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百衲技藝是中華傳統(tǒng)女紅技藝之一,將紡織布料通過納縫手段進行平面化或半立體化的加工組合,化零為整后呈現(xiàn)出繁復、細密的裝飾效果。文章以民間服飾傳習館、中華衣時尚藝術館等國內外博物館現(xiàn)存百衲衣、百衲鞋、百家衣等傳世實物為研究樣本,結合相關歷史文獻記載,探究百衲技藝的歷史源流、主要特征、工藝細節(jié)、應用方式等,重點解讀其裝飾藝術的生成與演變規(guī)律。研究指出,百衲技藝經(jīng)歷了由節(jié)用向隱喻裝飾、由實用向美用結合、由機械單一向精巧繁復的裝飾性演變;同時受社會經(jīng)濟、文化環(huán)境、習俗審美等綜合影響,其在色彩搭配、結構組合、技法疊加等裝飾藝術構成上,也體現(xiàn)出從實際耐用到傳情表意、美化裝飾的審美情感訴求,彰顯了傳統(tǒng)民間造物設計的智慧巧思。
關鍵詞:百衲技藝;裝飾藝術;傳統(tǒng)服飾;美用一體;民間手工藝;審美觀念
中圖分類號:TS941.12
文獻標志碼:B
文章編號:1001-7003(2025)03-0098-11
DOI:10.3969/j.issn.1001-7003.2025.03.011
收稿日期:2024-07-01;
修回日期:2024-12-30
基金項目: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領軍人才培育課題(引進人才支持)重大項目(22YJRC03ZD);浙江省大學生科技創(chuàng)新活動計劃(新苗人才計劃)項目(2024R406C083)
作者簡介:龍婧(1999),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服裝與服飾設計。通信作者:崔榮榮,教授,博導,2568308348@qq.com。
百衲是一種化零為整的具有兼具實用與審美的裝飾技藝。目前,學界對于百衲的研究相對較少,主要有:第一,對于中國傳統(tǒng)百衲織物歷史流變、應用形式、文化寓意進行系統(tǒng)性梳理與創(chuàng)新設計探究,如梁惠娥等[1]、刑樂[2]、吳訓信[3];第二,將傳統(tǒng)百衲與國內外拼布藝術進行概念界定或比較研究,如高琪[4]、莊愷[5];第三,百衲織物對于可持續(xù)概念的互通與啟發(fā),如范子午等[6]、章依凌等[7]。這些研究系統(tǒng)陳述了中國傳統(tǒng)百衲織物服飾的歷史內涵、式樣含義、制作手段與現(xiàn)代設計的思路與方法。百衲技藝不僅是一種具有普遍性與代表性的圖形處理方式[8],更是自早期農耕社會起發(fā)展至今的符合各時期人類造物本能的產(chǎn)物。但鮮有從裝飾藝術視角分析解讀百衲技藝在結構、色彩、工藝、文化內涵的演變。百衲技藝通過移位設計出現(xiàn)于不同的服飾品上。筆者梳理50余件包括大英博物館、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等館藏的百衲織物實物圖片資料,歸納分析其制作技藝、歷史底蘊。隨后針對浙江理工大學中華衣時尚藝術館、江南大學民間服飾傳習館藏進行實物觀察,發(fā)現(xiàn)百衲技藝及其衍生技藝服飾品10余件,包含品類有拼接衫、穿腰、鞋底、銅錢紋背帶等,說明民間通過百衲技藝制作服飾品的方式較為廣泛、普遍。本文聚焦百衲技藝演變發(fā)展過程,從“裝”到“飾”的角度,探討傳統(tǒng)民間百衲造物的工藝技巧、文化內涵及其價值。
1 百衲的界定及源流
百衲定義多樣,應用紛繁。從百衲的歷史源流入手分析其技藝特征、表現(xiàn)形式、文化內涵,可見百衲并非一成不變地流傳至今。
1.1 “百衲”的定義及其技藝特征
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百”為量詞,比喻很多;“衲”作名詞意為僧人或僧衣,作動詞同“納”,含義有縫補、補綴、綴合、密針縫紉等意思?!鞍亳摹痹干拢笾赣枚嗖牧闲纬赏暾锏姆绞?,如百衲本、百衲琴、百衲被等。本文所探討的百衲技藝以針線為工具,多見于服飾品與紡織品。狹義上,百衲技藝多以百衲織物為載體,“百衲織物”指將眾多零碎材料拼縫而形成整體的織物[9]。廣義上,百衲技藝并非僅虛表布片之繁多,亦可表針線之細密精巧。是以,百衲技藝主要將布料進行平面化或半立體化的“納”的再加工,在裝飾效果上表現(xiàn)出繁復、細密的特征。
1.2 “百衲”的歷史
百衲技藝是人類最具本能的造物手段,關于其起源學界莫衷一是,仍未定論。一種論證指出若僅從縫綴技藝方法來溯源,那人類最早的服飾制作手法就應歸于百衲技藝。中國學界認可的最早的百衲織物形式可能出現(xiàn)于春秋時期(公元前770—前476年),證據(jù)一源自西漢劉向在傳記史書《列女傳》中記載的老萊子著“五彩斑斕之衣”的娛親故事,證據(jù)二為新疆且末縣扎滾魯克墓葬出土的紅、藍、淺黃多色拼縫的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百衲童裙[10]。
