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慈欣堅持用科學的眼光看世界,這使得他的作品呈現(xiàn)出當下文學中不多見的一種“總體性”——傳統(tǒng)的人文知識在不斷地分化、細化、專業(yè)化,逐漸失去了全局性的眼光,似乎只有科學,還擁有宏大敘事的可能。兼具良好的科學素養(yǎng)與人文關懷的劉慈欣,在這個科學與人文日益割裂的時代,力圖用他的科幻作品重新溝通科學和人文,劉慈欣的科幻小說難得地做到了“從科學的角度審視人文,用人文的形式詮釋科學”①。宋明煒用“彈星者”和“面壁者”這兩個形象來概括劉慈欣科幻世界中的兩重意義:“富有人文主義氣息的理想精神,與應對現(xiàn)實情景的理性姿態(tài)?!雹谶@兩點特質(zhì),讓劉慈欣的科幻小說獲致了沉甸甸的思想重量。借由劉慈欣的科幻作品,我們也在文學中重獲了討論重大思想命題的機會。
《三體》將科學納入人文之中,它是劉慈欣集大成之作,也是當代文學罕見的具有強大思想穿透力的作品。面世以來,《三體》在收獲大眾喜愛的同時也引起了各個學科學者的熱情討論。文學法則的挑戰(zhàn)、政治哲學的探討、道德倫理的突破,都能找到精彩的論述。但它的意義遠沒有被窮盡,它是科技時代的一個寓言,為我們應對人工智能時代的到來準備了可能的思想資源。在科技他者來勢洶洶的“后人類”時代,對傳統(tǒng)人文主義展開了深刻反思的《三體》反而提供了一種捍衛(wèi)人文理想的可能。
一、“后人類”臨界:人文主義的危機時刻
2022年11月,人工智能公司OpenAI發(fā)布了擁有語言理解和文本生成能力的自然語言處理工具ChatGPT,基于語料庫和大量數(shù)據(jù)的訓練,它可以學習和理解人類的語言并進行對話,它的出現(xiàn),標志著人工智能的發(fā)展來到了一個新的階段,也推動了整個AI行業(yè)疾速發(fā)展。未待展現(xiàn)出更強大的能力,它就引起了業(yè)內(nèi)眾多從業(yè)者的警惕。2023年3月,包括埃隆·馬斯克在內(nèi)的千余名人工智能領域的高管和學者聯(lián)名發(fā)出了一封題為《暫停大型人工智能實驗》公開信,信中指出,具有與人類競爭智能的人工智能系統(tǒng)可能對社會和人類構(gòu)成重大風險,必須對該風險進行充分評估后再進行下一步的研究。但沒有什么能阻擋資本介入后的人工智能技術(shù)的發(fā)展——人工智能最大的危險在于,一旦進入到資本的世界中,它的發(fā)展就很難再受到控制③。2024年2月15日,OpenAI發(fā)布了他們的新一代人工智能產(chǎn)品Sora;5月14日,OpenAI推出目前世界上最強大的模型GPT-4o,這是一個更加接近人類的工具,它能做到接受文本、音頻和圖像的任意組合作為輸入,并生成文本、音頻和圖像輸出。OpenAI首席運營官布拉德·萊凱普在發(fā)布GPT-4o后宣稱:“在接下來的12個月里,我們應該會覺得今天使用的(AI)系統(tǒng)糟糕得可笑?!雹?/p>
科幻電影Her上映于2013年,它講述了一位人類愛上人工智能語音助理的故事,也許再過不久,這樣的故事就要變成現(xiàn)實。除了人工智能技術(shù),生物技術(shù)也正在迅猛發(fā)展。2024年1月22日,《自然》雜志發(fā)布了2024年值得關注的七大技術(shù),其中包括大片段DNA插入、人工智能設計蛋白質(zhì)、腦機接口、細胞圖譜四項生物工程技術(shù)?;蚓庉嫾夹g(shù)曾經(jīng)因為倫理問題而受到廣泛抵制,但在2023年年末,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FDA)批準了首個基于CRISPR-Cas9的基因編輯療法上市,這一事件讓基因編輯技術(shù)重新成為技術(shù)熱點。大片段DNA插入技術(shù)的突破讓科學家能夠更精準地引入更大片段的基因組改變,這為基因組定點修復和精準基因編輯提供了更可行的途徑,也為在更根本的層面改造人類提供了技術(shù)支撐。腦機接口技術(shù)是近些年來引人關注的另一重要技術(shù),這是一種直接的信息交流技術(shù),它繞開了任何肌肉運動和感覺器官,而且是相互的,一方面,機器可以通過讀取神經(jīng)活動產(chǎn)生的電磁信號獲取大腦的意圖;另一方面,機器也可以通過對特定神經(jīng)元集群的電刺激,向大腦輸入信息。2024年1月29日,馬斯克在社交媒體上宣布其腦機接口公司已完成首例人類大腦設備植入手術(shù),接入者“恢復良好”。目前腦機接口技術(shù)主要用于幫助有視覺或行動障礙的患者更好地生活,但它的潛能遠不止于此,當技術(shù)足夠成熟,它就可以建立起人機之間的高效溝通渠道,從而消除兩者之間的鴻溝。
