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東星火

我到西藏昌都采風，是在九月中旬。昌都的晝夜溫差較大。白天烈日曝曬，夜間寒氣襲人。

昌都位于西藏東部，被譽為藏東明珠，實在是個景美人樸的圣潔之地。那幾日，我們在宗珠的陪伴下，奔波在昌都大地上。山道彎彎，成群的牦牛不時現于途中。兩邊山上的輸電鐵塔和電線十分醒目，它們一路向西，目標堅定。

“昌都遍地都是美景。道路、電力、供水、通信，跟以前相比，都有巨大的變化?！弊谥閷ξ艺f。他是個健碩、帥氣的藏族小伙子，剛滿三十歲，為昌都市茶馬文化旅游發(fā)展集團有限公司的員工。

川藏公路由東往西穿過昌都的南部，把數不盡的美景串在一起，如美鎮(zhèn)和東達山像其中兩顆閃閃發(fā)光的珍珠。

如美鎮(zhèn)位于芒康縣西部。我們這次到這里正值下午，街道兩邊的賓館、店鋪里亮著燈光，給人一派祥和的感覺。

這讓我想起七年前涉足西藏，采寫藏中電力聯(lián)網工程施工的報告文學時的情形。那時，走在如美鎮(zhèn)的街道上，機器的轟鳴聲甚為惹耳。那是柴油發(fā)電機的響聲。當年，用電幾乎都源自當地的小水電站，停電十分頻繁。幾乎家家戶戶都自備發(fā)電機，每遇停電，發(fā)電機的轟鳴聲便響徹小鎮(zhèn)，成為常態(tài)。因此，藏中電力聯(lián)網工程在川藏公路沿線全面開展，施工如火如荼，緊張而有序。

當我再次來到如美鎮(zhèn)，這里變得讓人不敢相認。奔涌的瀾滄江和橫跨兩岸的大橋，依稀現出從前的容顏。

“如美鎮(zhèn)最近幾年變化很大，成了遠近聞名的旅游小鎮(zhèn)?！弊谥檫m時地對我說，“時間還允許，我們現在去東達山看看吧?！?/p>

東達山——好熟悉的一個山名，我的腦海里倏然閃現出一座風雪迷漫的雪山的形象。七年前，我曾與它有過生命的交集。

在采訪藏中電力聯(lián)網工程的一個下午，我乘坐的越野車駛過數不清的逶迤山路，抵達一座大山下的埡口。年輕的項目經理告訴我，那座大山名叫東達山，海拔五千多米，山頂立了一座藏中電力聯(lián)網工程的鐵塔。

當時立秋剛過，東達山竟然風雪迷漫。我對項目經理說：“我要爬山?！彼麆竦溃骸皠e看垂直高差小，但埡口到山頂還有一段距離。這里海拔太高，您不要勉強，在埡口看看就可以了?！蔽衣犝f過在這里開挖基坑、澆筑混凝土和組立鐵塔過程中的種種艱難，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堅持道：“你們都能把鐵塔立上山頂，我空著手還能爬不上去嗎？”

可是，真的爬起山來，卻完全顛覆了我的認知。每邁一步都要付出千鈞之力，氣喘得厲害。山坡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時不時地就會踩上滑石片，跌倒或陷入坑中。

經過艱難跋涉，我終于爬上了山頂，與鐵塔站在一起。風雪不止，鐵塔巍峨，我仿佛看到許許多多建設者的力量凝聚在一起，旋轉著，交織著，融入無數型號各異的角鋼和螺絲，構筑起那座頂天立地的鐵塔。我熱血奔涌，心潮澎湃，對著鐵塔呼喊。

那天，我夜宿左貢縣城，玉曲河水滔滔不絕，響在耳畔。聯(lián)想到施工的艱難過程，我夜不能寐，翻身起床，一口氣寫下了一首激情澎湃的百行詩歌。

時光荏苒，葉枯葉榮，轉眼已是七度春秋。此刻陡然聽見東達山的名字，我再次熱血沸騰。

我正回想著往事，汽車已繞過了幾座大山。眼前忽然現出一條隧道，這是我以前不曾見過的。宗珠說那是覺巴山隧道，長約七公里，幾個月前剛通車。我印象中，七年前駕車翻過覺巴山，耗時久，且異常兇險，讓人提心吊膽。如今，汽車平穩(wěn)地穿過漫長的隧道，安全、快捷，真是讓人感慨萬端。

天色漸晚，我們終于駛入東達山所在的左貢縣旺達鎮(zhèn)。那段川藏公路正在翻修，車輛行駛緩慢。到東達山埡口時，早已夜幕四合，東西往來的車流，把山下的國道變成了一條燈光的河流。

我透過車窗，看向外面。路邊的標志上面寫著“東達山”三個字。目光遠眺，可見山頂立著一座高聳的鐵塔。我心中一陣激動。它似乎還是原來的樣子，只是不見了漫山風雪。鐵塔兩邊又多了幾條電線，為藏區(qū)人民源源不斷地輸送著光明和溫暖。

天幕上繁星點點。大山里亮起的燈火，恍如顆顆星星散落山間，熠熠發(fā)光。望著茫茫夜幕中的點點星火，那一刻，我分不清哪些是天上的星星，哪些是人間的燈火，我置身的已不再是曾經令人生畏的雪域高原了。

在昌都大地采風的日日夜夜，我曾多次詢問遇見的藏族同胞用電是否正常。他們都說幾年前用電就正常了，家家戶戶的發(fā)電機幾乎再也沒有用過了。我能感覺到他們溢于言表的幸福感，他們臉龐上的高原紅，恍如朵朵盛開的格?；?，閃耀著燦爛的光澤。

對于藏東大地，我只是個匆匆過客。但那里的點點燈火，輝映著天上的繁星，一直閃耀在我的心里，永不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