“百衲”正式出現(xiàn)并形成一種認知詞匯,是自佛教在中國廣泛傳播之后,敦煌出土的經(jīng)文中有明確的“百衲”文字記載,佛教物件中百衲袈裟、百衲經(jīng)巾等百衲織物也層出不窮,可見百衲與佛教文化息息相關。到唐代,百衲織物開始在民間傳播并形成一定影響,在歷史進程中被古代中國各地區(qū)、各民族人民學習流傳,流變出各式各樣的保有百衲特征、技藝的百衲織物新樣式。百衲織物中“百衲衣”服飾的表現(xiàn)形式、制作方式、服飾色彩與內涵等描述可見百衲技藝傳播之廣泛、應用裝飾效果之多樣,如圖1、表1所示。
名稱制作方式服飾色彩服飾內涵
掃糞衣用廢棄破舊布片和丟棄不要的舊衣服,加以拆洗縫補改制成的衣服,追求形似水田“不正色,壞色”即不純正的顏色1)佛教“苦修”精神追求;2)勤儉惜物、廢物利用;3)修身養(yǎng)性、勸導善行
水田衣初時,制作勻稱,規(guī)律編排縫制零碎小塊織料;而后,不拘泥于形式,形狀各異似補丁,會為制作求異服飾裁完整錦緞色塊對比強;顏色鮮亮明快1)遠離塵世,勘破紅塵修行服;2)反叛;3)厭常喜怪的“服妖”風尚
百家衣向親友鄉(xiāng)鄰等百家索要布塊(老年人壽衣邊角料為佳),縫制而成,大小形狀各家講究習俗不同,部分人家會繡上吉祥紋樣不般不講究花色,以藍色、紫色為佳1)佑福嬰兒祛病免災、長命百歲;2)寄身佛門,求得佛祖庇佑;3)“扮窮”“裝賤”
富貴衣成衣破褶,面上補綴許多小三角尖塊,方塊和圓塊的綢緞補丁裝飾黑底飾雜色絲綢作補丁,欲揚先抑的符號表達
若僅從制作方法來看,百衲與拼布似為同源。拼布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豐富,“補、綴、納、拼、貼布、堆、鑲、縫、絎”為其常見縫制技法,傳承發(fā)展過程中又融合創(chuàng)新出了“平針法、千鳥縫、縮縫、卷針、藏針法……”等手工針法,拼接裁片形狀、數(shù)量、材質各異,全憑匠人構思設計。是以當今有學者提出“百衲屬于拼布的一種特殊形式”的觀點,認為“拼布”包羅萬象并且通俗易懂,布料裁剪、拼接縫合即可為拼布形式,而“百衲”往往呈現(xiàn)零碎、繁復、紛雜的形態(tài)[11]。究其歷史演變脈絡與文化傳承,百衲所承載的文化情感內涵與象征意義是強調手法、中西難辨的拼布無法比擬的[12],其所涵蓋的東方韻味、民族色彩及其海納百川的包容精神也更值得深挖與傳承。是以,百衲技藝是更具東方色彩與傳統(tǒng)匠人血脈的藝術工藝。
2 傳統(tǒng)百衲工藝的裝飾形式演變
百衲技藝誕于以用為主的宗教用品、民間生活用品之中,后期隨時代發(fā)展也被應用于藝術品之中。隨著社會發(fā)展、經(jīng)濟繁榮、技術進步,百衲技藝出現(xiàn)了不同形式與程度的裝飾性演變,呈現(xiàn)出“經(jīng)濟節(jié)用-牢固耐用-美用共融-精巧繁復”的變化,恰好符合美的“好用的首先是美的”到“美用一體化”的層次轉變。
2.1 節(jié)用為主向隱喻裝飾的轉變
中國古代農業(yè)社會中手工織布為主要制衣方式,耗時耗力,為了節(jié)省用料、廢物利用,許多平民百姓都會儲備零碎布頭或裁剪舊衣以制衣鞋、被單、門簾等物件。王隱《晉書》中有段記載: “董威輦忽見洛陽,止宿白社中,得殘碎繒,輒結以為衣,號曰百結?!?而百結衣,恰恰就是補綴很多的“碎布結成的衣服”[13]?!鞍俳Y衣”或為百衲衣的前身,不只因其名稱中都含“百”且制作材料零碎繁多,還因其中所蘊含的“節(jié)用”主旨如出一轍。采用黃綠絹條編結縫合而成的印金花旄袋與百結衣制作手法相似,視覺呈現(xiàn)效果頗具百衲雛形,如圖2所示。百衲衣最早是指僧衣,中國一些地區(qū)的僧人為破除對穿著的貪念、惜物節(jié)用的同時修身養(yǎng)性,采用丟棄的陳舊雜碎的布片或善男信女捐贈的舊衣布料,洗滌干凈后加以密縫拼綴而成衣。明確記載“百衲”的文學資料出現(xiàn)在敦煌千佛洞出土的時期的《墩煌變文集·卷五·維摩詰經(jīng)講經(jīng)文》中,上書:“巧裁縫,能繡補,刺成盤鳳須甘雨。個個能裝百衲衣,師兄收取天宮女。”佛家百衲,即佛教用品,部分指僧人所穿的百衲衣,如唐代敦煌217窟壁畫的局部(圖3),居于畫左部位的下跪俯首于紅毯上禱告的僧人正著青、紅、黑、藍多色拼合的服飾。另有些佛家百衲指宗教儀式中用到的百衲帷幔、幡旗、傘蓋和經(jīng)巾等,幾乎每件幡旗和傘蓋都是以不同材料如絹、錦、羅等拼縫而成。
