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后的第一個清晨,我在公交站臺看見老槐樹抽了新芽。枝椏間晃動的綠意里,竟藏著幾朵早開的槐花,像被雨水打濕的棉線,細細密密縫補著褪色的站牌。鐵質(zhì)銘牌上“雷鋒崗”三個紅漆字斑駁如落梅,穿校服的少年正踮腳擦拭長椅,書包帶子滑落肩頭,露出半截素描本——那上面畫著去年此時在此避雨的老人們。
當槐花的清香被蟬鳴取代時,總能在樓道遇見溫暖。深秋的鐵門把手裹著毛線手套,深淺不一的線頭像年輪般層疊。三樓靠織毛衣為生的張奶奶正坐在藤椅上拆舊毛衣,老花鏡滑到鼻尖,銀針在指間穿梭如春燕。雖是織毛衣求生計,但張奶奶總會將小區(qū)別人丟掉的舊毛衣拆線、重新織成新衣放置在小區(qū)一樓的“捐贈箱”中。她總說“毛線最知冷暖”,其實許多個清晨,金屬把手上那團溫柔的云朵,也正在默默溫暖凍僵的指紋。
盛夏的暴雨總愛在黃昏突襲。那天十字路口積水中,黃衣騎手正打撈漂浮的外賣箱,白襯衫姑娘的傘已傾斜成四十五度。雨珠順著傘骨滾落,在兩人之間織就流動的帷幕。更多傘面在雨幕中次第綻開,像蓮葉接住墜落的珍珠。
初雪總在深夜叩窗。社區(qū)公告欄貼著稚氣的啟事:“代收暖寶寶,轉(zhuǎn)交環(huán)衛(wèi)工”。鐵皮箱很快被姜茶包塞滿。清晨街燈將環(huán)衛(wèi)工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志愿者捧著的紙杯升起白霧,與背心上閃耀的“向雷鋒同志學習”在冷空氣中相遇,握著掃把的雙手上還沾著早起低溫時的水珠。
圖書館的時光最宜丈量善意的長度。綠蘿藤蔓攀上雷鋒銅像的臂彎時,有個穿駝色大衣的姑娘坐在第三排。她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用了整個秋天,每翻一頁,扉頁的銀杏書簽仿佛就枯黃一分。立冬那天,金葉子悄然棲在鄰座盲文書籍上,葉脈指向凸起的“幸?!倍郑柟獯┻^天窗,將銅像的影子拉長到那句鐫刻的誓言——全心全意為人們服務(wù)。
槐花落盡的午后,我又經(jīng)過那個被歲月浸染的雷鋒站臺。陽光將銘牌曬出溫度,系紅領(lǐng)巾的孩子正踮腳擦拭玻璃頂棚,書包里滑落的水彩畫被風掀起一角——無數(shù)小手托起的似乎不是春天,是正在抽芽的新槐。銅像肩頭的麻雀倏然飛起,羽毛間抖落的芝麻粒,在春風里落成星星點點的雷鋒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