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西方人調(diào)查記中的彝族服飾文化研究

摘要：目前關于西南彝族服飾的研究各地區(qū)進展差異明顯，缺乏系統(tǒng)性。本研究旨在通過梳理近代西方調(diào)查者對中國西南彝族的記錄，將近代的彝族服飾按照地域分為三大區(qū)域：大小涼山區(qū)域、云南紅河流域，云南三江流域及金沙江流域。結(jié)合國內(nèi)的本土文獻和田野調(diào)查資料，深入考析彝族服飾在不同地區(qū)的特點及其異變，并探討這些差異背后所體現(xiàn)的經(jīng)濟、社會和文化因素。通過將西方與本土資料結(jié)合互證，研究認為近代時期，彝族服飾在三大地理區(qū)域呈現(xiàn)顯著差異，體現(xiàn)了各區(qū)域經(jīng)濟、文化影響與社會融合程度的不同，其中大涼山地區(qū)保留較多傳統(tǒng)元素，紅河流域受漢文化與外來文化影響較深，三江及金沙江流域則展現(xiàn)出中間態(tài)。服飾多樣性與時代變遷反映了彝族文化的演進和社會文化的互動。

關鍵詞：近代；西方人調(diào)查記；彝族服飾；四川涼山；云南地區(qū)；服飾演變

中圖分類號：TS941.12;K892.23

文獻標志碼：B

文章編號：10017003（2025）01011809

DOI：10.3969 j.issn.1001-7003.2025.01.014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19AMZ009）

作者簡介：林儒凡（2000），男，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民族藝術、數(shù)字時尚。通信作者：夏帆，教授，2054542570@qq.com。

彝族是一個在遷移歷程中逐漸形成的民族，其深厚的民族文化核心和鮮明的民族特質(zhì)，充分體現(xiàn)了中華各民族間深層次的血緣融合和文化互動。這一過程中，地理條件起到了重要作用，尤其是云南、貴州、四川三地獨特的地形地貌，不僅影響了彝族分支的形成，還塑造了各分支在本民族內(nèi)部及外界的獨特認同。這種地理和文化的雙重作用也直接反映在彝族繁復多樣的服飾傳統(tǒng)中。目前，對于彝族服飾的分類在學術研究上相對較少，梁旭［1］通過分析實際服裝樣品和文獻記錄，將彝族傳統(tǒng)服裝分為大小涼山、滇中、滇西、滇東南、滇東北五個區(qū)域風格，其中每個風格體現(xiàn)了其特有的設計元素。馮敏［2］基于彝族的遷移和地理分布，回顧了自漢代起彝族服飾的歷史變化，指出清末至近代百年間彝族服飾經(jīng)歷了顯著的轉(zhuǎn)型，并首次對古代彝族服飾資料進行了系統(tǒng)整理。易謀遠［3］的《彝族史要》提供了關于彝族的起源、歷史變革和文化特征的綜合性研究。李鈺等［4］選取巍山縣馬鞍山鄉(xiāng)彝族女性服飾為研究對象，對比一百多年來各個時期當?shù)匾妥迮苑椀淖兓诰蛞蚍椓髯兌渡涑鰜淼奈幕瘍?nèi)核。目前的研究普遍認同彝族服飾的重大變革主要發(fā)生在近代時期。

學界對于涼山地區(qū)彝族服飾的研究較為豐富，而其他地區(qū)則相對滯后，不同地區(qū)彝族服飾風格之間存在明顯差異。一方面，由于晚清時期簽訂的不平等條約，導致清朝在西南失去了影響力，這限制了國內(nèi)學者對彝族文化的研究。另一方面，西方傳教士、旅行家等在西南地區(qū)的活動留下了豐富的游記和調(diào)查記，從多個視角對當?shù)孛褡宓纳盍晳T進行了詳盡的記錄。這些資料，多由受過高等教育的西方學者編纂，提供了客觀和直接的觀察，為彝族服飾的深入研究提供了珍貴資料。通過分析西方學者的記錄，能夠從一個新的角度理解彝族服飾的演變與差異，為理解彝族文化的深層結(jié)構和動態(tài)變化提供獨特的視角。尤其在近代，時間跨度覆蓋了中國從封建社會向近現(xiàn)代社會轉(zhuǎn)變的關鍵時期，因此，西方學者的西南地區(qū)調(diào)查記成為研究彝族服飾形象的重要窗口。

1 研究資料與方法綜述

在近代，眾多西方調(diào)研者、商業(yè)人士、學者、傳教士、探險家等來到中國西南地區(qū)游歷，留下了大量對彝族服飾的記錄。在西方的調(diào)查記中，“倮倮”一詞被用來指代現(xiàn)今的彝族。為尊重原始資料，在引用這些調(diào)查文獻時，將維持使用“倮倮”這個術語。在其他情況下，將繼續(xù)采用“彝族”作為正式的民族稱呼。