技術(shù)的發(fā)展正在加速后人類時代的到來。人工智能在收集信息、計算等方面的能力遠超人類,也許人工智能在創(chuàng)造力、想象力、同情心等方面永遠無法比肩人類,但在與人工智能的比拼上,這些人類所珍視和引以為傲的屬性和價值,都不是優(yōu)勢,而恰恰是負擔。不得不承認,人工智能很快就會變得比人類更“強”,人的價值即將遭受重大的挑戰(zhàn)。人類不僅要面對人工智能這樣外在的他者,還將承受身體被徹底改變的可能。基因編輯技術(shù)、腦機接口技術(shù)或許將徹底改造我們的“自然本性”?!皫讉€世紀以來,人文主義一直想讓我們認為,人類自己就是意義的本源,因而自由意志也是最高的權(quán)威。”⑤而現(xiàn)在,人工智能技術(shù)與生物技術(shù)的融合將改變?nèi)宋闹髁x的這一信念,算法有可能比我們自身更能監(jiān)測和理解我的感受,而做出決策的權(quán)力也可能從人類手中轉(zhuǎn)移到計算機手中?!叭梭w(包括其內(nèi)在的欲望與外在的表現(xiàn))可能會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因此必須重新定義。我們要明白,五百年的人文主義可能即將走向終結(jié),因為人文主義自身將轉(zhuǎn)變?yōu)橐环N我們無奈但必須稱之為后人類主義的東西?!雹奕宋闹髁x正在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技術(shù)可以改變?nèi)说纳眢w/內(nèi)在,人性會被改變,甚至會被抹去,一切與人相關的意識、心理、觀念、文化以及周遭世界都將隨之發(fā)生改變。面對這一切可能的改變,福山這樣警告世人:“生物技術(shù)會讓人類失去人性……但我們卻絲毫沒有意識到我們失去了多么有價值的東西。也許,我們站在了人類與后人類歷史這一巨大分水嶺的另一邊,但我們卻沒意識到分水嶺業(yè)已形成,因為我們再也看不見人性中最為根本的部分。”⑦
技術(shù)變革帶來的社會危機也許比我們想象的更加深重。本雅明曾經(jīng)指出,技術(shù)的進步同時也伴隨著剝削的進步、文化和道德的退步。這也就是戴錦華所說的:“伴隨這輪技術(shù)革命變化,越來越多的人成為棄民,勞動力結(jié)構(gòu)的改變只是強化了剝削和自我剝削的自覺,而不是削弱它或改善它。”⑧技術(shù)將繼續(xù)拉大全球范圍內(nèi)的貧富差距,對科技巨頭來說,追求技術(shù)的進步首先是為了積累財富,改進人類生活是次要的目標。一個典型的例子是,OpenAI首席執(zhí)行官山姆·奧爾特曼在接受采訪時,被問及“有無預想過人工智能將給社會帶來的連鎖反應”,他坦率地回答:“我并未預料到這些。我并沒有想到會牽涉到這么多其他的事情,比如公司會成長為一個真正具有影響力的企業(yè)?!雹嵩谏侥贰W爾特曼還未曾想到他的公司將給社會帶來何種風險時,OpenAI的融資已達到約900億美元,更加強大的下一代大模型很快也將發(fā)布。尤瓦爾·赫拉利對此看得很清楚:“人工智能和生物技術(shù)正讓人類擁有重塑和重新設計生命的能力。很快就會有人必須決定如何使用這股力量,哲學家很有耐心,工程師的耐心要少得多,投資者則是最沒耐心的。就算你還沒有想清楚怎樣運用這股設計生命的力量,市場的壓力也不會允許你一千年后再想出答案,而是會用它那只隱形的手迫使你接受它盲目的響應?!雹饪萍疾]有改變正在主導人類社會發(fā)展的資本邏輯,“在現(xiàn)實邏輯的推演當中,不是一個關于人類的創(chuàng)造造福于人類的想象或者邏輯,而剛好相反,文明到達了這樣的一個時刻,就是人類的創(chuàng)造開始抹除人類自身。我們這期文明已經(jīng)沖過了它的臨界點,這場新技術(shù)革命不曾改變整個發(fā)展主義的邏輯及現(xiàn)代主義的基本生產(chǎn)和生活方式,它一定意味著矛盾加劇和危機因素的不斷累積”11。不僅貧富差距將被拉大,肉身的差距也將被拉大。凡人之身曾經(jīng)是不同階級的人群共同要面對的局限,但技術(shù)將改變這一局面,它將從身體上加劇人類內(nèi)部的差距。
