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圖騰

天空像一汪湖水，湛藍明凈，我正在草原上牧馬。尕西木的妹妹尕心疼騎著她的小紅馬一溜煙來到我牧馬的草場上。

這女子個頭不高，人長得像個小蠻腰葫蘆似的，加之她是我們一起牧馬的伙伴尕西木的親妹妹，所以我們大家伙都忘記了她真正的名字，卻親切地叫她尕心疼。這女子聽了也自得其樂。

我用眼睛在尕心疼的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干脆躺在草地上，閉上眼睛呼吸青草的芳香。

尕心疼卻焦急萬分，催我說：“哈兒哥，起來有要緊事情，我哥說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好東西，讓你快過去看看?！?/p>

我心里依舊平靜如水，琢磨能有什么好東西呢？放心，不會有什么奇珍異卉，或者珍禽異獸的，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活的，還是死的？”我淡淡地逗她玩。

“你去看了就知道了，我哥說是活著呢?！?/p>

“活的？如果真是活的，等到我去了不早就跑得沒影了嗎？你讓我還看個辣椒看個啥呀？”我索性躺著蹺起了二郎腿，沒好氣地說，“我還要放馬呢，不要影響我放馬?！?/p>

“趕緊走吧，我哥在跟前守得要緊，不然別人去了就沒咱們的份兒了?！?/p>

我一聽，心里有了一絲波瀾，不是因為這個東西給我?guī)矶啻蟮膬r值，而是一種人性天生固有的好奇心在作祟，并促使著我要在別人到來之前一探究竟。但我還是壓臺地說：“你不會讓你哥送到我這里來嗎？”

“你再不走，東西就從草地底下鉆進去找不見了。我哥他也沒本事送，能送不早就送過來讓你看了嗎?！?/p>

尕西木讓妹妹跑過來叫我，說明尕西木很重視這件事情。我只好打了一聲呼哨，呼喚我那訓練有素名叫黑豹的坐騎。我的黑馬就在草坡上吃草，它聞聲便飛奔而來。

我飛身一躍跳上馬背。我們兩個人就打馬往尕心疼說的那片草場上行進。

天似乎永遠都那么藍，云一團一團的，我們騎在馬上似乎伸手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觸摸到白云。我們雙腿催動馬匹，馬兒一陣猛跑，風在耳畔呼呼的響，草棵抽打著馬蹄腕子，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尕心疼的馬在前面帶路，可是我的黑豹馬總是會一不留神跑在尕心疼的紅兒馬前面去了，這讓我不得不揪住黑豹的馬鬃，兩腿伸進馬前腿的淺窩里，像馬絆一樣絆住馬腿。黑豹知道我這是在拉剎車呢，因此就不得不減緩速度。

我勒住馬兒，回過頭一看，尕心疼騎馬的樣子特別好看，草原上年輕的女子騎馬都很好看的。聽那些去過大海邊的男人們回來說，看女人要到大海邊的沙灘上去看，因為那里的女人穿的衣服少，線條啥的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我覺得他們都很傻，和大海邊的女人比較，草原上騎馬的年輕女子才好看呢，尤其是馬跑起來的時候，她們身上的每一個發(fā)達的地方都會飛翔起來，奪人心魄，比如辮子、乳房和一雙臀都像是云中的鳥兒，這難道不比在海灘上看那些躺在沙丘上一動不動的女人更讓人覺得健康、奔放、有活力嗎？所以，說句大實話，有人叫我去別的地方發(fā)財，可我就是不愿走，我不想離開草原，除了牧馬的活兒輕松愉快，適合我，還有一點就是我可以看尕心疼她們騎馬，聽她們講讓人忍俊不禁的嚴肅的笑話，這一點讓我很滿足。

當馬背磨疼我屁股的時候，就快到尕西木他們放馬的那片草地了。我們長年騎馬的人，絞襠里跟馬背接觸的地方都有兩坨死肉，就跟腳掌蛋上那兩塊被磨出來的老繭一樣，成了一層厚厚的硬痂，今天已經(jīng)把那個老繭的地方磨得燒烘烘的難受了，說明這一程路也不算近。

尕西木放牧的這片草坡地勢比我那邊牧馬的地方要高得多，基本是在山上的空中草原。俗話說，看山能跑死馬呢，眼睛看山，好像是近近的，但你騎馬跑上半天，還是到不了山的跟前去。

