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大選與美國政黨政治變局

【關(guān)鍵詞】美國政黨" 美國大選" 共和黨" 民主黨" 特朗普

2024年美國大選以共和黨在總統(tǒng)、眾議院和參議院選舉中同時獲勝而告終。共和黨在總統(tǒng)選舉中的表現(xiàn)尤為突出：不僅在超過90%的縣贏得比2020年大選時更多的普選票，更是以較大優(yōu)勢一舉拿下在選前被普遍認為競爭激烈的七個搖擺州。這也是共和黨自2004年以來第一次贏得總統(tǒng)選舉普選票相對多數(shù)（比民主黨候選人哈里斯多1.6%）。以特朗普為首的共和黨在2024年大選中成功掀起的“紅潮”（Red Wave）摧毀了民主黨苦苦經(jīng)營的“藍墻”（Blue Wall）。共和黨在2022年中期選舉前翹首以盼卻愿望落空的“紅潮”，終于在兩年后席卷全美，再次將特朗普和高度“特朗普化”的共和黨推向美國政治的潮頭。

2024年大選結(jié)果不僅折射出美國政黨力量的此消彼長，也表明兩黨選民的階層重組進一步固化。贏得選舉的特朗普完全掌控了共和黨，標志著共和黨“特朗普化”的完成。輸?shù)暨x舉的民主黨與工薪階層漸行漸遠，也因此丟掉了羅斯福新政以來的“靈魂”。2024年大選的結(jié)束預示著美國政黨政治變局新階段的開啟，兩黨能否在美國民主衰敗的大背景下實現(xiàn)有效的自我改造，不僅將左右美國國內(nèi)政治的演變方向，而且勢必影響未來美國與世界的互動軌跡。

特朗普回歸與兩黨力量對比的變化

如果以民主黨和共和黨在2022年美國中期選舉中的表現(xiàn)作為觀察2024年大選的風向標，那么很難得出兩年后共和黨將會“大贏特贏”的判斷。民主黨在中期選舉中的表現(xiàn)可謂超出預期，共和黨則明顯低于預期，因此前者是贏家，后者是輸家。然而，共和黨在2024年大選中的表現(xiàn)，尤其是特朗普本人在總統(tǒng)選舉中的強勁表現(xiàn)，無疑大大超出了民主黨的研判，也超出了大多數(shù)觀察者和民調(diào)的預期。在共和黨“超預期”發(fā)揮的助推下，特朗普成功重返白宮，完成從官司纏身到大權(quán)在握的華麗轉(zhuǎn)身，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二位擔任非連續(xù)任期的總統(tǒng)。[1]在參議院選舉中，共和黨不僅自2014年以來首次成功守住現(xiàn)有席位，而且在西弗吉尼亞州、蒙大拿州、俄亥俄州和賓夕法尼亞州戰(zhàn)勝民主黨，凈增4個席位，自2018年以來再次奪回參議院控制權(quán)（53個席位對47個席位）。在眾議院選舉中，共和黨盡管丟掉2個席位，但仍以微弱優(yōu)勢（220個席位對215個席位）保住眾議院的多數(shù)黨地位。因此，共和黨稱得上2024年大選的大贏家，并自2016年特朗普首次當選以來再次實現(xiàn)所謂“三權(quán)合一”的“一致政府”（Unified Government）。

單就總統(tǒng)選舉而言，共和黨對民主黨的確形成了強有力的壓制。無論民主黨的敗選如何歸因——拜登當退不退抑或哈里斯競選失策，一個不爭的事實是，被主流媒體口誅筆伐的特朗普贏得了更多選票：全美50個州和華盛頓特區(qū)幾乎都出現(xiàn)了所謂的“紅移”（Red Shift）；[2]即使在紐約州和新澤西州這樣傳統(tǒng)的“深藍州”，共和黨也實現(xiàn)了超過10%的選票增長；而民主黨則“只輸不贏”，不僅沒能夠“翻藍”任何一個州，還在紐約、洛杉磯等大城市票倉丟掉數(shù)十萬張選票。