科技勇猛精進,而人文卻穩(wěn)重保守。傳統(tǒng)的人文主義的法則很大程度上已經(jīng)失效,而人文主義的理想?yún)s還遠未實現(xiàn)。面對當今世界的狀況,布洛克哀嘆道:“當我自己或者其他任何人談論人文主義傳統(tǒng)時,怎么能假裝在今天這個十分殘酷、對人文主義價值觀十分冷漠的世界里,人文主義傳統(tǒng)仍然具有效用或意義(人們在回憶起這些價值觀當初蘊含的希望時只會感到苦楚)?”12如果不在思想上對技術(shù)的變革做出該有的準備,不僅人文主義的理想將更加遙不可及,傳統(tǒng)意義上的“人”的概念或許很快也會被改寫。后人類時代迫切需要找到一種新的對人的理解,一種在技術(shù)面前依然有力量的理解,以此來捍衛(wèi)人之為人的尊嚴,守護人文主義對自由、平等、正義等理想的追求。在想象未來和思想操演上,科幻文學具有天然的優(yōu)勢。達科·蘇恩文認為,進入20世紀后,“科幻小說已經(jīng)邁進了人類學和宇宙哲學思想領域,成為一種診斷、一種警告、一種對理解和行動的召喚,以及——最重要的是——一種對可能出現(xiàn)的替換事物的描繪”13。在思想實驗中,科幻可以結(jié)合最新的科學技術(shù),想象即將到來的可能,在想象世界中突破現(xiàn)有種種觀念的束縛。在托馬斯·斯科提亞看來,科幻小說“擔負著一項光榮的使命,那就是向人類展示可能的未來,辨識歷史進程中關鍵的節(jié)點??苹眯≌f在充當文學上的思想實驗的同時,也就實現(xiàn)了這一功能。它至少可以充當一種潛在的催化劑,教給我們思考未來的復雜技巧”14??苹眯≌f可以通過創(chuàng)造“黑暗未來”,為人類提供珍貴的“末日體驗”,“黑暗未來”“像一把利刃,可以扎到很深的地方,使人類對未來可能出現(xiàn)的災難產(chǎn)生戒心和免疫力”15,而“末日體驗”則可能會使人類以“全新的眼光看待我們的天空和太陽,更珍惜我們以前視為很平常的一切”,由此有可能使得“人類世界沿著一條更合理的軌跡運行”16。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三體》為我們進入后人類時代提供了可能的思想資源。
二、遭遇“他者”:《三體》中的后人類想象
劉慈欣想象后人類的方式與大多數(shù)科幻作家和理論家不同,他沒有想象人的賽博化,也不是想象技術(shù)的無限擴張最終吞并掉人類,而是將人類置于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中,為人類創(chuàng)造一個陌生的他者,具體而言就是將人扔向“黑暗森林”中,并為其安排一個迥異于自身的他者——三體文明。
科幻文學中外星人形象并不少見,劉慈欣在《三體》后記中談論過20世紀80年代中國科幻小說中的外星人形象,“外星人都以慈眉善目的形象出現(xiàn),以天父般的仁慈和寬容,指引著人類這群迷途的羔羊。金濤的《月光島》中,外星人撫慰著人類受傷的心靈;童恩正的《遙遠的愛》中人類與外星人的愛情凄美而壯麗;鄭文光的《地球鏡像》中,人類道德的低下,甚至把技術(shù)水平高出幾個數(shù)量級但卻懷有菩薩心腸的外星文明嚇跑了!”17類似的想象在好萊塢電影中也大量存在,《第三類接觸》中的外星人通過音樂與地球人分享了它們的科技和宇宙觀,展現(xiàn)了跨越物種和文化的交流的可能性;電影《超人》中的外星人卡爾被地球人撫養(yǎng)長大,靠自己的超能力守護了人類;《降臨》中“七肢桶”來到地球,是來尋求和人類的合作,希望人類學會它們的思考方式來幫助解決3000年后它們將要面臨的問題。另一類則是對地球人類發(fā)起攻擊的外星人,如《獨立日》中迷戀戰(zhàn)爭的外星生物,《異星覺醒》中力量強大、擁有迅速進化和繁殖能力的外星生物“達爾文”。對這一類入侵地球的外星人,創(chuàng)作者們大多只是關注它們讓人類感到恐懼的超能力或異能力,鮮有科幻小說或電影深入描繪過外星文明的歷史及其內(nèi)部的肌理。
對于如何想象外星人這一問題,劉慈欣有更深沉的考慮?!度w》描繪了一個各方面都迥異于人類的外星文明,小說中雖然也有常見于外星人題材中的危機敘事,但更多的篇幅花在了描繪文明之間的內(nèi)在差異上。首先值得討論的是三體文明的出場方式,它不是在某一天毫無征兆地降臨到地球,而是在人類的召喚下來到地球。對人類文明感到徹底失望的葉文潔,在發(fā)現(xiàn)了外星文明后毫不猶豫向它們發(fā)出了邀請:“到這里來吧,我將幫助你們獲得這個世界,我的文明已無力解決自己的問題,需要你們的力量來介入?!?8將人類命運托付于未知的外星文明,相信它們將把人類帶往光明的未來,這樣的邏輯延續(xù)到后來成立的地球三體組織中,他們以此作為組織的綱領:“人類社會已經(jīng)不可能依靠自身的力量解決自己的問題,也不可能憑借自身的力量抑制自己的瘋狂;所以,應該請主降臨世界,借助它的力量,對人類社會進行強制性的監(jiān)督和改造,以創(chuàng)造一個全新的、光明完善的人類文明。”