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筆跡

蘆葦給黃羊的信

親愛的黃羊，我真羨慕你跑來跑去，我站在烏力吉木倫河岸好多年了，連一寸都不能往前移動，但我發(fā)現(xiàn)，你們動物的苦惱是需要不斷吃東西。動物的嘴很大，嘴里有牙。為什么呢？他們要吃東西。生活的艱難就在這里。他們吃的東西不讓他們吃，反過來還想吃他們。狼想吃狐貍，狐貍也想吃狼，殊死搏斗。天哪，動物們在萬度蘇草原為了自己那張大嘴和密密麻麻的牙而搏斗，躲藏，奔跑，所以我不羨慕你們了。作為一根蘆葦，我什么也不用吃。陽光照在我身上就是我的食物。我沒有嘴，也沒有牙。我想過，蘆葦長嘴很難看，再說我不能行走覓食。老天爺把動物和植物的生存安排得十分合理。我覺得老天爺做什么事情都很用心，你說呢？

親愛的黃羊，雖然你也有嘴，但你的嘴不像狼嘴那么難看。食草動物的嘴都不太難看，他們不打算張嘴咬別人的脖子，嘴不需要太大。我寫這封信不想提嘴的事。我有一個奇遇，想告訴別人又怕他們傳出去。我心里憋得難受，想來想去跟你說最妥當(dāng)。你性情溫和，不傳話。而且你腦子愚鈍，有可能看不懂我這封信的內(nèi)容，那就更好了，不會傳播出去。

我說的事情是這樣的：你記不記得昨天晚上的月亮圓了，在天上像一個黃銅盤子。我在杜香灌木邊上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青草葉子晃動。你猜我看到了什么？黃鼬。沒錯，他又叫黃鼠狼，黃皮子。領(lǐng)頭的黃鼬嘴里叼著一朵銀蓮花，跟在他后面的黃鼬叼一朵馬鞭草的藍(lán)花，再后面的黃鼬有的叼山茱萸的黃花，有的叼小葉薔薇的粉花。我很佩服用嘴叼小葉薔薇那只黃鼬，花枝有刺，但他不怕。這隊黃鼬排成一隊，東張西望，唰唰往前走。我不說你也知道，黃鼬身體很長，超過了他所需要的長度。脖子也長，便于東張西望，但是腿短，好像被截斷過兩次。他們叼著這些花去哪里呢？我隨著風(fēng)勢轉(zhuǎn)過身看他們?nèi)ツ睦?，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前面那個黃鼬停下來，他走到一棵老落葉松前面站起來，顯得比杜香灌木還高，用兩只爪子舉起銀蓮花。那棵落葉松年齡超過了300歲。所有黃鼬都停下腳步，圍著落葉松站立，形成一個半圓。我差點(diǎn)笑出聲來，如果你看到當(dāng)時的情景就好了。他們搞什么??？這些黃鼬站起來圍成半圓，像一圈柵欄。他們瞪著懵懂無知的眼睛，把手里的花放在胸前。我要告訴你，黃鼬站起來腿顯得不短。他們靜默無語，風(fēng)吹落葉在地上跑，發(fā)出沙沙的響動。領(lǐng)頭的黃鼬終于說話了，他聲音沙啞，好像在賄賂什么人。他說，偉大的祖先啊！所有黃鼬一起喊，偉大的祖先！領(lǐng)頭的黃鼬說，我知道你住在這棵落葉松的身體里。這群黃鼬一起說，我們都知道！領(lǐng)頭的黃鼬說，我們來祭祀你，為你唱歌。天上的月亮看著我們，烏力吉木倫河為我們的歌聲伴奏，我先唱一個歌。這時，領(lǐng)頭的黃鼬身體像彈簧一樣往上拔了一截，明顯比其他黃鼬高很多。他用尖細(xì)的嗓子唱：神圣的祖先啊，祖先。我們沒見過你，但你知道我們。請收下這些花吧，花上沾著皎潔的月光。他把潔白的銀蓮花放在落葉松下面的泥土上，其他黃鼬也把花擺在地下。黃鼬頭子又唱：收下吧，這是我們想象中的兔肉，獻(xiàn)給你！其他黃鼬喊：吃吧！黃鼬頭子唱：我們把想象中的大馬哈魚獻(xiàn)給你，收下吧。這群黃鼬喊：吃魚吧。黃鼬頭子轉(zhuǎn)身訓(xùn)斥他們：別插嘴。他又唱：我們把六條腿的青蛙獻(xiàn)給你，把四條腿的灰伯勞鳥獻(xiàn)給你。我疑惑，世界上有六條腿的青蛙和四條腿的灰伯勞鳥嗎？沒有。他接著唱：祖呀么祖啊先，需要什么盡管說，我們獻(xiàn)上來。黃鼬頭子唱完，前肢落地，舔舔嘴巴說：我唱完了，你們唱吧。叼山茱萸黃花的黃鼬說，我先唱：我餓啊，祖先，我的肚子咕咕叫。黃鼬頭子飛起后腿，側(cè)踹他臉上，說不許提餓的事，我也餓，現(xiàn)在祭祀呢。第三只黃鼬唱：偉大的祖先，你藏在樹里嗎？鉆出來讓我們瞧瞧吧。黃鼬頭子用另一條后腿踹他，說：祖先從樹里出來就不靈了。第四只黃鼬唱：強(qiáng)大的祖先啊，請保佑我們。見到邪惡的狐貍、狗獾、野豬，你對著他們的眼睛放屁，熏死他們。祖先啊，像馬鞭草花一樣美麗的祖先，你像鯉魚一樣活潑?？∏蔚淖嫦?，你像巖石一樣不損壞。黃鼬頭子說：你唱得很好，你是聰明的黃鼬。第六個黃鼬唱：了不起的祖先，你住在落葉松樹里要當(dāng)心，啄木鳥敲門別開門。黃鼬頭子打斷說：祖先英勇無敵，不需要你提醒。第七個，第八個，第九個黃鼬，我也數(shù)不過來了。所有的黃鼬都唱了一首歌獻(xiàn)給他們的祖先。后來，他們趴在地上向祖先叩首，尾巴翹得很高。黃鼬頭子說：親愛的祖先，我們開始跳舞，把美麗的舞姿獻(xiàn)給你。他們跳舞很搞笑。兩只黃鼠狼一組，站起身，用爪子拉著對方的爪子轉(zhuǎn)圈，停下?lián)Q一只爪子轉(zhuǎn)圈。接下來，所有黃鼬排成一隊，隊尾的黃鼬從其他黃鼬頭頂躍過，嗖嗖嗖，全體躍了一遍。黃鼬頭子說：尊敬的祖先先生，祭祀到此結(jié)束，祝你在落葉松里工作順利，生活幸福。他把爪子塞進(jìn)嘴里，“吱——”地吹一聲哨，這群黃鼬飛竄東西南北，沒影了。親愛的黃羊，這件事非常壯觀，比較震撼。黃鼬祭祀完了，他們的祖先會保佑他們嗎？怎么保佑？如果你愿意，你也去那棵落葉松前祭祀一下黃鼬的祖先。但不要忘記帶一朵花，黃鼬的祖先也會保佑你。