而在佛教僧衣中,與百衲衣制作手法相似的還有掃糞衣。唐代釋慧琳在《一切經(jīng)音義·大寶積經(jīng)·糞掃衣》中曾記載:“糞掃衣者,多聞知足上行比丘常服衣也。此比丘高行制貪,不受施利,舍棄輕妙上好衣服,常拾取人間所棄糞掃中破帛,于河澗中浣濯令凈,補衲成衣服,名‘糞掃衣’,今亦通名納衣。”[14]故“掃糞衣”乃是用破舊布縷拼綴制成的僧衣,且與百衲衣制作方式、呈現(xiàn)形式相仿。袈裟常被世人稱為百衲衣,但百衲衣并不一定是袈裟。第一,從服制款式來看,袈裟是長方形布片,披掛懸系于人體;但部分百衲衣是一種長褂僧服,是由地域環(huán)境氣候等而演化形成的僧人“常服”。第二,從寓意和象征來看,袈裟或稱福田衣是因其形狀像田埂,體現(xiàn)了勸導善行、“種福田”以利功德的思想;而百衲衣講究節(jié)約惜福,主要出現(xiàn)于禪宗道場。但他們亦有共通之處:其一,在服飾色彩上采用“壞色”或“點凈”的方法破壞衣色的整齊以防止僧、尼對衣服心生貪婪;其二,是指先割截成片而后縫綴而成的制衣方式。袈裟亦稱“割裁衣”,以標示田相為準則進行割裁縫制。三衣就是以割截為法。三衣之制法,規(guī)定頗詳細。如《望月佛教大辭典》[15]中割裁衣的樣式(圖4),即將一整塊布,切割成長短不一之小布片,縱的縫合之后,再以規(guī)定之條數(shù)作橫的縫合。當然具體制作細節(jié)因部派不同也會有差異??p紉方式主要分為馬齒縫和鳥足縫兩種,同時袈裟四周設緣以防破損[16]。
與佛教中的“百衲”相似,受困于農耕社會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百衲衣初時在民間一直都與節(jié)儉、貧困脫不去干系。中國的服裝從古至今都講究這縫越少越好,最高的境界叫作天衣無縫,如百衲衣一般破縫繁多的服飾早期高門貴戶并不會穿著。南宋愛國詩人陸游的《書感》一詩中,有這么兩句話:“哀哉窮子百家衣,豈識萬斛傾珠璣?!保?7]可見百家衣(即百衲衣)在當時與物資的匱乏緊密掛鉤,這種用零碎布帛補綴拼合的“破爛”衣服體現(xiàn)了人類造物本質的內在性。百衲衣象征著節(jié)儉的同時,還衍生出一種象征著苦行僧的盛德遺范。而此時百衲衣所呈現(xiàn)的素凈襤褸、質樸拙氣的視覺裝飾效果也為后世所沿用移位,成為現(xiàn)代設計中一種個性另類、獨特時髦的風格特征。
唐代至明清時期,百衲衣在江南地區(qū)民間成為一種日常流行服飾,時稱水田衣。涵蓋范圍較廣,不僅是佛道兩家,社會生活中,上至富家女眷,下至底層勞動婦女,均有穿著“水田衣”的現(xiàn)象。當時一部分遠離紅塵的修行之人著此衣,而坊間女子穿著水田衣則是追求一種個性獨立、打破常規(guī)的態(tài)度,象征當時市民文化的繁盛、女性自我意識與審美精神的覺醒。明代中后期水田衣的穿著者已經(jīng)由貧困的人民變成追求時尚的群眾。在明代的風俗畫卷《上元燈彩圖》中甚至可見少量男性著水田衣,明代崇禎時期的《松江府志》也記載水田衣為男裝的新異樣式[18]。水田衣的制作初時比較注意齊整,會將各式布料事先裁成長方形,并有規(guī)律地編排縫制成衣。后來就擺脫固定形狀的拘泥,料子大小形狀不一,參差各異,形似補丁。主要的制作針法為藏針縫、卷針縫、平針縫,不露出明顯線跡,如圖5所示。隨著當時潮流發(fā)展,水田衣顯現(xiàn)出一種為美而美的浪費奢靡之風,被李漁所書的《閑情偶寄》[19]抨擊為“大背情理,可為人心世道之憂者,則零轎碎補之服”,同時李漁還提出猜測:水田衣源自裁縫為賺工時費、偷拿顧客來料的投機之作。后期破貴綢以制水田衣的行為屢見不鮮,水田衣的花色紋樣已然成為當時婦女的攀比工具,脫離惜物初衷。
至清代,百衲服飾日趨淡化于百姓的日常生活,而在戲服中多以水田戲袍、富貴衣等形式呈現(xiàn)。其中,戲劇中富貴衣實為貧士、乞丐所穿之服,但因著此衣者即使當下窮困潦倒,日后也必將出人頭地、顯達富貴,故得名富貴衣。因此富貴衣被視為一種欲揚先抑的表現(xiàn)符號,暗指將來著此衣者的功成名就與榮華富貴。其衣通身黑色、多破褶,衣身上綴有許多雜色的小三角尖塊、方塊和圓塊,來表示破敝不堪。值得指出的是,這些象征“破敗”類似補丁的補綴布塊皆為綢塊,起到隱喻人物命運、鏈接戲劇故事情節(jié)的裝飾作用。現(xiàn)藏于美國大都會博物館的清代水田戲服(圖6)與富貴衣制作方式相似,都將布片補貼于面料之上,與補丁相仿,圖中的單獨菱形單元外采用黑色面料鑲邊。制作過程如圖7所示,制作夾角為60°的等大菱形四邊形,按照一定的規(guī)律結構排列,在成品布上貼補縫合組成新花樣。
清代至近現(xiàn)代,民間流行新生嬰兒要穿“百家衣”的習俗。如今,“百家衣”是“百衲”工藝最為廣泛的形式,也是百衲服裝中最常見、最易尋的形式。在近代童裝中,百家衣是父母為求子女的平安健康特別縫制的祈福之物。一方面,父母愛子心切,深信用百家布帛縫制孩子的衣服,可擾亂索命神靈,使其無法確定此乃誰家孩子,從而無法取其性命。另一方面,百家衣酷似舊時乞丐著裝,亦有“裝窮扮賤好養(yǎng)活”的說法。兒童所穿“百家衣”制作的布塊大小、花色并沒有明確范式。布片向親友鄰里“百家”索要,以老年人制作壽衣的邊角料為最,期望得到長壽老人的福佑。就裁片形狀而言與早期水田衣相似,多見裁緞菱格、三角、正六邊形等形狀的拼縫裝飾。就裁片顏色來看,豐富多樣、色彩搭配各家各樣。以有藍色、紫色為最好,因為“藍”諧音“攔”,“紫”諧音為“子”。部分人家會在上面繡上各類刺繡紋飾,如五毒紋樣、佛道教紋樣元素以辟邪祈福。圖8為美國圣路易斯藝術博物館藏的清代兒童百衲衫局部,單獨裁片上刺繡道教八卦紋樣及蝶花等吉祥紋樣作裝飾。圖9是根據(jù)其局部結構進行的拼接步驟拆解,包括了裁剪所需形狀的布片、折邊、假縫固定、卷針縫縫合成片、拆除假縫絎線的步驟。部分百家衣制作者會省略假縫固定這一步驟,采用米漿黏合布料的方式固定布邊。
