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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板上的河流

      2024-12-31 00:00:00程勰
      三角洲 2024年25期
      關(guān)鍵詞:劉校長河灣老師

      在最后一堂地理課上,陳先看到的那條曲曲彎彎的河流,像一個被涂抹斑斕的豬腸子。在那條奔流不息的河流上卻分明地寫著很流暢的一行粉筆字:“珍惜水,愛惜水,是當今一個重要的政治任務!”

      陳先再次凝視天空的時候,白云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那個使人感到熾熱無比,廣袤而遼遠的藍天。

      這樣想著,下課鈴,脆生生地響了。聽到下課鈴的學生們看到老師也蔫頭耷拉地走向辦公室的時候,他們就像一群關(guān)久了的猴兒,騎了自行車,爭先恐后,做出十分夸張的各式回家的表情,校園里只留下喧鬧而雜亂的噪聲。

      陳先才知道,已到下午放學的時候了。

      這堂地理課上,他按學校的要求,上了一堂河灣灘地理。當然,所授內(nèi)容是由老師自己編制的。陳先把河灣灘的一條大河流的流域分布圖很有耐心地講了一遍,還把它畫在了黑板上。

      陳先正要開自己的宿舍門的時候,水萍正在自己的宿舍門口,坐著小方凳子,認真地批改作業(yè)。陳先開門的響聲也沒有驚動水萍的那份認真勁兒。水萍依舊呼啦呼地翻著本子,手中的紅色蘸筆正在主人的驅(qū)使下飛快地在作業(yè)本子上奔跑,那種忘我也構(gòu)成了對這位有點帥氣的鄰居的漠視。

      陳先看到,水萍穿著牛仔褲,水墨藍的牛仔褲很得體地裹著主人修長而曲線分明的腿部。其中蹺起的右腿就像一個懂事的曲尺很自然地搭在左腿上,顯得溫和而自足;上身穿著米黃色的襯衫,在傍晚的日光照射下顯得更加艷麗而誘人;也許是為了某種難以言傳的自然,它又自然地被扎在褲帶下,被扎的地方又很自然地形成一個好看的圓圈。水萍的胸脯隨著翻本子的嘩啦聲,微微地動著,這又與氣息的均勻構(gòu)成了一個動的山水畫;在這個山水畫的頂部卻又是一個黑色的瀑布,正靜靜地瀉著,沒咆哮也沒有做作;瀑布的背面是一個光滑的額頭和一雙像星星一樣閃動著的眼睛;一個挺拔而小巧的鼻子正悠悠地出著氣息,在這個不安分的小巧家伙下卻是一個熟透了的櫻桃。這櫻桃隨著翻本子的動作也微微地翕合著,好像一個饞嘴的貓兒看到了美餐一樣。

      陳先在自己的宿舍里胡亂折騰了一番,就拿了一個扁扁的飯缸子到食堂打飯去了。從食堂匆忙回來的陳先就看到一沓整齊的作業(yè)本規(guī)矩地待在水萍的窗臺上。

      水萍是中文系畢業(yè)的大學生,來河灣灘中學不久??蓪W校安排讓她代數(shù)學。這在陳先也想不通,不是缺少語文教師嗎?剛分來新老師那陣子,校長劉震就陰個臉不高興。在食堂吃飯時說,學區(qū)輔導站連個招呼也不打就分來了這兩個大學生。他說的兩個大學生中一個是水萍,一個男的叫張宏圖,也是與水萍一起大學畢業(yè)的。兩個大學生剛來的時候,好幾天學校不給安排宿舍,行李卷兒都沒處放。陳先看不慣,就偷偷地幫著把水萍的行李拿到自己的宿舍。因為陳先怕校長劉震看見了,不高興!褚虎老師也把張宏圖的行李拿到自己的宿舍。拿行李時,褚虎說,燒個香吧!可能是沒有燒香的緣故;那個屠漢就愛搜刮些民脂民膏。褚虎正聲色俱厲地抒情的時候,總務主任老雷背著手過來了。陳先搗了搗褚虎,示意來人了,讓他不要說了??神一⑦€在起勁地說,真不是東西,學校又不是孟州牢城,分到這兒的老師又不是刺配的犯人,來什么一百殺威棒呢!真不是些東西,媽的!老雷一聽褚虎在罵人,假裝沒有聽到一樣,轉(zhuǎn)身又慢悠悠地走了。陳先望著老雷的背影也握緊了拳頭,并且咕嘟了幾句,在場的人卻都沒有聽清內(nèi)容。不過從表情上看,陳先也在為這兩個剛來就受到冷落的人兒抱打不平似的。

      一個星期后,總務老雷提著一串嘩啦啦響的鑰匙給水萍和張宏圖兩名新老師安排了住宿。

      張宏圖被安排進了大門東側(cè)的門房里住。那個原住門房的魏老師,就又被安排到條件好一些的宿舍去了。水萍被安排在了陳先的隔壁。陳先住的房子離廁所近,自然水萍的離廁所更近。冬天還不要緊,就是夏天一刮風就是一股刺鼻的尿臊氣。這里就是安排“死人老師”的地方。

      學校里自然也是等級森嚴。比如說,校長自然是一個人住三間大的房子。外面是大間,擺著沙發(fā)等豪華的辦公用品;里面是開了圓門的小間,這是校長住宿和休息的地方。副校長只用著一個小間,連辦公和住宿,與其他老師住宿和辦公條件不同的是多一套沙發(fā)和茶幾,還有一個放文件的書柜等物件。教導主任又與副校長的不同,其沙發(fā)等辦公用品又比副校長的簡陋,只不過,不同的是多一個檔案柜。其他教師則只有一張辦公桌和睡覺的床,資格老一些的教師則會私自擺一兩張課桌用來擺放學生作業(yè)本。然而年輕一些的、腦子活些的老師也許會好一些,同樣也擺上一兩張課桌放作業(yè)本。像陳先這樣家庭條件不好而腦子又不靈活的老師也只能住那些條件相對惡劣一些的宿舍。

      陳先是師專畢業(yè)后分配來的大學生。陳先的家在河灣灘鎮(zhèn)頭溝三隊,屬離河灣灘中學最遠的一個村。雖說在一個鎮(zhèn)上,可距河灣灘中學則有近十幾公里的路,往返一次不亞于近的地方進城來回的路。

      陳先回家的路有兩條,一條是大路,是沙石路。走起來很不好,顛簸得很;另一條是小路,雖說近些,可要過一個無人區(qū)“墳灘”,是一處亂墳崗子,除此之外還有一片雜樹林也是個無人區(qū),不好走。

      但這些都不是陳先少回家的理由。主要的是陳先一回家,年邁的父母總掉個臉。為他找不下個媳婦,一個掙大錢的媳婦而發(fā)愁;村里人也為這有了閑話,說現(xiàn)在找個雙職工可不容易。一個男人家當上個娃娃王,沒權(quán)沒勢地能干啥;即使有個姑娘不是個勢利眼,能看上當老師的?一個毛道士,餿餿先生,一個老師娃子跟上也成不了個氣候。再說了,城上買下樓房了嗎?那個茴香格格兒這幾年價格暴漲,一個平方一千多,你買得起嗎?再說了,你們親戚中有個掌權(quán)辦事的嗎?沒有也只能是干瞪眼,白的!陳老四,養(yǎng)了五個爹爹,一個個都長得比城墻高。雖說,老大陳先考了個學,現(xiàn)在又當了個老師娃子(這是河灣灘人對教師最輕蔑的叫法),現(xiàn)在還不是打光棍嗎?再說了,端了個鐵飯碗,讀了幾年書就毬勢了,鴿娃兒腦袋掄上,了不起了!生下是個吃毬的命,你就找上個粗手大腳的鄉(xiāng)里婆姨過活算了??墒牵犝f死活不找,說什么沒有共同語言,共同語言是個啥!可城里的,有工作的有共同語言吧!可人家鳳凰又不往雞洞子里臥,還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真是的,命里想吃毬,跑到天盡頭。

      這是陳先有次回家路過村子那個大槐樹時,一群閑談的老頭老太婆們議論的話。特別是那個村里有名的冒日雞說得最使陳先生氣。也許由于閑談的有趣,他們絲毫沒有覺察陳先的存在。當陳先騎著叮當響的自行車從那個老槐樹下過去的時候,那些喧鬧的老頭老太婆依舊興致勃勃地說著。

      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在陳先聽來無疑是可恥的、卑鄙的、無聊的、乏味的。陳先回到家里時,那股子悶氣并沒有削減反而增加了。當他把自行車狠狠地扔在莊門院子里的時候,正在喂雞的陳先媽媽看到兒子不高興,忙驚慌地向陳先走過來說,先娃,怎了?學校里有不順心的事,還是……陳先并沒有理睬自己的母親,而是徑直地走到他睡覺的西小屋,狠命地開了門,啪的一聲,便蒙頭睡了。但陳先怎么能很順利地睡著呢?他的腦子里像一鍋漿子,糊成一團。

      水萍那好看的模樣在他的心里晃著,那一笑,潑辣的樣子。這是水萍有次向他借本小說時留下的。

      那天,第二節(jié)課后,正好陳先沒課批改了陣作文。陳先又爬到桌子上抹畫著他沒有寫完的小說。門被敲響了,陳先有些惱怒地開了門,卻是水萍。

      隨著開門的一霎那,陳先就看到穿著牛仔褲的水萍正站在他宿舍門口笑。這笑使本來惱怒的陳先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緊張。陳先搓著手,嘿嘿地笑了笑說:“李老師,有事啊!”

      “大作家,沒事就不能來??!”水萍說。

      “嘿嘿……”陳先不自然地搔了搔頭說,“快請進!”

