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經(jīng)典的歐洲老太太

侄子在法國最南方的一個小村子里做考古研究。我既然已經(jīng)到了巴塞羅那，何不去看看他？我很喜歡這個侄子，因為他基本上是以我為“榜樣”，一直讀到中科院考古所的博士。

在地圖上一比畫，從巴塞羅那到侄子所在的佩皮里昂市（Perpignan）也就一百多公里。于是，便買了張從西班牙去法國的火車票，一個小時后到了佩皮里昂市，再坐一個小時的公交車，便到了侄子做考古研究的位于地中海邊的托塔維爾村（Tautavel）。

侄子讓我住他那兒，把與我同去的同事安排到一個叫埃里克（Eric）的老太太家。下午的時候，我和侄子先把同事的行李送去，第一次見到埃里克，一個清清爽爽、笑容可掬、熱情典雅的歐洲老太太。一進(jìn)屋，埃里克便熱情地問我們，喝點什么？是水，還是茶，還是啤酒？我們下午的活動安排得很滿，時間很緊，我就說，不喝了，不喝了?？墒?，埃里克的笑容依然停在臉上，又問，喝點什么？侄子這才提醒我，我們“必須”喝點什么。到了一個歐洲人的家里，主人一定要問你“喝點什么”，如果沒有喝點什么，本次造訪似乎就不成立。于是，我們只好坐下來，喝了杯冰鎮(zhèn)檸檬水。

晚上10點多，地中海邊的夕陽漸漸消去，我和侄子一起送我的同事到埃里克家去。這天天氣很熱，埃里克把花園里的燈都打開了，讓我們在花園里的一張圓桌邊坐下。剛落座，埃里克又像下午時那樣，忽然問道，喝點什么？跟下午時一樣，我本能地覺得不想“喝點什么”，一是剛才在侄子屋里吃了一頓自己做的中國餐，二是出于商業(yè)目的：我讓同事在她家寄宿，我們所喝的不還記在我的賬上嗎？不過，侄子的眼神告訴我，還是喝點什么吧。于是，我跟埃里克要了瓶啤酒，喝完一瓶后又拿來一瓶。很好的啤酒，消除了我這一天跨國旅行的疲憊。

第二天一早，我就要離開村子，先坐公交車到佩皮里昂市，再從那里坐火車回巴塞羅那，奔機場飛哥本哈根。埃里克很熱情，讓我和侄子來吃早飯。我們答應(yīng)了，心想，反正結(jié)賬時我們付清就行。真是很豐盛的早餐：烤得恰到好處的長面包，上好的黃油，好幾種果醬（包括她自己做的草莓醬），濃淡適中的咖啡，還有我最喜歡的西班牙火腿，為我這24小時的法國之行畫了一個非常愉快的句號。

對于同事的這次home stay（家庭寄宿），我早有了心理價位：埃里克這么熱情，我們自然應(yīng)該為這熱情買單，所以，我的心理價位是100歐?？墒?，埃里克實際上只收了我50歐。

“喝點什么？”當(dāng)埃里克不斷問我喝點什么時，我忽然想到年輕時學(xué)英語時讀到的對話：What do you like to drink？（您想喝點什么？）這“喝點什么”已經(jīng)深入到歐洲人的骨髓，就像中國人見到客人端茶、敬煙那樣。從埃里克身上，我看到了“老歐洲”的風(fēng)范與情調(diào)。她開家庭旅館，無疑是一種經(jīng)營，但從她的身上，看不出任何商業(yè)氣息。

她的家是一所平房，紅瓦的屋頂，奶白色的墻。院門開在屋后，進(jìn)得院門，首先看到的是她的一輛迷你小汽車。一條繞墻的石板小路引領(lǐng)客人進(jìn)入花園，引向她的小屋。跟很多歐洲花園一樣，院子里鋪滿小小白石，各種花兒從白石里生長出來。栽在花槽里的玫瑰，更是抖摟出六月的艷麗。我們晚上去她家時，才發(fā)現(xiàn)小徑邊的每個花槽里，都有一盞小小的燈。小小的燈亮著，既給客人指路，也把花兒照亮，讓客人即使在夜晚，也能看到玫瑰的臉。埃里克的花園里琳瑯滿目而不凌亂，有讓客人躺在花園里休息的躺椅，有很小的桌子周圍配上幾張小小的椅子，有很多摞在一起的花園椅子，有放在墻角的燒烤爐：就是說，她的這個花園可以迎接不同需求的客人，滿足客人的各種活動。

從侄子那里得知，埃里克并不是法國人，她的故鄉(xiāng)在比利時。不知是什么緣故，她來到了法國；也不知是什么緣故，她在法國最南方的這個村子里買下了這座房子。埃里克自己有幾個孩子，此外還領(lǐng)養(yǎng)了幾個韓國孤兒。她會說德語、法語、英語和佛蘭芒語。那天晚上我們到她那里時，她正在花園里的燈下讀著一本長篇小說，像維多利亞時代的小說里所描寫的歐洲女性那樣。這也是為什么我從埃里克的身上，看到了古老的歐洲，看到了“經(jīng)典”的歐洲女性。

這是地中海邊陽光明媚的一個早晨。用完埃里克準(zhǔn)備的豐盛早餐后，我拖著行李箱，繼續(xù)我的旅程。走出院門時，我情不自禁地回了一下頭，發(fā)現(xiàn)她的一扇窗戶正對著院門，窗臺上擺著一盆盛開的玫瑰，玫瑰在8點鐘的陽光下無比艷麗，讓所有從這里經(jīng)過的人都會慢下腳步。并不是所有的玫瑰都表示浪漫，但我覺得，這盆玫瑰是世界上最美、最浪漫的玫瑰。

當(dāng)然，也不必驚訝。畢竟，這是在法國。而我稱埃里克為“經(jīng)典”的歐洲老太太，這里的經(jīng)典則是指典型的意思。

義海：教授，比較文學(xué)博士，雙語詩人，翻譯家，江蘇省中華詩學(xué)研究會會長，中美田園詩歌高峰論壇中方聯(lián)系人。出版各類著（譯）近三十種。曾獲得江蘇省“紫金山文學(xué)獎”（詩歌獎、散文獎）、江蘇省“文藝大獎·文藝評論獎”等。

編輯 木木 69137296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