正因如此，特朗普在選后迫不及待地宣稱，共和黨對民主黨的“壓倒性勝利”賦予了他“前所未有”的民意授權(quán)。然而，特朗普自詡的勝選優(yōu)勢很難經(jīng)得起歷史比較的推敲。首先，就普選票而言，特朗普僅贏得相對多數(shù)票，并未贏得過半的簡單多數(shù)，其領(lǐng)先優(yōu)勢甚至小于希拉里2016年敗選時相對于特朗普的優(yōu)勢。不僅如此，特朗普的普選票也遠低于拜登2020年大選贏得的票數(shù)，兩者相差近490萬票。[3]其次，特朗普在選舉人團票上的優(yōu)勢（312票對226票）盡管相對于2016年（304票對227票）略有提升，卻不及奧巴馬2008年（365票對173票）和2012年（332票對206票）兩次勝選的優(yōu)勢。最后，如果與總統(tǒng)選舉歷史上公認的“壓倒性勝利”進行比較，特朗普無論是普選票的得票率還是最終獲得的選舉人團票數(shù)，都明顯地相形見絀。[4]

同時，盡管共和黨在2024年大選中奪回參議院并守住眾議院，但兩黨在國會的力量對比并未出現(xiàn)根本性改變?；仡櫫_斯福新政以來兩黨在國會席位的對比變化不難發(fā)現(xiàn)，兩黨的席位數(shù)量越來越接近。兩黨在眾議院的席位差距從最高峰的246個跌到近年來的不到10個，在參議院的席位差距則從1936年創(chuàng)紀錄的60個逐漸縮小到近年來的10個以內(nèi)。可以認為，兩黨在國會的力量對比早已從實力懸殊的舊常態(tài)轉(zhuǎn)變?yōu)橐环N“勢均力敵”的新常態(tài)，而所謂的“不安全的多數(shù)黨”（Insecure Majority）也因此成為美國政黨政治變局的新特征。這種力量的均勢無疑加劇了兩黨的權(quán)力斗爭，個位數(shù)席位的變化便能讓國會控制權(quán)易手，因此兩黨必須竭盡全力贏得每一場選舉、拼下每一個席位，同時不斷強化自身與對手在價值觀念和政策立場上的區(qū)別。[5]換言之，兩黨席位差距的不斷縮小，實際上推動了兩黨極化程度不斷加重，使黨爭持續(xù)白熱化。

盡管特朗普在總統(tǒng)選舉中戰(zhàn)勝了哈里斯，共和黨在國會選舉中卻并沒有取得對民主黨的“壓倒性勝利”，選后兩黨在參議院和眾議院的席位差距仍然維持在個位數(shù)（分別為6個和5個）。如此小的席位差距意味著共和黨贏得不算多，民主黨輸?shù)貌凰銘K，兩黨在國會力量對比的基本均勢并沒有被打破，下一次選舉多數(shù)黨和少數(shù)黨極有可能再次互換位置。

兩黨選民的階層重組與固化

早在2016年首次競選總統(tǒng)時，特朗普就提到，“你們將看到一個工薪階層的政黨。一個由18年來工資沒有得到真正增長的人們組成的政黨，他們非常憤怒。”[6] 2016年總統(tǒng)選舉結(jié)果表明，沒有受過大學教育的白人工薪階層對特朗普的支持率高達67%，正是特朗普對白人工薪階層沮喪和憤怒的正面回應(yīng)，幫助他“出人意料”地戰(zhàn)勝希拉里。[7]在隨后的2020年和2024年兩次大選中，該群體對特朗普的支持率均維持在高點，分別為67%和66%。換言之，高舉“美國優(yōu)先”大旗的特朗普一開始就對工薪階層寄予“厚望”：一邊利用經(jīng)濟分配類議題“誘之以利”，通過就業(yè)、去通脹、減稅等承諾拉攏工薪階層；一邊則利用社會價值類議題“喻之以害”，通過種族、移民等問題團結(jié)工薪階層。工薪階層則用手中的選票“投桃報李”，兩次將特朗普送入白宮。因為特朗普在工薪階層選民中獲得巨大支持，有學者提出特朗普創(chuàng)建了一個新的政黨——“工薪階層的共和黨”。[8]