從最初勤儉節(jié)用的百衲衣,到自我標榜、秀曬比美的水田衣,再到欲揚先抑充滿暗喻的戲服富貴衣,最后到為辟邪祈?!把b窮扮賤”的百家衣,鮮明直觀地展示了百衲技藝在選擇不同用料質地、色彩形狀、手法工藝下平面拼綴的裝飾演變。以節(jié)用為主要目的的百衲手工藝,在不同時代、不同穿著者身上以相似的百衲技藝,顯示出了全然不同的視覺效果,可見百衲技藝受所納材料、所用目的影響之大。
2.2 實際耐用向美用結合的迭變
百衲技藝中的“疊衲工藝”是為實際耐用而生的,通過布料的堆疊與針線的縫衲會產(chǎn)生出微立體類似淺浮雕的裝飾效果,一針一線費時費力,別具時間沉淀的悠然美感。該技藝主要通過加厚加固達到防摩擦的作用,在各類民間勞作人民的服飾品中常見。
其中,百衲鞋的技藝不論從情感內涵到制作技藝都可以算作疊衲工藝的翹楚。百衲鞋主要指有“百衲底”的手工布鞋,百衲底即采用碎布頭拼合、堆疊后千縫百衲手工制作的鞋底,也有部分款式對鞋身鞋頭進行百衲加固。百衲鞋底的工序繁縟,技藝高深,難度大,耗時長。百衲鞋底根據(jù)制作方法的不同擁有兩種視覺呈現(xiàn),分為毛底和光底。毛底成品如中華衣時尚藝術館藏的毛底百衲鞋(圖10(a)),裁剪鞋樣布料制作兩片同等大小的袼褙不緄邊,在中間夾疊未裁剪的碎布頭片,疏針固定后沿鞋樣切邊;光底成品如中華衣時尚藝術館藏的千層底百衲鞋(圖10(b)),裁剪鞋墊形狀的袼褙后緄邊,縫合袼褙以作千層底鞋底。
納底布鞋工藝最初產(chǎn)生于周代,是中國制鞋史上一件了不起的偉大成就。東周出土的武士跪像可發(fā)現(xiàn)其鞋底有明顯的納底線跡點陣,如圖11所示。春秋戰(zhàn)國時期出現(xiàn)的鐵針也與其納鞋底產(chǎn)生時代相吻合。秦墓出土的兵馬俑弓步手也有類似方口履統(tǒng)一納底工藝(圖12),據(jù)出土實物論證,納鞋底首先為解決作戰(zhàn)奔跑時的耐磨需求而生,后期才向民間普及。兵馬俑里的跪射俑清晰可見了2000年前秦人納鞋底技術考慮頗多,相當符合人體工程學。鞋尖部分易磨損,采用細密的針腳增加鞋底的耐磨性,延長鞋子使用壽命。鞋底足弓部位針腳稀疏,保證舒適腳感。鞋跟部分的針腳又開始變得細密,是為了增大摩擦附著力,強勁的抓地力保證雨天濕地不打滑,提高戶外防滑性能。納底鞋發(fā)展至清代時,造就出馳名中外的雙梁納底鞋及“千層底”。其歷史充分說明,柔軟舒適、透氣吸濕的手工納底布鞋在民間具有強大生命力[20]。
較為常見的納鞋底針法主要有平縫針、八字針與回針,通過改變基礎針法的排布距離、走線方向就可以創(chuàng)造出不同的線跡效果,如圖13所示。不同的納線針法技巧創(chuàng)造出不同的鞋底排線裝飾效果,組合成一系列齊整有序的納底排布紋樣,保證穿著耐磨的實用功能的前提也具備一定的裝飾性。除去常規(guī)的縫衲針法,納鞋底也有一些獨特的針法如“挽疙瘩”,是一種“針針斷線,打疙瘩”的鞋底納線工藝,如圖14所示。具體的制作方式是在外側打結后刺入內側,再由內向外刺出后打結斷線,制作完成的鞋底線跡凹凸不平摩擦力更強。
同時,部分鞋底的里外面也有所不同,為保證鞋子的整體性,鞋底面多采用整布,看不見的層疊處用廢舊面料拼縫而成。筆者自繪的實物鞋墊上下顏色、面料、肌理效果都有所不同,正背面具有差異化的裝飾效果,如圖15所示。鞋底的縫衲樣式也隨著勞動人民生活的智慧與情趣而日益豐富,從最初的基礎衲合到后來的百花齊放。通過整理繪制各類鞋底縫衲樣式,筆者歸類了三種類型的鞋墊樣式,如圖16所示。1)基礎序列型。即通過規(guī)律基礎的線跡將袼褙布片縫合,需考慮線跡的齊整與布片平整,有別樣的秩序美。2)實用功能型。制作的主要考慮足底貼合度與穿著舒適度,多為腳掌與
腳跟處線跡細密、足弓處線跡稀疏或制作花樣“透氣”。衲線的疏密使布料發(fā)生不同的起伏,細密處壓實、稀疏處略微鼓包立體,符合人腳底的結構也便于行走。3)花式美觀型。隨著時間和技藝的成熟,鞋底也成為女紅藝術表達的場所,注重裝飾效果與美觀性。鞋底的縫納有序美觀,連點成線的線條運用和留白構成都頗具趣味與智慧[21]??梢?,當納底布鞋底朝著可被消費的商品發(fā)展時,商家開始對于商品實用功能性、品質性、價值性、藝術性和文化性[22]進行考量與打磨,促進了實用物品與藝術品的共生融合。
2.3 粗獷樸實向精巧繁復的漸變
最初,百衲技藝僅是一種縫紉手法的機械重復,一件衣服往往只見一種形狀的裁片拼衲、一只鞋底通常只有一種針法的縫衲。隨著制作材料、制作工具、制作技巧等的豐富,手藝嫻熟的民間婦女們在女紅的制作上有了更多的智慧巧思。最初百衲手工藝是為了將材料進行組裝應用,注重“裝”,純手工的條件限制下帶有人工的拙氣與樸實。隨著時間的推移,以“納”為基礎的百衲技藝,通過改變材料、增添刺繡裝飾、疊加其他技藝等方式來豐富生活日用品“飾”的表現(xiàn),這種由機械單一的重復向精巧繁復的轉變展示了人們對于美好生活的追求與向往。百衲技藝也真切地走向了“融萬物、納百川”的境界。