      “無事不登‘三寶殿’?。 彼加行┰溨C地說著。她在陳先的書堆里找了本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說:“作家你還有這本書??!我在大學里看了一遍,雖然外國文學的老師說很經(jīng)典,可是我還是覺得云里霧里!”

      “這是意識流的代表作,當然云里霧里了!”陳先毫不謙遜地說,“你知道嗎?當普魯斯特在1912年將這部長篇小說的書稿呈獻在法蘭西文壇面前的時候,沒有任何出版社愿意接受,主宰著文學輿論的《新法蘭西評論》也拒絕了它,而其主編正是當時的文壇泰斗紀德?!?/p>

      陳先還要說下去,可是水萍卻說:“又上外國文學課了,又上外國文學課了……”

      陳先一臉激動地說:“這是真的,魯迅說,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

      “太高深了,太高深了!”水萍說著拿了本《小說月報》就甩著長發(fā)出去了。

      “怎么漂亮女人都這樣,唉!上帝真公平啊!給她漂亮的外表,卻不給她高雅的思想!”這是陳先在水萍出去后的浩嘆!隨后又咕嘟著把《追憶似水年華》放好說:“讀書是要有資格的……”

      之后,那些老頭老太閑磨牙的話又在他的腦里晃悠,那些背地里說他的閑話不知怎的、又一股腦地闖進了陳先的腦海里。陳先想到,他剛上高中的那會兒。家里窮,但上過一年學,憑自學識字很多、算盤打得又好的父親,卻無論如何讓陳先到城里念書去。每周六塊錢的伙食費,一上就是三年。可是第一年高考陳先以一分之差落榜了。

      那次落榜父親沒有說什么,母親灰著個臉,二弟初三畢業(yè)就不上學了。村里的閑話被二弟聽到了,那是二弟頂著父親為隊上出工挑泉的時候,有人就打趣地問他說:“你哥沒考上!”

      又有人問:“聽說是在城里念書時領(lǐng)了姑娘了喀!”

      “眼鏡兒,挎得兇啊!這書,不是念到夾皮里了!”

      “白玉下到堿灘上了喀!”

      “扣上個眼鏡兒,考不上有啥用呢!成了個書呆子!”

      “莊稼又種不來,澆水去都往溝里栽呢喀!”

      當時正在挖泥的二弟陳棟把鐵锨一扔就回來了。陳先的二弟回來哭著嚷著讓陳先再念書去,說:“舌頭底下把人壓哩!”

      其實陳先也做好了要補習的打算。父親陳老四更是表現(xiàn)出再讓陳先補習的言行。陳老四不會說失敗是成功之母的話來,但卻對陳先說,莊稼種不好是一年,再來!讓這些閑著沒事、胡翻屄的人,把毬擩到眼窩里還了得,再念一年!這是陳老四為陳先捆好上學的行李時,動情而決然地說的話!

      那個灰色的夏天,陳先沒有幫家里人收黃田,陳先在城里打了陣零工。由于成績好就被一中的補習班收下了,而且學費和住宿費全免。陳先仍舊是從家里拿一周六塊錢的伙食費。一年的補習生活艱苦而歡樂。

      第二年的夏天對陳先一家人來說是個幸運的時節(jié)。

      一家人因陳先考上大學而高興,村上的人見了陳先都充滿著敬意。他們不知道這個大學生娃子將來要做什么大官!摸不準喀。至少眼前,他們還是表現(xiàn)出友好來,萬一這個娃娃將來當了大官,也好說話辦個事。所以他們見到陳先的家人都是笑嘻嘻的。陳先也得了優(yōu)待,父親陳老四不讓陳先下地收田,而是讓陳先和最小的弟弟到湖灘里放牲口。那個夏天快樂而短暫!

      上大學每年放寒假,陳先回家后,他便成了村里幫人寫對聯(lián)的專業(yè)人士。那些臉上爬著不同微笑的村里人,拿著各式大小不一的梅紅紙,讓陳先寫好后,又心懷滿意地回家張貼在自家的門口,過他們盛著不同快樂的春節(jié)。每當這個時節(jié),村里人在夸獎陳先時,陳先總會得到父親陳老四似夸獎還是埋怨的一句不咸不淡的話:“比起飛卿爺(齊飛卿,民國時當?shù)刂M步人士)的字還差得遠呢!”

      畢業(yè)后,陳先被分配到本地當了老師。人們的看法又變了,雖然見面仍很客氣,但背地里的議論就多了。自陳先參加工作以來,又半年沒一分工資。這一段歲月??!真是中國特色啊!這是陳先在一篇雜文里喟然長嘆的最使他難忘的歲月和最痛心的感受!

      也許,這是中國一度最混亂的時期。鄉(xiāng)村中學教師的工資由鄉(xiāng)鎮(zhèn)一級發(fā)放。但是滑稽的是,教師工資拖欠卻成了中國當時最為普遍的現(xiàn)象。那些鄉(xiāng)鎮(zhèn)領(lǐng)導總是以各自的堂而皇之的理由不執(zhí)行國家的方針政策,把鄉(xiāng)財政弄得一塌糊涂。

      陳先這些被分配到鄉(xiāng)鎮(zhèn)一級的大學生其待遇就可想而知了。教委分配的人,而鄉(xiāng)鎮(zhèn)上卻來個不接受,推來搡去地拖延那么近一個月的時間。在這期間,那些老實巴交的父母們便托人走后門,直到他們的“努力”真讓那些鎮(zhèn)長啊書記滿足的時候,領(lǐng)導們才擺出一副救民于水火的樣子,像地下工作者一樣開他們神秘的人事會議。也正是這一時期,教師這個職業(yè)被下崗的風潮沖擊得沒了方向。拿河灣灘人的說法,這個鐵飯碗也快成了泥飯了,還開了幾個豁豁喀!

      1997年在中國那是個大喜的年份,可是對陳先來說卻是個災年。

      1997年6月30日,陳先等一批大學畢業(yè)生被學校租用的大轎車送到了各地的人事部門。這些一夜未睡、一路歌唱、一夜話別的大學生們到了河灣灘市后卻遭受了冷落。那些天之驕子的自豪被冷漠的接待一掃而空了。

      陳先和他的同學們失望地離開了人事部門,又失望地回到家里。之后便是漫長的等待。陳先在等待分配,一向老實而本分的父親陳老四托了一個八竿子也打不著的在當?shù)亟逃块T工作的親戚。陳老四咬著牙送了一個大羯羊。說情讓陳先能夠留在城里工作,可是一切努力在陳家來講都是徒勞的。陳先還是被分發(fā)到了河灣灘市最偏遠的地方:河灣灘鎮(zhèn)。

      拿河灣灘人看待這件事的最普遍的說法是:像驢毬的倒縮上來了喀!

      但天意如此,在陳先來說不必怨天尤人。好著哩!是個鐵飯碗,是個吃皇糧的!比起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民來說要輕閑多了!這是陳老四常常開導陳先的話。當然,有些人也會見了陳先說,好著哩,好著哩!比起我們這些手心里起皮、眼窩里淌汗的莊稼人來說,黃天背上個老日頭的泥土子來說,好得很喀!

      但事情的發(fā)展就使得人對此事有了不同的看法。村上的那個愛胡屄的冒日雞就又拌開嘴了喀?,F(xiàn)在下崗工人滿街都是,幸許陳老四的那個崽娃子,也下崗哩!現(xiàn)在是“豬嘴一張,工人下崗!月亮也初一、十五不一樣喀!說不準啊!”這是他在南墻灣里和別人閑喧的時候常說的話。

      也有人反駁他說,是眼熱人家的鐵飯碗吧!不想讓人家煙囪里冒煙吧!

      冒日雞話也不說就走了,那樣子就像是誰要點他們家的房子似的!

      晚上,陳先一家人吃的是轉(zhuǎn)百刀拌面。菜是山藥絲絲兒,又放了些韭菜。母親又特意來了個油潑辣子,油沷蒜,味道很是好吃。陳老四很是高興,一是好幾個星期了,大兒子難得回家一趟;二是好長時間沒有這么奢侈地吃過一頓飯了。

      那頓飯一家人都吃得很香!

      飯吃過,陳先正打算到他睡的那個小屋去,可是父親說:“吃過,嘴一捋就走呢?坐下,我有話要問你!尋下個來沒有?”

      “新分來了個!”陳先說,父親拿出煙鍋子吸著煙。

      “哥抓緊??!村上和你一同歲的都娶上媳婦了!”二弟急切地說。

      “就是嗎?你可不能老擋著你們老二??!”陳老四吐著煙屎說,“老二翻年都二十三了!”

      二弟一聽父親這么一說,有些害羞,頭也不回地出了書房門說:“爹,我給牛拌草去了!”

      “新來了個有事情沒有?新分來了幾個?這幾年分來的都沒你的邊!”正說著,洗完鍋的母親進來了,提著一個大鋁壺給開水瓶里裝水,一邊裝水,一邊說:“娃娃,找個種地的吧!我和你爹負擔也小些,又不要那個錢疙瘩換來的水泥殼樓!把房子再粉刷一下,等辦完事兒了,再給你蓋一院!”

      “就是的,生兒育女的,非得找個孔雀!”父親也說。

      “這個我再試試!”陳先說著就出了書房門回他睡的小屋去了。

      星期一,天麻乎亮陳先就被父母親叫醒了。母親給陳先做早飯,父親陳老四背著背斗給牛拌草去了。陳老四出門的時候說:“快些吃上了,去!干公事的人,有籠頭!”

