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晚飯后,我們?nèi)ド⒉?。從家走到兩條街外的商場,又逛到半露天的集市上。我們原本會在集市盡頭曬得熱乎乎的石墩子上坐一下,然后原路返回。然而,一個漂亮的女人攔下我老公,親熱地與他交談起來。
我是走出幾步之后才發(fā)覺身邊少了人,回頭一看,先是覺得那女人讓人眼前一亮,及膝包臀裙,粗跟高跟鞋,一頭波浪卷發(fā),好看又不張揚。
他們看起來很熟悉,至少不是第一次見面。我老公表情克制,可是他的眼神和臉色都顯示出此時的激動。那女人輕撫他的小臂,微微側(cè)頭,似乎在邀請他去哪里。
她大概沒注意到人群中的我,我也不想引起誰的注意。我老公決定跟她走,他向我瞥一眼,算作通知。
他們走進的是一間4S店,賣一種純電動的超跑轎車。于是那女人,便與最近我老公電話里的一個甜蜜的聲音聯(lián)系到了一起。
我在街邊找到一張空椅子坐下。集市上煩喧不絕,像無數(shù)昆蟲煽動著翅膀。我想打個瞌睡,又怕解了困意,夜里難眠,便托起下巴,看熙攘的人群是如何找不到方向的。
這座商場有兩排樓,夾著這條彎彎曲曲的集市,站在哪里都很難一眼望到盡頭。每個臨街的店鋪都是商場的出入口,人們乍一走出來,常常暈頭轉(zhuǎn)向。
我很容易認出迷途的人,他們或錯愕或迷茫。我常在鏡子里看到同樣的表情,鏡子里的人還會發(fā)出一種聲音,像鳩鴿不安時喉嚨里打的顫,一種被扼制的呼救。
那間4S店的燈光明亮,好像舞臺的中央。那個漂亮女人根本不像是上了一天班的人,裙子服帖地裹著她臀部飽滿的弧線,披肩卷發(fā)柔順有光澤。她在我老公身旁搖曳生姿,我?guī)缀跄苈劦剿砩厦匀说姆枷恪?/p>
我目光熾熱,盯著那一男一女在聚光燈下說說笑笑。就在這時,我感到身后也有同樣熾熱的目光。我回過頭,看到了那個年輕男人。
他坐在一家甜品鋪子里,面前放著一碗似乎是芒果味的冰沙。但他似乎對身邊人的談笑和正在融化的冰沙都不感興趣。
他端視著我。
那樣的目光我一開始并未敢認領(lǐng)。我又看向那間車行,卻已心不在焉。再次回頭,那逼人的目光依然在。我開始有點慌張,有點難為情。
我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長久以來,日子過得就像一只老母雞泡在鍋子里熬湯,能感受到的只有麻木和消逝。難為情這種鮮活的感情早與我無關(guān)了。而那個年輕人清亮的眼神,喚醒了已遁跡的一種愿望,一時間讓我想起了充滿活力、羽翼豐滿的往昔。我意識到,那種渾然的狀態(tài),在我過往人生中的某個時刻已經(jīng)做了訣別。只是我當時并不知道。
我老公發(fā)來信息,說:“我申請了試車?!?/p>
過了一會,才又問:“你要一起嗎?”