1.1 西方人調(diào)查資料概況

筆者與研究團隊閱讀了60本西方人近代時期對中國西南地區(qū)的調(diào)查著作，對其中有關彝族服飾形象的描寫進行摘錄，涉及該內(nèi)容的書目共14本（表1）。最早是公元1871年埃米爾·羅歇在《漫游彩云之南》中游歷臨安（今建水）對“倮倮”的服飾進行詳細的描述；1874年《馬嘉理行記》中馬嘉理從上海出發(fā)，沿長江逆流而上經(jīng)過湖北、湖南、貴州、云南最后離開中國，在經(jīng)過保山地帶時，遇到當?shù)氐霓r(nóng)民，對其服飾色彩、花紋進行了描述；1877年愛德華·科爾伯恩·巴伯第一次游歷了重慶、成都、峨眉、康定、西昌、會理，沿江到昭通，對“倮倮”及西番部落有較多篇幅的描述；1882年3月《在中國西南的三年：三入四川、貴州和云南行記》作者游歷到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甘洛縣對村中的小伙子服飾外觀進行簡要描述，隨后對喜德縣、西昌縣“倮倮人”進行服飾的詳細描述；1882年4月柯樂洪在《橫穿克里塞：從廣州到曼德勒》詳細記錄了在云南紅河州所遇見的“倮倮人”，并簡要與周邊民族進行了比較；1888—1915年，英國的伯格理《在未知的中國》對云南省昭通市進行布道傳教，詳細記錄昭通周邊彝族服飾、飾品，并提及所記錄的彝族支系為諾蘇，以及伯格理在游歷四川西南部的揚子江時，也提及在未完全開發(fā)的土地中，偶遇一批勇敢的諾蘇彝族；1895年法國亨利·奧爾良在《云南游記——從東京灣到印度》一書中記錄云南省蒙自城內(nèi)及紅河縣彝族人街邊穿著描繪，游者在普洱市見到羅羅婦女用著原始紡車紡織布等（圖1、圖2）。

1896年保祿·維亞爾在《倮倮·云南倮倮潑：法國早期對云南彝族的研究》對云南和四川的彝族進行宗教、文化、語言等方面進行描述；1898年阿奇博爾德·羅斯·科洪《由陸路去中國》經(jīng)過大理地區(qū)和西南地區(qū)的丘陵地區(qū)，描繪了“倮倮族”的服飾；1906年《行走中國叢書：北京至曼德勒：四川藏區(qū)及云南紀行》旅者穿過四川，跨越云南西北部進入緬甸，一路所見不同支系的彝族人群；1909年12月埃德溫·約翰·丁格爾在《徒步穿越中國》中經(jīng)過昭通地區(qū)，遇到許多諾蘇彝族，體驗了諾蘇人的日常及習俗；1916年羅伊·查普曼·安德魯斯在《滇閩獵蹤》提及在前往西藏的路上遇到的彝族人（圖3）；1922年英國地質(zhì)學家格雷格里父子在《前往中國藏區(qū)的高山》獲得去亞洲考察的機會，從八莫進入中國后，經(jīng)騰越等地，最后返回緬甸。約瑟夫·洛克于1945年完成《中國西南古納西王國》一書，詳細記錄了洛克先生在中國西南地區(qū)二十多年的見聞。

1.2 研究方法

本研究運用對比分析的方法將西方人記錄下的彝族分為三大地理區(qū)域，再對三大區(qū)域內(nèi)的彝族服裝特色進行詳細研究。整合西方人的調(diào)查記、本土文獻及實物資料，對近代彝族服飾的視覺特征、組成部分及其分類進行了詳細分析。此外，通過實地考察，訪問了西南各大博物館，對收藏的彝族服飾進行了詳細記錄。結(jié)合文獻復審與分析，得出三大地理區(qū)域彝族服飾地區(qū)性異同及其背后所反映的經(jīng)濟、社會與文化背景。

2 近代西方人調(diào)查記中彝族形象

彝族服飾研究基于民族同源多流及多源同流特性，歷史上自漢晉至元明清，語言方言和支系復雜，不同支系的社會經(jīng)濟和生活習俗催生了其服飾的地域差異，因此，對彝族服飾進行分類是本研究的基礎。

