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居住的城市,是一座擁有千萬人口,歷史與未來交匯之地。白天,人們魚兒一般游弋穿梭在城市的血管里,各有各的光鮮,各有各的靚麗。而當(dāng)夜幕降臨,沉沉睡去,人們卸下一天的重負,得意或失意地踏上歸途,回到地球上的臨時寄居地,那個被我們稱作“窩”的地方。有疲憊到抬不起腳步恨不能插翅飛回的路途,也有覺得還有事情沒做完,想要繞點遠路再回去的夜晚。
那么,回家之前就喝一杯吧。
那些街頭巷尾的大排檔和小吃攤,默默地佇立在繁華過后的人間。深夜食堂就這樣慢慢走進我們的味覺和視覺。那里是燈火璀璨的又一個白天,上演著白天我們所不能察覺的寒冷和溫暖,擦肩而過的旅人和旅人,接踵而至的食客與食客,在夜色帷幕下的洪流和漩渦里食物般沖撞和盤旋……
大學(xué)校園對面的城中村里有家餃子館,店長是個阿婆,阿婆的餃子包得好,價格實惠且量大,天南海北的客人都來吃。我一個窮學(xué)生,自然也成了店里的???。在店里待得久了,會遇到很多有意思的客人,讓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個瘦子。瘦子戴著眼鏡,穿著皺皺巴巴的襯衣,一副落魄文人的模樣。一年以來,每天晚上十點,阿婆收攤之前,他都要過來吃一碗素三鮮水餃,雷打不動。有一天,瘦子吃完了,付了錢,跟阿婆說,我以后不來了。阿婆問,怎么?要搬家了?瘦子敷衍地點點頭。走到門口,瘦子突然回過頭,跟阿婆說,愛人以前最愛吃您包的素三鮮餃子,她走了一年了,我想以后我得重新活了。
大三那會兒準備考研,在校外租了間房學(xué)英語,隔壁有間銀記腸粉,不大的店鋪,生意還不錯。一天傍晚,一對年輕男女點了一份腸粉,對坐良久,都沒動筷子。女孩一直在玩自己的手指,看得出來,女孩的手指甲是剛做的,亮晶晶的,很漂亮。終于,女孩微微一笑,先開了口,說,我們第一次就在這吃的腸粉。最后一次也在這里吃。你看著我吃完,好聚好散。男孩沒說話。女孩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一份腸粉吃了半個多小時。男孩就呆呆地看著。吃完了,女孩子打了個嗝,說,我飽了,你走吧。男孩有些猶豫,女孩發(fā)了火,走啊!男孩站起來。小萌,對不起。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等男孩走遠了,女孩用手托著下巴,手指甲閃著光,眼淚吧嗒吧嗒地砸下來。
還有什么東西能比得上夏日夜晚
燒烤攤上的煙熏火燎呢。
一個聲音喊,老板,來二十串肉,
再拿兩頭蒜,兩瓶啤酒!循著聲音看過去,一個中年男人,西裝革履,桌上還放著公文包。吃完了,擦擦嘴,掏出手機打電話——喂,我同意了。離婚手續(xù)什么時候辦,你招呼我一聲就行了。說完掛了電話,喃喃自語了一句,嘿,以后吃大蒜,再也沒人管了。
李記的刀削面最筋道,手和拳搗,刀起面落,澆上上好的豬肉臊,鮮咸味美。老板是對夫妻,孩子過來上學(xué),便將面館搬到了這里。這天剛到店里坐下,點了單還沒上,就看到旁邊有個吃面的小伙眼眶發(fā)紅。老板見多識廣,過去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出門在外誰沒個難處,這碗面就當(dāng)大哥請你吃了。小伙揉了揉眼睛,擠出一個笑,老板你誤會了,你這個面真好吃,讓我想起了我奶奶,和她做的一個味兒??墒悄阏f她這么好個人,怎么突然就沒了……老板沉默片刻,沖著柜臺喊道,老婆,削兩大碗,給小兄弟端上來,讓他吃個夠……
有人問,為什么那么多人開車回家,到了樓下卻不下車,還要在車里坐好久。高票答案這么回:車子是兩
個世界的分界線,是白天與夜晚的分界線,是這個世界與我的小窩的分界線。白天,我可以是超人,是大圣,可以不知疲憊地和這個世界戰(zhàn)斗。但到了夜里,打開車門回家,我才可以脫下盔甲,我才可以誰都不是。夜晚永遠是最好的療傷劑。深夜食堂也是。
所以,當(dāng)我還在車里的時候,當(dāng)我終于來到樓下,來到兩個世界的分界線的時候,請允許我,多待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