當然不要,我們又沒有閑錢買那車。但總不能試都不讓他試。
我決定,去吃一碗冰沙。
二
我在那個年輕男人的斜對面坐下時,那種難為情已經(jīng)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一種驚惑。年輕的男人長著一張忠厚的臉,我?guī)缀蹩梢源_定我們之前哪里見過,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現(xiàn)實總是漏洞百出的話,我定然是要問出口的。但我的現(xiàn)實確實總是漏洞百出,于是問出口的問題變?yōu)椋骸澳阕约簡???/p>
他說他自己,來這邊旅游的。
作為一個流寓南國多年之人,我徒生出一種責任感,說現(xiàn)在可不是來這旅游的時候啊。
他說就是想在淡季來看看,氣候怎么樣,是否宜居。他說他未婚的妻子想定居在這里。
我說,那就另當別論了。這里的氣候還不錯,就是夏天,一會兒熱一會雨。像是一個不長進的主婦,快把鍋燒干了,來瓢水降降溫。
他笑,附和說,這里的食物也很可疑,擠在罐子里瞪眼睛的魚露,吃進嘴里還在鼓泡泡的腌粉,聽名字就卻步的雞屎藤。
我說南溟奇甸嘛,總歸跟內(nèi)陸有不同。
他問我為什么來這里,說我看起來也不像嶺南人。
我嘴邊有很多理由,陽光,沙灘,藍色的海。但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我來這里,是為了躲一個夢。
服務員給我端來一碗藍莓沙冰,碗頂是黑紫色的果醬,碗底是雪白的碎冰卷。我用一次性木勺抹開藍莓果醬,碗里的紫色像是不同花期的鳶尾。我嘗了一口,果肉鮮嫩,果汁甘冽。我時常分不清,日子,是我在過還是幻覺在過。分不清時間是一直向前,還是卡在了哪里。就像,我明明記得剛才點的是一杯冰可可。
他還在等我來這里的理由。我說,遷居是件大事。相比之下,也許重新找一個女人結(jié)婚更容易。
他表情變得凝重,直直地盯住我。過了有那么一會,他說,真有意思,她也這么說。他說,也還好,這里不像是很難適應的樣子。他說,我去看了她喜歡的那片原始森林,還有森林后的野生海灘。她就是遇到了那片海,才鬼迷心竅似的非要搬來這里。那林子感覺有幾百年了,落了厚厚一層樹葉,踩著軟綿綿的,像走在什么動物的身上。她說她想住進那林子里,或者,至少住在一條能看到海的街道。
我說,現(xiàn)在哪里還有野生海灘啊?
他轉(zhuǎn)過身去,指向身后,說那邊,走路二十分鐘吧。
他指的是我家的方向,十幾年前那里還有一片原始森林。我見過,那些樹長著刺和麟片,還有歪七扭八的筋骨,與其說是植物,更像是石化了千萬年的遠古生物。
后來,那森林一點點變薄,變成現(xiàn)在整齊排列的民居和點綴其中的城市花園。
我說,那森林十幾年前就沒了啊。
年輕男人很確定地說,有的。又說,要不,一起去看看?
三
陪我老公試車的那個漂亮的女人從我面前走過去。她獨自一人,看起來心情不錯。她走回車店,在靠窗的座位坐下,向后舒展腰身,看起來比剛才還要美麗。
我其實已經(jīng)收到我老公的短信了,但我還是想進店去看看。
那女人的訝異中伴有一絲驚慌,說,試車時路過那位先生的家,他就下車回家了。
她化著淡妝,緊張下更顯得嬌艷。她散發(fā)出像舒芙蕾一般輕盈香甜的氣息??稍谖铱磥?,她的妝也是多余,幾乎損壞了她明亮的、蓬勃的、正逢時的美,這種美是有季節(jié)的。
她說你們家位置還挺不錯,可惜高樓太多,看不到海。
我學著男人的口氣問,性能怎么樣?
她愣了一下,接著熟練地介紹了可以加速的引擎,可以拐彎的方向盤,可以剎得住車的剎車。她說這車將會作為一種新的生活方式,而不單單是一種交通工具,備受追捧。
她說,您先生也說這車有勁兒,漂亮??梢园鸭依锬桥_老的置換一下,現(xiàn)在有補貼,能省下好幾萬。
我能復原我老公說出這些話的樣子,他長著一張忠厚的臉,一定能讓這個銷售姑娘感覺提成馬上到賬。如果他愿意,他也有能力讓這個姑娘感到,就差一點點,她只要再努力那么一點點,提成就能到賬。
大概是我反應冷淡,她替我嗔道,他怎么能把您一個人丟在這里呢?真是的。要不,我開車送您回去吧?