現(xiàn)代學者對于彝族服飾研究的分類主要從地域分布、不同彝語支系進行分類。本研究將近代西方學者的調(diào)查記作為起點，在這些記錄中，西方觀察者通常會準確標注地點。根據(jù)西方人在1874—1945年的調(diào)查記中有關彝族出現(xiàn)的地點進行匯總，并參考梁旭［1］的地理分類方法，將西方調(diào)查記涉及的彝族服飾劃分為三個主要的地理區(qū)域：四川的大小涼山區(qū)域，云南紅河流域，云南三江流域及金沙江流域。其中，云南紅河流域為大理白族自治州祥云縣、云南省玉溪市、云南省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石屏縣、紅河縣、蒙自縣、建水縣、元陽縣等地。云南三江流域及金沙江流域所包含的地區(qū)為云南省麗江市、怒江傈僳族自治州蘭坪白族普米族自治縣和云南省昭通市三地。

2.1 四川大小涼山區(qū)域

2.1.1 西方人記錄下的生活文化

涼山彝族的社會結(jié)構、居住環(huán)境、經(jīng)濟活動及文化習俗，表現(xiàn)了他們與自然環(huán)境的緊密聯(lián)系，并且近代涼山彝族社會中還存在較重的等級觀念。在地理上，彝族村落多位于洼地，周邊農(nóng)地主要種植瑰藍、土豆和玉米等作物，這種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方式反映了彝族自給自足的生活模式和艱苦的生存條件。西方學者的文獻對此有所記錄，如愛德華·科爾伯恩·巴伯在《華西旅行考察記》中提到：“這個村子位于一片洼地里，周圍開墾了大約兩平方英里的農(nóng)地，其中一部分種的是瑰藍……吃的是土豆和玉米。”［5］110他還記錄了倮倮人在林子中舉行火葬儀式的習俗［5］75，莊學本的影集中也有民國時期彝族火葬的攝影記錄（圖4）。在社會結(jié)構上，巴伯在記錄中提到，彝族內(nèi)部有“黑骨”“白骨”和“娃子”三個階層，其中“黑骨”代表貴族或自由人，相當于歐洲的“藍血”貴族［5］75，表明涼山彝族的等級制度尤為突出，同時也反映了西方觀察者如何用自身文化框架解讀彝族的社會等級。

2.1.2 披氈：彝族服飾典型的代表

披氈是彝族傳統(tǒng)服飾中具有深遠歷史的典型服裝。在彝族古籍《物始紀略》中：“到洪吉時代，羊毛彈紛紛，氈子線拉砰砰響……天上凡人間，用它擋霜雪，用它擋風雨?！保?］愛德華·科爾伯恩·巴伯在《華西旅行考察記》中也對其進行了詳細的記錄：“我們遇見的幾個人都穿著羊毛衣服，料子分為兩種：一種是西藏粗呢，另一種是倮倮制品，質(zhì)地細密堅硬?！?“在這里披風是倮倮人的主要服裝。他們將一塊灰色或者黑色的毛氈用繩子系在脖子上，剪裁寬大無袖，一直垂到腳踵附近。上層倮倮人的披風是用比較精致的毛氈做成的（這種毛氈在漢人那里也很受歡迎），下擺縫著一圈綿穗。他們在騎馬趕路的時候仍然穿著披風，唯一不同的是這種披風的背后開了一道縫，穿時上面加有一層很長的垂飾，以此遮擋住馬的下半身。毛氈原本是灰色的，日經(jīng)月久會逐漸變成棕黑色或者黑色，不過據(jù)說從來不會滋生蟲豸……下半身穿著中國（漢族）棉布制成的褲子，纏著氈條做的綁腿，目前還沒有開化到要穿鞋的程度。他們在夏天常常用棉布斗篷來代替毛氈披風。帽子是竹編的，用毛氈蓋上后就是一個低矮的圓錐形，同時還可以防雨?！保?］66披氈作為彝族傳統(tǒng)服飾的典型代表，展現(xiàn)了其在材質(zhì)選擇、設計理念及使用功能上的獨特性，而且西方人通過對不同社會階層使用毛氈的描述，反映了彝族社會中服飾與身份、地位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首先，材質(zhì)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來自西藏的粗呢，另一種是本地制作的倮倮制品，材料堅硬。披氈的設計，如寬大無袖、背后開縫的細節(jié)，適應了彝族人騎馬、抵御大小涼山惡劣氣候等日常生活需求。披有氈灰色或黑色的顏色變化，夏季使用棉布斗篷代替毛氈披風的習慣及披氈具有經(jīng)久耐用且不易滋生蟲豸的特點。民國時期，莊學本先生記錄了涼山彝族居民穿戴披氈騎馬及制作披氈的詳細過程，如圖5、圖6所示。制作披氈需經(jīng)歷篩選羊毛、彈松、攤平、滾壓、翻轉(zhuǎn)、壓實、風干、染色、壓緊和干燥等多個步驟才能完成［7］。