這里的草都不怎么長，剛能淹過馬嘴，所以馬兒們也不怕長草扎到眼睛，吃起草來十分享用和得勁兒。

我們丟開馬匹讓它們自己吃草去了，就步行了一段距離，才停下來。尕西木像一頭黑狼蹲在那個草嘴嘴上，看見我就一下子跳起來，激動地說：“可把你等來了?！?/p>

“這么遠，把馬都跑得快掙死了，到底來看個啥東西嘛？”我掃視了他周圍一眼，確實啥都沒有看見，心里有些失望。

這時候，尕西木神秘地用嘴巴努努腳下的一個地方。原來他拔了些駱駝蓬草把那東西苫住了。到底是什么呢？我走到跟前，尕西木把駱駝蓬草抱到一邊，我這才影影糊糊地看到了一塊石頭似的斷面?！霸瓉硎且粔K石頭！”我沒好氣地說，“一塊子爛石頭，你叫我干嗎？有啥看頭？”

尕西木聽了有些不高興了，瞪了我一眼說：“這你就不懂了，這不是一塊普通的石頭，它是活著的，有生命的?！?/p>

“難道是一塊玉石嗎？”我疑惑道，“別忘了，這又不是和田，哪來的玉石？這是阿勒泰！”

尕西木哈哈哈地笑了，說我牛卵子都不懂，世上好東西到處都是，笑我從內(nèi)地跑到草原上就會放個馬。他給我介紹說，除了和田有玉，這里也有玉，周圍不僅僅是草原，這里最不缺的就是玉石的資源了，各種各樣的玉石都有，質(zhì)地優(yōu)良細膩，硬度適中，色澤鮮艷；另外還有從天外飛來的隕石。玉石和隕石各有各的特點，但無論觀賞還是收藏，都因其獨特的品質(zhì)，受到世界各地收藏愛好者們的青睞。但他話鋒一轉(zhuǎn)，說眼下的這個好東西可不是玉石隕石那么簡單，它是一個活著的有生命會呼吸的寶貝。

尕西木這么一說，我忙忙俯下身子看，因為那是個斷面，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真的，我徹底趴下來了，并大著膽子，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用手摸了摸，那東西確實柔和光滑，絲綢一般柔和，跟我經(jīng)常在草原上見到的許多石頭是大不一樣的。我再仔細一看，細膩，光澤度也讓人那么舒服。我開始有些心跳，說不準真是一塊名貴的有生命力的石頭。我說：“這是一塊好石頭嗎？咱們現(xiàn)在把它快快挖出來，看一看到底能不能賣些錢?！?/p>

“這不是石頭，這是個有生命的好東西，它是活著的?！辨匚髂狙a充說，“它有可能乘人不備鉆到地底下去的，然后順著山脈就溜之大吉了。趕快，咱們試著先挖一下。”

我以前聽老人講古今，說到關于金馬駒的故事什么的，說是金馬駒受到驚嚇，沒福氣的人想抓住它是抓不住的，它就會順著山脈和水泉什么的逃到別的地方走了，還有類似上千萬年的老參，不用點紅線繩拴住再挖，也會逃之夭夭的。

這一次，這個讓我在現(xiàn)實生活中遇到的類似傳說中挖金馬駒的故事，一下子讓我的心懸在了空中。我感覺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在夢中一樣，草原上的景物頓時變得虛虛實實、迷迷幻幻的，但最重要的是得把這個眼前神秘的東西盡快挖出來，刻不容緩。

就這樣，我和尕西木兩個先是用手和鋒利的指甲刨開石頭表層的土，可是越刨越大。我們一開始都有些想得天真和草率了，想著只要刨開表層的浮土，然后再拿牧馬時帶的剁鏟把它一股腦兒全部挖出來，用我們兩個誰的衣衫一包，用剁鏟把它抬到馬背上，騎馬抱著就可以輕松愉快地帶回去賣給那些收石頭的人了，這樣我們就可以發(fā)一筆橫財，那一定要比我牧馬的勞金高得多。

可是，我和尕西木兩個的手指甲都要被掰斷了，還看不到這個好東西的表面的全部樣貌。我們只好命尕心疼取來剁鏟，我和尕西木繼續(xù)輪流干，我們兩人都是能吃下苦不怕累的主兒，盡管頭上生的汗像雨點一樣往地上掉，但都沒有叫苦，依然用心堅持著，忍耐著，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這個好東西表面的浮土刨開。這個東西向上的一個面兒，足足有半塊門板那么大，面對這樣一個大家伙，我們?nèi)齻€人只能望而興嘆了，若要想把它弄回去，根本就是異想天開，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尕西木比我執(zhí)著，不愿意放棄，我也是如此，同樣不愿意放棄，我們兩個表示即便是把它砸碎了，也要把它帶回去的。

