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建立后,朱元璋大封親族子弟,將他們分封于全國各軍事要地,并將地方軍隊交由親王節(jié)制。這一舉措重蹈了漢晉兩代藩鎮(zhèn)割據(jù)的覆轍,可以說,藩王起兵造反只是時間的問題。
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駕崩。由于太子朱標已于洪武二十五年去世,按照嫡長子繼承制,皇太孫朱允炆繼位,史稱建文帝。面對驕縱不法的皇叔們,建文帝和他的幕僚們理所當然地決定削藩。燕王朱棣起兵造反,史稱“靖難之役”。
根據(jù)文獻記載,明朝開國之初全國有一百四十余府(相當于現(xiàn)在的市),朱棣僅占有其中三個;全國兵力總額約在百萬,朱棣僅擁眾數(shù)萬;天下久經(jīng)戰(zhàn)火,民心思定,朱允炆繼承大統(tǒng)合理合法,朱棣起兵無名,僅以老掉牙的“清君側(cè)”為借口,美其名曰“靖難”。朱棣在天時、地利、人和三方面都不占優(yōu)勢。朝廷也認為可以泰山壓頂之勢迅速撲滅叛亂,沒想到戰(zhàn)爭斷斷續(xù)續(xù)打了四年,最終以燕王朱棣攻下南京稱帝、建文帝不知所終為結(jié)局。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從紙面數(shù)據(jù)來看,建文帝無疑是那只獅子。然而,其在政治上的理想主義葬送了原本大好的局面。據(jù)《明史·成祖本紀》記載,建文帝在耿炳文出征時,告誡將士:“毋使朕有殺叔父名。”在朝野上下都覺得穩(wěn)操勝券的氛圍中,為了勝利來得更漂亮、更符合道義,建文帝命令手下一定要生擒朱棣。這一荒唐的指令,束縛了前線將領的手腳,成為朱允炆屢屢沒能取勝的關鍵。朱棣曾帶著十余騎逼營野宿,清晨起來竟在朝廷軍營中吹響號角,策馬奔馳。朝廷官兵因皇帝有令不敢傷害朱棣,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揚長而去。后來,朱棣得知官軍不會對他下殺手,竟在每次交戰(zhàn)不利時親自殿后,掩護主力部隊撤退。這堪稱戰(zhàn)爭史上的一大奇觀。
反觀朱棣,他以無所不用其極的雷霆手段,使攻守之勢轉(zhuǎn)變、獅兔角色互換,彰顯出一個成熟政治家的果敢。
朱棣先是在起兵前裝瘋賣傻,拖延朝廷對他下手的時間。史書記載他“走呼市中,奪酒食,語多妄亂,或臥土壤,彌日不蘇”,即在大街上發(fā)狂亂跑,搶奪食物,吃飽后躺在地上,一整天不起。朝廷派使者前來探病時,他“盛夏圍爐搖顫”,大夏天抱著火爐不停打寒戰(zhàn)。這些做法與司馬懿騙曹爽的伎倆相似,而朱棣的高明之處則在于,他的“瘋病”為朝廷設置了一道道義上的障礙。周王、湘王、代王、齊王、岷王五位王爺在朝廷削藩時,或束手就擒,或自焚而死,朱棣則上表稱自己病重,請求將派駐南京的三位燕國王子送回北平。出乎意料的是,當時主持內(nèi)政的大臣黃子澄、齊泰商議后,認為將王子送回可以麻痹朱棣,順勢偷襲燕國,制造軍事上的突然性。于是,他們將三位王子送回燕國。朱棣聞訊欣喜若狂,感嘆道:“使吾父子團聚,天贊我也!”