      母親給他做上的是昨晚特意留下的油沷辣子蒜的轉(zhuǎn)百刀。陳先吃了兩大碗!母親望著他吃的樣子,會心地笑了。

      陳先出了莊門,感覺天有些黑!他推著自行車走了好一陣。天上還是滿天繁星,陳先騎上了自行車。因為天黑,陳先走的是大路。一路上,陳先又想起了那天父親送他上大學時的事來。

      那天月亮就像剛剛出土,嫩嫩地、明晃晃地掛在天上。村巷靜靜地,偶爾一聲狗叫和雞啼,才打破了村子片刻的寧靜!

      那天,一家人就像過節(jié)似地起了個大早。二弟為他檢查行李;父親母親兩口忙著為他準備路上用的東西。

      出門的時候也是滿天星宿。父親在前面走,拿著手電筒;二弟推著手推車,手推車上放著行李等雜七雜八的東西。那天的情景陳先每每想到就感到親情的溫暖來??墒牵粔K石頭把自行車子險些給弄倒。陳先在自行車上扭了扭,才沒摔倒!

      當一輪紅日冉冉升起來的時候,陳先就到了一片書聲瑯瑯的河灣灘中學了。陳先到校后的第一件事是到教導處簽了個到。陳先簽到的時候,教導主任正起床。陳先見主任房子里的燈亮著,就敲門進去了。教導主任打著哈欠說:“這么早??!唉唷……”

      陳先笑了笑說:“簽個到!”

      “積極啊!積極也是閑地喀!這個劉震他媽的,認錢不認工作??!”教導主任一邊系鞋帶,一邊慢悠悠地說。

      “我自1985年分配以來,就在這河灣灘中學賣命地工作,還不是個教導主任!這個劉震,他媽的,上面有人??!年齡比我小四五歲,就從后溝鎮(zhèn)一個老師直接調(diào)來當了我們的校長。唉!現(xiàn)在這是啥??!干了也是白干喀!差不多就行了,我的小陳!”

      陳先從教導主任的房子里出來徑直到他所帶的初二(3)班去了。一進教室門就看見四五個學生圍在一起打鬧。其他學生見班主任陳老師來了,就都靜靜悄悄地做出了學習的樣子。陳先在那幾個學生周圍站了片刻,其中一個學生發(fā)現(xiàn)了,就低頭站了起來,其余的學生見情況有些不妙也都低著頭站了起來。陳先很想發(fā)火給他們一頓耳光。但一想起,褚虎老師前天打了學生一個嘴巴,學生家長鬧到學校里來了。家長硬逼著褚虎老師要給學生到地區(qū)醫(yī)院里做什么CT。校長劉震終于抓住了褚虎的辮子,劉震說,要停褚虎的課,還說什么要上報教育局。就因這件事,劉震開了全體教職工會,讓褚虎作了回檢討。況且現(xiàn)在,三令五申不能體罰學生!所以陳先很理智地讓學生在門外罰了十五個俯臥撐,又講了頓大道理,就算完事了。

      陳先從教室里出來正要到宿舍。這時,水萍剛好晨練,在初二(3)班的教室所靠近的馬路上。她搗著兩個胳膊肘兒,不時地停下來,還將兩腿踢踏著。水萍見了陳先說:“鍛煉鍛煉,生命在于運動嘛。”陳先也說:“就是嘛,吃飯走百步,全如家里開藥鋪?!闭f著也很自然地胡亂動了一下腰身,又毫無章法地伸了伸腿腳,便與停下來的水萍一同往宿舍走去。

      這時,老雷背著手走來了。看到這對年輕人快樂的樣子。老雷便打趣似的說:“我到各班里去轉(zhuǎn)一轉(zhuǎn)。這周我值周,沒治啊!”水萍沒搭話,只是冷個臉往前走,好像沒看到老雷的存在一樣。陳先卻忙說:“雷主任也這么早??!”老雷說:“老師就這么個,都是雞兒,就得起五更睡半夜啊!”說著就背著手進了初一(2)班教室。

      水萍見老雷進了教室說:“真是一條狗,地道的狗。那天給我安排宿舍的時候說,是學里事兒多,慢待了大家。還說,學里不發(fā)話,他也不敢。還說丫鬟拿鑰匙當不了家……”

      陳先壓低聲音說:“悄些,別讓那些搗閑話的聽下,又搗給老雷了。當心老雷又在劉震面前說你的風涼話。劉震又給你小鞋穿!”

      “我才不怕呢!張宏圖可能給劉震送了些禮。那天,張宏圖對我說,要去一趟劉震家。我沒有理睬他?!彼颊f著,褚虎從廁所里出來了。見是陳先和新來的水萍喧談著正往宿舍走。褚虎開玩笑地對陳先和水萍說:“好??!你也不怕讓狗腿子、尻子嘴聽下。劉屠夫可不是省油的燈??!牛耳瓜刀子可要亂剮人哩!”陳先再沒說什么,可是水萍卻接上了褚虎的話茬子說:“你們怎么叫劉校長是劉屠夫??!這個名字怪好聽的!哈哈……”笑得彎下了腰,還將雙手拍著,往后趔趄了下。

      褚虎一見水萍姑娘對自己的話很感興趣,正要壓低聲音說個究竟。這時,老雷從教室里出來了。陳先便頭也不回地先開了自己的宿舍門,進去了。陳先怕自己被禇右派的一番話牽扯進去。水萍倒做出了個洗耳恭聽的樣子。褚虎一見老雷,忙說:“雷哥早??!你一個領(lǐng)導家也學開雞兒了!”

      “沒辦法?。∵@周是我和劉校長值周!‘伴君如伴虎’??!”老雷說著,將他的小眼睛乜斜了一下,又機械地抬起右手在早已謝頂?shù)哪X門上搔了搔癢癢。那樣子好像是對褚虎這番話最巧妙而圓滿回答似的。

      老雷嘿嘿地走了。只留下褚虎和水萍站在教室里射出的一方方斜長的燈光里。褚虎打趣地說:“新同志??!我是個學里有名的右派!小心啊!你也成了右派。你看人家小陳老師來才幾年,一聽右派說話,就溜個遠啊……”褚虎說著,也沒有理睬水萍就向他的宿舍走去了。水萍也只好回到自己的宿舍。隔壁傳來了陳先哼曲子的聲音。

      校園里便沉浸在學校特有的晨鐘暮鼓當中。

      因為是星期一,所以照例河灣灘中學開例會。

      會上內(nèi)容比較多。先是由副校長董金山宣讀了河灣灘中學近期的工作要點。再就是教導主任安排了新教師崗前課的聽課安排??倓罩魅卫侠撞痪o不慢地說了些雜七雜八的事。之后,便是劉震做總結(jié)。

      劉震長著蘇格拉底式的塌鼻子,不過所不同的是劉震的鼻子沒有歐洲人特有的那個鷹隼式的勾,鼻子的頂端突然間在塌過的部位變得十分夸張式的隆起,活像安在平板車上的一個碩大的圓形零件。兩個腮幫子盡力下垂著,與鼻子兩側(cè)深陷的雙眼遙相呼應。也許動腦太多的原因或是遺傳的問題,頭發(fā)脫落呈半圓形。嘴唇卻下唇比上唇厚而且突出來,也就是人們說的“地包天”。劉震講話的時候,嘴里總是聚合著兩團搖搖欲墜的唾沫。他的頭有些大,前額兀自突出來,更顯得眼睛和本來塌的鼻根好像做了虧心事一樣,不肯出來似的。

      劉震說:“上面幾個領(lǐng)導都從各自分工的方面說了一下,說得都很好,我就在今天的會上不啰嗦了。我今天主要把我們學校目前老師們中間表現(xiàn)出來的不正之風說一下,以儆效尤。開校以來,老師表現(xiàn)大多數(shù)都是好的,但個別老同志占著自己資格老,在河灣灘中學待的時間長。嘴上自認為有幾根胡子,就螞蟻帶镲子,假裝開大牲口了。想用一些激進的言論破壞老師們間的團結(jié),想培養(yǎng)他們的同黨。那些新老師一定要開好自己的方向盤,不要跟上師公跳大繩。你比如說,有的人在背后、在新同志面前不叫領(lǐng)導的名字,而是叫難聽的綽號。這就是對領(lǐng)導的不尊重,就是搞破壞、搞小集團。你給領(lǐng)導取的那個綽號也太侮辱人格了。我們有些領(lǐng)導有些發(fā)福,有些好事的老師就起什么:艾維維肉雞;有些領(lǐng)導個子矮些,有些人背地里叫什么:三寸丁,更難聽地叫武大郞;有些個子高的又叫什么:高欄桿。你也不豬八戒照鏡子,不看一下自己的那副下水(雜碎),你是幾寸丁,你又是幾大郞,你還是二八八雞呢!就是老師們的這些惡習使得學生跟上不叫老師某某老師,而是也背地里叫老師的綽號?!眲⒄鹫f著,就動情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桌子。褚虎聽著劉震關(guān)于綽號的講話,覺得很是可笑,他又看了眼劉震,搖了搖頭會心地露出了笑容,心下思忖著:太恰當了,太妙了,給劉震起一個屠夫的綽號。他覺得給劉震起這個綽號就是小說當中魯迅慣用的白描手法,太精確了!褚虎這樣想著,他就看到新來的張宏圖在打盹,水萍一臉的笑意和陳先一臉騷情地看水萍發(fā)呆。總務老雷臉有些紅,目光毫無目標地在會議室里打轉(zhuǎn)轉(zhuǎn);教導主任雙手托著腮子顯出不屑的神情來。其他的老師各有各的姿勢,都裝著聽劉震的長篇大論,但從他們的神情上可以看出他們也覺得劉屠夫在指桑罵槐,比豬罵狗。因為據(jù)有些好事者說,劉屠夫這個綽號已在局里某些人中間也盛傳開了。這是源于一條關(guān)于河灣灘的短信息:河灣灘中學校長劉震系列之一——上任半年,頭發(fā)脫光,只因壞事做絕;大會小會,罵罵咧咧,只因雞毛蒜皮;麻將桌上,眼放綠光,只因收入少些;若要不陪,打打麻將,只有日娘操爹,屠夫常叫喚……也不知道這個拙劣的短信是誰的杰作。但還是傳開了,而且傳了個遠,就連兄弟學校也在傳。這樣一來,劉震的綽號“屠夫”便盛傳開了。

      接著,劉震就顯得更加激動地說,有些老師閑得勁不往教學上使,而是一有時間不是閑磨牙,就是胡扯淡,天南海北,張家的貓兒把李家的狗扯死。

      劉震在禿頭上捋了一把說:“最近有些人說我貪污學校公款。就說這是真的吧!但踒人克人你也得拿出證據(jù)來吧!由著那個嘴里胡拌,小心牙搗掉!”