我謝絕了她的提議,決定一個人回家。出了集市,身邊忽然就冷清下來。集市前的那條馬路還有太陽能路燈照著,其余地方大多黑著燈,比如長長鋪開的城市花園,和一些建筑工地,有些很久沒有動工了。我突然想到年輕男人說的那片野海灘,便獨自拐進了黑暗中。
即使結(jié)婚多年,我和我老公走夜路也只走在燈下。建筑工地上情況復雜,那些鐵皮墻可以輕松破開?;訅|層打樁,支模澆筑砌墻,不論哪一個步驟,我總覺得要藏一個人很容易。
月光伴著海霧飄來,照亮了公園里高大的熱帶植物:凝結(jié)毒液的滴水觀音、長了很多嶙峋人手的緬梔子、流著巨龍鮮血的龍血樹,還有花朵燭天的火焰木。走出公園的路是由兩指厚的小石板豎著鋪就的,石板松了,踩起來叮呤作響。身后也傳來聲響,我停下腳步,意識到那不是我的回音。我轉(zhuǎn)過身,在大榕樹肆意飄散的氣根后,我又看到那個年輕的男人。
四
夢中也有個空曠潮濕的地方。我走起路來,叮鈴作響。
我走了快一整個夢那么長。這中途,有人打呼嚕,有人爭吵,有人捶墻,有電梯不停地上來下去。我走啊走,腿又酸又痛。天光穿透窗簾,夢要結(jié)束,我有點慶幸沒看見她。而每每在我放松下來時,總會再次聞到那強烈的帶有腐蝕性的味道,還會聽到滴答的水聲和墻壁冰冷的回音。
夢里會出現(xiàn)一扇門,我走進一間陰冷潮濕的大屋子,屋里一張窄床上躺著一個人,一塊薄薄的白布蓋住她的全身。我不敢再往前走,腳下卻好像長了輪子似的不住地滑向前方。我被迫觸摸到那不銹鋼材質(zhì)的冰涼的床,看到躺著的人毫無血色的臉。那人會突然睜開雙眼,張開黑洞洞的嘴巴跟我說一句什么話。我總是聽不清楚那句話。
那人是我的母親。
年輕的男人對我說,如果你總是夢到一個人,證明她在忘記你。
我不知道一個死去的人,還可不可以忘記別人。不過,最開始做這個夢的時候她還沒有死去,這個夢持續(xù)了一段時間后,我才接到精神衛(wèi)生中心的電話。
我本可以不去的,但我還是去了。我是帶著夢里的疑問,去問生前照顧過她的護工,她有沒有給我留什么話。護工欲言又止,勸我不要多想,她只是一個病人。在我要離開醫(yī)院時,母親生前的室友悄悄攔下我,神秘兮兮地告訴我,她走前給我留下了一句話。
我曾固執(zhí)地以為,她是世界給我的最大惡意。是她讓我知道,恨比愛更有生命力。她的那句話更讓我堅信如此。
從醫(yī)院回來后,那個夢變得更加清晰,那種腐蝕性的味道有了具體的名字,那間陰冷潮濕的大屋子長滿了滑膩的黑泥。她張開黑洞洞的嘴巴,說出的話一字一句地在我耳中回響。
“你以后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我繼續(xù)平靜地生活,但實際上,我的日子已經(jīng)難以為繼。我不可控制地、止不住地想,在她臨死之時,她為什么要說這種話?難道她發(fā)泄在我身上的恨還不夠嗎?還不夠還清父親對她的背叛?也許不夠吧,恨會滋養(yǎng)恨,讓它長大,然后穿透生死。
可她畢竟是我的母親啊,她懷著美好的愿望生了我,我也給她帶來過短暫的為人母的幸福。她那么說,也許是惦記我?是想告訴我,人這種動物,注定需要經(jīng)受各種痛苦?告訴我莊嚴的婚姻、神圣的愛情、一切高尚的情操都抵不過人性的貪婪和脆弱?
