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作家、詩人郁達夫于1931年創(chuàng)作了一首七言律詩《釣臺題壁》:不是樽前愛惜身,佯狂難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劫數(shù)東南天作孽,雞鳴風雨海揚塵。悲歌痛哭終何補,義士紛紛說帝秦。詩中名句“曾因酒醉鞭名馬,生怕情多累美人”,廣為傳頌,達夫先生的才情和性情一覽無余。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荊歌自詡號為“累翁”,其意自然來自達夫先生的名句,其向往和追隨之情溢于言表。但朋友們也覺得好玩,非常符合荊歌的性情?!缎≌f月報·原創(chuàng)版》發(fā)表的荊歌的《情書》,本質(zhì)上是一個感傷的故事。無論如何,已過花甲之年的作者,通過一個二十多歲的講述者講述關(guān)于“情書”的往事,一定是只可想象難再經(jīng)驗的故事。物是人非,青春無敵。也正因為如此,這是一個動人的故事。
詩無達詁。兩位年輕的評論家雖然都贊賞了《情書》,但他們的角度并不一樣。陳澤宇認為,這雖然是一個簡單的故事,但是,這個簡單的故事的情動是抵抗復(fù)歸寂寞的現(xiàn)代性方案,那么當它走向某種虛偽的暗面,沉溺于美好又荒唐的想象的幻覺之時,“我”和我們真正需要謹防的正是那種模仿的、中介性的生活?!罢骘L告逝”的時代里,更大的偽裝是自我的蒙騙,而這種蒙騙以情動的方式存在于曖昧的親密關(guān)系想象時,很難被真正地意識到。對于情書而言,“我”和姜康康是互相情動、互為中介的,真正擺脫了情書所攜帶的情動與中介之人反而是冰梅——當她從“倔強的嘴里”說出“我愛他”三個字的時候,當她終于抬起頭直視“我”的時候?;蛟S,還可以想到更多,比如關(guān)于情動和中介的“大偽”不僅存在于個體精神史的變動里,也需要謹防文學(xué)觀念被無意識地偷襲?!拔摇睂懽髦細w的挪動不正是在高度清醒的直抒胸臆里嗎?或許,荊歌借此向讀者發(fā)出了潛在的,也是類似奧爾巴赫一般的警示:文學(xué)的真正力量不在于反饋直接的生活,而是在于它能夠揭示日常生活中被忽視或未被表達的現(xiàn)實層面;盧楨認為《情書》超脫出極度夸張式的敘事抑或?qū)訉酉葳灏愕牟季?。一位曾?jīng)喜好“逞才使氣”的寫作者,化身為作品中的“我”之后,讓人觀瞧到的是一位生活經(jīng)驗厚重的長者,仿佛手里捧著一個泡上三五顆枸杞的保溫杯,身體窩在沙發(fā)里,蹺著二郎腿,目光溫和,語氣舒緩,向后輩訴說著自己“二十出頭”的一段往事。首句“我不知道現(xiàn)在的年輕人還寫不寫情書”,直接點明了作家的敘事姿態(tài),講故事的人和故事里的主人公已然融為一體。在正式開啟講故事之前,我猜想他大概會咽口唾沫,眼光穿透聽眾,向一個遙遠的年代延展,逐漸在某一個片段聚焦、定格。故事結(jié)構(gòu)由三次錯位推進而成。從幫康康寫情書,到自己偷偷寫情書,再到可能還要幫冰梅寫情書,情書的書寫者是“我”本人,可情書的目標對象卻各不相同。兩位評論家的解讀各有道理,成一家之言。
郁達夫認為小說是作家的自敘傳?!肚闀肺幢厥乔G歌的自敘傳,但那里總會隱含著作家曾經(jīng)的經(jīng)驗。當他穿越歷史,帶著我們重新走過從前,再次經(jīng)歷了關(guān)于愛情的況味,小說就實現(xiàn)了它的期許。這個“累翁”啊,果然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