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物用慣了,便很順手;用久了,便生感情;一旦遺失了,便會有念想。
壬寅三月,家里的一把小刀突然不見了。它隔夜還好端端地在竹幾上。我和家人到處找,卻就是找不到。大家便認(rèn)真回想,再找,不止一天地找,仍未見蹤影。妻子惋惜說,這么好的刀,怎么說沒就沒了呢?我則嘆息說:別找了,人與物,也有聚散時。設(shè)若緣在,屆時它會冒出來;反之,則緣盡分手了。
這把小刀也可稱水果刀,刀柄為紅色,全長15公分,寬1.5公分,刀與柄的長度基本等分;柄前的刀身略呈弧形,頭部彎尖,不僅線條美,而且刀口很好,既鋒利卻不割手,小巧玲瓏,拿捏起來很舒服。我和家人都很喜歡。
這小刀也是有些來歷的。1991年3月,我隨團(tuán)赴德國、瑞士商務(wù)考察,任務(wù)完成后,在克萊菲爾德的一家超市,相中并買了這把小刀。所以,它是不遠(yuǎn)萬里投奔到我家的,并很快融入了我家的生活。
我和家人對小刀很愛護(hù),從不讓它干重活,只用它削水果。它也很配合,每次都干得很漂亮、利索。尤其與我更默契,每每削蘋果或梨,它刃隨我心,以弧口對圓果,自上而下,一圈圈似犁輕旋,及至果肉全裸。果皮放下,如圓條紋蚊香;拎起來,則似一串彈簧。此時,它雖然默然不響,而我卻笑了,并隱約感應(yīng)到它的愉快。也正如此,我與它的合作最融洽,也最緊密。
小刀得到了大家的認(rèn)可,且不乏贊揚(yáng)。它也樂意默默地為家里奉獻(xiàn),并欣然跟隨我們搬了幾次家。它的優(yōu)秀存在,使我們不再買與它同類型的刀,相互間仿佛都情有獨(dú)鐘,有了不容悖逆的密約。
它不僅跟著我和妻子游歷國內(nèi)山川名勝,還隨我倆去了美利堅(jiān)、加拿大,去了南非、肯尼亞、阿聯(lián)酋,去了南美巴西、智利、阿根廷,一直到達(dá)陸地盡頭火地島——烏里懷亞,去了耶路撒冷,也去了英倫和西班牙,還去了歐洲多國,甚至重游了它的故里——克萊菲爾德……除了我和妻子坐客艙,它坐貨艙,不免受些委屈之外,它倒也是足跡布天下,與我們共進(jìn)退,同甘苦,而多的是為我倆提供貼心服務(wù)。
回到家,它仍舊與我全家人同住一個屋檐下。它依然是青枝綠葉無萎相,以不變的初衷、不鈍不卷的刃,打量著瓜果,隨時應(yīng)和著與我們合作,從不攫取什么,從不顧及自身的保養(yǎng),也從不計(jì)較家人們對它難免的冷落。
這小刀,以它特殊的語言,已整整跟隨我們31年了啊。
可它竟在春風(fēng)拂面的季節(jié),不吱一聲,不復(fù)一面,就算與我們別過,乘風(fēng)而去了。難道,它是因?yàn)椤芭踔活w心來,不帶半根草去”,那般豁達(dá)無愧,而無須告別?莫非,它也被詩人感化:“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但是,即便“不帶走一片云彩”,也總得“揮一揮衣袖”吧?
然而,它卻省去了辭別的儀式。而悵惘的我和家人,則始終欠它一個道謝的送別。
周國忠: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江蘇省散文學(xué)會副會長,無錫市作家協(xié)會原副主席。著有作品《青城詩抄》《夕陽風(fēng)笛》《無題》《笨拙境界》《閑思雜集》《四俊散記》《弟弟最后的日子》等。先后獲第二屆中國地域詩歌獎大獎、江蘇省第五屆紫金山文學(xué)獎、“五個一工程獎”、太湖文學(xué)獎等28個文學(xué)獎項(xiàng)。
編輯"""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