我終究是無法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了。這對我的生活有很大的影響,自那以后,我看到的和表現(xiàn)出的所有友好與教養(yǎng),都顯得十分做作。
我買火車票的時候并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地,只是告訴售票員,我要去一個能去到的最遠的地方。火車帶著我穿過了千山萬水,我在火車上吃了很多桶方便面,終于來到這里。千萬年前地殼斷裂形成的海島,有四海庇佑。它好像存在于一切之前,存在于城市和疆域之前,存在于文明和虛偽之前。
我記得,我穿過那片狂野又丑陋的原始森林后,看到了潮波不息的大海,看到了遠處山上柔軟的綠色草地。不知為何,我突然就泣不成聲。那是純粹的自然的力量,并不是通過語言傳達的,我也說不清楚為什么,但心里的委屈好像終得以傾訴。
那一晚,我住在林子旁的一個漁村。院子頂上搭著漁網(wǎng),院墻是稻草泥揉著貝殼砌的,菠蘿格木把屋子分成一廳二廂,里屋桌上亮著一盞刷了紅漆的煤油燈。夜晚我睡在竹床上,聽著海風,想象在這里可以找一個簡單的活計,種幾棵椰子樹,樹干上不寫誰的姓或名。
五
瀝青鋪就的小路被榕樹根頂裂,我和年輕的男人小心地顛簸在裂縫的上下。拐了一個彎,轉(zhuǎn)了一個圈,云層遮住了月亮,黑暗淹沒林立的高樓,風吹進森林里。我已經(jīng)無法判斷方向。
我繼續(xù)對年輕的男人說,我的丈夫其實是一個挺好的人。我們是同學,高中入學的第一天,他在操場亂哄哄的人群中看到了我,而我是在我們成為同桌之后才認識了他。他也是受過傷害的人,很難說我們之中誰更幸運一點。他父母不睦,把他視為累贅,丟棄在親戚家里。他從小受慣拳打腳踢,吃剩飯喝剩湯。但他有一顆溫厚淳樸的心,并不記恨誰。只不過,若不是遇到我,他是不會結(jié)婚的。
而我,一直跟著親生母親生活。我聽說,我的父親,也是一個挺好的人。除了與工地上一個燒大鍋飯的女人有私情這一點之外。那女人結(jié)過一次婚,帶著一個比我小幾歲的小孩。母親帶我去看過,那女人又矮又胖,相貌即使算不上丑陋,與我母親相比也相差甚遠。而那個小孩,黑黑瘦瘦的,像只野猴子,只會光著腳亂竄。
我母親等到那孩子落單,推我上前,讓我去揍他一頓。我至今還記得那個畫面,我因為看不出那個小孩子有任何可恨之處,遲遲無法動手。那個小孩子大概意識到了危險,他尖叫,引來了我的父親。我父親抱起他,趕走了我。
這使我的母親極為受挫,我在她心里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她的脾氣開始發(fā)作,一開始是因為我沒有給她出氣,后來可能因為任何事,也可能不因為什么事。我慢慢明白,似乎她在忍受的和施加于我的所有煎熬,都可以歸為一個原因:我的存在。她可能會將家里砸得七零八落,也可能癱在床上幾日不吃不喝。后來,我在收集到足夠多的病史和證據(jù)之后,將她送進了精神衛(wèi)生中心。
我承認,那真是一個解脫。只是我當時沒有意識到,有一個有精神疾病的母親,那種壓抑和折磨的浸染有更加綿長的反作用力。
在那之后,我和我的老公過了幾年平靜的日子。我上我的班,他上他的班。上班時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好像都不重要,回到合租的公寓里看到彼此才是這一天的目的。他可以細數(shù)回家后跟我吃的很多頓飯和看過的電影。我們能接下彼此的下半句話,有時心里想著什么,對方就說了出來。那一段日子好像是誰給我們的補償。
但冥冥之中我預感這日子是有數(shù)的。這段看似沒有人打擾的日子,其實還是在別人的陰影之下??伤傆X得沒那么嚴重,他說我們只是生在一個不幸的家庭,不是非得要過一個不幸的人生。