19在葉文潔和地球三體組織的成員看來,越是高級的文明,道德水平也就越高。這樣的想象模式在此前的科幻小說中并不少見,“通過對外星人的想象和向往來擺脫人類危機、治愈同類人施予的傷痛的嘗試”,曾是《月光島》《飛向瑪雅星》《歸去來兮》等20世紀80年代的科幻小說想象外星文明的共同邏輯,“‘飛離地球’無不是離開中國、移民到更‘先進’文明的隱喻。在冷戰(zhàn)松動的背景下,新時期初期的人道主義思潮、人性論從地球擴展到了全宇宙”20。但劉慈欣解構(gòu)了這一邏輯,他在《三體》中打破了這種普遍主義道德觀的幻想,向讀者展現(xiàn)了一種零道德的宇宙圖景。
三體人后來的一系列行動證明了葉文潔們的幼稚和天真。三體人不但沒有對地球文明伸出“善意的援手”,還抓住機會徹底占領了地球,對人類展開了殘酷的殖民。經(jīng)歷了近200次的毀滅與新生,在漫長歲月的進化選擇后,三體文明形成了與人類完全不同的世界觀和價值觀。他們在極度專制的社會中發(fā)展出發(fā)達的科技,為了提高交流的效率,三體人直接通過腦電波進行對話,他們的思維是透明的,在做出決策時不會受到道德和情感的影響。對他們來說,嚴酷的環(huán)境使得生存成了第一法則,連恐懼、悲傷、幸福、美感等情緒都是多余的,要被極力避免和消除。對三體人來說,脆弱的精神不利于生存,三體世界所需要的精神,只有理性、無情和麻木。這種除生存之外再也沒有其他東西的生活連三體內(nèi)部某些個體都無法忍受。為保護“美麗”的地球文明,1379號監(jiān)聽員私自向地球發(fā)送了警告信息,在即將面臨處罰時,1379號監(jiān)聽員向三體元首表達了自己對三體文明的抗議:
當然沒有錯,生存是其他一切的前提,但,元首,請看看我們的生活:一切都是為了文明的生存。為了整個文明的生存,對個體的尊重幾乎不存在,個人不能工作就得死;三體社會處于極端的專制之中,法律只有兩檔:有罪和無罪,有罪處死,無罪釋放。我最無法忍受的是精神生活的單一和枯竭,一切可能導致脆弱的精神都是邪惡的。我們沒有文學沒有藝術(shù),沒有對美的追求和享受,甚至連愛情也不能傾訴……元首,這樣的生活有意義嗎?21
三體元首向他解釋,地球人類那樣的文明在三體歷史上也存在過,三體文明也曾經(jīng)歷過民主自由的社會,但在所有三體文明的輪回中,這類文明是最脆弱的,一次不大的亂世紀災難就足以使其滅絕。三體元首對地球文明的處境看得很清醒,1379號監(jiān)聽員所向往的那種文明后來在地球上得到了實現(xiàn)——自“大低谷”結(jié)束到掩體紀元300多年,人類所生活的社會就是一個理想的文明社會,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提倡的人文主義原則得到施行,社會上洋溢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溫馨的寧靜和樂觀”,但這些在殘酷的宇宙中不堪一擊。
面對三體這樣一個未知的他者,人類內(nèi)部有不同的應對態(tài)度。即便是在直接與三體文明取得聯(lián)系的地球三體組織內(nèi)部,也還有不同的派別。以葉文潔為代表的“降臨派”雖然并不了解三體文明,但出于對人類文明的絕望,對三體文明寄予了樂觀的想象,指望三體文明能夠改造人類文明。第二個派別“拯救派”可以看成是一個宗教團體,由“三體教”的教徒組成,更高級的外星文明對他們產(chǎn)生了不可抗拒的吸引力,隨著對遙遠的三體文明想象的豐富和加深,拯救派在精神上對其形成了宗教感情,和“降臨派”相反,他們的目標是拯救三體文明于水火之中。在發(fā)現(xiàn)人類不可能戰(zhàn)勝三體文明后,“幸存派”希望通過服務于三體文明而使得400多年后當三體艦隊真正到達時自己的子孫后代能幸存下來。無論是“降臨派”“拯救派”還是“幸存派”,在只想求得自身生存的三體文明面前,都顯得太過天真和無知。人類真正要面對的不是如何和這個他者和平共處的問題,而是你死我活的生存問題。各國政府在剛開始采取的還是理性的應對態(tài)度,得知地球的基礎科學被智子鎖死,三體艦隊已經(jīng)啟航前往地球,聯(lián)合國成立了行星防御理事會來對戰(zhàn)三體文明,先后推出“面壁計劃”“階梯計劃”和“增援未來計劃”。在“面壁計劃”中,羅輯憑借“黑暗森林法則”與三體文明達成了威懾平衡,三體文明的科技輸送讓地球文明得到了高速的發(fā)展,人類逐漸從被三體人入侵的恐懼中走了出來。