2.1.3 涼山彝族整體服飾形象

涼山彝族男子的傳統(tǒng)發(fā)型不僅體現(xiàn)了其獨特的文化符號，也展現(xiàn)了他們對傳統(tǒng)的堅守和對精神信仰的尊重。在涼山彝族男子的發(fā)型中，“椎髻”和“天菩薩”是兩種主要的造型。其中，“椎髻”是彝族古老的發(fā)飾傳統(tǒng)，而“天菩薩”則是元代以后形成的發(fā)型特征。愛德華·科爾伯恩·巴伯在《華西旅行考察記》中詳細描述了“椎髻”的樣式，提到倮倮男性會在頭上留一個角，將頭發(fā)打成結(jié)后用棉布裹成錐狀，認為這是神圣的發(fā)型，即使進人“漢地”的時候也不愿放棄這一傳統(tǒng)［5］68。莊學本先生的影集中有涼山男子“椎髻”發(fā)型的影像記錄（圖7（a）），以及另一種男子發(fā)型“天菩薩”（圖7（b）），后者是在額頭留一撮發(fā)長成椎結(jié)，被視為靈魂的居所［8］63。這些傳統(tǒng)發(fā)飾在涼山彝族文化中具有深厚的歷史根源，反映出彝族在面對外來文化影響時，對本民族精神和信仰的持守。

涼山彝族女性的傳統(tǒng)服飾風格多樣、層次豐富，展現(xiàn)出當?shù)鬲毺氐拿缹W觀念和文化特點。彝族女性的裝束通常包括長裙、短上衣及精致的頭飾，這些穿著在不同文獻中有詳細的記載。在晚清時期，西方礦業(yè)工程師安德烈·勒克萊爾詳細記錄了涼山地區(qū)女性的服飾特色，其中包括帶有荷葉邊褶子的長裙和刺繡裝飾的短上衣，以及黑布制成的大圓帽［9］149。在《華西三年：三入四川、貴州和云南行記》中，記錄彝族女性會將頭發(fā)分成兩束繞在頭上，佩戴黑布圓帽，搭配繡有銀色裝飾物的衣領，并穿著長及腳面的裙子，裙擺往往系有粉色帶子［10］88。此外，洛克在《中國西南古納西王國》中也記錄了四川西昌彝族女性的穿戴方式，指出她們常著黑布圓帽、短上衣、長裙，且多赤足行走［11］75。清代文獻《鄧嶲野錄》提到彝族婦女在日常生活中的服裝風格，強調(diào)其上衣與長裙的搭配，頭戴青布大帽及未穿鞋襪的習慣。在《通典》中，對唐代云南彝族的記述表明，在南詔統(tǒng)一之前，男性常穿氈皮制成的衣物，女性則穿布料裙衫，并以氈皮作為外披。他們的頭發(fā)盤成特定形狀，類似于古代的發(fā)髻，且男女居民通常赤腳。

通過分析近代時期的西方調(diào)查記、中國本土文獻及同期莊學本先生的影集（圖8），可以得出涼山地區(qū)外來文化的滲透較少，服飾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彝族的傳統(tǒng)服飾樣式。女性通常穿著長上衣配以褶皺裙，頭部裝飾以頭巾或盤發(fā)，在領口和頭飾上綴有少量銀飾和繡花；男性服飾簡單，主要是深色的棉麻質(zhì)地上衣搭配地區(qū)風格各異的褲裝，發(fā)髻通常為椎髻或者稱為“天菩薩”的傳統(tǒng)發(fā)型；男女均不穿鞋，在日常生活中穿戴披氈，材質(zhì)上傾向于使用自然、耐用的布料（粗呢和毛氈），常見黑白灰顏色，裝飾簡樸，生活環(huán)境較為艱苦，等級制度觀念重。