      劉震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然后慢慢地說道:“有些老師,教書不往好里教;可是澆水的又管開驢吃麥子了喀!教導上本周要進行突擊性的教案作業(yè)大檢查,如查出個問題,要按教學事故處理!我看你閑著沒事……”

      會后,褚虎望著劉震的背影兒說,真是師公子不吃牛肉在鼓上報仇哩!周老師卻說,趕緊,走吧!我們的思想家,把那么些破鋪層,你把他寫好、改好,他能把毬扳掉!

      這里要對周老師說上幾句,免得有的批評家說,你的作品人物出場太突兀。周老師,叫周濤。與褚虎是同一年來河灣灘中學的,他與褚虎的私人交情不錯。周濤歷史專業(yè)畢業(yè)的,現(xiàn)在河灣灘中學上語文課。家在河灣灘鎮(zhèn)東面相鄰的紅水河鎮(zhèn),老婆是個農(nóng)民,屬于半工半農(nóng)戶。在河灣灘中學像周濤這樣家庭構(gòu)成的有好幾個,總務老雷、褚虎、教導主任等都屬于這類家庭。周濤的大兒子已中專畢業(yè),在深圳一家電腦公司打工。二兒子在他老家紅水河鎮(zhèn)中學讀完初中沒有考上好的中專,也沒有考上重點高中,周濤帶他到河灣灘中學褚虎老師的班上復讀了一年。二兒子周興平順利考上了一中。為這事,褚虎開玩笑讓周濤請了回客。

      周濤當過小學校長,據(jù)閑話傳言,周濤在當小學校長期間,因和某女老師關(guān)系曖昧,被一個與他有仇的同事抓了點,反鎖在宿舍里。事后被撤了職,就從小學調(diào)到河灣灘中學當了一般教師。自那事件打擊后,周濤不問世事,一心教書,大有看破紅塵之意。教學之余,研究周易八卦、陰陽五行。最近,他還入了藏傳佛教,不吃蔥韭大蒜肉類,成了一個素食者。夜間,老雷發(fā)現(xiàn)周濤打坐念經(jīng),神情莊重。這是他上廁所路過周濤宿舍時發(fā)現(xiàn)的秘密。狡猾的老雷沒有聲張,直到有一天,新來的張宏圖這小子在吃飯時,在餐桌上閑喧時,說出這個在河灣灘特為怪異的事后,正往嘴里送飯的老雷卻插了言:“小張,你可不能胡說!這可是牽扯到飯碗的大事??!”

      小張卻說:“雷主任,宗教信仰是自由的,今天沒啥!”

      褚虎也插話說:“老周不知道是不是佛教,我還不知道!”

      “你們兩個‘鐵法’,你不知道,再誰知道!”正讓伙大師舀飯的教導主任聽到他們的談話也插了一句。

      “我又不是老周肚子里蛔蟲!”用筷子往嘴里送長面的褚虎說了一句,那樣子對教導主任的話有些不欣賞。

      老雷卻老謀深算地說:“老周念經(jīng)的事,我其實早知道了。兩腿盤著,嘴里咕噥著,又雙眼緊閉著,那樣子很是怪。我從窗縫縫里看到。那次晚上遲了,沒看清楚!”

      這時劉震進來了,大師傅老趙見校長進來了,就趕忙說:“劉校長,你要的小白菜、素炒山藥絲我給炒好了,斜劃子也切好,正在等著你!”這時,老雷站了起來說:“劉校長,這邊坐。老趙把面用溫開水激一下,劉校愛吃個激水面!”說著就將劉震讓到圓桌上。老雷放了碗接過大師傅端過的碗,恭敬地端給了劉震。教導主任沒有說什么,離了座位將碗一扔就出去了。隨后就是張宏圖,緊接著幾個老師都出去了。教導主任走著,對褚虎說:“你說那個黑貓警長,見了劉震還比見了親爹還好!”

      褚虎說:“這個不倒翁,就會舔尻子啊!媽的!”說著進了宿舍午休去了。

      在食堂里,劉震正慢慢地吃著。喝面湯的老雷說:“劉校長,有個事不知該不該說?!?/p>

      “啥事嗎?重要事等吃過了到我辦公室里說。”劉震望了一眼大師傅老趙。

      看到老雷絲毫沒有回避老趙的意思,肯定不是說錢的問題,就停下來說:“說嗎!老趙又不是外人!”

      大師傅老趙說:“是周濤的事吧?雷主任!每次吃飯,都是個難題!不吃蔥,不吃蒜。你說這老周真麻煩,仗著他資格老,每次我都事先把菜另外舀。這不等于也是個另鍋子嗎?校長就沒說的,可他是個一般老師,也盡耍牛屄!”

      “他念經(jīng)著哩!張宏圖也知道,我是那天上廁所時路過他的宿舍時發(fā)現(xiàn)的!”老雷詭秘地說。

      “他那個色法,還能入了佛門。”劉震不屑地說。

      “就是的,劉校長說的對。當小學校長時就往女老師肚子猴!除非把槌子騸了!”老趙笑著插了話。

      下午第一節(jié)課,學校通知學生自習,全校老師聽新教師匯報課。陳先主動敲開水萍的宿舍。水萍正在一個小黑板上寫著有關(guān)代數(shù)式的幾個算式。

      見陳先進來了,就說:“學下的中文,現(xiàn)在讓上初中的數(shù)學;真是懷才不遇?。〕踔袛?shù)學還可以,要是讓上高中數(shù)學,那可真是趕著鴨子上架了!”

      陳先說:“準備好了吧!一個初一的數(shù)學,像我們這些經(jīng)歷高考過來的人,也就是個喝米湯!”

      “還是有些緊張!第一次面對那么多的學生和老師!”水萍把有關(guān)代數(shù)式的內(nèi)容寫完后說,“大學試講的時候,也緊張得很!今天心里也嘩嘩地閃個不停!”

      “你就權(quán)當是開個玩笑或者是目中無人好了!”陳先一臉真誠地說。

      “說得比唱得好聽!”水萍沒好氣地說。

      陳先說:“反正你得上好,如果這次上不好,劉震就要找什么借口,給你穿小鞋不說,還要說你不能勝任中學課,要把你往小學調(diào)哩!”

      “我是學下中學語文的,我告他哩!”水萍很是不快地說。

      “前年,那個老實的李國福不就因為劉震說代不來課,調(diào)小學了嗎?還是農(nóng)大畢業(yè)的本科生呢!”陳先也帶憤慨地說。

      “我上語文,倒不怕!可數(shù)學就有些怕!”水萍也一臉慍色地說。

      “剛安排課的時候,你托人說個情也沒現(xiàn)在這么被動!”陳先后悔沒及時給水萍說。

      “你不知道,我沒有爹爹,爹在八歲的時候就得癌癥死了。是媽媽把我拉扯大的!大學畢業(yè)了,本來高興的事是自己可以掙上錢了,可誰知道你們學里還有這么多的過場!”水萍的淚在眼睛打著轉(zhuǎn)轉(zhuǎn)。

      “我不然,會分到河灣灘中學!就是沒有走個后門,給學區(qū)的站長送個禮!你不知道,當時全學區(qū)三百多個教師,像我這樣科班出身的大學生也就總共分了兩個,一個是數(shù)學系的,一個就是我,是中文系的。和以前分下的一個中文系的也才兩個。其他的都是小中專畢業(yè)的??墒俏揖捅粺o條件地分到這個河灣灘了,條件比起其他一所中學來說就差遠了。這不一干就是幾年!”陳先說到這些真有些動情與憤然。

      上課鈴響了。第一節(jié)聽的就是水萍的數(shù)學課。在陳先的班里上。陳先事先把好學生名單寫好,讓班長送給水萍老師,并要求學生要積極配合水萍老師積極回答問題。

      這堂課劉震沒有來,只有副校長白云、教導王主任、總務老雷、褚虎、周濤、陳先、體育老師蔣春梅等近三十個老師聽,可以說是黑壓壓一片。

      陳先也為水萍捏著一把汗。陳先幻想著,水萍上課的姿勢和各種流暢的語言表達、熱烈的課堂氣氛。劉震等人也沒有挑出多少毛病來,王主任總結(jié)說,這是一堂很成功的課。這樣想著,正式上課鈴響了。水萍早已站在了講臺上正與學生還禮呢!