但這種平衡僅維持了60年,這短暫而虛假的美好,不過是“威懾平衡”庇護下的“幻影”。宇宙的法則并沒有隨著時間推移而改變,三體人也從來沒有忘記過生存的殘酷,被迫轉(zhuǎn)向后的三體第一艦隊,正在堅忍地等待新的機會。在程心成為執(zhí)劍人的下一秒,三體人發(fā)動水滴對地球發(fā)起了攻擊。如果說葉文潔是為了拯救人類才把三體人引來地球,程心則是為了守護人類而讓三體人真正降臨地球,“在程心的潛意識中,她是一個守護者,不是毀滅者;她是一個女人,不是戰(zhàn)士。她將用自己的一生守護兩個世界的平衡,讓來自三體的科技使地球越來越強大,讓來自地球的文化使三體越來越文明”22。一切都只是程心的一廂情愿。程心和葉文潔的共同點在于,她們都是以自我為中心,或者說是以人類為中心考慮問題,歸根結(jié)底,是她們的幼稚和無知導致了地球文明的覆滅。
并不是所有人類都像程心一樣天真,還有極少一部分“覺悟”了的新人類,章北海就是其中一員。在認識到在與三體人的對戰(zhàn)中人類必敗后,章北海將自己偽裝成堅定的勝利主義者,推動了輻射驅(qū)動飛船的研究,最終成功成為“自然選擇號”執(zhí)行艦長。選擇“前進四”讓飛船全速航行,這一決策促成了“星艦地球”的誕生。盡管章北海所在的“自然選擇號”在“黑暗戰(zhàn)役”中沒有成為最后的幸存者,但對人類文明的保存來說,結(jié)果都一樣。“無際的太空就這樣在它黑暗的懷抱中哺育出了黑暗的新人類”,對這個誕生在太空的新文明來說,“地球已經(jīng)死了”,“人”也死了,而正是這些“黑暗新人類”,將人類文明帶到了宇宙的盡頭。
三、科學作為方法:
“人”的法則的瓦解與重建
在與三體文明這個陌生“他者”的互動中,人類的處境和危機被清晰地凸顯出來?!八摺钡囊饬x正在于此,“認識到人類與非人類他者之間不可分割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是我們從危機,或更確切地說是從歷史性帶來的轉(zhuǎn)變中,獲得的認識論和倫理獎勵”23。三體文明作為一個與地球人類文明截然不同的存在,其獨特的生存方式和價值觀挑戰(zhàn)了人類近幾百年來形成的日益堅固的自我認知。在與三體文明的交流中,地球人類不得不面對自己的局限性和無知,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在宇宙中的地位和作用。劉慈欣通過描寫三體文明這個人類他者及人類與其接觸的過程,徹底瓦解了“人”的普遍法則,在這個過程中,重新建立起了一種新的人文主義。
《三體》對傳統(tǒng)人文主義法則的瓦解最典型體現(xiàn)在程心這個人物身上。程心是《三體》中飽受爭議的一個人物角色——她善良、博愛,熱愛人類文明,是一個十足的“好人”,但就是這樣一個對人類充滿愛意的人,不僅沒有成功保護人類,反而導致了人類文明的滅亡。導致她失敗的原因恰恰是她內(nèi)心的善與愛。程心曾經(jīng)兩次左右了人類文明的存續(xù):第一次,她沒有看清自身的能力和特質(zhì)競選成為執(zhí)劍人,致使“黑暗森林威懾”終止,三體人摧毀了人類4座引力波發(fā)射臺,地球人類喪失了對宇宙廣播的能力,被迫遷徙澳洲。對程心的決策,劉慈欣在小說中給出了解釋:“程心從理智上當然明白,威懾平衡如果維持下去,美好的前景只屬于人類而不是三體世界,但在她的潛意識中,宇宙仍是童話,一個愛的童話。她最大的錯誤,就在于沒有真正站在敵人的立場上看問題?!?4第二次,程心勸阻了維德,導致人類光速曲率飛船計劃破產(chǎn),間接斷了人類的活路。將罪責全推到程心一個人身上并不公平,程心是由地球人類選出來的,程心代表的是新一代的人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程心們的善與愛導致了他們對人類處境的錯誤認知。劉慈欣曾經(jīng)在一次采訪中談到過程心這個/類人物:“她(程心)其實很自私,但這種自私和普通的自私不一樣,因為她自己覺察不到。遵循道德的人其實很自私,因為他們除了道德和良心什么都不管,程心恰恰就是一個這樣的人?!?5在宇宙這一“黑暗森林”中,生存是唯一的目的,“愛”與“道德”不僅不能拯救人類,而且是死神的毒藥。《三體》的故事提醒我們,在生存面前,理智的力量或許遠勝于愛心和仁慈,人類認為最有價值的人性、慈愛和人道情懷,在未來的世界里完全有可能變成負資產(chǎn),變成束縛自身的枷鎖。在迥異于人類的他者面前,人類秉持的道德和良知完全有可能成為造成自身毀滅性決策的盲點?!