以兒童百家衣、百衲衣為例,其呈現(xiàn)形式因地域、民族等原因而紛繁多樣。首先,服裝形制被拓寬,常見的就有坎肩馬甲、長袖小衫、童褲、肚兜、百衲小棉襖等,并帶有各民族特色。鄉(xiāng)土民間還有制作百家衣的手工匠人,為生了孩子的女性專門制作“半成品”百家衣,習慣留一些細小的活計如縫紐扣、收口等給雇主自己收工。早期百家衣多以相同大小長寬的各色裁片拼縫成衣,裁片形狀基本為單一的三角形、菱形四邊形、正六邊形等。如魯迅紀念館中館藏的兒童百衲衣(圖17),通身以相同尺寸暗紋提花菱形綢緞拼納而成,領口采用道袍領。與之相比,香港文化博物館館藏的百家衣坎肩,不僅服裝形制變成了馬甲坎肩,各菱形裁塊上還增加了花卉、瓜果、暗八仙等刺繡裝飾元素。后期百衲衣服不再拘泥于單一圖形的拼接,常采用多種幾何圖形組合,如民族服飾博物館藏的漢族拼布彩繡劉海戲金蟾肚兜就是正八邊形、正方形、三角形的穿插平面組合。隨著縫紉機、電熨斗等制作工具普及于民間,百衲技藝開始融合現(xiàn)代化的絎縫技術,省時省力的同時也促發(fā)了勞動人民采取更為精巧的方式制作百衲衣,所衲的裁片更為細膩、所拼的花樣更為藝術。除了在裁片上增加裝飾,還可以在整件衣身上貼補裝飾。如陜西華縣楊青葉制作的百家衣棉背心在三件裁片百衲的衣身的前后正中飾上方形“補子”,紋樣內容描龍繡鳳喜蜘蛛、打虎戲繡球,沒有絲毫寒酸感,“倒儼然像是一品補服了”[23],傳遞制作者的制作巧思與對孩童的美好祝?!,F(xiàn)代金媛善拼布大師為孫子出生百日制作的百衲衣,采用了絎縫工藝,一針一線都滿含愛意,服飾款式頗具朝鮮族民族風格。
以上多為平面上的裝飾衍生發(fā)展,部分百衲技藝開始突破二維平面限制。陜西民間手工的兒童百家衣做法各有不同,陜西地區(qū)人民在制作百家衣時還會用布片進行“拼花”。如運用更為細碎的布塊,裝飾紋樣也隨之密集微??;在制作中會選擇一片方形布片為底布通過米漿黏合其余布料進行“拼花”,這一制作方式需要全方位地把控與協(xié)調,配比已有布料花型色彩、確定制作圖案,才能制作出美觀巧妙的兒童百家衣,部分地區(qū)亦稱之為“百花衣”“百寶衣”。前期需根據(jù)收集的碎布片的大小、形狀進行折疊、修剪處理:相對細碎的條形布片按照圖18中①方式先對折再沿中線折疊成三角,整燙后修剪;大片布料如圖18中②方式所示按照固定尺寸的紙樣裁剪后折邊燙平,這樣一片片的“花瓣”就制作完成。如圖19所示,再選取一個方形底布,以中心點為起點用糨糊繞圈式粘貼“花瓣”,一圈一圈、一層一層地疊加貼片,疊加后進行修剪以保證基本的方形不變。最后拼貼藍色三角片沿拼合邊緣絎縫壓明線,中間被疊住的“花瓣”尖頭手縫固定。類似的三角拼花裝飾技藝也在藏于浙江民藝拼布博物館的兒童百衲背被芯片上出現(xiàn)(圖20),橫向車縫三角布片,通過不同色彩的小三角排列組合形成規(guī)律的菱形幾何微立體紋飾,精致小巧且裝飾性極強。百衲不僅局限于幾何拼合補納,同時也有傳遞吉祥寓意的具體傳統(tǒng)紋樣,如銅錢紋等?,F(xiàn)藏于江南大學民間服飾傳習館中的兒童肚兜下半部分裝飾(圖21)采用連錢紋百衲技藝,并在連接處飾以黑圈點綴,從材料、色彩、圖案多維度進行美化修飾,傳遞對孩子未來大富大貴、吉祥幸福的美好愿景。
鞋底的百衲技藝亦衍生出了新的裝飾手工藝——頗具巧思的割絨納繡技藝。清末民國初期,割絨納繡發(fā)源于齊魯?shù)貐^(qū),距今已有幾百年的歷史?!度樯绞兄尽分杏涊d: “乳山地區(qū)過去人們穿鞋子,以納底鞋為主,先把殼子按照腳的大小剪成直板狀,多層疊加,定好厚度以后,用捻好的粗麻線或粗棉線一針一針縫合。一般是一雙鞋底兒一塊兒納成,即在所納的底坯中間夾上一層玉米皮,納好后拿快刀沿玉米皮層剖開,剖開來的鞋底一分為二,變成了一模一樣的兩只?!保?4]如上所說,割絨納繡工藝是舊時人們在農閑時利用零碎布頭進行上漿拼接制作而成,最初多用于鞋上,即在千層底布鞋的各個部位進行割花,經(jīng)過割花的布鞋更耐磨經(jīng)用。納繡抑或為百衲鞋底的技藝衍生變形,它們的操作手法都是縫針自上而下垂直扎入面料的另一面,再按照圖案的走向行針,區(qū)別在于針碼、針距和線的粗細股數(shù)。割絨納繡的繡地是由4~5層棉布用糨糊刮制粘貼而成,繡線通常以4~10股居多,股數(shù)越少越細致,完成的裝飾效果比鞋底的線跡更為精巧。而割絨是勞動人民生活智慧下疊加的創(chuàng)新手法,在納繡后進行割絨的手法統(tǒng)一稱作割絨納繡。割絨納繡的特點是用破壞式的手法達成“一式兩份”的目的,其對稱性使之廣泛應用于鞋墊,是鞋底的藝術。農閑時的割絨納繡鞋墊,既滿足了腳底按摩耐用的實用穿著功能,又滿足了女子傳遞情感的需求。如圖22為割絨納繡的過程示意,上下兩層繡布中間夾網(wǎng)紗夾層進行納繡,再將納好的布片沿中間用刀切割,一般需要兩人一同拉扯割出的切面才平整均勻。通過該途徑,能將納縫的鞋墊一分為二并且左右高度對稱(圖23)。
3 百衲技藝在實際應用中的觀念變化及審美意蘊
百衲的裝飾效果,“裝”為初始應用,“飾”為后期的審美認知。百衲技藝是尋常百姓大眾長期積累的生活經(jīng)驗、文化常識、風俗習慣、審美觀念的間接反映,人們熱衷于改進豐富這一工藝,用極盡繁復的表達方式展現(xiàn)當下的生活百態(tài),形成如此絢麗多姿、燦爛豐富的服飾及紡織用品。
3.1 觀念變化