親愛的黃羊，這件事別告訴別人。黃鼬做所有事都很神秘。如果你說出去，別人知道了他們祭祀的事，黃鼬會報復(fù)我的。你知道他們怎么報復(fù)嗎？說起來很可怕，我親眼看見一只黃鼠狼對著一只松鼠的臉放屁，那只松鼠昏倒在地，瘋狂抽搐，翻白眼，死掉了。有一棵杜鵑灌木只是稍微刮了黃鼬一下，他放屁把杜鵑灌木熏成黑色，像火燒過一樣，也死掉了。這實在太可怕了，況且從今之后，他們有祖先保佑，屁的毒性會比以前更大，你千萬別把這件事說出去！愛你的蘆葦。

黃羊給蘆葦?shù)幕匦?/p>

親愛的蘆葦，謝謝你把這么離奇的事告訴我。我知道狼會跑，黃羊會跑；兔子、松鼠、猞猁都會跑；金雕、游隼、灰伯勞和大杜鵑會飛；但我不知道黃鼠狼會祭祀。聽你這么說，他們一定不是尋常的動物。我聽斑鳩說過，人怕黃鼠狼。這就奇怪了。人怕狼，因為他們打不過狼，狼會把他們吃掉。黃鼠狼那么小，他們?yōu)槭裁春ε履?？我聽說，人如果謾罵黃鼠狼，這個人會嘴吐白沫。我猜想黃鼠狼對這個人實施了法術(shù)。我特別贊成黃鼠狼會法術(shù)，我還盼望黃鼠狼把法術(shù)教給我，我教給兔子、松鼠，教給一切動物，聯(lián)合起來對付打獵的獵人，砍伐樹木的人，在草原挖發(fā)菜的人，尤其是用陷阱套梅花鹿的人。人害怕狼和黃鼠狼，對咱們來說是好事，咱們快學(xué)習(xí)黃鼠狼的法術(shù)吧！