后來朱棣又利用迷信手段蠱惑人心。近代明史專家孟森曾點評道:“按成祖之成大業(yè),史多夸其為術士所推許,此即行險僥幸者所為,非有他功德可得天下,直由命象得之耳?!敝扉Υ笏列麚P自己為天命所歸,因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一點兒可以增加其取代建文帝的合法性。他安排術士為王府內(nèi)的官屬相面,結(jié)果每個人都被告知將成為公侯將相;而他安排的術士為南京朝廷派駐北平的官吏看相時,卻預言他們即將遭受刑罰。起兵前夕,朱棣在王府大殿前誓師,突然風雨大作,吹落了大殿上的檐瓦,這在當時被視為不祥之兆。朱棣卻將之解釋為王府的青瓦即將換成皇宮的黃瓦,屬于大吉之兆。諸如此類的迷信手段,不勝枚舉,與陳勝、吳廣在魚腹中塞入“大楚興,陳勝王”的木棍如出一轍。在師出無名的情況下,朱棣為了凝聚人心,可謂煞費苦心。
朱棣還利用兄弟情誼欺騙寧王朱權(quán),兼并了朵顏三衛(wèi)的精銳勢力。朵顏三衛(wèi)是朵顏、泰寧、福余三衛(wèi)所的簡稱,地處今大興安嶺東麓一帶,主力部隊是歸降明朝的蒙古騎兵,史稱“帶甲八萬,革車六千,所屬騎兵皆驍勇善戰(zhàn)”,由朱元璋的第十七個兒子寧王朱權(quán)統(tǒng)領,為鎮(zhèn)守北部邊關的重要國防力量。朱棣在朝廷大軍圍攻北平的不利情況下,只帶千余人奔赴寧王府,單騎入城,握著寧王的手哭訴自己起兵實在是迫不得已,想這位兄弟給朝廷上書說情,一副除了寧王沒有人能救自己的面孔。在寧王府中,朱棣每天都在賣慘博同情,漸漸地,寧王真的同情起朱棣了,放松了對他的警惕。在送朱棣回北平的那天,寧王親自到郊外為朱棣餞行,沒想到當即被朱棣的伏兵控制,朱棣順勢奪取了朵顏三衛(wèi)的指揮權(quán),這支驍勇的蒙古騎兵成為靖難之役中關鍵的勝負手。
更荒唐的是,朱棣篡改血統(tǒng),冒稱自己為皇后所生。在明代,嫡子地位尊崇,血統(tǒng)的合法性至關重要。為了增強自己的正統(tǒng)性,朱棣不惜篡改出身,聲稱自己是馬皇后所生,以此提升地位和號召力。據(jù)《永樂實錄》記載,太祖朱元璋的皇后生有五子:長子懿文太子朱標、次子秦愍王朱樉、三子晉恭王朱棡、四子燕王朱棣、五子周定王朱橚。靖難之役時,燕王的三位長兄均已去世,因此他接替皇位似乎順理成章,畢竟也算是先皇的嫡子。然而,這些都是燕王篡位成功后修改檔案的結(jié)果。
根據(jù)《明史·黃子澄傳》的記載,建文帝的主要謀士黃子澄曾言:“周王,燕王之母弟,削周,是剪燕羽翼也?!边@句話明確表明,燕王和周王是同母所生,顯然與皇太子不屬同一支系。這是朱棣在即位后修改檔案資料時留下的漏洞。
明末清初歷史學家李清在《三垣筆記》中記載,清軍入關、北京淪陷后,弘光帝在南京組織南明政府。大臣們打開塵封已久的南京太廟大門,發(fā)現(xiàn)朱元璋的神位一側(cè)是皇后,另一側(cè)是來自朝鮮的碽妃。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妃子竟然配享太廟,還與皇后處于同等重要的位置,顯然她就是成祖朱棣的生母。群臣這才恍然大悟,成祖實為妃子所生。近代歷史學者傅斯年在《明成祖生母記疑》中亦云:“即成祖生于碽氏,養(yǎng)于高后,碽氏為賤妾,故不彰也。”這些記載進一步揭示了朱棣血統(tǒng)的真相。
朱棣雖以“弱藩”之姿起兵,卻全力出擊,將有限的資源發(fā)揮到極致;朱允炆雖占正統(tǒng)優(yōu)勢,卻未能以“獅子搏兔”的狠絕態(tài)度對待朱棣,未能發(fā)揮“獅子”應有的壓倒性優(yōu)勢。這種對比深刻體現(xiàn)了“戰(zhàn)略輕視”與“戰(zhàn)術重視”的勝負分野。朱棣的最終勝利,不僅依賴其軍事才能,更源于其對戰(zhàn)爭殘酷性的清醒認知——唯有全力相搏,方有生機。朱棣以“兔”之身行“獅”之實,朱允炆以“獅”之位存“兔”之心,二者的角色錯位決定了戰(zhàn)爭結(jié)局。這場戰(zhàn)役深刻詮釋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的哲理:強弱之勢可逆,勝負之分在于是否以“全力”對待每一場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