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市的情深意長

離開廣元，心頭回味的是一片蘆葦蕩。四川廣元是歷史文化名城，有劍門雄關(guān)、昭化古城等古跡，也有現(xiàn)代化的鬧市繁華，但我心頭久留的，卻是那片連綿的蘆葦蕩。它們迎風(fēng)搖曳的所在，令人不可思議——廣元城中心的嘉陵江邊。

從雄奇峻峭的劍門關(guān)回到廣元城區(qū)，晚飯后，朋友們決定去逛逛最熱鬧的老街。乘出租車十來分鐘就到，司機很熱情地對我們說，這個地方叫上下河街，你們要看廣元市的商業(yè)中心，就是這里了，現(xiàn)在才八點來鐘，正熱鬧。

人來人往，霓虹燈光芒四射，廣元的老城鬧市區(qū)，這個時間正歡快得手舞足蹈。轉(zhuǎn)悠幾條街，眼睛漸漸有些倦怠。正想回賓館，有朋友往前一指說，呃，前面好像到嘉陵江邊了，走，過去看看。我們漫不經(jīng)心地越過街區(qū)，走下臨江護堤的石梯。寬闊的嘉陵江奔涌而過，而我們第一眼看見的，居然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蘆葦蕩，黑壓壓的，在夜色中猶如濃墨潑灑，波瀾壯闊妙不可言。那一瞬間，我們都驚呼起來。

那蘆葦生得實在有氣勢，高出人大半頭，估計得有一兩千米長，順著嘉陵江岸一直延伸。顯然是經(jīng)過了精心布局，一條彎彎曲曲的木板棧道，就在蘆葦叢中穿過，若隱若現(xiàn)?？梢韵胂螅耆肭锘蛘叽夯€漫，這一片蘆葦蕩中，當(dāng)有多少人流連，一撥撥來，一群群去，看花絮如雪，聽江聲杳渺，蒹葭蒼蒼在水一方，何等閑適曠達(dá)！

疑問也正在于此：這么好的蘆葦蕩，印象中應(yīng)該生長在城市外圍，或者鄉(xiāng)村的湖塘、遠(yuǎn)山的田壟、人跡罕至的荒郊……此時此刻，在城市的核心區(qū)，如此喧嚷的通衢，居然也能“遇見”，大感意外。

再轉(zhuǎn)念一想，城市蘆葦蕩，這個題材應(yīng)該不止臨江鋪設(shè)景觀那點兒事兒。貌似草葉幾枝，實則四兩撥千斤，神來之筆。

什么叫城市的情商？這就是！

越來越多面貌雷同的都市，繁華無處不在，久之倒覺得乏善可陳。寶馬香車高廈麗樓早就不是話題，說白了，缺的是鋼筋水泥之下的那份體貼，那種淡淡的笑意——姑且稱作城市的情商吧。正如一個人，縱然錦衣玉食雍容華貴，但老正襟危坐，也就索然無味矣。

體現(xiàn)城市情商者，不一定濃烈驚艷，也不一定成為地標(biāo)，但一定親切柔軟，能夠讓人放松下來。入則芳草萋萋，別時落霞與孤鶩齊飛，求的就是那種意境。

城市情商對應(yīng)出城市格局。有情商的城市，一定是有人情味兒的，格局?jǐn)嗖粫?。格局說到底，講的是親和力，講的是以點帶面，講的是對他人的接納、給予和激勵。城市有情商，才會讓人覺得日子越來越滋潤，心里頭多半都月色溶溶或者遍地陽光。所以，城市有沒有情商，這個問題很重要。

回到家鄉(xiāng)后專門查資料，才知我們眼里的那一灣蘆葦，確切地說，該叫巴茅，只是和蘆葦長得極像。巴茅居然可以變身為城市景觀！難以想象，2014年5月長廊竣工之前，那一帶曾是荒蕪的河灘，亂草叢生，一地垃圾。建一處臨江長廊，本可以有更多奇花異木的選項，可以更“富麗堂皇”，可以更“高大上”，但廣元選擇了長在山溝里的巴茅，實際上也就是選擇了詩與遠(yuǎn)方。這個創(chuàng)意足夠“極簡”，也足夠有情商。

有情商，是城市之幸。到過重慶的人，會覺得重慶地鐵和輕軌特別好玩，它們在山巒起伏的城市中縱橫捭闔，或者上天，或者瞬間入地，被人形象地比喻為三百六十度立體魔幻現(xiàn)實主義效果，已經(jīng)成為外地游客玩轉(zhuǎn)山城的一堂必修課。讓人覺得特別貼心的是，每條線路的顏色都有對應(yīng)表現(xiàn)和形象命名，比如三號線是琉璃藍(lán)，五號線是淺蔥藍(lán)……不同站點外立面的設(shè)計也各有表現(xiàn)的主題，比如牛角沱站是時光隧道夜景主題，江北機場站是青花瓷中國風(fēng)主題……坐一趟地鐵或輕軌，就是一次輕盈但熨帖的文化分享，心靈總有幾分得了撫慰的感動。

被一種城市的溫情折服，可能緣于某處景致，也可能得自被重新喚起的某種民俗民風(fēng)……只要用心，城市便可暗含情商。一場全民閱讀活動，湖北十堰市從2000年堅持至今。通過各種接地氣聚人氣的活動，讀書把越來越多人聯(lián)結(jié)在一個幸福的點上。這座城市也許沒有想到，不經(jīng)意間，他們同樣詮釋了城市的情商。

讓城市溫暖起來，無須轟轟烈烈。每一種安頓都來自家園的呼喚，那些讓人嫣然一笑的都市情愫，無論白天黑夜，都會在心頭熱乎乎地彌漫。就像蘆葦或者巴茅，生在水鄉(xiāng)澤國深山老林，那叫本色；生在鬧市區(qū)，那就有了表情，會笑，會唱歌，會舞蹈，會流露出一座城市的情深意長。

（摘自《〈人民日報〉2018年散文精選》，選文時有刪改）

名師點評

無論是廣元的江邊巴茅，還是重慶的地鐵輕軌，它們都不僅僅是我們眼中的風(fēng)景，更是我們彼此的羈絆。一座城的神韻絕不是在鋼筋混凝土堆砌的建筑之上，而是在這座城中祖祖輩輩生存的百姓之間。他們將自己對生活的理解書寫在這片土地上，或豪邁，或溫存，或浪漫深情，或書香彌漫……愛一座城，其實就是愛這座城里的人。

（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