共和黨在美國政治中一向被視作“大資本家的政黨”，而民主黨則被視作“工薪階層的政黨”。從羅斯福新政，到林登·約翰遜“偉大社會”的實踐，再到克林頓“我能感受你的痛苦”的競選表態(tài)，對不少選民而言民主黨是“代表工薪階層、窮苦百姓、弱勢群體和受害者的政黨”。[9]然而時過境遷，多項數(shù)據(jù)顯示，民主黨與共和黨已經(jīng)悄然經(jīng)歷一場意義重大的選民階層重組（Class Realignment）。根據(jù)“全美選舉研究”（ANES）民意調(diào)查數(shù)據(jù)，沒有大學文憑且家庭年收入低于全美中位數(shù)的白人工薪階層對共和黨的支持率早在20世紀80年代就已經(jīng)超過50%，只是在克林頓執(zhí)政時期一度降至低點，自2000年以來一直穩(wěn)步上升，近10年來維持在60%左右的高位。[10]相對而言，獲得大學及以上文憑的高教育選民對共和黨的支持率從1952年的71%逐步下降至2020年的35%，而對民主黨的支持率同期從29%逐步攀升至65%；此外，高收入（前5%）群體對共和黨的支持率則從1980年82%的歷史最高點降至2020年42%的歷史最低點，其同期對民主黨的支持率盡管也有起落，但總體呈現(xiàn)明顯上升趨勢，并在2020年攀升至58%的歷史最高點。[11]還有學者利用“全美選舉研究”數(shù)據(jù)對1948—2020年美國選民對兩黨的支持率變化進行測算，發(fā)現(xiàn)高教育和高收入群體對民主黨的支持率在72年間分別增加了41%和22%。[12]

總之，不同的數(shù)據(jù)分析指向相同的結(jié)論，即兩黨在過去幾十年間完成了選民階層的重組：更多高教育和高收入的選民（職業(yè)精英）投入民主黨懷抱，而更多低教育和低收入的選民（藍領(lǐng)工人）則成為共和黨支持者。工薪階層選民從民主黨的支持者變成了共和黨的基本盤。

共和黨搖身一變成為“工薪階層的政黨”，盡管顛覆了美國政治的傳統(tǒng)，卻是當前美國政黨政治變局中不容忽視的現(xiàn)實。另一個不爭的事實是，特朗普2016年的“橫空出世”和他8年來對共和黨的深刻影響，進一步固化了兩黨的階層重組，尤其是鞏固了共和黨作為新一代“工薪階層政黨”的地位。如前所述，兩黨的階層重組絕非一日之功，最早可追溯至20世紀60年代末期，因此“特朗普現(xiàn)象”并不是重組發(fā)生的原因，而是重組進一步固化的關(guān)鍵。特朗普連續(xù)三次競選總統(tǒng)的選民策略，以及他第一任期的內(nèi)外政策，不僅持續(xù)增強了共和黨對白人工薪階層的吸引力，而且逐漸打破種族界限，擴大了共和黨的工薪階層選民范圍。在2024年總統(tǒng)選舉中，特朗普不僅贏得68%的白人男性工薪階層選民的支持，而且在非洲裔（尤其是男性）選民中的支持率（20%）比2020年（13%）和2016年（8%）有明顯上升，更是贏得55%的拉美裔男性選民的支持。與此同時，特朗普還贏得近2/3的沒有大學文憑的選民支持；在沒有大學文憑的少數(shù)族裔選民中，特朗普對民主黨的領(lǐng)先優(yōu)勢則從2020年的4%擴大到2024年的12%。

因此，2024年大選結(jié)果表明，特朗普不僅能夠吸引白人工薪階層，也能夠吸引少數(shù)族裔的工薪階層；不僅能夠鞏固共和黨在低教育和低收入群體中的選民基礎(chǔ)，還能夠做大共和黨基本盤的“族裔蛋糕”?？紤]到拉美裔已經(jīng)取代非洲裔成為美國最大的少數(shù)族裔，并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取代白人成為美國的多數(shù)族裔，特朗普推動兩黨選民族裔重組的作用不可輕視。2024年大選結(jié)果還表明，一個貿(mào)易上奉行保護主義、文化上奉行保守主義、外交上秉持孤立主義、以所謂“民粹保守主義”為底色的“特朗普新政聯(lián)盟”已然成型，并必將在未來4年里持續(xù)、深刻地影響美國政治發(fā)展。