斑鳩給我講過一個故事，說黃鼠狼掌握法術(shù)要修煉。他鉆進(jìn)一棵快成精的老榆樹的樹洞里念經(jīng)。念來念去，老榆樹的精鉆進(jìn)他的思想里，他成精了。黃鼠狼的思想很特別。成精之后，他有很多美好的選擇，可以變成天鵝、變成金雕、變成山上的巖石、變成蜜蜂?？墒撬胱兂扇耍@太離奇了。于是他躲在人路過的地方。一個人走過來，他突然站起來說，你看我像人嗎？人嚇一跳，說不像，然后跑了。黃鼠狼開始恨這個人，因為這個人說“不像”，破壞了他變成人的善果。這個人如果說，你像人。黃鼠狼就變成了人?？墒屈S鼠狼不像人啊，他那么長的身子，那么短的腿，白嘴巴，怎么能像人呢？所以黃鼠狼對不承認(rèn)他是人的人下祟，鉆進(jìn)他思想里，讓他上吐下瀉。你問祟是什么？我也沒見過，估計它跟黃鼠狼放的屁是同一種東西。

親愛的蘆葦，你要記住一件事，如果黃鼠狼問你，你連連點(diǎn)頭，說你太像人了，就不會中祟。黃鼠狼還有一個能力，他能鉆入特別細(xì)的洞穴。假如博格達(dá)山腳下有一個洞，洞口小，松鼠勉強(qiáng)能塞進(jìn)一只爪子。這么細(xì)的洞口，黃鼠狼也能鉆進(jìn)去。至于鉆進(jìn)這個洞，在里面見到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假如這個洞里有一條蛇，蛇難道不咬黃鼠狼嗎？那么細(xì)的洞，黃鼠狼能退著出來嗎？我什么洞都不愿意鉆，洞穴潮濕，在里面待著沒意思。

親愛的蘆葦，在植物里，你特別像舞蹈演員。青草個頭太矮，松樹個頭太高，只有你個頭正好。微風(fēng)吹來，你舞來舞去，姿態(tài)妙曼。我最喜歡你秋天的樣子。你脫去綠色的夏裝，換上白金色的秋衣最漂亮。你頭頂?shù)乃胱釉陲L(fēng)里微微搖擺，那樣子非常迷人。風(fēng)吹來，你們靜悄悄地搓手，沙沙響。你轉(zhuǎn)過頭就看到了烏力吉木倫河，它多么清澈，豆雁游過來，像一朵褐色的大蘑菇。

還有一件事，博格達(dá)山南坡的草地有一片蔓越橘果，可惜你沒有嘴，嘗不到它的甜美。我想起一個辦法，我到那棵有300年樹齡的落葉松前唱歌跳舞，祭祀黃鼠狼的祖先。請他把你變成黃羊，你愿意嗎？變成了黃羊，你可以跟我們在博格達(dá)山的山坡上吃樺樹的嫩葉，吃蔓越橘果，吃醋栗。我們登到博格達(dá)山頂上看日出。日出太漂亮了，鮮紅的太陽從東邊升起來，山谷里的白霧緩緩流動，松林里的小鳥齊聲歌唱。這多有意思??！咱們就這么說定了，我去祭祀，給黃鼠狼的祖先獻(xiàn)上栗子色的杓蘭花，白色的杜鵑花，然后尥蹶子跳舞，讓他把你變成一只黃羊。你在這里等著哈，很快你就變成黃羊了，哈哈哈。愛你的黃羊。

豆雁給高翠雀花的信

親愛的高翠雀花，我昨天夢見了你。你在烏力吉木倫河的水面上隨著波浪往前漂。我喊你，高翠雀花，高翠雀花！你聽不見我的呼喊，漂走了。你漂到烏力吉木倫河與羌木倫河的匯合處上了岸。你像一只站立的松鼠一樣往前走，我從河里上岸去追你。你走得快，我走得慢，追不上你。你走到毛榛樹叢邊上，遇到一只狗獾。他向你吠叫，你不理睬狗獾，繼續(xù)往前走。狗獾伸長脖子，臉上帶白色與黑色的條紋，像一只野豬幼崽。他跟著你往前走。在狗獾向你撲過去的一瞬，你飛起來，在空中飄。我在心里為你叫好，雖然我知道花朵不應(yīng)該飛。我抬頭仰望你藍(lán)色的身影越來越小，融化在白云里。我醒了，一直睡不著，等天亮了給你寫這封信。