度w》中兩處寫道:“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边@里所謂的“傲慢”,其實就是一切以自我為中心,以人類為中心。如果沒有辦法走出人類的“道德”體系,跳出人類的視野去決斷,就看不清人類的位置,也不可能在比人類更強大的他者面前生存下來。這正是《三體》的意義所在。“千百年的文明演變至今,人并非只能站在大地上仰望星空了,而是實實在在地進入了星際遠航、太空探索的時代。在這樣的時代,那些以人為中心思考天地萬物的宇宙觀和倫理觀,是時候有從未來的視點加以再思考的必要了。人一旦與另一種智慧生物太空相遇,誰能保證它們也是持有以人為中心的倫理價值觀呢?”26
文藝復興運動以來,人的地位不斷上升,進入現(xiàn)代社會后,人文主義逐漸成為人類通行的文明共識:最大化地追求人類的福祉,人是道德主體,擁有自由意志,人是目的而不是手段,人類獲得了關于自身的強大自信。人類的這種自信,與現(xiàn)代科學與理性的興起是同步的。某種意義上,科學進步與理性崛起有力支持了人獲得“大自然的主人與所有者”的地位,也為以“人”作為價值標準的人文主義思想掃清了道路。人文主義推動了科學的進程,而科學卻反過來挑戰(zhàn)了人文主義?!霸诳茖W的發(fā)展中,人的地位正沿著相反的方向演化,從上帝的造物(宇宙中的其他東西都是他老人家送給我們的家具),萬物之靈,退化到與其他動物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再退化到宇宙角落中一粒沙子上的微不足道的細菌。”27理論界從20世紀初也開始對人文主義展開了反思。從尼采“重估一切價值”開始,一直到??滦妗叭酥馈保宋目茖W有關人的定義經(jīng)受了大量的質(zhì)疑和批判,福柯在《詞與物:人文科學的考古學》中指出,“人”及其“人的科學”不過是某種知識型的“歷史先驗性”,被近兩個世紀的“人的科學”的知識型所構(gòu)造出來的“人”,已隨著“人的科學”在19世紀末的危機和崩潰而死掉了?!瓣P于‘人’的標準理想很快就會被抹去,恰似一張埋在海邊砂礫里的面孔。”28如果說尼采、??碌热嗽谟^念理論上瓦解了人的神圣地位,劉慈欣則是用形象的文學揭示了人本主義,具體而言是人類中心主義的危險。
但劉慈欣并沒有完全否認人文主義的意義,他相信人類的善與愛依然有它的力量。在小說中,羅輯勇敢地站出來與三體人“對決”,而后“執(zhí)劍”54年,支撐他的正是對妻女的愛,以及對“人類可能是宇宙中唯一擁有愛的種族”的信念?!斑@五十四年中,羅輯一直在沉默中堅守,沒有說過一句話。事實上,如果一個人十至十五年不說話,他將失去語言能力,雖能聽懂但不能說了。羅輯肯定已經(jīng)不會說話了,他要說的一切都在那面壁的炯炯目光中,他已經(jīng)使自己變成一臺威懾機器,一枚在半個世紀的漫長歲月中每一秒都一觸即發(fā)的地雷,維持著兩個世界恐怖的平衡?!?9正是愛讓羅輯成為偉大的執(zhí)劍人。既對黑暗宇宙有深刻的覺悟,擁有決定文明生死的雷霆手段,又懷著對人的深深愛意,這無疑是一種更清醒、更有力的人文主義。一向被認為語言粗糙、冷酷理性的劉慈欣在《三體2:黑暗森林》的結(jié)尾處用了一段感性、細膩的語言描寫了羅輯和莊顏之間的愛:
他們發(fā)現(xiàn)莊顏設想的目光語言真的變成了現(xiàn)實,或者說相愛的人類早就擁有了這種語言。當他們對視時,豐富的涵義從目光中涌出,就像引力波束形成的云之井中涌出的白云一般,無休無止。但這不是這個世界的語言,它本身就構(gòu)筑了一個使自己有意義的世界,只有在那個玫瑰色的世界中,這種語言的所有詞匯才能找到對應物。那個世界中的每一個人都是上帝,都能在瞬間數(shù)清沙漠中的每一粒沙并記住它們,都能把星星串成晶瑩的項鏈掛到愛人的頸上……這就是愛嗎?這行字顯現(xiàn)在他們旁邊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低維展開的智子上,這個鏡面球體仿佛是上方的圓柱體某處融化后滴下的一滴。羅輯認識的三體人并不多,不知道現(xiàn)在與他對話的是誰,不知道這個外星人是在三體世界還是在日益遠離太陽系的艦隊中?!皯撌前伞!绷_輯微笑著點點頭。30
劉慈欣清醒地認識到,只有跳出人文主義,才能真正保護人文主義中那些珍貴的東西。劉慈欣在瓦解以人類為中心的人文主義的同時,重建了一種現(xiàn)實的、科學的、理性的人文主義。如果說啟蒙主義時期成型的人文主義是積極的、樂觀的,那么《三體》重建的人文主義則更加謙卑和沉穩(wěn)。這種人文主義在今天這個人隨時要被技術(shù)取代的時代,無疑更加務實和有力。劉慈欣的反思并不是簡單地否定人類的價值,而是試圖讓我們看到,在面對未知與超越我們理解的力量時,人類應有的謙遜與敬畏。