我母親去世之后,我夜夜噩夢,不堪忍受。有那么一段時間,我的厭倦甚至超過了恐懼,我?guī)缀跏侵鲃拥叵脒M入夢里那間屋子,我想在她說出那句咒語一般的遺言之前把她搖醒,問她為什么要這樣,問她是否曾經(jīng)對我有過,哪怕一瞬間的抱歉。
一陣海風吹來,我聞到咸腥的味道。我和年輕的男人已經(jīng)走完了覆蓋樹根的瀝青小道,此時腳下的路蓬松柔軟,踩上去有樹葉擠壓時的細碎聲響。那一大片遮月的云朵也飄遠了,月光灑下來,我突然就認得了我們在走的路。
六
海風吹進樹林,像巨獸在呼吸。幽藍的月光在海面涌動,枯朽與生命共存的氣息在月下生長,溢出的芬芳清且長。
我來到這里后,在林子旁那個漁村住了一段時間。后來,我老公找到我,說如果我決定搬來這里住,他也會搬來這里住。他說,他在內(nèi)陸也沒有什么牽掛,工作可以再找,家人嘛,只有我一個。
后來,我們搬進了一間可以看到海的公寓。陰天時,海和天都是灰的,只有動靜之分。晴天時,太陽光能照出海上不同的藍色。下雨時,海水從天上飄下來。有時候不忙,可以看完一整個日落。再后來,房前豎起了很多高樓,遮擋住了視線。
那個夢并沒有完全消失。它變成了空曠房間潮濕的回響,氣溫驟降時薄衾下的寒涼。一張空床,變成迷霧之中的一聲嘆息,變成了稀釋了濃度之后的現(xiàn)實。
日子一度很寧靜,我們還養(yǎng)了一只貓。一只小貍貓,養(yǎng)時才小小一點兒。有一天我們散步,它突然就從草叢里竄出來,灰不溜秋的,像一只耗子。它趴在地上仰頭看我,我才發(fā)現(xiàn)是一只好漂亮的小貓。它很活潑,不是追人就是追樹葉。有一天它就追著我回了家。
我知道我的內(nèi)心好像盼望著一個一切都變糟糕的時刻。等待有一件什么事情,揭開這一切的面紗。我和我老公之間的情誼迅速冷卻,我會帶著貓離開。到時候他就會知道,幸福,只是林間開闊地的一束月光。人們只能觀賞、想象,永遠也抓不到。我與我的父母,他與他的父母,并無兩樣。
我自以為把這種盼望掩藏得很好??墒且淮巫砭坪?,我老公對我說,跟我過日子好像在做一道證明題。他說我心里早有了結(jié)論,他做什么都只能得出那一個結(jié)論。他說他注定是失敗的。
年輕的男人走在悠悠的濤聲中,椰林微醺,披針狀的大樹葉唰唰地搖。年輕男人的臉是北方男人特有的粗獷,此刻被海霧浸潤得有光澤?;秀遍g,他快速地變得黝黑,就像長久地被海邊的日光照射。忽然我們離得很近,他呼出的氣息我很熟悉,像是北方的春末開了滿園子的海棠,喇叭花沁出溫暖純凈的蜜一樣。
風一吹,花朵在枝頭搖蕩,我也跟著晃。風吹得花香時濃時淡,吹來我的名字,時而遙遠時而緊貼耳畔。
“曉蕾,范曉蕾!”
看我睜開眼,我老公才停止搖晃我。
我發(fā)現(xiàn)自己趴在甜品鋪子的桌上,面前是一杯已經(jīng)熱化了的冰可可。集市上的煩喧一下子活過來。我抬起頭看他,他眼里透著埋怨,說怎么能在這里睡著呢,手機也不打不通,半天找不到人。
我迷迷糊糊起身,跟他說剛才還做了一個夢。我想了想,越發(fā)覺得夢中的男人和他年輕時好像。我轉(zhuǎn)過頭,卻看到墻上一幅畫,畫里有一個年輕人,面前擺著一碗似乎是芒果味道的冰沙,眼含笑意端視著來往顧客。
我老公在前方催我快點,我追上他問:“車怎么樣?要買嗎?”
他若有所思,半晌又搖了搖頭,說:“我算過了。島上油貴,開電車一公里能省下六毛錢,一天能省下三五十。但是要回本還早著呢。我想,試開一下過過癮就行了?!彼闷鹞业氖?,搭在他的胳膊上,說,“還是攢著錢換房子吧,換到一條能看到海的街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