2.2 云南紅河流域

2.2.1 西方人記錄下的生活文化。

埃德溫·約翰·丁格爾在《徒步穿越中國》中這樣描述祥云縣彝族：“可以說所有人都有羅羅血緣……漢族男性與部落男性之間幾乎沒有差異，這為分別他們造成了很大障礙。但是女人之間的差別非常明顯……風俗與習慣也明確昭示著種族的不同。但是在羅羅與漢族人通婚、混居了數(shù)年之后，就很難將他們區(qū)別開來了，因為大部分羅羅婦女現(xiàn)在已經(jīng)說上了漢語……而且許多男性都受過了足夠的教育，認得漢字……大理府的羅羅部落多少還保留了自己的語言和習俗，但普棚的種族融合程度比起大理府西部要高得多……隨著他們?nèi)轿荒７聺h族人，也開始久坐不動，這樣的好身材或許會漸漸消失。許多人已經(jīng)把腳纏上了?！保?2］178文中提到的“普棚”為普棚彝族鄉(xiāng)，屬于祥云縣東部。祥云縣為滇西四大平壩之一，云南驛壩位于縣境中部。祥云縣是歷史上最早叫“云南”的地方，從公元前 109 年延續(xù)到公元1918 年，“云南”這一名稱從未發(fā)生過改變［13］。明清時期，云南驛成為茶馬古道上繁華的物資集散地。今祥云縣尚存有云南驛，為漢代云南縣治、蜀漢云南郡治的遺跡。民國《西昌縣志》述及西昌商人是“之滇之迤西州縣村閭，足跡殆遍”這句話，描述了西昌商人的廣泛活動范圍?！爸嶂啤敝傅氖乔巴颇系姆较颍板啤笔且粋€方位詞，表示向某個方向延伸。而“西州縣村閭”則指的是云南的各個州縣和鄉(xiāng)村?！白阚E殆遍”意味著西昌商人的活動范圍幾乎遍布了云南的各個角落。因此，西方人記錄的普棚地區(qū)民族融合程度較高的原因與地理位置、歷史背景、社會環(huán)境等有關。甚至彝族婦女也效仿漢族婦女裹腳。在普遍認知中“纏足”是中國特定歷史階段漢族女子的特殊文化現(xiàn)象［14］，但在西方人的調(diào)查記中，“三寸金蓮”“裹小腳的人越來越多”等記錄彝族婦女裹腳的歷史，并且在調(diào)查記中多次提到彝族婦女裹腳。為了求證，筆者在高洪興的《纏足史》中找到了相應的記載：“云南、貴州是少數(shù)民族聚居之地，在清代，纏足風氣也影響到少數(shù)民族中，如陳鼎《滇黔土司婚禮記》（《香艷叢書》二集卷二）說‘長官女有縛足者’?！保?5］178以及《順寧縣志》中記錄民國時期的彝族婦女：“婦亦以青布蒙首……纏足著履?！敝形麟p方均對云南紅河流域的彝族婦女裹腳進行了記錄，由此可見紅河流域彝漢融合程度之高，彝族已經(jīng)在思想觀念和生活習慣上深受漢族文化的影響。

2.2.2 西方人記錄下的服飾特征

亨利·奧爾良在蔓耗地區(qū)記錄倮倮人穿著的服飾主要呈現(xiàn)黑、白、紅三色，長袍上飾有類似阿拉伯風格的圖案，內(nèi)搭一件色彩鮮明、細密繡花的背心［16］44，并且在其著作中提到，可能正是這種色彩斑斕的服裝使得當?shù)厝吮环Q作“花倮倮”。紅河州博物館展出的尼蘇支系彝族女性服裝復原品（圖9）與亨利王子記錄的含有阿拉伯風格圖案的三色（黑、白、紅）長袍非常相似。阿拉伯式花紋如圖10所示，博物館內(nèi)彝族尼蘇支系胸前花紋如圖11所示，兩者也存在著一定程度的相似。清代光緒年間，蔓耗鎮(zhèn)成西南首個國際通商口岸，成為土特商品貿(mào)易匯集中心，不僅是歷史重鎮(zhèn)，也是紅河—越南古航線發(fā)端。該地區(qū)經(jīng)濟貿(mào)易水平發(fā)展迅速，許多漢人、國際商人到紅河進行貿(mào)易，因此可以推測近代紅河流域的彝族服飾受到外國文化的影響。

埃米爾·羅歇的《漫游彩云之南》中記錄在臨安見到的彝族服飾：“上衣前方用又大又厚的銀紐扣扣合起來；褲子是棉質(zhì)的或絲質(zhì)的，卷起到膝蓋處；高幫鞋用呢布做成，白色長襪顯露在外面；草編尖帽上了清漆，除掉四顆對稱排列的紐扣外，頂上還裝飾著銀絲小飾品……離平原不遠的一些‘倮倮’村莊里，人們的服裝跟上面描寫的一樣?！保?7］111亨利·奧爾良觀察到當?shù)鼗ㄙ蕾廊伺宕鞯念i鏈、頭飾和耳飾均由銀質(zhì)材料制成［16］32 ，《橫穿克里塞：從廣州到曼德勒》也記述了云南石屏地區(qū)的倮倮婦女裝飾著眾多銀飾。盡管彝族男性普遍穿戴漢族風格的衣物，家中的大部分彝族婦女仍舊保留著傳統(tǒng)民族的著裝習慣［18］290。在《徒步穿越中國》中西方人也同樣記錄彝族男性已經(jīng)與漢族無法區(qū)分，女性還穿著本民族服飾。從這些記錄中可以得出，紅河流域的彝族女性有佩戴豐富銀飾的習慣，這種現(xiàn)象在某種程度上與紅河地區(qū)的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相關。特別是蒙自地區(qū)開放之后，滇東南便轉(zhuǎn)變?yōu)樵颇鲜〗?jīng)濟和貿(mào)易最繁榮的區(qū)域之一，經(jīng)濟的繁榮反映在倮倮人的銀飾上，同時也表現(xiàn)出該地區(qū)貿(mào)易活動的興盛。