劉慈欣是一個信仰科學的人文主義者,在多年前與江曉原的對談中,他清晰地表明了他的這一立場?!氨M管我不認為科學可以凌駕在其他體系之上,但是我認為它是目前我們所能擁有的最完備的知識體系。因為它承認邏輯推理,它要求客觀的和實驗的驗證而不承認權(quán)威……科學是人類最可依賴的一個知識體系。我承認在精神上宗教確實更有辦法,但科學的存在是我們生存上的一種需求?!彼O置了一個思想實驗,要想延續(xù)人類文明,必須吃掉身邊的一個人,這種情況下,吃還是不吃?江曉原認為“不吃比選擇吃更負責任。如果吃,就是把人性丟失了”。在劉慈欣看來,不吃才是真正的不負責任,“全部文明都集中在咱倆手上,莎士比亞、愛因斯坦、歌德……不吃的話,這些文明就要隨著你這個不負責任的舉動完全湮滅了。要知道宇宙是很冷酷的,如果我們都消失了,一片黑暗,這當中沒有人性不人性?,F(xiàn)在選擇不人性,而在將來,人性才有可能得到機會重新萌發(fā)?!?1在劉慈欣這里,科學本身就是一種人文主義,科學至少可以讓人類先生存下來,只有在生存下來的基礎上,才能談論其他。
四、結(jié)語
《三體》給我們提供的一個重要啟示在于,在當下這個科技時代,要想守護人文主義,必須超克人文主義的思維方式。周濂在評述福山的《我們的后人類未來》時提出的觀點和《三體》有異曲同工之妙:“展望現(xiàn)代科技的發(fā)展前景時,必須擺脫人類中心主義的思路,唯其如此才能預見危機?!钡?,“反思現(xiàn)代科技所帶來的倫理問題和政治問題時,人類中心主義卻是必須堅持的原則和底線,唯其如此才能解除危機”32。在阿倫·布洛克看來,神學框架中的人被置于一種神圣秩序當中,科學理解的人則是置于自然秩序,而人文主義則完全以人類的經(jīng)驗為根本,人類本身具有獨立的價值,不需要將之納入任何秩序之中。這是經(jīng)典人文主義的局限所在,如蔡祥元所指出,經(jīng)典人文主義是前技術(shù)的,后人類主義則用一種科技的幻象代替了傳統(tǒng)的形而上學幻象,嘗試通過人工智能和生物技術(shù)等技術(shù)手段讓我們脫離塵世的束縛,而科學的新人文主義是后技術(shù)主義的,“因為它要面對科技的挑戰(zhàn),要為技術(shù)的‘霸權(quán)’劃出界線,從而為自由精神留下地盤,以此守護我們的自然—人性”33。人文主義者常常只將目光投注于人類,而忽略了人類所身處的自然世界,甚至對科學抱有敵意,這是一種可怕的危險。美國科學史家喬治·薩頓覺察了科學與人文的分裂與沖突問題,他強調(diào):“一個真正的人文主義者必須理解科學的生命,就像他必須理解藝術(shù)的生命和宗教的生命一樣。”34面對科學和人文的分野,英國生物學家朱利安·赫胥黎在1931年即提出要建立一種新的人文主義:“人們必須擁有科學,因為科學對一個清晰的世界觀和復雜文明的存在是十分必要的;同時也必須擁有人文主義,因為沒有對價值的真正理解,在科學所賦予的強大力量面前,人們不知道應該如何生存以及做些什么。因此,人們所需要的,是‘科學人文主義’?!?5赫胥黎提出的“科學人文主義”不僅沒有過時,在當下顯得更為必要?!度w》所重建的就是這樣一種人文主義,它重新把科學和技術(shù)納入人文主義的視野之中。事實上,“科學人文主義”在科幻小說中并不少見,嘗試溝通科學和人文,讓人文更科學,讓科學更人文,這是包括《三體》在內(nèi)的眾多優(yōu)秀科幻小說共同在做的努力,這也是科幻文學在當下這個科學與人文日漸分離、對立的時代引起廣泛關注的一個重要原因。
【注釋】
①嚴鋒:《創(chuàng)世與滅寂:劉慈欣的宇宙詩學》,《南方文壇》2011年第5期。
②宋明煒:《彈星者與面壁者:劉慈欣的科幻世界》,《上海文化》2011年第3期。
③2023年人工智能公司OpenAI的“內(nèi)斗事件”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外界認為,OpenAI內(nèi)部對AI的發(fā)展有兩種態(tài)度,保守派強調(diào)以安全和OpenAI的基本價值觀為重,另一派更強調(diào)加快發(fā)展和商業(yè)化,CEO奧爾特曼是這一派的代表人物。2023年底,以學者為主的董事會投票將奧爾特曼解雇,但僅僅幾天后,奧爾特曼回歸OpenAI重新?lián)蜟EO,部分董事會成員被解雇。2024年5月,OpenAI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兼首席科學家伊利亞·蘇茨克沃宣布離開工作近十年的OpenAI,他曾參與董事會投票解雇了奧爾特曼。具體可參見“騰訊科技”微信公眾號2023年12月3日發(fā)布的《〈紐約客〉萬字長文還原OpenAI“宮斗”內(nèi)幕》一文。