共和黨“特朗普化”的完成與民主黨“靈魂”的失落

根據(jù)美國民調(diào)機構(gòu)蓋洛普（Gallup）的選后民調(diào)，兩黨選民對2024年大選結(jié)果的反應(yīng)截然相反。大多數(shù)共和黨人以及傾向共和黨的獨立選民對特朗普的勝選反應(yīng)十分積極，包括樂觀（86%）、安心（85%）、興奮（76%）和自豪（72%）；大多數(shù)民主黨人和支持民主黨的獨立選民則對選舉結(jié)果感到害怕（76%）、憤怒（68%）和沮喪（61%），并且民主黨人對選舉結(jié)果感到驚訝的比例是共和黨的兩倍多（59%對27%）。同時，91%的受訪者表示將接受特朗普當選合法總統(tǒng)的結(jié)果，其中包括99%的共和黨人及其支持者，以及84%的民主黨人及其支持者，而2016年的數(shù)據(jù)分別為84%、96%和77%。民調(diào)還顯示，美國人對特朗普的好感度（48%）超過了對哈里斯（42%）和拜登（40%）的好感度，對共和黨的好感度（44%）超過了對民主黨的好感度（38%）。[13]換言之，相比2016年特朗普首次當選，共和黨的自豪感和興奮感明顯增強，民主黨的失落感和恐懼感明顯上升，更多的共和黨人和民主黨人接受特朗普二次當選的結(jié)果。

這種“一家歡喜一家愁”的局面，不僅是2024年大選結(jié)束后兩黨現(xiàn)狀的真實寫照，也預示了兩黨未來4年的發(fā)展方向。事實上，特朗普從崛起到回歸，一直是過去8年影響美國政黨政治的主要變量，盡管其對兩黨的影響有本質(zhì)區(qū)別。通過對共和黨價值理念的全面重塑、選民聯(lián)盟的全面重組和政治生態(tài)的全面“凈化”，特朗普為“老大黨”（Grand Old Party）注入新的“靈魂”，甚至可以說特朗普本人就是今天共和黨的“靈魂”。與此同時，民主黨在與特朗普的敵我斗爭甚至殊死較量中，將反對和打倒特朗普“上綱上線”，反而丟掉了工薪階層，并在黨內(nèi)派系爭斗和權(quán)力爭奪中迷失自我，最終不僅輸?shù)袅怂^的“為美國靈魂而戰(zhàn)”，也在一定程度上丟掉了自己的“靈魂”。

如果說特朗普能否重返白宮將直接決定共和黨“特朗普化”的未來，[14]那么2024年大選結(jié)果足以表明，特朗普對共和黨的改造大獲成功，共和黨的“特朗普化”已經(jīng)完成。

首先，“讓美國再次偉大” “美國優(yōu)先”等特朗普宣揚和奉行的價值理念已經(jīng)被共和黨自覺內(nèi)化為自身的政治理念和政策綱領(lǐng)。共和黨對特朗普理念的全盤接受在其2024年黨綱中可見一斑：黨綱以“讓美國再次偉大”為標題，以“美國優(yōu)先”為前言標題，并直接以特朗普的各種標志性口號為各章標題，文風也如特朗普本人口述。

其次，共和黨選民階層重組的進一步固化，為特朗普在黨內(nèi)一呼百應(yīng)提供了堅實基礎(chǔ)。特朗普的競選與執(zhí)政不僅加速了白人工薪階層“從左到右”的陣營轉(zhuǎn)換，還順勢放大了共和黨工薪階層選民的族裔光譜，通過吸引更多的非洲裔、拉美裔和亞洲裔選民向右轉(zhuǎn)，構(gòu)建一個全新的、更加多元的共和黨“多種族工薪階層聯(lián)盟”。不斷贏得選舉是西方政黨存在的意義，特朗普之所以能夠應(yīng)對黨內(nèi)反對派和民主黨一輪又一輪的政治及司法攻勢，甚至在三場重大選舉失利的情況下（2018年和2022年中期選舉以及2020年總統(tǒng)選舉）依然獲得2024年共和黨候選人提名，就在于特朗普不僅牢牢掌控了共和黨的選民基本盤，還能為共和黨不斷開疆拓土、贏得更多的選票。

