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濤的這本冊頁,我在青年時期二十幾歲的時候就見到過印刷品,當時就非常喜歡,還臨摹過其中的幾張。后來發(fā)現(xiàn),張大千的許多畫都來源于這本冊頁。細看一遍發(fā)現(xiàn),冊頁上張大千、張善孖的印章都有,張大千的印章尤其多。應(yīng)該說,這本冊頁對于形成張大千第一個階段的風(fēng)格,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張大千在二十幾歲的時候并沒有形成自己繪畫的面目,到了他三十幾歲到四十歲的時候,繪畫的面目才基本形成。張大千成熟階段的第一個時期的作品中,全都能夠看到這本冊頁的影子,無論是小人物還是山水的畫法,對張大千的影響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一本冊頁。
這本冊頁并沒有年款,署名是大滌子??此娘L(fēng)格,應(yīng)該是石濤五十歲左右的作品。石濤之前游歷了各地,尤其是在黃山居住了十幾年,以后心境比較平復(fù),最后定居在揚州。這本冊頁就是石濤定居揚州前后的作品,石濤把他全部的本領(lǐng)顯示在了這本冊頁中間。我們看這本冊頁,每一張的畫法都不一樣,而且都是非常奇特,有趣味。比如有一張畫的叫凌歊臺,畫的就是一塊大石頭,圓渾如瓜狀的大石頭,但皴法非常有奇趣。一塊大石頭變成這張畫的主體,在前景和遠景中間就這么一塊奇石和一顆垂枝的松樹,無論石頭還是松樹,都非常奇特。看起來讓人眼前一亮,居然還有這樣的畫法?而且畫得如此有趣味。所以,這個在石濤的畫中非常重要,它是有禪趣的。石濤在畫畫的時候當然有構(gòu)思,在《苦瓜和尚畫語錄》中,石濤自己講“一畫論”,這應(yīng)該是來源于老子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所以,中國畫并不是事先勾好圖,一點一點畫出來的,而是心中有所思,在畫面上一步一步生發(fā)出來的,有了第一筆才有第二筆,有了第二筆才有第三筆,最后把它圓融在一起。這本冊頁的遍數(shù),我當時仔細看了,每一張都是精心之作,它不是一遍完成,也不是兩遍完成,也不是三遍完成,有些部位是多遍反復(fù)皴染去完成的,看起來根根線條都是非常清晰,無論是烘染還是皴擦,都講究得不得了。這本冊頁應(yīng)該是石濤在藝術(shù)成熟之后,身體處于健康狀態(tài),處于藝術(shù)的旺盛期的作品,沒有一點衰頹的現(xiàn)象。由此我估計,這本冊頁應(yīng)該是石濤四十歲到五十多歲這十年之間的精心之作。
更可貴的是這本冊頁一邊是畫,一邊是字。他的字,行書、草書都有,而且非常率意,與畫面形成一種對照。畫是非常精致,是一種率意之中的精致,跟那種工筆或?qū)m廷畫是完全不同的。比如這張《水西觀漲》,完全取法米家山水,是米芾、米友仁父子的畫法,我們稱之為米點或者是米氏云山。因為畫的是下雨,所以樹木混成了一片,看起來用的就是一種混點。在中國畫的點法中間,混點有大米點和小米點,這是米氏父子創(chuàng)造的一種皴法。畫面下面的這個樹,也是經(jīng)歷了風(fēng)雨之后,樹葉融成了一片,畫得非常有趣味。它又類似于山,好像是連成一氣的。最妙的是這一排樹中間的空隙處,有一個文人劃船穿過這個樹林,穿林而出,太有趣味了!把大境界和小趣味結(jié)合在一起,讓人看起來特別地賞玩不盡。像饅頭一樣的山重山,似乎有拙趣,但他的安排又奇巧無比,所以他的巧與拙,在稚拙的趣味中包裹著他的巧。后面山重山完全用花青,六個山頭畫在一起,排布得非常有趣味。整體是大片的空白,空白處全是云煙。這是煙雨中間的一張畫,是大自然的一種情景,他通過這樣一種實景感染了自己,回憶起來,把它畫之于畫上。所以,中國畫的寫生不是當場去畫,而是看在眼里記在心中,在回憶的時候,不重要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都忘記了,最重要最感人的東西他記憶猶新。這是中國畫寫生的很重要的一種方法,與西洋畫是完全不一樣的。
(作者:蕭平,江蘇省國畫院國家一級美術(shù)師,江蘇省文史研究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