親愛的高翠雀花，在萬度蘇草原，我最喜歡你。我在烏力吉木倫河里游弋，看到岸上有你的身影就會停下來欣賞你。多好看哪！你的花從上開到下，像一棵小落葉松開滿了花。小藍(lán)花從松樹的空隙擠出來，仰著笑臉，所以你又像藍(lán)色的寶塔花。每一朵高翠雀花都開兩種花，外面的花藍(lán)花瓣，里面的花白花瓣。你身上能開花的地方都開滿了花。高翠雀花，你是了不起的花。有一件事我很奇怪，天氣還很冷，你就開花了。你不怕冷嗎？天氣轉(zhuǎn)暖，你的花瓣卻枯萎了。你不喜歡熱，對嗎？有一段時間我分不清你和飛燕草的區(qū)別，以為你們是同一種花。現(xiàn)在明白了，雖然你們倆都開藍(lán)花，都從上到下開滿花瓣，但飛燕草的花瓣尖，你的花瓣圓，這么說對嗎？

我是豆雁。豆是大豆的豆，雁是大雁的雁。我的名字很好記吧？你生活在草原上，我生活在河流里。河流就是我的草原，它是水做的草原，不停地往前流。我是河流里開出的花。事實上，我經(jīng)常管自己叫豆雁花，管我的小寶寶叫小豆雁花。

親愛的高翠雀花，我勸你別在礫石上生長了，到河里來，像我在夢中看到的一樣。在水上漂流多么愉快！你想想看，礫石堅硬，沒有水分。天旱的時候，你們每天都盼望下雨。河里到處是水，不用盼望。河水多么柔軟，比緞子還軟，比大天鵝的絨毛更溫柔。河水清澈，你低頭看河底的石頭啊，小魚小蝦啊，都看得清。但是你站在礫石上低頭看，能看到什么東西？只有地表的石子和沙子，而且不知道地下有什么東西。我們的河流是一個寶箱，我們一邊游一邊看河底的寶貝，欣賞水草和小魚的黑脊背，這多么愉快啊，快下來吧！

你可能會問在河里生活有什么危險？我如實告訴你，沒有大危險，只有一些小危險。老鷹是我們的天敵。他假裝飛得很高，在天空盤旋，但你別被麻痹了。老鷹一邊飛一邊打壞主意，突然俯沖下來，用利爪攫住你，拎到空中，松開雙爪，在巖石上摔死你。就算摔不死你，他用利爪抓住你的內(nèi)臟，你早死了。我們不能讓他得逞，看到他在天上飛就躲進(jìn)草叢里，他飛走了再回到河里游泳。

最危險的地方不在河，而在岸上。有時候，我也上岸吃一點(diǎn)草籽和蚯蚓。狐貍悄悄地潛伏在草叢里襲擊我，但我每次都逃脫了。提起“狐貍”這兩個字，我的肺就氣炸了。狐貍吃我們下的蛋，吃大天鵝和秋沙鴨下的蛋，他是一個真正的壞家伙。為了讓我心情平靜下來，最好別提“狐貍”這個名字。我們把話題轉(zhuǎn)回到河流上。

在河里游泳真愉快，微風(fēng)吹過河面，水的波紋一層層包圍你，空氣里有青草的芳香。太陽初升那會兒，陽光在河面上像金蛇一樣游來游去。這是一個比喻，陽光并不是真正的金蛇。這條光蛇晃來晃去，想鉆進(jìn)水底，最后被天上的白云吞沒了。如果你在河面唱歌，聲音會傳得很遠(yuǎn)，引來遠(yuǎn)處水鳥的回聲。我們每天早上都在河面舉行一場音樂會，贊美河流與大地，贊美早上升起的太陽。高翠雀花，你為什么不來河里呢？來吧！如果你不會游泳，我來教你。無論你游到什么地方，我都在你身邊保護(hù)你。該死的老鷹飛來了，我領(lǐng)你躲進(jìn)草叢。不過我覺得老鷹不會把你抓到空中，你身上沒有肉，我沒見過老鷹用爪子抓一枝花。