最后，特朗普“黨同伐異”“任人唯親”的領(lǐng)導風格，徹底重塑了共和黨內(nèi)部政治生態(tài)。在2024年勝選的加持下，特朗普進一步鞏固了自身的領(lǐng)導權(quán)威。在前兩次大選中對特朗普參選表示“不支持”和“不表態(tài)”的前總統(tǒng)小布什在選后主動發(fā)表聲明，祝賀特朗普當選。眾議院議長約翰遜和其他共和黨國會領(lǐng)袖在第一時間表態(tài)，將敦促共和黨國會議員團結(jié)一致，全力配合特朗普的立法議程。[15]事實上，特朗普不僅在2024年大選期間完成了對共和黨競選機器的人事改造，當選總統(tǒng)后的一系列重大內(nèi)閣任命，更是從黨內(nèi)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上確保了自己對共和黨人事和政策議程的全面掌控。本次大選結(jié)束后，10名曾經(jīng)投票支持彈劾特朗普的共和黨眾議員僅有2人仍留在國會，7名曾經(jīng)投票支持彈劾特朗普的參議員則僅剩3人，其余的或者已提前退休，或者在2022年中期選舉中敗給了特朗普支持的黨內(nèi)挑戰(zhàn)者。[16]環(huán)顧如今的共和黨政治生態(tài)，曾經(jīng)的建制派“萬馬齊喑”，無論是“反特朗普派”還是所謂“偽共和黨人”都已被徹底邊緣化。因此，無論是出于對特朗普真心實意的認同與追隨，還是出于對其“清算報復”可能性的恐懼，支持特朗普及其一切主張，儼然已成為共和黨黨內(nèi)的政治正確。

如果說勝選暫時掩蓋了共和黨和特朗普可能存在的問題，那么敗選無疑暴露了民主黨長久以來的危機。早在2014年中期選舉結(jié)束后，美國著名財經(jīng)記者威廉·格雷德便一針見血地指出，民主黨敗選的原因在于“完全脫離了普通百姓”，不僅對他們的經(jīng)濟困境視而不見，也未能提出真正可行的解決方案，只是一味強調(diào)“共和黨比我們更糟”。[17]他還認為，民主黨“靈魂”的失落始于其對工薪階層選民的拋棄。2024年大選后，民主黨參議員桑德斯在社交媒體平臺“X”上憤怒留言：“一個拋棄了工薪階層的民主黨，工薪階層最終拋棄它，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北M管部分民主黨精英并不認可桑德斯的指責并繼續(xù)為拜登政府的經(jīng)濟政策作辯護，然而不同族裔的工薪階層集體向右轉(zhuǎn)，無疑是民主黨敗選的主要原因，也是未來民主黨重整旗鼓必須面對的關(guān)鍵挑戰(zhàn)。換一個角度觀察，共和黨的勝利實際上得益于民主黨的自滿：認為文化議題的重要性已經(jīng)超過經(jīng)濟議題，認為特定的少數(shù)族裔已經(jīng)成為民主黨“鎖定”的票倉，認為激發(fā)選民對特朗普的厭惡與恐懼就是贏得選舉的“靈藥”，認為經(jīng)受住2022年中期選舉共和黨“紅潮”考驗的“藍墻”將繼續(xù)牢不可破。然而，對過去勝利的執(zhí)念、對選民情緒的誤判、對已經(jīng)發(fā)生和正在發(fā)生的兩黨選民階層重組的忽視，以及對共和黨和特朗普競選優(yōu)勢的掉以輕心等，讓民主黨迷失了方向、輸?shù)袅舜筮x。

鑒此，民主黨不僅需要找到一個能填補拜登和哈里斯卸任后黨內(nèi)領(lǐng)導層真空的“靈魂領(lǐng)袖”，還需要找到一套能幫助民主黨贏回工薪階層信任、吸引更多選民支持、抗衡共和黨選舉敘事、能為民主黨注入新“靈魂”的政治理念。然而，在重拾政黨“靈魂”的過程中，民主黨勢必經(jīng)歷更多的“靈魂拷問”：如何在找回低教育低收入工薪階層與留住高教育高收入白領(lǐng)階層之間尋求平衡，如何在經(jīng)濟分配議題和身份政治路線之間尋求平衡，如何在黨內(nèi)極左翼的進步派和溫和保守的中間派之間尋求平衡。

結(jié)語

高度的政治極化加劇了美國黨爭的烈度，勢均力敵的選戰(zhàn)廝殺又極大增加了黨爭的強度。美國的民主政治正在經(jīng)歷前所未有的衰敗。2024年大選一波三折、驚奇不斷的過程，無疑凸顯了美國民主政治衰敗的一系列問題：老人政治的延續(xù)與政黨領(lǐng)袖的代際斷層，哈里斯“頂替”拜登過程中權(quán)力斗爭對民主黨黨內(nèi)初選程序的破壞，以及一個拒絕承認上一次選舉結(jié)果、對國會山暴亂負有一定責任、兩次被彈劾、已經(jīng)被司法定罪并面臨一系列刑事訴訟的候選人順利獲得黨內(nèi)提名并成功當選。換言之，美國兩黨的激烈黨爭加劇了美國民主的衰敗，同時暴露出程序民主的一系列弊端。因此，美國兩黨的未來發(fā)展，不僅取決于自身能否與時俱進、與選民同行、不斷進行有效的自我改造和革新，也取決于美國民主政治衰敗大環(huán)境的變化與影響。無論如何，2024年大選與特朗普的二次當選，開啟了美國政黨政治變局的新階段，勢必對美國內(nèi)政外交產(chǎn)生深遠影響。