太陽從天空高掛，一直到逐漸西斜，我們還沒有挖出這個好東西，沒有看到它全部的真正的面目和真相。真相究竟會是什么呢？真容總是隱藏得很深啊，不到最后一刻，誰都是無法窺測到它的本質(zhì)和秘密的。

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草原開始涼下去了，我們身上勞動的汗水也被風干了。晚上是沒法干活的，只能等待明天再來繼續(xù)接著干。于是，三個人又用駱駝蓬草給重新蓋在這個東西的上面，避免被人發(fā)現(xiàn)。尕西木總認為這個好東西是有非常旺盛的生命力的，是完全活著的，有可能會掙開一切羈絆跑了，所以他對它念念有詞，叨咕了一番，說是這樣一來它就能好好待著，不會一夜之間跑得無影無蹤的。我覺得尕西木的做法怪怪的，但也沒有反駁，我問：“明天還是我們?nèi)齻€嗎？還叫不叫人了？”

“叫那么多人干嗎呢？咱們先挖出來看看它長什么樣子，看看它究竟是個什么東西，看到它的真容和秘密之后再說吧。”

“好的?！蔽尹c點頭，我也同意尕西木說的，就看了看尕心疼，她長得那么可愛，但越是可愛越有時候靠不住，可能她的嘴會長，會夾不住話，也有可能會被人欺騙，給點甜頭，會把這個挖出好東西的事情告訴別人。尕西木好像看出我的憂慮，就對妹妹說：“要保密，一定要保密，給任何人都不要說這個好東西了，給阿克阿娜都不要說?！?/p>

尕心疼點點頭說：“放心，除了咱們?nèi)齻€，我誰都不會說的，沒有人能夠知道的?！?/p>

把好東西掩藏就緒，我們?nèi)齻€就騎上各自的坐騎，趕著馬群回去了。

第二天，太陽還沒有出來，我們就背著水和吃的，趕著馬群急匆匆到達昨天挖好東西的草原上來了。

馬兒們又自顧自吃草去了。

我們就起開昨天的駱駝蓬草，幸好，好東西沒有逃跑，還靜靜地躺在那兒，它仿佛在狡黠地向我眨巴眨巴眼睛。它有眼睛嗎？可能它什么都有，眼睛、鼻子、耳朵、嘴，跟人一模一樣，什么都全全的，也許真的是有生命的，活著的。誰知道呢，我們?nèi)祟惖恼J知太有限了。

又一次干起活兒來了。尕心疼有時候打個下手，給我們兩個男人遞個家當什么的，看著怪心疼和可憐見兒的。這就是女人惹人愛的魅力所在吧，就是在她十分聽話和順從的時候。

這個好東西的厚度也不容小覷，我們挖著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犯愁了，如此大的一個大家伙，話說回來，即便就是一塊金山，我們也無能為力，只能在這里欣賞一番，倘若要把它弄回去，就憑我們?nèi)齻€人顯然是辦不到的。那得叫多少人參與進來才能運回去呢？不知道，人多力量大嘛，可人多了有人多的弊端和壞處，俗話說事不秘不成事，人知道得越多，事情越是無法保密，麻煩就越多，眼紅心妒的人都盯著看呢，事情必敗無疑。

就在我們都心事重重的時候，巴沙爾騎著他的高頭大馬來到我們跟前，直接說：“我聽說你們挖到寶了，知道靠你們把它是沒治的，讓我也加入上，行嗎？算我一個吧，我給任何人都不會說的，就咱們幾個知己的知道就行了。如果特別大，我再雇用一臺鏈軌拖拉機，我有錢我能雇得起，錢我掏，到時候咱們把它拖回去，等賣了大價錢咱們平分?！?/p>

我們都知道巴沙爾是有這個能力的，他這個人比較大方，也不是一個自私的人，反正挖好東西這件事情巴沙爾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就讓他參加進來吧。就這樣，我們幾個都同意了，便相互點點頭，只是有一點，我在疑惑，究竟是誰把這個消息透露給巴沙爾的呢？是尕西木？還是尕心疼？還是有人看見了告知的他？還是巴沙爾自己發(fā)現(xiàn)了？不得而知，這又是一個我沒法知道的秘密。

