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加拿大女作家愛麗絲·門羅(1931-2024),在2013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憑借其精湛的藝術技巧而享有極高的聲譽。正如她的最后一本書《親愛的生活》,生活雖然艱辛,但依然帶著“熱愛的”意蘊。文章通過分析拉康的三界理論來闡釋愛麗絲·門羅短篇小說集《親愛的生活》中小說《火車》中貝爾的女性形象,分析她在鏡像以及杰克遜等的多重作用下所體驗的三個階段:想象界的想象與自戀、象征界的分離與成熟以及實在界的獨立與和解,經歷病痛并感悟生活以及人性的意義,最終達到與自己的和解。
【關鍵詞】拉康三界理論;愛麗絲·門羅;貝爾;女性形象
【中圖分類號】I106.4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16-0047-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6.014
一、引言
1968年愛麗絲·門羅以小說集《快樂影子舞》獲得總督文學獎。她通過刻畫人物內心世界的變化和矛盾沖突,來展現(xiàn)對人物形象的客觀性思考和門羅式反思。她憑借敏銳的獨特視角,以一種類似畫軸的方式徐徐展開,讀者看時雖覺不成形狀,難以理解,卻在平淡似水的講述中產生明鏡似水的幡然醒悟。
門羅的最新作品集《親愛的生活》被認為是其文學藝術的厲作,深刻分析男女潛藏的內心世界。她向讀者描繪了一幅加拿大邊陲小鎮(zhèn)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畫作,讀者能從小說中清晰地體會到人物內心細微處情感的變化,看到作者對于家庭、婚姻生活的深刻思考。在《火車》這篇文章中,故事以男主人公杰克遜退伍回來在火車沒到達克拉渥站之前跳下火車,然后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展開。他來到一個城鄉(xiāng)接合部,在那里他遇到了貝爾,從此展開貝爾這一女性形象的生活現(xiàn)狀。結局既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作者通過寫實的人物心理和深刻的思考,賦予女性形象新的思考。這有助于啟發(fā)女性關注自身成長,積極探索生命的意義。而拉康的三界理論更是與其女性成長階段所經歷的個體心理變化不謀而合,通過拉康的三界理論可以更全面地分析貝爾的心理歷程的變化,了解其作為女性經歷的成長。
二、拉康的三界理論
拉康三界理論是20世紀法國哲學家拉康(Jacques Lacan)提出的一種關于人類世界的理論體系,它將人類世界分為三個領域:想象界、象征界以及實在界。其中三界理論作為重要的理論之一,它以“想象界”“象征界”“實在界”為橋梁,建構起三重界面,在主體建構中共時性地發(fā)揮作用。
想象界是指對主體構建起作用的鏡面圖像;象征界則是語言的介入;實在界則是不可接近性、不可領會、不可掌握性。想象界對應以形象為表征的心理現(xiàn)象,如視覺、情感等;象征界對應以語言符號為表征的心理現(xiàn)象,如夢境和語言等;實在界則對應超越語言的心理現(xiàn)象,如感知和思維等。拉康的想象界在一般意義上可以理解為人的主觀世界,是一個“由感知覺、認同與統(tǒng)一性錯覺”所構成的“前語言領域”[1]。在想象界,“主體借以超越其能力的成熟度的幻象中的軀體的完整形式是以格式塔方式獲得的,也就是說是在一種外在性中獲得的”[2]。想象界具有觸及圖像的層面,也是建立關系一個層面。也就是說,通過想象和產生圖像,主觀的、主動的連接的方式去認同、識別象征界和實在界?!袄挡]有直接將語言等同于象征界,認為語言包含著符號維度與想象維度,分別指涉能指與所指,象征界正是被能指統(tǒng)治的秩序?!盵3]也就是說,由于它充當了中介,可以讓兩個主體進行溝通和交流。因為可以一種共同的語言結構作為參照,以一些話語性的契約來達成共識,這些都讓人類的集體性得以構建。比如姓名、血親的構建等。實在界“就是人們總是能在相同的地方發(fā)現(xiàn)它的東西”,是“我思”主體遇不到的東西[4]。所以實在界可以被看成是想象界與象征界相互沖突和對抗產生的存在。實在界在拉康的理論論述中,它所指的是我們人類不斷去對抗事物的呆滯的層面。我們會不斷去面對、撞擊到這種現(xiàn)象的物質性和事物的呆滯無力的狀態(tài)。不管我們如何竭盡所能地去主動的掙扎,主動用幻覺去抵抗,我們會被實在界所捕獲。但是值得關注的是,想象界、象征界和實在界并不完全按照兒童身心成長規(guī)律的時間維度相伴發(fā)生的,他們很大程度上是相互交融、共同作用而產生并發(fā)生在生活中并影響著現(xiàn)實狀態(tài)和心理變化。
