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一那年的暑假,也就是一九七八年的八月份,我十五歲,卻當了一回桃販子。
能心中無懼地去賣桃,從一個側(cè)面,在證實著社會氣候的日漸回暖。在此之前,誰敢明目張膽地去販桃呀?賣自家喂養(yǎng)的一只雞,賣從自家的樹上摘下的幾個柿子,都偷偷摸摸的,形同做賊。一旦被舉報,被抓住,就有可能被扣上投機倒把的大帽子,輕則被批斗,重則被押上游街示眾。
一九七七年,冰雪尚未消融,饑荒還像夢魘一樣在貧瘠的大地上游蕩,但每個人都能明顯地感覺到,捆綁身心的那根無形的繩索已開始松弛,個人自由的邊界已悄然擴充。于是那些龜縮許久的人們,懷著忐忑的心情和邁著試探的步子,終于邁出了家門,像蝗蟲一樣亂飛亂撞地四處覓食了。
一個人的越界未受懲罰,會引發(fā)群體的效仿。民間自發(fā)的販賣浪潮,正是這樣起源的。
活著,活下去,不使家里斷炊,不使自己和家人被餓死,這是眾多人盤旋于腦際的唯一執(zhí)念。
堂兄打算成為村里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卻對自己孤身前往感到膽怯,于是就在村里進行輪番地鼓動和聯(lián)絡,卻無人響應。無奈之下,堂兄就近招兵買馬,總算召集來兩個人,一個是我,另一個是建利。我家和建利家是緊鄰,而堂兄家和建利家,原本就在同一個院子。建利與我同齡,皆十五歲。
三人的隊伍組織起來了,但賣什么呢?經(jīng)打聽,聽說溝北村有一座桃園,為本村某戶人家的親戚所有——在“狠斗私字一閃念”的年代,私人坐擁果園,聞所未聞,因此我對那座果園歸屬某戶人家親戚的說法,頗為懷疑。我更相信的是,某戶人家的親戚,只是村集體果園的看護者,而不是所有人——那個親戚,常來我村,面相和善,見誰都噓寒問暖,和我村的男女老少都很熟悉,于是我們決定去他的果園批發(fā)桃子。
溝北村與麻子村貌似一溝之隔,但用腳步丈量,卻有七八里之遠。橫在兩村之間的那條溝,無比得寬闊幽深。從此塬的塬畔下往溝底,或從溝底上往彼塬的塬畔的沙石路,七扭八拐,又陡又滑,行走最快也要一個半鐘頭。時值夏日的中午,烈日炎炎,我們每人手提一個大草籠,籠里放著一桿秤和一個饃袋,就朝溝北走去。等到氣喘吁吁地爬到坡頂,走進果園,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衫。
桃園不大,但桃子的品質(zhì)相當不錯,鮮亮,碩大。那個守在桃園里的老人,裸著彎曲的脊背,一看到來客是自己常去村莊的熟人,格外地熱乎。他先是摘了三個桃子,給我們一人遞一個,讓我們嘗鮮;接著,引領(lǐng)我們進入桃園的深處,讓我們自己從樹枝上挑選桃子,看上哪個就摘哪個。
每人都摘了滿滿的一大籠,而這一大籠桃,沉重得幾乎都快要提不起來了。就此,老人還不罷休,執(zhí)拗地把自己剛剛摘下的桃子,又往每個籠里塞入了六七個,直塞得每個籠里的桃子,都滿得朝外滾。詢問價格,老人說就不稱重了,秤的話,每籠的價格咋說也得個六七元,就按籠算吧,一籠三元錢,看誰跟誰嘛!