親愛的高翠雀花，每次看到你，我都想變成蜜蜂鉆進(jìn)你的花里聞一聞香味，然后躺在花瓣里睡一覺。然后，我踩著你最底下的花瓣往上爬，爬到頂上，從另一面爬下來。無論爬到哪里，我都在你的花里。你知道自己開了多少朵花嗎？我估計你也不清楚。等我不忙了，數(shù)一數(shù)你有多少朵花，然后告訴你。假如你身上開了三十三朵花，我是說藍(lán)花，加上里面開的小白花，33×2=66。我算術(shù)很好，每一只豆雁都是數(shù)學(xué)家，包括瘸腳的豆雁。沒事的時候，我數(shù)岸邊有多少株青草，當(dāng)然這是數(shù)不過來的。我數(shù)天上的云朵，但云朵沒等我數(shù)完就飛走了，他們不喜歡被別人數(shù)。云飛走了，我數(shù)岸邊的白樺樹，數(shù)它有多少根樹杈。我用算術(shù)鍛煉自己的腦子，預(yù)防老年癡呆癥。寫信也是預(yù)防老年癡呆癥的方法。陽光好，我還在岸邊曬太陽，伸縮爪子。左邊的爪子伸縮十五次，右邊的爪子伸縮十五次。轉(zhuǎn)脖子，向左轉(zhuǎn)十五次，向右轉(zhuǎn)十五次。做這些保健要時刻提防天上的老鷹，也要提防灌木里的狐貍。老鷹沖下來，我鉆進(jìn)灌木里。狐貍撲過來，我跳進(jìn)河里。最可悲的是老鷹沖下來我鉆進(jìn)灌木，灌木里有一只狐貍等著你，白白送死。所以腦子要靈光，不靈光就幫了天敵的忙。

親愛的高翠雀花，這封信就寫到這里。我還有一個小小的建議，太陽落山的時候，你要把自己身上開的花數(shù)一數(shù)，免得半夜被松鼠偷走一朵花，黃鼬偷走一朵花。你睡覺不要睡得太死，他們這些壞家伙來偷花，你使勁搖晃身子，他們就被嚇跑了。等到天亮，你再數(shù)一數(shù)身上的花，看這些花少沒少。當(dāng)然這需要算術(shù)能力，總而言之，數(shù)學(xué)是一門高尚的科學(xué)，我最喜歡數(shù)學(xué)。愛你的豆雁。

高翠雀花給豆雁的回信

親愛的豆雁，很榮幸收到你的來信。蜜蜂對我說，你是萬度蘇草原的客人，夏天在這里停留，冬天就回到南方了。蜜蜂說你去過阿爾巴尼亞和法國。他說你們遷徙的時候在天上排成一字隊形，很漂亮。蜜蜂還說，你們遷徙，幾百只豆雁一起往南方飛，太壯觀了。我算術(shù)很差，不知道幾百只是多少只？我覺得你很了不起，走南闖北，算術(shù)好還肯給我寫信，我感到很榮幸。

我是高翠雀花，但我并不高，沒有胡枝子灌木高。高翠雀花是我的名字，因為我們的兄弟里有一種不太高的翠雀花，但不叫矮翠雀花，就叫翠雀花。你說飛燕草長得像我，沒錯，我媽是飛燕草媽媽的親妹妹，所以我們是親表姐妹，只不過姓氏不一樣。她姓飛，我姓高，我們有血緣關(guān)系。

親愛的豆雁，萬度蘇草原上生長著很多花。我覺得那些花都比我好看。野蜜蜂說我這山望著那山高。其實不是，我更喜歡開白色和紅色的花，命里注定讓我開藍(lán)花。我喜歡的花長著羽毛狀的葉子，花朵深紫色。我還喜歡高山杜鵑花，它長到一人高，開紅花。它生長的地方夏天也有積雪，它的葉子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革質(zhì)。我還喜歡草原上的杜鵑花，開白花。你說我渾身上下開滿了花，但我更喜歡楓樹的葉子，在秋天像一朵朵火苗，這不比開花還好嗎？杓蘭花很好看，它的花球像果實，花朵黃顏色，總之我愿意這山望著那山高。我還喜歡朝鮮白頭翁，它身上帶著長長的白色流蘇。但我不能按你說的移植到河里，我會被水沖到下游，被河里的大魚吃掉根須。

親愛的豆雁，天冷的時候你要飛向阿爾巴尼亞，我會想念你。但是我不明白阿爾巴尼亞是幾個地方？它發(fā)五個音——阿，爾，巴，尼，亞，是不是五個地方？你在每個地方待一個月然后再回來，對嗎？阿爾巴尼亞肯定很遠(yuǎn)，真是辛苦你了。我往下寫什么呢？我腦子確實不如你靈光。對了，我要向你學(xué)習(xí)，沒事的時候數(shù)一數(shù)白樺林里有多少片落葉，紅松有多少顆松果，鍛煉一下我的腦子。但是我數(shù)數(shù)一定數(shù)不準(zhǔn)的。我正在數(shù)樹葉，風(fēng)吹來，我隨著風(fēng)晃，眼睛看不清前面的樹是一棵還是兩棵，數(shù)得怎么會準(zhǔn)呢？但我會盡力數(shù)。愛你的高翠雀花。

（選自2024年第11期《文學(xué)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