紅河流域彝族支系繁多，由于歷史變遷、地理環(huán)境形成多民族雜居的社會環(huán)境，服飾種類繁多。通過近代時期西方人的調(diào)查報告、中國歷史文獻及筆者的田野調(diào)查記錄，總體而言，男性大多采納漢式服裝，下身為棉質(zhì)或絲質(zhì)的褲子，上身為漢式，在一些地區(qū)仍保留傳統(tǒng)的頭飾習俗，如青布纏頭或笠帽；女性在服飾上更多保留了傳統(tǒng)民族特色，穿長款上衣、百褶裙和豐富的衣領裝飾，常見大量銀飾品的裝飾，包括頸飾、頭巾、耳環(huán)，服飾顏色和圖案較為豐富，受漢族及外來文化影響教深，部分婦女模仿漢族裹腳。

2.3 云南三江及金沙江流域

三江并流區(qū)域位于云南省，金沙江、瀾滄江、怒江170 km平行延伸，跨越麗江市、迪慶藏族自治州、怒江傈僳族自治州。該區(qū)域地形多樣，從雪山、深谷、高海拔湖泊到廣闊冰川草原、丹霞地貌，構成了地理地貌多樣性的全球自然博物館。

在《徒步穿越中國》一書中，丁格爾觀察到昭通地區(qū)的彝族諾蘇支系男性普遍著漢式，女性則穿諾蘇傳統(tǒng)服裝。諾蘇女性常戴著像大頭巾一樣的頭飾，穿著精心手工制作的裙子和裝飾繁復的上衣［12］53。伯格理等在《在未知的中國》對于昭通市彝族諾蘇女性服飾的描述極為詳細：“頭飾使用暗青色土布制成，需纏繞近一百英尺，重達六磅，上面的飾品極為精致和繁復，類似王冠，配以紅色條飾、黃金裝飾品、鳳凰圖案和銀質(zhì)工藝品，以及珊瑚耳飾和銀鏈；在搭配的飾品上，諾蘇女性佩戴大量的珠寶和銀飾，長串的珊瑚和琥珀耳飾，從耳朵垂下，裝飾有圓環(huán)，木質(zhì)手鐲、玉鐲、銀鐲和銀質(zhì)胸針等；在服裝上，年輕姑娘身穿緞子長袍，上面有精美的刺繡，衣著多為藍色短上衣和自制襯衫，色彩鮮明，材質(zhì)多樣。”［19］54伯格理也詳細記錄了昭通地區(qū)的披氈［19］229-236，從中可以得出，昭通地區(qū)的諾蘇彝族與四川大涼山彝族在披氈的材質(zhì)、用途相同，不同的是在該地區(qū)漢人或者其他民族也會經(jīng)常穿披氈用于防寒防雨，并且伯格理在當?shù)匾采泶┡麣钟糜诜篮?/p>

《云南游記：從東京灣到印度》一書中也提及怒江傈僳族自治州蘭坪縣彝族婦女的服飾與四川彝族婦女相似，文中描繪：“我們發(fā)現(xiàn)婦女的著裝明顯有了變化，她們穿著齊膝小百褶裙，跟四川羅羅婦女差不多，外加一條藍白相間的圍裙，一件前面開襟的粗藍色短衣，上面繡著明亮的花紋。她們頭戴一條粗大的頭巾，不是白頂小帽?！保?6］126《蘭坪白族普米族自治縣志》記載，彝族女性青春期梳獨辮，頭戴黑方巾成撮箕狀，以紅毛線系頂；成年后改雙辮，頭巾變?yōu)楹诿骐p層方形、邊緣鑲繡花樣；婚育女性則佩夾層八角黑布帽。服飾包括對襟大袖衣、左小袖大襟衣及對襟領衣，下穿由多色布拼嵌的百褶長裙，裙飾煙袋、玉牌等。該地服飾與西方記錄的彝族裝扮相符。蘭坪居民不分季節(jié)終年裹披氈，習慣赤足，冬季下膝裹氈襪［20］199。