但區(qū)區(qū)的三元錢,我們也從口袋里掏不出來,于是就囁嚅著問賒賬行不行?老人很爽快,說行行行,桃賣了再給錢也不遲。
告別老人,我提著一滿籠沉沉的桃子艱難地挪步,下坡,上坡,再下坡,再上坡,然后沿著躺在半坡里的那條鐵道,直接去往寺溝火車站。
瘦弱的身軀,在半饑半飽中,如何將一大籠死豬爛沉的桃子提到火車站的?現(xiàn)在回想起來,具體的情景雖已淡忘,但我對自己當時的體力、耐力與韌勁,深感不可思議。溝北村距離寺溝火車站,足有二十華里之遠,且路無一尺平,細若雞腸,曲若盤蛇,走起來,險象環(huán)生,不是被荊棘糾纏,就是被石坎磕絆。
人之吃苦程度,或人之矯情指數(shù),無不源于環(huán)境的塑造。環(huán)境變了,人也就隨之改變。從儉到奢易,從奢到儉難,習慣于此,就不再習慣于彼——現(xiàn)在別說提一大籠桃子,即使讓我空著手從那條路上行走一回,我也會膽戰(zhàn)心怯的。
天總算亮了,總算亮了。
凍僵的身體,在第一縷陽光的撫摸下,漸漸地恢復了知覺和體溫。我站起來,伸伸懶腰,啃幾口干饃,提起那籠桃子,帶著秤,去往人流較多的地方,尋找合適的擺攤位置。
在計劃經(jīng)濟的年代,國有的焦坪煤礦,算得上是一座大型的產(chǎn)煤基地,坐落于一道山坳里。一棟棟樓房排列著,一條條水泥路交錯著,讓我這樣一個沒見過多少世面的鄉(xiāng)巴佬兒,有一種走進大都市的錯覺與慌亂。
想一想,那個年月,我們家鄉(xiāng)的塬上,最為繁華的場所,唯有一座供銷社。供銷社三間瓦房,墻壁的主體是土坯,地面鋪著磚塊,窗子為木格窗。供銷社的貨架上,時??湛杖缫玻瑓s并不妨礙它成為鄉(xiāng)村人流連忘返之地。即使是令鄉(xiāng)民們心馳神往的耀州城,其最高的“摩天大樓”,也不過是位于縣衙一側(cè)的服務樓,樓高才四層。建于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服務樓,儼然就是一座縣城的地標,也是一個時代盛衰與窮富的物證。那時在耀州城里,服務樓享有尊貴的地位,也品嘗著“孤獨求敗”的滋味,獨此一棟,別無其他建筑能與之比肩。盡管耀州城,被鄉(xiāng)民們羨慕得無以復加,但究其實,只要步入城里,詳察細看它的每一個局部,就會發(fā)現(xiàn)它就像敗落的土財主身上披掛的棉外套,也許皮革制成的面子,還有幾許光鮮,但內(nèi)里的棉絮,卻已成了爛套子,破爛不堪。一座縣城,很難找到幾棟一磚到頂?shù)慕ㄖ?,大量的房舍,墻壁還為土坯砌壘。太多無房可住的住戶,擁擠在一個個的大雜院里,飲水要去某個街角的水龍頭那里接和挑,內(nèi)急要去街巷的某個公共廁所解決。及至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我在耀州城里的耀州中學從教時,學校里無論教室還是老師宿舍,還都是大瓦房,就連與學校一墻之隔的縣委,其房屋也和學校不分伯仲。
當然,任何東西或事物的好壞與高低,皆為比較的結(jié)果??h城落后如此,鄉(xiāng)村的原始荒涼,就不言而喻了。
不是耀州落后,而是全國的縣城皆莫過如此。相比之下,耀州城還算是相對發(fā)達和繁榮,至少它是省際交通要道,既能看得見汽車,也能看得見火車——多少縣城里居住的人,活了五六十歲了,還沒見過火車。
焦坪煤礦像一座小城市的特征極其明顯,樓房、街道、商店、飯館、作業(yè)區(qū)、住宅區(qū)等,一應俱全。就樓房而言,無論是數(shù)量還是高度,都高出了耀州城一頭。缺憾在于,一是路面不是很平坦,總是隨地勢的起伏而起伏;二是空氣不是很清新。盡管受之于翠綠的青山環(huán)抱,但街道的上空,總是飄學著一層淡淡的黑霧。
黑霧是如何形成的呢?無疑與煤炭有關(guān)。地面上遺落的煤塊,經(jīng)過車輛的來回碾壓,化為了煤屑。煤屑或受之于車輪的帶動,或借助于風的推動,飄向了半空。無數(shù)的煤屑聚集,就形成了一團團縹緲的黑霧。黑霧看起來并不是很明顯,但人呼吸起來,卻能深切地感受到有一股嗆鼻的刺激。
太陽爬上前面的屋頂時,我們在一條馬路旁的道沿上,擺好了攤點。婦女們?nèi)チ四睦??在哪里擺放菜攤?我們毫不知情,而我們賣桃的地點,完全是隨意選擇的。走著走著,看到這里差不多,較為熱鬧,就停歇下來,駐扎于此。
前面的那棟建筑,寬大,厚實,像高挑的瘦子中間的一位矮胖子,猜測應該是文化宮或電影院之類。這等機構(gòu),一般都置身于區(qū)域的中心地帶,因此我們所處的位置,應該說是比較優(yōu)越的。
在開賣之前,堂兄去小解了一次,回來告訴我們,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飲水的地方——前面那個院子墻外的角落,那棵柳樹的根旁,翹出一根作廢的水龍頭。水龍頭一滴一滴地在往外冒水,他剛才把嘴對準水龍頭,已經(jīng)喝了幾口,現(xiàn)在已感到不那么干渴了。于是我委托建利照看著我籠里的桃子,撒腿跑去喝水。嘴巴對準龍頭,水才往口里不緊不慢地滴落了三五滴,就聽見建利在慌慌張張地喊我,說,快回來!快回來!有人在偷你的桃!