本文是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重大項目“美國國內(nèi)政治大變局及其對中美戰(zhàn)略博弈的影響研究”（項目批準號：22JJD810005）和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哲學社會科學領(lǐng)軍人才項目（項目批準號：22VRC170）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系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關(guān)系學院院長、教授

[1] 謝韜：《“賤民”還是“王子”——特朗普的非典型性保守主義及其未來》，載《探索與爭鳴》2021年第2期，第46-53頁。

[2] Matthew Bloch et al.， “Election Results Show a Red Shift Across the U.S. in 2024，” The New York Times， November 21， 2024， https：//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24/11/06/us/politics/presidential-election-2024-red-shift.html.

[3] 有關(guān)2024年大選結(jié)果的數(shù)據(jù)，本文綜合了美聯(lián)社、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wǎng)和《紐約時報》等媒體的相關(guān)報道和出口民調(diào)，因篇幅所限，不一一列出。

[4] James M. Lindsay， “Transition 2025： Did Trump Win an ‘Unprecedented and Powerful Mandate’？”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November 22， 2024， https：//www.cfr.org/blog/transition-2025-did-trump-win-unprecedented-and-powerful-mandate.

[5] Frances E. Lee， Insecure Majorities： Congress and the Perpetual Campaign，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6， p.2.

[6] Rebecca Savransky， “Trump： My GOP Will be a ‘Worker’s Party’，” The Hill， May 26， 2016， https：//thehill.com/blogs/ballot-box/presidential-races/281332-trump-my-gop-will-be-a-workers-party/.

[7] Jim Tankersley， “How Trump Won： The Revenge of Working-class Whites，” The Washington Post， November 9， 2016，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wonk/wp/2016/11/09/how-trump-won-the-revenge-of-working-class-whites/.

[8] F.H.Buckley， The Republican Workers Party： How the Trump Victory Drove Everyone Crazy， and Why It Was Just What We Needed， New York： Encounter Books， 2018， p.6.

[9] Thomas Frank， What’s the Matter with Kansas？： How Conservatives Won the Heart of America， New York： Metropolitan Books， 2004， p.1.

[10] Nicholas Carnes and Noam Lupu， “Trump Didn’t Bring White Working-class Voters to the Republican Party. The Data Suggests He Kept Them Away，” The Washington Post， April 14， 2021，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21/04/14/trump-didnt-bring-white-working-class-voters-republican-party-data-suggest-he-kept-them-away/.

[11] “The ANES Guide to Public Opinion and Electoral Behavior，” December 30， 2024， https：//electionstudies.org/resources/anes-guide/.

[12] World Political Cleavages and Inequality Database， “Resources and Downloads，” https：//wpid.world/resources/.

[13] Megan Brenan， “Republicans Optimistic， Democrats Afraid After Election，” Gallup， November 25， 2024， https：//news.gallup.com/poll/653714/republicans-optimistic-democrats-afraid-election.aspx.

[14] 刁大明：《美國共和黨“特朗普化”的新發(fā)展》，載《現(xiàn)代國際關(guān)系》2024年第2期，第19頁。

[15] Alexandra Hutzler， “Johnson， GOP Leaders Take Victory Lap and Say They’re Ready for Day 1 Under Trump，” ABC News， November 13， 2024， https：//abcnews.go.com/Politics/johnson-gop-leaders-victory-lap-ready-day-1/story？id=115769946.

[16] Bridget Bowman， “Two Republicans Who Voted to Impeach Trump after Jan. 6 Return to the House，” NBC News， November 13， 2024， https：//www.nbcnews.com/politics/2024-election/two-republicans-voted-impeach-trump-jan-6-return-house-rcna179904.

[17] William Greider， “How the Democratic Party Lost Its Soul，” The Nation， November 11， 2014， https：//www.thenation.com/article/archive/how-democratic-party-lost-its-sou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