麗江市三江流域納西族女性服飾特征：內(nèi)著繡花襯衣，外穿對襟領褂，不同年齡段女性發(fā)飾、頭帕有別，成年未生育者偏好雙辮與方形雙層繡花頭帕，生育后轉(zhuǎn)戴黑鑼鍋帽，通體著裝輔以百褶裙及黑色羊毛披氈［21］153。這與羅伊·查普曼·安德魯斯在《滇閩獵蹤》一書中彝族的描述為同一支系：“這些人非常討人喜歡，他們穿著灰色和棕色的氈斗篷，用一根拉繩把斗篷攏在脖子上，對羅羅人和摩梭人來說，斗篷既是床，也是衣服，構成了一個風景如畫的群體?！保?2］155莊學本先生對麗江彝族的影像記錄中可以看到彝族男性身穿漢式褂子（圖12），女性也有穿戴披氈（圖13）。結(jié)合中西兩者的記錄，可以推斷當時麗江地區(qū)彝族與漢文化、摩梭文化在一定程度上相互融合。

根據(jù)近代西方人的記錄、國人史志及莊學本先生的攝影圖片，可以大致概括近代時期三江及金沙江流域的彝族服飾形象：該地區(qū)彝族與漢族及其他民族存在一定程度的融合，男性采納漢族的著裝習慣，普遍穿著漢服，也會穿著其傳統(tǒng)披氈。與男性不同，女性還是穿本民族服飾，上衣包括了藍色短上衣和自制襯衫，花樣繁復，下身著百褶裙。頭飾使用暗青色土布纏繞，裝飾有紅色條飾、黃金裝飾品、鳳凰圖案和大量銀質(zhì)工藝品等。

3 中外文獻對彝族服飾文化記錄的特點評析

在梳理總結(jié)中西文獻對彝族服飾的記錄時，發(fā)現(xiàn)雖然兩者描述的對象都為彝族服飾形象，但兩者的記錄方式存在較大的差異，這些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觀察視點與審美、記錄語言及知識體系三方面。

首先，在觀察視點與審美上，西方記錄者往往從外部觀察者的角度出發(fā)，強調(diào)服飾的異域特色和美學價值。例如，埃德溫將彝族的黑白等級制度比作歐洲的“藍血”貴族等級，而亨利則將紅河流域彝族婦女服飾的圖案聯(lián)想到阿拉伯花紋。相比之下，中國的文獻則更多從內(nèi)部視角深入探討服飾的功能性和社會歷史背景，如服飾在傳統(tǒng)習俗中的地位和社會身份的標識。其次，記錄語言的風格也展現(xiàn)出不同。西方文獻傾向于使用直觀生動的第一人稱敘述，使讀者能夠更加沉浸感受到彝族服飾的獨特性。中國文獻則更傾向于第三人稱詳實的描述，注重材質(zhì)、制作工藝等實用細節(jié)，反映了對服飾的深層理解和應用。最后，知識體系的差異體現(xiàn)了文化背景的影響。西方文獻常常將彝族服飾放在廣闊的人類學和民族學研究框架內(nèi)，探索其背后的文化意義和社會組織。而中國文獻則更多地關注服飾變遷與地方歷史、經(jīng)濟、社會變化的關系，展現(xiàn)了一種深植于本土歷史文化土壤的研究視角。中西雙方的記錄差異展示了不同文化背景下對民族服飾文化的理解與解讀方式的多樣性，值得進一步探討。

4 結(jié) 語

通過對近代時期的彝族服飾形象考析，可以得出以下結(jié)論：

1）三大地理區(qū)域的彝族服飾形象存在較大區(qū)別：近代，相比其他兩大地理區(qū)域，大涼山區(qū)域的彝族服飾保留了許多傳統(tǒng)元素，體現(xiàn)出較少的外來文化影響和相對落后的生活條件。男女服飾均以黑白為主，通常穿著傳統(tǒng)的長袍和披氈，強調(diào)功能性和符號意義，如身份的展示和文化的傳承。服飾品較少，顯示出生活的自給自足和簡樸。紅河流域的彝族服飾則顯示出深刻的漢文化和外來文化的雙重影響。在這一區(qū)域，男性普遍采納漢式服裝，如棉質(zhì)或絲質(zhì)的褲子，在頭飾上保留了傳統(tǒng)的彝族元素，如青布纏頭或笠帽。女性的服飾則色彩更加豐富，常見大量銀飾品，衣領處裝飾豐富，反映了較高的生活水平和對外開放的文化態(tài)度。此外，部分婦女采用漢族的裹腳習俗，進一步證明了文化融合的程度之深。三江及金沙江流域的彝族在民族融合上處于前兩者之間，其中男性也普遍穿漢式，女性則保留了更多的傳統(tǒng)彝族服飾，與大涼山彝族的穿著存在相似性，服飾品較為豐富，富有裝飾美感，如繡花、銀飾等。