返回后,建利給我描述了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四個人并肩路過這里,其中的一位宣稱要買建利的桃,建利就給他挑選,過秤。另外的三個人趁建利不備,把手伸向了我的桃籠,每人抓走了三四個。接著他們疾步離開,像一股風那樣消失在了街角。而那個已經(jīng)買好建利桃子的人,看到同伴已經(jīng)脫逃,卻把剛才稱好的桃子,又放回了建利的籠中,稱自己忘帶錢了,不買了。說著,也扭身而去。
一個人佯裝買桃,為其他三個偷桃的人打掩護——這是一出老把戲,也是一個老套路,但對于涉世未深的我們而言,怎能想到世上竟然還有騙子,還會發(fā)生坑蒙拐騙之類的事情呢?
桃子一斤一毛錢,十斤不過一塊錢,這樣的低價位,對于傳說中的煤礦從業(yè)者高收入來說根本算不了什么。但他們,為何還要以這種極不體面的方式獲取不義之物呢?
土匪,這是我當時唯一能想到的詞語。沒有經(jīng)過文化熏陶和文明澤潤的心靈,是沙化的鹽堿地,是腐臭的爛泥塘,是野獸的洞穴,既無道德的圍欄,亦無人性的自律,更無對報應的忌憚,自然就會變成脫韁之野馬,決堤之洪水,令人感到恐怖。
煤礦上的風氣頗為刁蠻,這一點,我早有耳聞。之所以形成這樣的風氣,應該說與礦工的工作環(huán)境有關(guān)。礦工在暗無天日的井下勞作,面臨著塌方、透水和瓦斯爆炸等諸多危及身家性命的危險。那年代,資訊不夠發(fā)達,但每年僅耳聞到的煤礦傷亡事故,就已接二連三。人們議論起礦工來,說他們是一群“埋了沒死的人”。超重的勞動,暗黑的環(huán)境,精神的孤寂,遭受歧視所衍生的惡劣情緒,以及對死亡不期而至的恐懼等,造就出礦工們獨有的心理特征和性格習性:自卑、敏感、郁悶、孤獨、暴躁,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無錢不揭鍋。意欲排泄心中之擁堵,最拿手的就是喝酒,或獨自抱著酒瓶猛灌,或呼朋喚友地狂喝濫飲,或在路邊隨意拉個陌生人來陪喝,用酒精來麻醉自己,也用酒精來自殘。酒壯人膽,稍一喝多,就尋釁滋事,既粗話連篇,又猛摔酒瓶,甚至還動手打架——打起架來,既把對方的生死置之度外,也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以上的癥狀,明顯帶有破罐子破摔的征兆,顯示的是生命的撂荒與頹廢,是對自我的放縱與放棄。暗含的弦外之音是:就這樣了,過一天算一天!
但換個角度,礦工相對惡劣的工作與生活環(huán)境,又何以不能塑造出與頹唐背道而馳的人格呢?以苦難為改變的動力,挺起胸膛,重塑自己,提升自己的眼界,提高自己的知識素養(yǎng),并真誠善良,重情重義,視金錢若糞土,視欺騙為仇寇……果真這樣,誰還能鄙夷你?誰還能不對你心懷尊敬?
需要澄清的是,個別礦工不代表所有的礦工;就像某個沒有醫(yī)德的醫(yī)生和沒有師德的教師,不能代表醫(yī)生群體和教師群體一樣。對任何一個群體一概而論,無不失之于偏頗。每一個職業(yè)都是一個大雜燴,如同一鍋的胡辣湯,有肉丸,有蔬菜,有粉條,有湯湯水水等。也就是說,其中不乏高尚的君子,也不乏卑鄙的小人;不乏寬宏大量之輩,也不乏斤斤計較之徒……四年后,我上大學,暑假伴隨一個同學去他上班的煤礦散心,住過十多天,與諸多礦工有所接觸。我的感受是,大部分礦工都是溫良的,也是理性的,更是苦悶的。他們除卻承受繁重的勞動之外,還要承受額外的雙重壓力:井下的安全風險和來自社會的歧視。每一次下井,都像一次向人間的告別;每一場戀愛,都有可能因為礦工的標簽無果而終。
當然,一個賣桃者和一個大學生,對世界和人性的感知會完全不同。前者,拋向他的更多的是睥睨、冷臉和嘲諷;后者,迎接他的更多的則是羨慕、笑臉和恭維。同一個人,上級對他的評價和下級對他的議論,經(jīng)常會天差地別,其因皆源于各自的站位有所不同。
生命歷程中的第一次被搶奪,讓后來以觀察社會和剖析人性為己任的我,難免會延伸出更多的思考:交易好,還是搶奪好?