“百衲”這種傳統(tǒng)的工藝產(chǎn)生的基礎是物質資源的匱乏,不論佛家文化中惜物的苦修精神還是底層人們對于邊角料的珍愛,都源自物盡其用、減少浪費的淳樸觀念。在生產(chǎn)力相對落后的農業(yè)社會中,只有那些經(jīng)歷過衣不蔽體的人們才懂得如何將棉花紡成紗線、織出棉布的艱辛。因此缺衣少料時,人們會使用被淘汰的布料制作生活用品。百衲技藝隨著社會經(jīng)濟、文化環(huán)境的變化,從追求實用耐用向著追求意蘊情趣轉變發(fā)展。從本初的惜物觀念、祈??嘈薜慕袒鈭D,向著追求奇異、獨特的審美風尚的轉變,再到民間的飽含吉祥寓意的祝福。通過以點到面的輻射式發(fā)散進行傳播并被應用,充分展示了服裝中移位設計的手段和意義。從面料加工到服裝制作完成的整個過程中,用來達到一定裝飾效果的不同傳統(tǒng)工藝手法,均屬于服裝傳統(tǒng)裝飾工藝的范疇[25]。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審美觀念的變化,百衲技藝逐漸融入了以貼布繡、堆綾、拼花、割絨納繡等為代表的裝飾藝術元素,不再局限于規(guī)則與不規(guī)則的幾何圖案拼接而發(fā)展為更具表意性的圖案裝飾,成為了一種以用為美的兼具實用性和審美性的民間技藝??梢姟把b飾藝術”以圖案見長但不囿于圖案本身,而是將視野擴展到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26]。同時,百衲的應用范圍也在不斷擴大,從單一的紡織用品領域擴散到了純粹的以美為美、以美傳情的裝飾、纖維藝術創(chuàng)作領域。在當代,工藝的“純藝術化”趨勢日顯,“巧奪天工”的“人造物”希望與人的關系不僅要滿足“使用”,還要沉浸于“精神”[27]。
現(xiàn)如今,百衲技藝依舊在不斷地“迭代”翻新,從單一到多元、從傳統(tǒng)到現(xiàn)代,發(fā)展出多種多樣的具有新時代品格精神、文化思潮、風格形象的新式態(tài)。裝飾藝術是一種有意味的形式,它不單是審美的形式,而有更深層次“文化性”的含義。不單從秩序、線條、形式、色彩等方面帶給人們以審美愉悅,并從文化、理想、 象征、歷史等方面滿足人們更深層次的需要[28]。傳統(tǒng)的百衲技藝注重手工縫制的對仗工整、圖案的傳情達意,而現(xiàn)代百衲技藝則更注重創(chuàng)新設計和個性化表達。通過融入現(xiàn)代科技手段,如數(shù)字化設計、激光切割等,使得百衲技藝更加符合現(xiàn)代人的審美需求和生活方式?,F(xiàn)代藝術有意識地不斷簡化形式語言,百衲通過基礎的技藝能在紛繁的設計和選擇中滿足人們新的需求,不斷地重塑著人與物的交互模式、連接形式,滿足當下復雜伴生的文化現(xiàn)象、各式各樣的觀念認知。
3.2 審美意蘊
百衲承載生活內蘊之美。三千多年的農業(yè)社會,男耕女織為職業(yè)分工。明清時期,婦女的賢惠標準,以“德、言、工”衡量,夫家擇妻,則另加“容”。其中,“工”即女紅之活。古代,衣衫鞋帽、帳簾被鋪都靠手工完成,衣食住行中“衣”字當頭,因此,針線女紅是生活技能。女紅技巧娘家母女相傳,嫁至婆家,再婆媳相授,傳承兩家“母親的藝術”?;橐黾奕ⅲ瑯O看重女紅。故從小,女子就學描花刺繡、紡織縫紉。大戶人家調教小姐,專設繡樓,琴棋書畫在后,女紅為先。深閨的寂寞女兒家的憧憬和擔憂,都藏于十指女紅之中[29]。百衲手工藝所承載著傳統(tǒng)民間女性對家人子女“臨行密密縫”“百家祈?!钡钠砼?、對生活趣味性的挖掘、對美的感知與表達。百衲技藝不僅是個人的情感傳達,更是融入了無數(shù)勞動人民集體的才能與智慧,部分百衲手工制品僅靠一人之力耗時費力,需要依靠集體合作才能完成。如道觀門口懸掛的“百花帳”“百花?!币话闶怯芍車骺h農婦集體制作并捐獻的。合力完成的百衲物件都極為細致精巧,因為一件成品可能就凝聚了上百人夜以繼日地重復刺繡、縫衲。似能工巧匠打磨出的精細的服飾工藝品,那一份拙氣中滿載的是對日復一日生活的珍重與感恩。
百衲飽含意境、格調、風骨之美。百衲技藝充分展現(xiàn)了中國美學中天人合一的審美自然境界。百衲織物的顏色相互搭配,色彩協(xié)調,既不過于夸張,又不會過于單調,凸顯了物質和諧的概念,也代表了對自然秩序的尊重。百衲在佛教文化中的禪意與哲學,代表修行者的謙虛、簡樸和精進。同時根據(jù)百衲技藝在民間的廣泛傳播應用,也可發(fā)現(xiàn)百衲傳遞了一種“萬物皆可用、無物不可成器”的哲學思想,鼓勵古今人民善于發(fā)現(xiàn)利用身邊的一切資源創(chuàng)造出更多價值。通過最基本的拼接、縫納、堆繡等手段,制作者可以將零碎的材料重組再造,以繁馭簡創(chuàng)造出新的充滿秩序感、工整感的實用物品,亦可打破美丑好壞界限將殘缺與不完美通過聯(lián)想賦予獨特性和價值。縫衲的點、線與材料表現(xiàn)形式發(fā)生喚醒視觸覺感知的形式效果,形成點、線、面各式氣韻的裝飾表達。隨著認知的拓展,當下人們對于審美對象的能動反映愈發(fā)多樣化,有序或無序、極簡或極繁、強對比或弱對比都能給人帶來不同的審美體驗。甚至是從前認知中“丑”的、“殘缺”的、“破舊”的東西,也演化出了新的審美認知,得到部分人群的追捧與喜愛。