      水萍在同學們熱情洋溢的一聲老師好后,她很自然地鞠躬還禮說:“同學們好!”說罷就在黑板的正上方寫了幾個大字:代數(shù)式的運算。也許是緊張,水萍說話有些顫。好在這一節(jié)課在客觀上講沒有多大毛病。對于一個語文專業(yè)教師來說,上數(shù)學課能如此,也就不錯了。

      第二天的自習課聽的是張宏圖的課。這堂課劉震也沒有來聽,照例是副校長白云率幾個領(lǐng)導與全體教師來聽課。張宏圖的這節(jié)課在教學組織上比較松散。這是陳先聽過課后與昨天水萍的那節(jié)課作了比較后得出的結(jié)論。

      本來按慣例新教師匯報課后,是要在全校大會上先由被聽課教師說課,后由分管學科的領(lǐng)導作出總體上的評價,再由分科的年級組教師評價。這回卻不同,劉震不僅親自主持召開會議,而且親自總結(jié)了這次新教師的課。但大家都知道,聽課時,劉震并沒有參與??墒?,劉震聽完水萍的說課后,發(fā)言了:“我聽有些業(yè)務上的骨干們私下里給我匯報了兩位新同志的課。都有問題。特別是李水萍老師的數(shù)學課,有些老師與領(lǐng)導反映這堂課連概念都沒講清楚。再說了,你剛才的說課材料也不全面,也就是連說課都說不來。自認為上了個大學,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就成了螞蟻帶了個镲子,了不得了!這河灣灘中學你就得放下大學生的架子,準備帶非專業(yè)的課。我就聽有些人說,我這是趕著鴨子上架!但是我還是要告訴各位,你在河灣灘充牛屄。你是不行的!領(lǐng)導說你行,你就行;領(lǐng)導說你不行,你就是有肏天爺?shù)谋臼乱膊恍?!張宏圖,你下面說你的課!”劉震有些憤然地說。

      張宏圖說課時,先站起來向領(lǐng)導席鞠了個躬。張宏圖把課說完后,劉震一邊慢慢悠悠地喝著水,一邊又用眼瞄了瞄教導主任王主任說:“下面由王主任來評價一下!畢竟是教學上的行家!”說著又拿出一盒煙來,取了一根,點上了,煙頭一紅就吐出一股煙霧來。

      王主任說:“白校長你說一下吧!”白云望著劉震說:“還是王主任你說吧!劉校長也給我一根綠谷,我吃一下!”說著雙手伸出去接劉震遞過來的煙。然后自己在兜里摸了好半天,還是沒找到點煙的家伙。只好又說:“劉校長,點個火!”劉震有些不高興地說:“你這是幾等抽煙的,火也不帶,煙也不拿!”說著,拿出打火機給白云點上。這時就聽到已總結(jié)開了的王主任說:“上面劉校長已說得很透徹!我在這里就不啰嗦了!我只說兩點。第一點,希望新來的同志也好還是老同志也好。應做好五認真,六精心;教案作業(yè)都要及時,特別是教案要按劉校長的要求做到超周備;第二是,各年級組要開好教研會。我聽說,當然只是聽說。有些年級組開教研會,成了金花會、麻壇會、家務事會。當然這只是聽說。不過,從今天起,要進行突擊性檢查。如果發(fā)現(xiàn)了,那可當場給組長及糊弄的老師下不了臺!再要說的是,開校檢查中有個別老師,特別是陳先老師的進度計劃上沒有寫上教材類別及進度頁碼!本來是要找陳先老師個別談話,但劉校長說,還是給一點面子。一個老教師了,不要給新同志做不好的榜樣??!”當王主任點到陳先的名的時候,陳先正在望水萍。水萍受了批評,臉上有些掛不住,臉紅紅地,很不自然地坐著。陳先再看時,張宏圖低著頭。當他的眼光和劉震相碰的一刻,他覺得劉震用眼在剮他。白云若無其事地吸著煙的殘骸??倓障褚粋€獵鷹在看著老師們,講完話的王主任正在收拾著筆記本。褚虎一臉不屑地把頭仰著,雙手合抱在胸前,雙眼閉著,表現(xiàn)出與我無關(guān)的樣子。其他的老師都眼巴巴地看著劉震,那樣子好像在乞求著什么似的。此刻,整個會場被劉震打破了:“陳先,你到我的辦公室里來一下,散會!”

      陳先出了會議室就徑直去了劉震的辦公室。

      這是陳先幾年來第一次到校長辦公室去。記得第一次被分配到河灣灘中學的時候,陳先的父親讓陳先拿了盒煙。記得是一盒五塊錢的白沙煙。陳先初到劉震的辦公室的時候,也不敢進門。在辦公室門口站了好一會兒,還是不敢進。最后,就是現(xiàn)在的褚虎老師過來了,說:“新來的吧!找校長吧?”陳先趕緊拿了根煙遞上去,褚虎接了煙說:“年輕人,進去吧!你看你嚇的那個樣子!又不是見閻王爺!”就替陳先敲了門,并把陳先一把推了進去。陳先進去的時候,校長正用一根牙簽在剔牙,還不時地吐著。見陳先進來說:“新來的吧!”說著,便陰個臉坐在沙發(fā)上,并將一條腿搭在茶幾上。陳先俯著身子,給校長遞煙。只見校長劉震說:“你那個不行,還是抽我的!”陳先順著劉震拿煙的方向一望,劉震從一盒黑色的也叫白沙的煙盒里抽出一根煙點上了。陳先只好把抽出的煙又放進去。陳先見過一個同學過生日抽的就是黑盒子的。據(jù)說一盒十五塊錢呢!陳先拿的這盒是白盒子的,一盒只有五塊錢。陳先這樣想著,只聽劉震粗聲干嗓地說:“課都安排好了,去教導處拿課程表去!去去!”陳先見校長有些不耐煩,就想把那盒白沙煙放下??墒?,校長劉震卻很不高興地說:“拿走,你這是干啥呢!況且這種煙我也不抽。不要侮辱人!拿走,拿走!去去,工作干好是正事,再不要搞這些歪門邪道!”這樣想著,總務雷主任過來了。雷主任說:“愣著干啥!校長都等不及了!你可知道劉校長是個急性子,磨蹭了可要發(fā)火的!還不進去?!闭f著,推開門把陳先拉進劉震的辦公室說:“劉校長,這個小陳真是的,猴俅地站著呆神呢!”劉震并沒有答話,仰面躺在沙發(fā)上,兩條腿像兩個互相扭住的藤條隨意地擋在茶幾上。見老雷和陳先進來,也不答話只是動了動兩腿。又恢復了原來的姿勢??倓绽侠讖牟鑾咨先×烁鶡?,給劉震點了一根,自己也點了一根說:“校長,我有事走了!”劉震也不答話,只是猛吸著煙。陳先只是呆呆地站著,等待校長問話。可是,劉震還是一口一口地吸著煙,吐著煙圈。那些被劉震丟棄在辦公室里的悠悠的藍,在慢慢地散開著,彌漫在陳先周圍的時候,陳先覺得有些嗆。陳先想用手搧一下,可是想伸手的時候,又停住了。他仍呆呆地站著,兩只手垂著,活像一個雕像。這時,劉震發(fā)話了,但只是把扔了煙頭的手背在了腦后。他將頭動了一下,然后安然地恢復了原來的姿勢。

      劉震說:“聽說你現(xiàn)在寫了個小說,是寫老師們的?你筆下的校長愛搞女老師,還愛玩漂亮女家長。教師也有嫖風的?這樣的事你也能編出來?給教師出丑了!”

      陳先搓搓著手說:“還沒有發(fā)表呢!才是個初稿。”

      劉震有些怒氣地說:“初稿都傳開了,發(fā)表了還不成精!”他坐了起來,兩腿也從茶幾上取了下來。

      陳先說:“這都是沒干事了,胡編的!”

      劉震拍了一把桌子,說:“再不要胡吱吱了!總的是再不要寫了。再寫就到別處寫去。我們河灣灘中學擱不下你這個才子啊!”

      陳先漲紅著臉,忙拿起茶幾上的煙給劉震點上。

      劉震吸著煙說:“我聽說你最近好得很,是不是?有人反映你想和李水萍‘兩挨’,是不是呢?”

      陳先羞愧地說:“校長,沒有!”

      劉震說:“無風不起浪??!小伙子,把書往好里教是正事,再不要胡編亂造,再不了異想天開。那個姓李的鳥兒也不是平處臥的狗!心高著哩!不要天窗里吊苜蓿給驢得相思病了。去吧!把新來的那個丫頭片子給我叫來!”

      陳先嗯了聲,就從劉震辦公室里出來了。他聽褚虎等有些師傳劉震愛對年輕女老師動手動腳。他真不想對水萍說,劉震要叫她。陳先走到水萍的宿舍的時候,猶豫再三,還是敲開了水萍的宿舍。水萍開門的時候,眼圈紅紅的。陳先沒有敢正眼望水萍,只說了句:“劉校長叫你到他辦公室去一趟!有事呢!”水萍正要問個究竟,可是陳先已去了。

      水萍趕忙從宿舍出來說:“陳老師,你知道是啥事嗎?”陳先頭也不回,只是狠命地把鑰匙放在自己宿舍的鎖孔里擰著:“可能不是好事吧!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去了不是就知道了嗎?”水萍見陳先沒個好氣,便恨恨地走了。

      陳先從劉震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劉震洗了把臉,還在頭上噴了些啫喱水。他又把辦公室精心打造了一番,地上濕漉漉的,顯得很是干凈。

      當水萍敲開他的辦公室的時候,劉震在正襟危坐地看著報紙。

      水萍沒有像陳先那樣在劉震辦公室門口猶豫再三,而是很隨意地就敲開了門。水萍說:“陳先老師說,你找我有事!劉校長?”