整個早上,賣得還算比較順暢,盡管相對多的購買者,都很計較,不是壓價,就是少付,甚至在買過之后,強行拿走一兩個桃子的,也大有人在。但這些,終歸還行駛在買賣的軌道上。
但一到中午,學生放學的時段,一切都亂了套。一群群的學生,打眼一看都正在上小學,大者十一二歲,小者七八歲,像野蜂一樣,朝我們嗡嗡地飛來。先是個別學生在詢問價格,裝出意欲購買的樣子。但還未等我回答,卻見詢問者抓起兩個桃轉(zhuǎn)身狂奔。我反應過來后,連忙起身去追他。不追不要緊,一追徹底地亂了方寸。趁我人桃脫離的機會,無數(shù)只小手,都向桃籠伸去,這個抓兩個,那個抓一個。我沒追上第一個搶桃者,返身又追其他搶桃者,但最終發(fā)現(xiàn)誰也追不上。這些學生,雖然年紀尚幼,但偷桃搶桃手法之老到,技巧之嫻熟,經(jīng)驗之豐富,可以肯定他們是“慣犯”。他們抓到桃后,四散而跑,不會朝一個方向奔跑的。這個朝東跑,那個朝西跑,再一個朝南跑,再再一個朝北跑……為了一粒米,卻搭進去一碗米,這就是我追蹤的實際效果。等我退回原地,守護剩余的桃子時,卻發(fā)現(xiàn)桃子稀少得連籠底都蓋不住了。
大人們偷竊,搶奪,我盡管有所不齒,但尚且能夠想得通,但小小的孩子,已養(yǎng)成了這等惡習,讓我在大為驚訝的同時,也感到無比地心痛。我為自己遭遇的損失而難過,但更難過的,是對人性的絕望,以及對這些孩子未來的擔憂。一個孩子成為這樣或那樣,絕對不是無緣無故的,背后一定隱藏著教唆者和示范者。那么,是誰,把他們引向了精神的歧路?是怎樣的家庭,塑造出了他們這等人格形態(tài)?是怎樣的家長,目睹自己的孩子墮入了歪門邪道而無動于衷?是怎樣的環(huán)境,造就出了他們毫無廉恥的心理?一個孩子從小就搶奪,他長大了,能幡然醒悟嗎?能改邪歸正嗎?如若不能,他未來的路,又會通向哪里?是殿堂,還是監(jiān)獄?
可能是我想多了。也許在很多家長看來,能搶奪,能坑蒙拐騙,是一種本領(lǐng),是一項生存技能。他們深諳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殘酷性,于是縱容孩子的惡行,鼓勵孩子的勇猛,如同虎狼訓練自己的幼崽兒捕食那樣,正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不但擁有得更多,而且不至于淪為別人的刀俎之肉。
賣完了桃,已太陽西斜。把毛毛分分的錢,裝入內(nèi)衣口袋里,就開始了返程。每走幾步,趁人不備,都要暗自捏一捏內(nèi)衣口袋,在確認錢未丟失后,一顆兔子般跳躍的心,才趨于安靜。說來好笑,身上僅裝著區(qū)區(qū)的幾元錢,卻像裝著一筆巨款似的,驚慌、驚恐,仿佛迎面走來的任何一個人,都圖謀不軌,不是劫匪,就是竊賊。
我爬上返程的運煤火車,坐在高高的炭堆之上,車一搖晃,就再也無法抑制瀑布般襲來的困意,顧不上煤屑是否飛進口腔,煤渣是否擊打臉頰,就沉沉地迷糊了過去。等下車時,已是另一個凌晨了。沐著月光爬坡,走路,到了家門口,既聽見母親拉送風箱的聲音,也聽見公雞一遍遍的打鳴聲,我知道天即將放亮。
我敲門,母親拉開門閂,第一眼看到我時,仿佛受到驚嚇似的,張開的嘴巴久久都沒合攏。
洗漱完畢,把賣桃的錢交給母親。母親將其放在一張矮桌上,一毛一分地清點。最后的結(jié)論是,毛收入四塊五??鄢龎K錢的成本,盈利一塊五。
耗時兩天兩夜,吃了三個干饅頭,喝了幾滴水,獲利一塊五。
算完賬,母親的淚水就溢出了眼眶,說我剛跨進大門時,著實嚇了她一跳;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哪是我呀,簡直就是一疙瘩立起來的巨大煤炭,烏黑烏黑的,只有瞳仁還泛著白光。
在田地里,母親把我販桃之所得,講給眾人聽,接著議論聲就此起彼伏了起來。
(選自2024年第6期《黃河》)
原刊責編" 鐘小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