巴沙爾來得遲，所以他搞得更加賣力，看上去比我們兩個還吃苦。這次镢頭也用了，鐵鍬也用了，剁鏟也用了，一直干到天黑，東西是挖出來了，是個奇形怪狀的東西，反正天黑了，也沒法辨別真相，就又用駱駝蓬草蓋住，這次尕西木和巴沙爾都對著這個好東西默默禱告了一番，我們才各自騎著馬又回去了。

新的一天，天還沒亮，我們幾個比前一天起得還早，騎著馬趕著馬群就到昨天挖寶的地方了。昨天好東西挖出來時，天已經(jīng)黑了，我們都沒有看清，我們都不知道我們究竟挖出來了一件什么好東西，今天我們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

我們起開駱駝蓬草，東西依然如故地仰天躺著，它看見我，像是重重嘆息了一聲。我的心里咚咚咚地跳起來，草原像是水波一樣搖晃著，發(fā)出咣當咣當?shù)幕糜X般的聲音。

此時，好東西被揭開了覆草，露出了它全部的面容，它表面的氣質(zhì)就跟一個有氣場的王一樣，給人一種莊嚴和貴氣逼人的壓迫感。我們幾個換著用手撫摸著它的表層，那些復雜的肌理好像它有說不完的故事，關于人類與大地宇宙之間的故事，它的紋理就像古老神秘的文字在記載著生命的力量和堅強。那東西的上面，是大自然雕琢的一些圖案，仿佛大故事里有小故事，也有古老的傳說和神話，以及真實的歷史典故，人類的英雄史詩和悲歡離合等仿佛都在上面，它就是一部由生命串起來的故事大觀。

我撫摸著這個神秘的好東西那冰涼玉潤的表面，綢緞一樣光滑而細膩。這個好東西，你說它是個石頭嘛，它就是個石頭，你說它不是石頭，它可能就是一件我們認知尚未達到的什么無價之寶。那它到底是一個我們認知的什么好東西呢？誰都不敢斷言啊！我一邊撫摸它，一邊觀察它到底像個什么。我撫摸的時候，再一次聞到它被駱駝蓬草擦拭過的味道，這種草有些人聞著說是挺香的，可我聞見就覺得非常刺鼻，有一種令人頭暈的臊味，這種草，曬干以后，跟別的青草鍘碎和到一起，馬匹牛羊都可喜歡吃了。我讓尕心疼去再拔一把香蔭草來，她聽話地拔來草原上的野香蔭草遞給我，我重新擦拭了這個在我們看來是一件重器的好東西。我反復擦拭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它的樣子更加卓爾不群了，而且開始散發(fā)出我所喜歡的那種大自然的野草香氣息來。

巴沙爾說：“這是一塊完整無修形的寶貝！”

“它是一塊天外來的活著的東西。”尕西木依然堅持他的看法。

他們兩個都說得沒錯，然而它到底是什么我說不清，但是當我的手摸到它上面的時候，我明顯感到它的肚子一起一伏，就像脈搏一樣在跳動，似乎能隱隱約約聽到它在呼吸。我感到匪夷所思，真的，難怪尕西木一直說它是活著的，活著的。真是有生命的哇。

大家商量怎么把這個東西帶回去，為之爭論不休。因為叫鏈軌拖拉機的話，動靜會特別大，會驚動更多的人知道，不僅牧民們都知道了，可能國家也知道了，后面會發(fā)生什么，那種后果和局面不是我們幾個人能夠掌控的。

他們一個說這個好東西應該是從天上下來的，一個說是從地底下上來的，互不相讓，爭得不可開交，但是沒有定論。我認為爭論這些無聊的問題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最主要的是，我們怎么才能把這個東西悄悄運回去，至于它是個什么好東西，是從哪兒來的，就不要過分地去糾結了。

就在商量如何運回去這個問題的時候，又來了兩個牧民，這兩個人我一點都不熟悉，但是他們就像知道這兩天發(fā)生的一切似的，說：“我知道你們挖到寶了，但是沒有我們，你們幾個是帶不走的，讓我們也加入進來吧，怎么樣？”

目前的狀況已然是這樣了，拒絕是沒有道理的，我們不想讓事情越來越復雜。現(xiàn)在也正是用人之際，不能出現(xiàn)矛盾，不能跟人鬧別扭，我們沒有反對這兩個人加入的理由，就點點頭同意了。

新來的這兩個人說，允許讓他們仔細從頭到尾把這個好東西摸一遍。我們同意了。他們一邊摸，一邊驚呼：“瞧，角似鹿、頭似駝?！?/p>

“我也摸到了，你們看，眼似兔、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彼麄儺惪谕暤卣f，“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p>