      劉震聽水萍這么一問,放下報紙,一臉微笑著說:“小李,急啥!慢慢說,看你這個樣子,我就找不成你!”水萍沒有再答話,只是站著看劉震。劉震見水萍是這么個樣子,就站起身來,拉住水萍的胳膊說:“坐沙發(fā)上,坐沙發(fā)上,斗大的麥子還得磨眼里下!急啥!”水萍被劉震硬拉著,坐在沙發(fā)上。然后,劉震又取出茶葉盒子說:“喝個茶,龍井還是鐵觀音,姑娘們還是喝龍井吧!我看你火氣大,龍井涼,去火呢!”說著,劉震泡好了茶又小心地放到水萍的面前,茶杯兒悠悠地冒著熱氣。當劉震也坐在沙發(fā)上的時候,水萍也不答話,端起茶杯抿了口,還嘖嘖地咂嘴弄舌說:“這么好的茶還是頭一回喝??!平時喝的是五毛錢一鐵锨頭的花茶!”“這茶就是好,劉校長,一兩多少錢?”劉震在禿頭上捋了一把,然后又取了根黑蘭州,吐著煙圈。那樣子像個“道行高深”的獵人。吸著煙的劉震笑瞇瞇地說:“你猜猜!這黑蘭州也就才十五六塊,不貴不貴!這龍井,你猜猜,肯定嚇你一跳!”

      水萍猛喝了口茶,吐著喝進嘴里的茶葉說:“一兩也就十幾塊吧!”

      劉震搖了搖頭,笑著說:“真是小巫見大巫,遠著呢!你再猜?”

      水萍說:“三十?”

      劉震還是故作高深地搖頭,吸著煙說:“一兩八十多呢!不信吧!我可沒有騙你的必要!真的!”“上面領(lǐng)導來了,差的不喝??!我長時間陪人也把自己給慣壞了。一般的花茶喝起來感覺就是馬尿!”劉震皺了皺眉,那樣子就像真的在喝馬尿似的!

      “小李啊!來我們學校時你也不打招呼。教導上也沒有說你是學中文的,所以我就讓你代數(shù)學。雖然我們學校語文教師很缺,但不知者不為罪嘛!”

      水萍沒好氣地說:“數(shù)學也可以代,不過,這是趕著鴨子上架哩!”

      “這不就是對了嗎!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呀!”劉震拍著手高興地說,“不過,我覺得該說不該說,你看這……”他表現(xiàn)出一點難為情來。

      “劉校長,說吧!有什么不好說的!”水萍把茶杯蓋兒往杯子上一扣說。

      “當然,這是你們的私事!也許是閑話,如果是閑話的話就當我沒說。不過,作為一校之長,就是個家長。不說也不行!我可說了,你可不要當真!千萬!我聽說,你和那個陳苕子很熱火,是不是?那個陳苕子沒什么前途,弟兄們又多!我聽說還是個老大!唉!條件不行?。≡僬f了,樓房就沒治買!”

      “你說的是不是陳先老師?可笑啊,河灣灘中學真封建!是不是男老師不能和女老師交往?況且我還是他的班上的任課老師!”水萍從沙發(fā)上起來了,用手把頭發(fā)往后捋了捋,做出要走的樣子。

      “烈性子,辣妹子??!看來還是個炒麥子脾氣!坐下嘛!就當我沒說。明天叫老雷給你重新安排個宿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眲⒄痫@出急切的語氣,并想再次拉水萍坐下。

      “再沒重要事吧?校長大人!”水萍更顯潑辣而幽默地說。

      “沒,也沒,只是你是可栽培的對象!”劉震紅著臉,在水萍的肩頭拍了拍,“好好干,好好干!”那樣子好像真懂得了水萍出門時有點嫵媚的一笑。

      水萍走了,劉震有些悵惘。好像還不是一種悵惘,而是一種不可狀地的惆悵!劉震的這種情緒旋即就變成了一種徹頭徹尾的追溯。

      劉震想起了河灣灘中學調(diào)走不久的王金香來。王金香真是個尤物,文人筆下的尤物!尤其她那雙勾人魂的眼睛。只要金香用眼一剮,劉震就知道,就會渾身不自在。記得他剛調(diào)入河灣灘中學當校長的頭一天,老雷帶了一班子人來給他接風。來的只有一個女老師,這個女老師就是王金香。劉震記得她很能喝,還會劃大拳。酒過三巡的時候,王金香還將袖子綰起來,掄著胳膊肘兒過莊。劉震記得那胳膊很白,在燈光下很白,像白饃饃一樣。

      再后來,這個潑辣的女老師便經(jīng)常和劉震一起斗地主,當然作陪的有總務老雷和其他一些老師。

      多次是斗地主贏錢,大家都好像約好了給劉震輸。久了,劉震覺得不高興,也有些單調(diào)。劉震來了個新玩法,就是斗地主喝酒。這下輸者便是劉震和王金香。酒的處理辦法是輸家各喝一半,剩下的輸家雙方劃拳解決!這樣劉震和王金香喝得最多,因為總務老雷免不了要給劉震代酒,所以每次老雷也喝得多。

      有一次,大家斗地主都喝多了。于是,一個一個講葷的謊兒。先是劉震講:一個班主任老師有一次搞家訪。家長是個下棋愛好者。兩人一見面就把棋拿到院子里下開了。兩人棋術(shù)不相上下。正殺得天昏地暗,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的時候,女家長讓娃子問老師,吃啥呢!這個老師正忙著下棋,只好說:“媽的屄,一菜一湯而已!”之后,這個小學生就對斗大的字不識一筐的女家長說:“媽媽,老師說,媽的屄,一菜一湯而已!”這個女家長,可難壞了。抓耳撓腮地想,這個老師也可笑,那有用女人的東西炒菜的說法,即使行,也不能把屄腡下來吧!最后,思來想去,就在那兒洗了些水,再和西紅柿、小白菜弄了個湯。酒飽飯足的老師尤甚對那個湯稱贊再三。問女家長,那湯叫啥名字。粗識幾個字的女家長得意地說:“而矣湯!”劉震講到這些還再次強調(diào)說:“我反對老師家訪,這而矣湯,就是個諷刺老師家訪的!”

      緊接著是老雷。老雷干咳了幾聲,又把身子直了直,講開了:忠于家庭與發(fā)展情人,不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本質(zhì)區(qū)別。忠貞不等于社會主義,資本主義也有忠貞,情人不等于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也有情人,這一點要向大家講清楚,婚外戀、一夜情到底好不好,不能一棍子打死,要看它是否有利于生活質(zhì)量的提高、有利于身體健康、有利于工作積極性。要大膽嘗試,大膽闖,領(lǐng)導干部要帶頭。劉震聽完,笑著說,老雷,唉喲!笑死人了。末了,劉震說,這可不能胡整!大家一陣哄笑!

      王金香也急著說,不笑了,笑啥呢?聽我來給你們說一個:說有一個當大夫的,情人特別多。而且是女的只要和他來一回,總是讓女人把這個家伙想死哩!后來這個大夫,出車禍死了。尸體停在醫(yī)院的太平間,家屬要向醫(yī)院要一部分錢,說是工傷。李大夫被派去驗尸。趁人不注意,李大夫把這老嫖頭的雞巴割了下來。他想拿到家里研究一下,這個雞巴為什么能贏得那么多女人的歡心!當他正在擺弄那個雞巴的時候,李大夫的妻子下班進來了。講到這兒,王金香故做神秘地說,你們猜這個妻子會有什么反應?王金香說,劉校長你先猜,猜不對罰酒兩杯。劉震撓著禿頭,嘿嘿地說,怎么會割了這么些肉,連吃臊子面都不夠,真是的!劉震猜完,王金香也不顧別人怎么看,端起兩盅酒就往劉震的嘴里灌。劉震也很順從地被灌了酒。由于太快嗆住了,咳出眼淚來了。王金香一邊給劉震捶背,一邊說,雷主任你猜。老雷說,我想那個李大夫的臉肯定讓老婆抓成個稀巴爛!王金香說,不對,不對!也罰兩杯。劉震仍咳著說,老雷喝,喝!把罰酒喝了!再誰敢猜,是長毛出血的就猜。王金香又坐回原處說,我告訴你們吧!那個李大夫的女人一看那東西,啊了一聲說,怎么把他的東西給腡了,就昏死過去了。又是一陣爆笑!

      老雷見劉震有些讓他們走的意思。老雷就對其他人說,走吧!明天還有事,早些睡吧!王老師把這個場子拾掇拾掇。老雷手一揮,其他的人都知趣地從劉震的辦公室里出來了。王金香卻故意大聲說,這些男人們就這樣,吃過了,喝過了,提起褲子不認賬。雖然這樣說著,可是手里正在干著活兒。王金香先把茶幾上的東西收拾了,又拿起笤帚掃地上的垃圾。劉震望著,王金香那一撅一動的屁股,心就像一根拉動的皮筋兒,一抖一縮的。隨即襠里的家伙就開始跳開蹦子了。劉震的口有些干,他從沙發(fā)上起來,就向正在掃地的王金香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走近了,正要伸手抱王金香??墒峭踅鹣泐^也不回地說,我知道你想干啥!急啥,這個亮法,再說了也有些早。人走掉才幾分鐘!還有人沒有睡呢!待會兒,我先去一趟我的宿舍,來了再說。完了,王金香去了自己的宿舍。高跟腳敲出一串響亮來。當時,只有陳先的宿舍的燈還亮著。王金香到自己的宿舍,換了個拖鞋,就出來了。她想盡量把腳步放輕些。當她走到劉震的辦公室不遠的時候,有人從宿舍里出來上廁所去了。王金香忙藏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那人上完廁所回來了,一邊跑一邊說,唉呀,太冷了!唉呀……就拍一下關(guān)了門,進去了。王金香正要走,陳先的宿舍門又開了,射出一方光束。王金香只好又藏了起來。她的心突突地直跳,大氣也不敢出。陳先響亮的潑水聲和進門時的拍門聲都使王金香有些害臊。她正欲往自己的宿舍折回時,就聽到輕微的踢里趿拉聲。王金香想如果碰上人,她就說鬧肚子。她這樣想著,就聽到劉震細聲細氣的聲音:“金香……”王金香聽到聲音又折了回去,待她走到劉震辦公室門口不遠的地方,她看到黑魆魆一個影立在那兒。緊接著一只迫不及待而有些冰冷的手伸了過來,她被拉了進去。沒開燈,點了個蠟燭,那火光正在搖搖晃晃地打著盹兒。偶爾一聲叫喚又打破了片刻的寧靜。