百衲彰顯廣袤時代精神之美。百衲由不同形狀、顏色和質地的布料縫綴而成,本身就具有一種包容性。同時它也象征著對于不同文化、信仰和背景的接納和尊重,體現(xiàn)了人類社會的和諧共處及多樣性。百衲技藝即對各異平整織片做不同針法的手縫固定,或湊零為整在平面用針線拼合、貼補;或疊加平面布片通過手縫針法進行布料加厚固定處理。幾種方式均塑造出平面、或微立體的縱橫交錯、層次分明的肌理、色彩、視覺效果。同時根據(jù)表布基礎組織紋理結構的不同,產(chǎn)生的視覺效果也大相庭徑,基于此百衲技藝成為多材料、多維度肌理塑造的一種工藝手法。故而,百衲技藝豐富的表現(xiàn)形式能帶來多種多樣的形式美而滿足不同的審美需求,包容性極強。
4 結 語
百衲裝飾藝術作為一種傳統(tǒng)工藝技法,融合了歷史、文化和藝術的發(fā)展精髓,從“廢物利用”到“以用為美”的應用變遷展現(xiàn)出五彩紛呈的價值與魅力。通過研究分析具有各時代代表性的百衲織物發(fā)現(xiàn),百衲技藝選材豐富多樣、圖案斑斕多彩、制作費時耗力,應用領域涉獵廣泛。從早期的舊衣拼縫拆改、疊綴碎布頭細密縫納,到中期求異求新割裁新布的水田形式,再到后期“補、綴、納、拼、貼、堆、鑲、縫、絎”十八般武藝皆上的裝飾手段,百衲技藝不斷演變衍生,極具傳承性與趣味性,許多傳統(tǒng)民間服飾品都在對百衲技藝進行當代的創(chuàng)新探索。隨著工業(yè)技術的發(fā)展和全球信息傳播下的文化融合,百衲技藝的在地性及其可持續(xù)性問題迫在眉睫,因誕生并流行于民間,依舊有許多獨特的制作技藝和巧思有待挖掘學習。百衲技藝承載傳統(tǒng)民間情感記憶,飽含天人合一、物質和諧哲學理念,順應多元個性文化發(fā)展下所需的審美追求,充分符合當下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時代精神,是中國文化傳播與現(xiàn)代設計潮流創(chuàng)新中不可或缺的底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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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pretation of decorative art of traditional “patchwork” skills
LONG Jing, CUI Rongrong, WANG Zhicheng
(School of Fashion Design amp; Engineering,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8, China)
Abstract:The patchwork technique is one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techniques, mainly through stitching, splicing and other means to prevent the fabric from being flat or semi-three-dimensional processing combination, showing a complex and diverse decorative effect. At present, the academic research on patchwork focuses on the historical changes, clothing styles, production methods and innovative design of patchwork. Since the development of the early agricultural society, the art of patchwork has been in line with the human creation instinct in various periods, and has high research value in the dissemination of decorative arts.
