟道:誰說我沒哭沒嚎么?我在心里哭了嚎了沒給你聽著看著唄!
扭頭,又反問奶奶丁香:我若是真哭了,他們就不走么?
冷清秋,女,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洛陽文學(xué)院第六屆簽約作家。出版小小說集《風(fēng)吹過》《魔法之秋》等,作品見于《天津文學(xué)》《牡丹》《芒種》《百花園》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