2）隨著時間的推移，彝族服飾經(jīng)歷了數(shù)千年的發(fā)展，展現(xiàn)了隨著彝族各分支演化而形成的多樣性。這種變遷明顯體現(xiàn)了社會文化的影響。在大小涼山地區(qū)，彝族保留了較多的傳統(tǒng)服飾特色，基本上保持了男性椎髻、穿褲，女性盤發(fā)、穿裙，男女均披氈、赤腳，并具有服飾等級觀念。這些傳統(tǒng)服飾承載著悠久的文化遺產(chǎn)，展示了早期彝族社會結(jié)構的風貌。相比之下，云南紅河、三江及金沙江流域的彝族由于與多民族共居，其服飾風格呈現(xiàn)相互借鑒和融合的趨勢，傳統(tǒng)獨特性逐漸淡化，向更為多元和時尚的方向發(fā)展。他們不僅在材質(zhì)上追求高品質(zhì)，如采用棉和絲質(zhì)面料，飾品更加豐富，服飾圖案融合異域特色，并添加了紅色、藍色等更多元的配色，凸顯了現(xiàn)代審美的轉(zhuǎn)變，同時也折射了社會地位和身份的變遷。

目前的研究以西方人的記錄作為主要信息來源，在未來的研究中應關注西方人未提及的地區(qū)，尤其是偏遠和鮮為人知的彝族聚居區(qū)。這些地區(qū)的彝族服飾可能保留了更多的傳統(tǒng)元素，或展現(xiàn)出不同的文化融合和適應策略。受到篇幅限制，本研究未能深入探討彝族服飾的文化意義，未來的研究應當深化對彝族服飾在社會生活、宗教信仰、身份認同等方面的意義和作用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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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Yi costume culture in modern Western survey records

LIN Rufan， WANG Yuping， XIA Fan

（School of Fashion Design amp; Engineering，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Hangzhou 311103， China）

Abstract：The study systematically examines the Yi clothing recorded by Westerners in modern times. By collating records from Western investigators on the Yi people in southwest China， the Yi clothing is categorized into different types according to the regions of Greater and Lesser Liangshan， the Red River Basin in Yunnan， and the Sanjiang and Jinsha River Basins in Yunnan. Combining domestic historical documents and field survey data， the study deeply analyzes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variations of Yi clothing in different regions and explores the economic， social， and cultural factors behind these differences.

The research shows that Yi clothing during the late Qing to the Republican period exhibits significant differences across the three major geographic regions， reflecting varying levels of economic， cultural influences， and social integration in each area. The Greater and Lesser Liangshan areas retain more traditional elements， the Red River Basin is heavily influenced by Han and foreign cultures， while the Sanjiang and Jinsha River Basins exhibit an intermediate state. These differences not only reflect the diversity of Yi culture but also demonstrate the evolu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Yi people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periods and regions. Specifically， Yi clothing in the Greater and Lesser Liangshan areas is mainly traditional， with men often wearing long robes and blankets， and women long skirts and scarves， primarily in black and white， reflecting a self-sufficient lifestyle with minimal foreign influence. In the Red River Basin， Yi clothing shows significant Han and foreign cultural influences; men typically adopt Han-style clothing， and women’s clothing is colorful， adorned with numerous silver ornaments， with some women even imitating the Han practice of foot-binding， indicating a higher living standard and a culturally open attitude in the region. The Yi clothing in the Sanjiang and Jinsha River Basins lies between these two， preserving traditional elements while reflecting a blend with Han and other minority cultures. Men commonly wear Han-style clothes， and women wear traditionally decorated clothing. Furthermore， the detailed analysis of Western investigators’ records reveals the diversity and complexity of Yi clothing. These records provide not only visual characteristics of Yi clothing but also insights into the economic， cultural， and religious backgrounds of Yi society. By integrating Western perspectives with local data， the research identifies the evolutionary features of Yi clothing during the late Qing to the Republican period and proposes reasons for the significant regional differences in Yi costume.

In conclusion， this paper systematically reviews Western investigation records and domestic historical documents， deeply exploring the regional differences in Yi clothing during the late Qing to the Republican period and the social and cultural factors behind them. This provides a unique perspective for understanding the deep structure and dynamic changes of Yi culture. It not only enriches the research content of Yi clothing culture but also provides reference for further research on the cultural evolution of the Yi and other ethnic minorities.

Key words：modern times; occidental survey records; the Yi ethnic group’s costume; Liangshan Mountain in Sichuan; Yunnan; costume evolu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