This article takes the existing objects made by patchwork art in domestic and foreign museums, such as Folk Costumes Museum and Zhonghua Clothing Fashion Art Museum, as research samples, combined with relevant historical documents and materials, explores the historical origin, main characteristics, process details and application methods of patchwork art, and focuses on the generation and evolution of its decorative art. The study draws three major conclusions. First,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society, economic changes and technological progress, the art of patchwork has experienced the evolution from economical use to metaphorical decoration, from practical use to the combination of beauty use, and from mechanical simplicity to delicate and complicated decoration. Second,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times, the art of patchwork in color matching, structural combination, stimulating superposition and other decorative arts, also reflects the aesthetic emotional appeal from practical durability to expression, beautification and decoration. Third, patchwork carries strong Oriental cultural charm, folk custom emotion and aesthetic implication, which is very inheritable and interesting. It uses complex techniques to express the life of various parts of the Chinese people, forming a variety of clothing, textile supplies. A variety of patchwork items also reflect different aesthetic cognition, reflect people’s multiple active reflection of aesthetic objects, and highlight the broad spirit of the times.
The article extensively collected daily necessities made by the patchwork technique, not only limited to the analysis of patchwork clothes, but also broadened to other daily necessities such as patchwork shoes, and dug deeply into the skills and details of patchwork technique.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industrial technology and the integration of cultures under the global information dissemination, it is increasingly important to protect the local nature and the sustainability of inheritance. It is necessary to continue to dig deep into the patchwork skills spread among various ethnic groups, and to form a systematic sorting of skills is conducive to the protection, inheritance and promotion of Eastern patchwork skills.
Key words:
patchwork skills; decorative arts; traditional dress; beauty and use in one; folk handicraft; aesthetic conce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