三、想象界的想象與自戀
想要自身的運動技能并進入空間與運動的人類世界,其代價是根本性的異化。拉康將這稱之為“想象界”。這意味著:如果我處在另一個孩子的位置上,那么當他挨打時,我就會哭;如果他想要什么東西,那么我也會想要,因為我處在他的位置上。對孩子來說,想象的過程強化和形成了自我;但想象界是持續(xù)存在的,想象也一直處于生活經驗的核心。正因為嬰兒階段體會到的原始統(tǒng)一性是一種錯覺,因此自我本質上也是一個矛盾的場所。作為一個少女的貝爾,鏡像使她將自己和母親視作一個整體,產生自戀。而伴隨著母親的生病以及父親的自殺,則讓她認知父親的隱瞞讓她產生一些異化行為,產生猜忌和想象。在這一階段,貝爾還是停留在一個想象和產生自戀的階段。初次與杰克遜見面時,她的形象是“她身材矮壯,留著直發(fā)和孩子氣的劉海,原本金色的頭發(fā)里摻雜著幾縷白發(fā)”[7]??梢钥闯鏊谏钪凶陨淼纳n老變化。而杰克遜的出現(xiàn)讓她感受陪伴的滋味,在與杰克遜的共同生活下,他幫助貝爾修葺房子,兩人開始了共同生活,這幾年的生活中,杰克遜變得年老,但是貝爾似乎處于孩子般狀態(tài)?!斑@讓杰克遜意識到,這些年來他一定老了,變了,身上已經沒有了那個從火車上跳下來的瘦削而緊張的士兵的影子。然而,在他看來,貝爾在人生的某在時段停止了變化,一直是個大孩子。她說話時總是在過去和現(xiàn)在之間來回跳躍,更強化了這種印象,好像他們上一次去鎮(zhèn)上,上一次她和爸爸媽媽一起看電影,或者瑪格麗特·羅斯——它已經死了——那天用角對著發(fā)愁的杰克遜的可笑場景,這些對她來說沒有什么不一樣。”[7]這一階段中雖然貝爾年齡不是少女時期,但是心理年齡還停留在這一階段。由于父親角色的缺失,她的思想階段停留在將杰克遜是做自己父親的角色的假想過程中,仍停留在想象與自戀的過程中。
在拉康那里的想象界,一般指愛的給予者即母親的形象,對某個對象投入了欲力,這個對象由此才得到了自戀性、想象性的認同,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自我同一性。我們獲得身體的協(xié)調感,從一種原始混沌的狀態(tài)“異化”成了一個人。而這種自我認同隨著父親即象征秩序也代表符號語言的介入慢慢地就會社會化。而貝爾孩子般的狀態(tài)則是由于杰克遜的男性人物形象的介入讓她逐漸認識自己。主體在象征秩序中通過某種邏輯上不一致的方式,建構它的自我認同以及建構對世界的實體化把握。主體將一個非我的他者設置為一個想象性質的自我并加以認同,并且通過對不在場的自我鏡像的想象,來建立自我同一性的穩(wěn)固的依托效果。拉康的想象建構了我們對于客觀現(xiàn)實基本的同一性體驗,比如一個事物從表象上呈現(xiàn)是一個單向側面的表面狀態(tài),但是想象界卻幫助我們建構起其連續(xù)反映和三維整體反映的幻覺,讓我們將之把握為同一;除此以外,這些看似真實存在的一個當下的瞬間,不約而同地也同樣來自想象。從這個方面上說,想象正是利用了主體特有的能力,來填補象征秩序所具有的虛假性和空洞性的缺陷和不足。
四、象征界的分離與成熟
拉康的精神分析主要就是在象征界上介入的,可見象征界的重要性,拉康象征界的思想來源于結構主義人類學家列維-斯特勞斯,即社會世界是由調節(jié)親屬關系與禮物交換的某些法則所結構,交換的最基本形式即是交流本身,言詞與語言的交換,法則和結構如果離開語言是無法想象的,所以象征界本質上屬于一個語言維度。而人的社會化過程就是一種異化的過程,人如果要獲得主導權就是主動當一個“大他者”,把他人納入自己的象征秩序底下,不要把屬于自己存在的話語權供給別人,讓別人決定其人生?!霸诰穹治鰧W看來,進入‘象征界’的過程就是主體學習說話的過程。雖然在很早的嬰兒時期,由于外界的言語作用,人類主體無意識這張能指之網就已形成,但是,由于缺乏某種中心的元素,主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自如地運用能指,無法實現(xiàn)具體化的言說活動?!盵5]貝爾人生中轉折點發(fā)生在與杰克遜的接觸過程中,在此期間她的各個方面也在趨于成熟。使主體擺脫了迷惑自己的想象的形象,從而不再受制于這些形象的擺布。它們來自象征界,并因而給主體提供這個結構中的依據。