所有的人都數(shù)起來，一共是九條這樣形狀的圖騰，栩栩如生。大自然對一件事物的雕刻，達到神似就已經(jīng)是人間奇觀了，可這個好東西竟然如此逼真，恐怕只有這一件才真正配得上是好東西，它看上去那么高貴、文雅、包容萬象，是從未見到過的威嚴。這好東西的肚子都像是在一起一伏地呼吸天地日月的光芒和精華。

大家最后一致表示，要講究一點，套上九匹馬把好東西拉回去。因而就準備好了繩套，套上了馴服的能干活兒的九匹天馬，每種顏色都不一樣，繩索的一頭牢牢控住了好東西。

一切就緒，巴沙爾掄起鞭子抽向天空，聲音比炮仗還響亮，他大喝一聲：“出發(fā)嘍！”

九匹天馬，渾身用力，抻著脖子，繃緊身子，蹬著蹄子向前拉扯，好東西被扯動了，跟上馬匹，緩緩前行。

大家牽馬的牽馬，后面驅(qū)趕的驅(qū)趕，尕心疼一會兒跑到前面，一會兒跑到后面，像一只小狗似的在前后左右巡查著。尕西木牽著馬，不時摸摸繩索，擔心粗壯的繩索會被拽斷了一樣緊張。那兩位陌生的牧民在好東西的兩邊護航，并誘導和安撫著，不要使之偏離了方向和軌道。

一行人馬，歡欣鼓舞，浩浩蕩蕩地往駐地行進。

在即將上到山頂時，九匹馬掙得嘴巴張得跟簸箕一樣大，鼻孔里好像在冒著黑煙。這時，有個草坎阻擋了一下，好東西就猛然撞在旁邊的一塊大青石頭上，幾匹天馬腿子一軟，差點栽倒在地，前腿跪在草地上。

“得兒駕、得兒駕！”巴沙爾臉色一剎那間都蒼白了，著實令人驚恐。他也許剛剛看見那個好東西的顏色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樣子十分嚇人，看樣子好東西被大家惹惱了。我心里想，有些人為了自己的一點點欲望，無所顧忌，啥錢都敢掙，什么掙錢就干啥。

就在我思索的當兒，突然轟隆的一聲巨響，九匹馬發(fā)出凄厲的嘶鳴，都跌倒跪下了前腿，繩索就像被誰用鋒利的鋼刀砍斷了似的，嘣嘣嘣地全部斷了，天空發(fā)出炸雷般的一聲巨響，還沒有等我們反應過來，那個好東西已經(jīng)掙脫束縛和捆綁的繩索，蹦起幾丈高，在空中猙獰了面目旋轉(zhuǎn)飛舞著。

我們的頭皮子都麻了，在那里傻傻地站立著。

那件至今尚未被大家一錘定音，說出它來龍去脈的好東西，此刻它就像騰云駕霧一般，帶著風聲呼嘯而下，一直飛到一個深不見底的懸崖下面的罅隙縫里去了。那下邊是深不見底的，只有一眼山泉，泉水從一道石頭裂縫里擠出來錚錚淙淙地流淌著，據(jù)說這山泉是一直通向大海的。

這一下，這個看上去猶似大地圖騰的好東西，再次鑲嵌到了大地的深處去了，真是塵歸塵土歸土，若想把它再找到撈上來，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說實話，即便是人的本事再大，想法再多，貪心再重，也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了，這就是造化。

我們一伙人就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呆呆地站著，眼睜睜看著那塊巨型的好東西消失在我們的視野里，一個個就跟傻子似的，張大的嘴巴半天都合不攏。我望著天空那一派虛無縹緲的幻境，凝視著，定格了一般，心里空空的，同時充滿了對大自然的敬畏。

責任編輯"韓新枝"張凡羽

【作者簡介】了一容，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學創(chuàng)作一級。魯迅文學院第三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作品曾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之星叢書”，2023年度《中國作家》·芒果“文學IP價值”排行榜；曾獲第三屆“春天文學獎”、第九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駿馬獎、《飛天》十年文學獎等。迄今已在《人民文學》《上海文學》《天涯》《中國作家》《北京文學》等期刊發(fā)表作品百余萬字。小說曾被《小說選刊》《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小說月報》《海外文摘》《作品與爭鳴》等報刊轉(zhuǎn)載，并入選年度最佳和各類文學精選本，部分作品被譯介到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