      陳先聽到水萍開門的聲音。時間是晚上9點30分。陳先想問個究竟,可是一想到劉震,就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陳先聽到水萍哼著唱著和嘩嘩的倒水聲。陳先想,也許水萍在洗臉或是在洗頭,約莫過半小時,門又開了一次。陳先就聽到了響亮的倒水聲及有些嘶啞的關(guān)門聲。之后,便是水萍唱歌的聲音。

      大概晚上11點25分鐘的時候,水萍的宿舍里才安靜下來。之后,陳先出去的時候,水萍宿舍的燈也滅了。陳先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就聽到一陣高跟鞋的聲音。陳先躲在暗處,隱約看到體育老師王金香從劉震的辦公室里搖晃著出來,進了自己的宿舍。不久,燈就滅了。校園里很是安靜,只有幾顆星星在冷颼颼地望著他。陳先在校園馬路上溜達了一陣,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陳先數(shù)著數(shù),從一往一百數(shù),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還是沒有一絲睡意。陳先順手拿起一本書,是《追憶似水年華》,又一翻就翻到《萬斯的戀愛》,他看了幾句覺得,萬斯真他媽的幸福。一個小紳士,還有那么多的沙龍。正因為有那么多的沙龍,真他媽的,有的是和女人接觸的機會??墒撬兀砍朔敝囟鴨握{(diào)的教學工作,基本上沒有和年齡相當?shù)呐私佑|的機會。就說有吧!也只能是跟水萍這樣表層的接觸??墒?,剛有點兒希望,攔路虎就來了。前些年,剛一分來女大學生,陳先就做好了追的計劃??墒?,紅著臉請吃幾次飯就再也不來了。一打聽,人家早都有了對象。正忙著,準備結(jié)婚了。當然對象不是老師,要么是在政府,要么是在公檢法或其他有點油水的地方工作。像陳先這樣家庭條件不好還是個當老師的也只能是門可羅雀了。當然,當老師的打光棍是不可能的,你比如種地的農(nóng)村姑娘就可以不用打著燈籠找,跟地里的土塊一樣多著呢!幼兒老師也很多,只是工資少得可憐!陳先對于前者,只是覺得文化水平懸殊太大,不合適;好不容易跳出農(nóng)門,如果娶了種地的姑娘又得回到農(nóng)村。況且陳先弟兄們多。就那一院破房,誰住呢!再說了,即使有錢在城里買上樓房,一個人的工資也養(yǎng)不住??!這樣想著,陳先就覺得自己命苦!就覺得自己的父母怎么這么沒本事,兒子們養(yǎng)得太多。真是窮漢養(yǎng)兒子徒算數(shù)兒。陳先恨自己為何不出身貴胄。

      陳先想著,就有些憤恨!恨自己,也恨這世道。這些女人一個個都他媽的俗。女人真不是東西,女人真俗不可耐。女人活該讓有權(quán)有勢的男人玩。像他這樣有才的男人能干啥!拿人們常說的話是,一肚子的文章充不了饑。

      陳先想著,就想把桌子上寫好的小說初稿撕了。當陳先從床上跳起來的時候,又有了新的想法。陳先就又想到了,“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窮且不墜青云之志”的警語來。陳先看了一眼桌子上放著的自己辛苦涂寫的文字,又心痛了,就像一個母親看著自己得病的孩子一樣。陳先從床上下來,把那些有些紛亂的稿子重新整理好,打開抽屜小心地放了進去。陳先又小心地把抽屜關(guān)好,又木然地坐在那張有些破舊的椅子上。這刻,全是靜,被黑夜洗過的靜。此刻,陳先怕這樣的靜,靜得似乎時間也不走了。靜使陳先由不住就想到了水萍,那身段,那模樣,那調(diào)皮的笑,那線條分明的地方。這一切的一切,在陳先的腦子里晃悠來晃悠去,就像水萍的舌頭來回地在陳先的心上舔著。陳先感到一陣舒坦。坐著的陳先將脖子扭了扭,又將本來垂著的雙手立刻舉了起來,形成個大八字,身子也不知不覺地站了起來。陳先叫出聲來了,他兩手合抱了起來,嘴里輕輕地喚著水萍的名字??墒巧碜右恍保愊扰鲈诹俗雷拥囊唤?。陳先險些跌倒。陳先一手拄在床的一側(cè),一手拄在書桌的一角。陳先這才沒有跌倒,但感到被撞著的地方一陣疼。陳先直起身來,哎喲地叫著!校園里已隱隱地有了響動。陳先想打開窗簾看個究竟,外面已有些大亮,學生的喧鬧聲已此起彼伏。陳先才猛然覺出自己一夜沒合眼了。緊接著,校園的廣播已嘹亮地響了起來。

      十一

      陳先用涼水洗了把臉,牙也沒有刷就進了教室。

      每天早自習,作為班主任的陳先總是一絲不茍地到教室里巡查。

      陳先走進教室的時候,學生們正嚷嚷著背課文。陳先進了教室,斷喝一聲:“停下來!”學生聽到陳先有點生氣的聲音,便稀稀疏疏地停了下來。

      陳先說:“中學生了,還是亂嚷嚷。不知道默背嗎?像麻雀兒窩里搗了一竿子,亂嚷嚷,小心我整治你們!”之后,陳先把手揮了揮。學生們便又一本正經(jīng)地,表情各異地默讀了起來。有個學生向陳先提了個問題,陳先很高興地作了解答。陳先就又背著手,在走道里來回踱著步。教室里很是靜,只有陳先來回走動的踢拉聲。陳先轉(zhuǎn)了一回,就聽到食堂開飯的鐘聲。

      陳先便從教室里出來,徑直向食堂走去。陳先到食堂的時候,吃飯的老師們已好多了。陳先舀了飯,就見劉震也進了食堂。一進門,劉震就問大師傅老趙說:“今天啥飯!”大師傅一聽是校長,忙說:“山藥米抖面,你最愛吃的!”說著,他便早已將盛了飯的碗遞到劉震的手里。劉震很自然地接了碗,坐在老趙搬過來的一個椅子上,呼嚕呼嚕地吃了起來。正吃著,副校長白云慌張地進來說:“劉校長,不好了!陳先班上的一個學生把另一個學生捅了幾刀子!水萍老師在自習課上轉(zhuǎn)悠的時候,一個學生不知怎地撲過去就捅另一個學生。具體情況,一問水萍就知道!”劉震一聽,像挨了驢卵子石頭,把碗一撂,就往外跑說:“陳先是干啥吃的!趕緊打120急救!陳先和水萍老師到我的辦公室來!白校長你安排往醫(yī)院送學生!我處理后事!快!”

      劉震到辦公室的時候,水萍早已在辦公室門口,灰著個臉站著。待劉震開了辦公室門的時候,陳先也驚慌地立在辦公室門口。

      劉震開了門,厲聲說:“進來,猴俅俅地站著干啥!”水萍和陳先一聽便慌亂地進了劉震的辦公室。

      劉震說:“陳先,你是干啥吃的!你這個班主任是怎么當?shù)模科綍r的思想工作是怎么做的?早自習,你去教室沒有?”

      陳先說:“我聽到吃飯鈴的時候,才出來的!”

      劉震說:“還愣著干啥,去把你的班干部都給我叫來!”

      陳先嗯了一聲,便出去了。劉震看著水萍說:“現(xiàn)在這老師也不好當??!是個高風險的行業(yè)?。 ?/p>

      水萍沒有說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心急如焚的樣子。淚水在眼里打著轉(zhuǎn)轉(zhuǎn)。

      劉震聲色俱厲地說:“這下事情可鬧大發(fā)了,我也得跟上你們吃虧。弄不好,校長都要搭上!不知現(xiàn)在醫(yī)院里救得怎么樣!”劉震一邊說一邊來回走著,踢里踏拉的!手背起來又放下,放下又背起來,如此反復個不停。水萍只是哭喪著臉,呆若木雞。一陣敲門聲,打破了這種忙亂而不知所措的局面。劉震生氣地說:“進來!”本來在門口站著發(fā)呆的水萍聽到劉震生氣地說“進來”的時候,也本能地往前挪了挪。水萍最后在門的一側(cè)呆呆地望著驚慌而近乎憤怒的劉震的時候,陳先已指揮著學生進了門。陳先仍慌亂而膽怯地說:“劉校長,班干部給你叫來了!”

      “你怎么調(diào)查下了?”劉震聲色俱厲地說著便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抽了一根煙,氣急敗壞地打著打火機。也許是打火機沒氣了還是操作有問題,也許劉震太驚慌了,那東西忸怩作態(tài),不肯點燃劉震右手食指和中指間躊躇滿志的那根紙煙。劉震用力甩了甩,也許是想將打火機里的氣體甩在頂點,但可惜的是他的努力是徒勞無益的。最后,劉震氣急敗壞地將打火機狠狠地扔到地上,還覺得有些不解恨。劉震用腳踩著,一陣喀吧聲。劉震又翻騰著,終于又找了一個打火機。劉震這次很順利地點著了,猛吸了幾口,終于發(fā)了話:“站好,你們這些狗孫。說,班長先說,是啥原因!刀子發(fā)現(xiàn)了怎么不及時給老師匯報!”