④參見“極客公園”微信公眾號2024年5月14日發(fā)布的文章《ChatGPT-4o,OpenAI的一小步,人類“AI助理”的一大步》。
⑤尤瓦爾·赫拉利:《未來簡史:從智人到神人》,林俊宏譯,中信出版社,2017,第203頁。
⑥伊哈布·哈桑:《作為表演者的普羅米修斯——走向后人類主義文化?》,龍琪翰譯,《文學人類學研究》2021年第1期。
⑦弗朗西斯·福山:《我們的后人類未來:生物技術(shù)革命的后果》,黃立志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第88頁。
⑧11戴錦華、王雨童:《戴錦華訪談錄:人類/后人類:數(shù)碼轉(zhuǎn)型之后的未來圖景》,載滕威主編《數(shù)碼之魅:微文化研究(第一輯)》,上海書店出版社,2019,第6、7頁。
⑨參見《OpenAI掌門人最新專訪:GPT-4o讓我愛不釋手,下代大模型可能不叫GPT-5》,“騰訊科技”微信公眾號2024年5月16日。
⑩尤瓦爾·赫拉利:《今日簡史:人類命運大議題》,林俊宏譯,中信出版社,2018,第Ⅸ頁。
12阿倫·布洛克:《西方人文主義傳統(tǒng)》,羅爽譯,九州出版社,2023,第182-183頁。
13達科·蘇恩文:《科幻小說變形記:科幻小說的詩學和文學類型史》,丁素萍、李靖民、李靜瀅譯,安徽文藝出版社,2011,第13頁。
14托馬斯·斯科提亞:《作為思想實驗的科幻小說》,陳芳譯,《科學文化評論》2008年第5期。
15劉慈欣:《重建科幻文學的信心》,《文藝報》2015年8月28日。
16劉慈欣:《在2000年度中國科幻銀河獎頒獎暨北師大科幻聯(lián)誼會上的發(fā)言》,《星云》2001年第2期。
17181921劉慈欣:《三體》,重慶出版社,2017,第328、226、207、294頁。
20閆作雷:《〈三體〉中的“樸素主義社會”與“最初的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20年第6期。
222429劉慈欣:《三體3:死神永生》,重慶出版社,2017,第165-166、177、161頁。
23羅西·布拉伊多蒂:《后人類批判理論》,周偉薇譯,《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4期。
25許曉:《劉慈欣:我知道,意外隨時可能出現(xiàn)》,《城市畫報》2011年第1期。
26林崗:《〈三體〉、科幻及武俠》,《小說評論》2016年第5期。
27劉慈欣:《超越自戀——科幻給文學的機會》,《山西文學》2009年第7期。
28米歇爾·福柯:《詞與物:人文科學的考古學》(修訂版),莫偉民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6,第392頁。
30劉慈欣:《三體2:黑暗森林》,重慶出版社,2017,第522頁。
31劉慈欣、江曉原:《為什么人類還值得拯救?》,《新發(fā)現(xiàn)》2007年第11期。
32周濂:《用政治“鎖死”科技?》,《讀書》2016年第7期。
33蔡祥元:《技術(shù)主義還是人文主義——未來哲學的兩個版本》,《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24年第1期。
34喬治·薩頓:《科學史和新人文主義》,陳恒六、劉兵、仲維光譯,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7,第4頁。
35Julian Huxley,“Scientific Humanism,”The Con-temporary Review,vol. 140,no.1(1931),p.34.
(李浩,中山大學中文系。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中國當代小說敘事倫理的類型及變革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批準號:22AZW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