貝爾長了腫瘤要去多倫多治療,杰克遜陪伴左右,剛知道自己病情的貝爾還停留在“如果你沒有出現(xiàn),我很快就會陷入悲慘的境地”[7]。等貝爾手術成功后,向杰克遜表明自己的心意,并說要立一份遺囑并留給杰克遜。從剛開始與杰克遜的接觸到漸漸和杰克遜成了彼此相互依賴的關系。這意味著她要離開迷惑自己想象的形象,這也同樣表明象征界的運作會超出意識的控制以及當事人的理解范圍。在這一階段中,她逐漸意識到外部世界的規(guī)則與限制。她經歷身體上的疼痛是超出她的理解范圍的,她也逐步從分離中獨立起來?!八恼Z氣里帶著些許滿足和刻板的權威感,一種過來人的冷漠無情。她正坐在床上,從便于飲用的彎折吸管里大口喝著一種鮮艷的橙色飲料。她看上去比他之前不久之前送到醫(yī)院來的那個女人年輕很多?!盵7]在此過程中,她積極配合治療。象征界的秩序是語言自身所具有的結構,我們進入象征界才真正成為話語的主體,才能用“我”來稱謂我們自己本身。而擁有一個自我的前提條件在于將自己想象地投射到鏡子中,并通過說“我”而達到表達效果。象征界是無意識的,主體通過不斷能指進入逃離主體的無意識的運作。而社會中的人類是無法直接認識實在界,所以對社會中的人來說,象征比實在更“真實”,因為不借助象征,他們就無法在腦海中呈現(xiàn)“所涉之物”。在象征界,貝爾的一系列行為都是對自身的主動建構,她也逐步過渡到實在界。
五、實在界的獨立與和解
實在界是超出象征界與想象界之外,并充當著兩者節(jié)點的存在。正如拉康所言,實在界是“絕對抵制象征化之物”[6]。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現(xiàn)實”是由想象界與象征界共同建構起來的,是想象界與象征界混合的主體性表達。小說中,想象界與象征界相互作用又相互對立的將貝爾引向了實在界,如同拉康三界理論中嬰兒與母親也就是母體分開后,會在之后的生活過程中重建這種聯(lián)系,而處于實在界的貝爾充滿獨立,其自我身份建構也逐漸獨立和自主。在貝爾恢復后,貝爾向杰克遜闡明了自己父親真正的死因。告訴杰克遜自己已經從悲劇中走了出來,并問杰克遜是否明白自己的想法,“她似乎必須搜尋一番,重新開始”[7]。杰克遜回答說明白。在回憶父親的過程中,她表現(xiàn)得十分鎮(zhèn)定自若。在說出這些話的瞬間,貝爾就真正釋然了。正是象征界在指稱過程中引入了“實在界中的一道切口”。而實在界并不單指一種特定對象或事物,而是受到壓抑時無意識作用的結果,它以所需的形式進入到現(xiàn)實生活之中。可以說,對于實在的思考,是拉康一生思索的核心問題之一。實在的一個特點就是創(chuàng)傷化,那么創(chuàng)傷是指什么?其指某種極具沖擊性的和難以承受的一些場景。貝爾在回憶父親時,有出乎意料也有坦然接受。實在界也支撐著社會現(xiàn)實。就實在界而言,物即“非物”,而只有通過主體的欲望,它才能成為某種事物。實在界是某種受到壓抑并在無意識的層面上運作的東西,它以需要的形式闖入了我們的象征性現(xiàn)實。
六、結語
貝爾的經歷實際是其自我身份主動建構的過程,這一過程經歷了想象與自戀的想象界、分離和成熟的象征界以及獨立與理解的實在界。因此,如果要解除主體的異化就必須始終在主體的自我中來理解話語的意義。貝爾在經歷了父親和母親的離世以及自己的生病,并與杰克遜分開,看似悲劇確是自我救贖。自我在生命的最后得到了自我解放。門羅短篇小說中所表達的并非等值于滿足個人欲望后的愉悅感,也并非愛情婚姻等外在事物帶來的安定感。而是個體度過生活的困苦與選擇后,重新收獲的心靈寧靜和沉靜淡然。這是作者作為一個暮年之人對人生娓娓道來的感悟。
在門羅的筆下,經常就是這樣的一聲嘆息,表達出生活的苦澀。在日常的細微之處,隱隱點中生活的真相。作為普通人,無法避免犯錯誤也無法逃離肉身和人情關系的束縛。我們無非是賦予生活一種意義并與之和解。這位女作家以簡單樸素的筆觸,細膩柔軟地刻畫出以貝爾為代表的女性生活平淡且真實的面貌,給人以真摯且深沉的情感迸發(fā),顯示文學中本質的真實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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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瑩春(1995.4-),女,漢族,遼寧大連人,沈陽師范大學碩士在讀,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