      班長看到校長這個兇勁兒,只好怯生生地說:“陳老師在教室里轉(zhuǎn)的時候,我們都在背課文!誰都沒有注意這事,平時那個挨刀的學生就愛欺侮同學,拿刀捅的那個學生平時又不愛說話?!贝丝?,陳先頗感激這位同學,因為他在劉震校長面前說他早上去了教室。他忽然覺得這個平時他有些不太滿意的班長,一下子成了他的恩人。

      緊接著,一個膽大一些的學生插話了:“對著呢!那個挨刀的學生平時就愛在班里稱王稱霸,仗勢欺人!為民除了一害!陳老師不是要我們路見不平就要一聲吼嗎!”此刻,陳先真想給這個同學幾個嘴巴!于是,陳先說:“同學之間,又不是階級敵人,用得著動刀嗎!再不要胡說!站到一邊去,讓班長繼說!”那個插話的學生,見老師對他的發(fā)言很惱火,就只好轉(zhuǎn)身站到了同學們的后邊。

      劉震又發(fā)話了:“陳老師,你看就是這個一聲吼,把刀子給吼出來了。我聽說,你把《好漢歌》定成了你們班的班歌。好啊!現(xiàn)在學生都成了“草寇”!拿刀殺人了!你看著辦吧!這就是標新立異的下場!”劉震說著,又點了一支煙。

      班長繼續(xù)說:“陳老師走出教室工夫不大會兒,李老師就進來了。我向李老師問了個問題。李老師正給我們講題的時候,只聽一陣噪鬧,兩人就打起來了。李老師和我趕忙過去。因為我坐在前排,他們在教室后面。待我們過去的時候,挨了刀的那個學生正提著凳子向手里拿刀的學生扔去。我看到他身上的血在不停地淌。李老師喝了一聲,兩人才住手。就這樣,我們就趕緊去找陳老師……”

      劉震說:“為什么打架了,還動了刀子?”

      班長說:“我也不知道!”

      劉震轉(zhuǎn)而又問陳先:“你也不知道?”

      陳先說:“我正在調(diào)查……”一滴汗珠從額頭上滑了下來,又一滴……

      “廢話!查你的吧!”劉震又不失校長體面地說了一句。

      陳先便帶著學生出去了。

      十二

      劉震把陳先和學生轟出去后,正要對水萍力陳這一事件的嚴重性的時候,電話響了。劉震趕忙拿起電話,只聽電話那頭說:“劉校長,我是白云啊,我在區(qū)醫(yī)院急救室!大夫正在搶救,很危險!”劉震一聽,用空著的一只手使勁地擦著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面色有些蒼白,嘴唇打著顫地說:“雙方家長到場了沒有,啊!救得下嗎?”

      電話那邊說:“正在搶救,雙方家長在嚷仗呢!”

      劉震焦急而惱怒地說:“每五分鐘來一次電話!有重要情況隨時報告!”說著就把電話嘎噔一聲給掛了。

      劉震從洗臉架兒上取下毛巾,一邊擦著臉一邊說:“水萍?。⌒iL也不好當喀!不出事兒,你也像個人、像個校長,吃香的喝辣的,別人看著眼饞!可是誰人知道當校長也有當校長的難??!”水萍看校長急成這個樣子,又怕這事兒牽連她,早已嚇得不知所措,慌了神地一句又一句地問:“校長,那個挨刀的學生沒事吧!沒事吧!我只不過是到教室里去了一趟,責任不在我啊!”劉震擦過臉將毛巾一扔,又仰坐在沙發(fā)上發(fā)了一會兒愣,吸著煙吐著圈,神色又恢復了平時的顏色,表情有些舒張地說:“小李,給我倒杯茶。薛寶釵,一個女流之輩,都山陵崩而不動色!哼,怕啥呢!茶倒來,喝著再說!你也喝杯鐵觀音!”水萍一聽校長這么說,便泡了茶,端給劉震,自己也泡了茶,坐在辦公桌的椅子上吸溜吸溜地喝了起來。劉震仍在吸煙,手機響了,鈴聲是一曲悠揚而哀怨的《梁?!?。劉震很不情愿地從沙發(fā)上坐起,電話那邊發(fā)話了:“喂,喂,你是河灣灘中學的負責人嗎?我們是報社的記者!”劉震一聽是記者,屁股下就像著了火似的,立刻站了起來,灰著臉說:“是,是,我,我,我就是,負——負——責人!”劉震抖著手,雙手像捧著一個寶貝似的,打著顫兒地聽。

      “你們學校今天發(fā)生了校園暴力事件?問題很嚴重!我們馬上就到,你安排一下!”電話那邊的人有點委婉地說。劉震頭點得如一個正在撻蒜的槌兒,面部的表情就像大雨來臨前的天空,變化多端。

      十三

      劉震掛了電話,木然地坐在沙發(fā)上發(fā)愣。水萍說:“校長還有沒有事?我這節(jié)課有課哩!”水萍說話時的樣子就像在乞丐面對著一碗可口的飯菜。

      “媽的,這么快!真長得千里眼順風耳?一定有內(nèi)奸,肯定毫不含糊!是右派這個雜種,是他,肯定!唯恐天下不亂!媽的,老子不當校長對他有什么好處!這賊還比那賊惡??!如果老子把事情擺平,看我不收拾他,我就不是娘養(yǎng)的!”說罷,劉震就怒氣沖沖地從沙發(fā)上起來,在地上來回地走個不停,嘴里不停地罵著一些難聽的話。這期間,水萍只是呆呆地立在那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在水萍進退兩難的時候,劉震突然發(fā)話了:“快去,讓陳先把學生安排好,誰說錯了話,小心學校開除!就說根本沒有學生動刀子的事!總之,要封鎖一切消息!現(xiàn)在我要開中層以上的領(lǐng)導會!快!不能耽誤,不能,千萬不能,千萬不能!”踱著方步的劉震有些慌亂地對水萍說。當然,劉震也顧不了什么校長的風雅、校長的體統(tǒng),只是一味地在辦公室里像一個受了驚嚇的驢子,打著轉(zhuǎn)!水萍嗯了一聲,就失魂落魄地出去找陳先了。正在打轉(zhuǎn)的劉震突然停下來撥了電話:“喂,老雷嗎?通知廣播室,立即通知中層以上及班主任開會!快,不然,來不及了!”劉震掛了電話,即刻又抖著手接起電話。電話是副校長白云打來的。劉震一邊用手擦著汗一邊緊張地聽著電話內(nèi)容。時而緊張,時而慌亂,但最后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來,眼睛不自然地擠了擠,那樣子似乎緊張中帶著舒坦。劉震最后說:“好,好,老白你干得好,你先穩(wěn)住雙方家長,不要鬧騰!記者快來學校了!總之,全面封鎖消息!你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老白,穩(wěn)??!怎么早不來電話,不是五分鐘就匯報一次嗎?”只聽電話那邊說:“就是五分鐘一次,你的電話,是無法接通!”電話掛了。劉震說:“關(guān)鍵時候,電話也他媽趁火打劫!這河灣灘,就是信號不行!”說著,劉震就聽到廣播里在通知:“中層領(lǐng)導和各班班主任聽到廣播后,馬上到劉校長辦公室開會,上課的相關(guān)人員也馬上停止上課……”

      又一陣敲門聲。劉震心下想,這么快!這些記者!劉震有些慌張地正要開門,卻是總務老雷的一聲:“劉校長,是我,我已照你的安排吩咐下去了!”劉震一聽敲門的是老雷,就有些生氣,把剛想好的一大堆對付記者的客套話全扔在腦后,又把一股腦要泄憤的話和盤托出:“進就對了,敲槌子的門哩!哪有時間敲門!”只聽門外的老雷佯裝委屈地說:“你把門鎖著,我進不去喀!我又不是孫悟空喀!”劉震一聽老雷這么說,一個箭步就把門打開了。門啪的一聲,撞在墻上,又吱呀一聲反彈過來,正好碰在了進門的總務老雷的踝骨上。老雷唉喲著,坐到沙發(fā)上,哼呵著、搓著腳脖子,眼睛卻怔怔地望著劉震。

      緊接著就是一陣雜杳的腳步聲。首先進來的是教導主任王主任,隨后便是陳先,再后來便是其他的相關(guān)人員。

      他們進來的時候,劉震正在沙發(fā)上吸煙,煙圈像一個忸怩作態(tài)的變形的碩大的青云,在劉震的辦公室里各懷心事地彌散著??倓绽侠滓妱⒄疬€在吸煙,就對來人說,大家坐吧!

      這時電話又響了,老雷不敢接,王主任看了看表現(xiàn)出與我無關(guān)的姿態(tài)來,表情冷漠地掃視著劉震辦公室墻上的那些寫著嚴肅的制度的掛張。

      電話繼續(xù)響著,沒有一個老師去接那個電話,好像那個玩意誰接了的話,要么是一個燙手的山芋,要么是一個穢氣十足的不祥之物。劉震表情凝重地在吞吐著煙霧。老雷拿起電話,不敢聽電話的內(nèi)容,并用一只手捂住電話說:“劉校長,你的電話!”

      這時,劉震才慢慢地起了身,從老雷手中接過電話,很夸張地放在嘴耳之間,握電話的手就像一個玉女拿著一個心愛的發(fā)卡,無名指像一個就要吐絲的蠶兒!只聽劉震說:“好,好!太好了!老白干得好!”掛了電話的劉震,又坐到沙發(fā)上,一邊示意讓總務主任老雷倒杯茶來,一邊清了清喉嚨說:“事情總算過去,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沒法喀!有些瞎孫,想要借這個事把我姓劉的整死!嘿,嘿!好得很,妙得很,沒事了!人沒大礙,救過來了!老白說,住兩天就好了,頂多也就一個星期喀!瞧著,不要把戈倭了喀!打虎不成,反傷人喀!不過,這時候把你們請來就是要告訴大家,要把陳先班上學生的暴力事件封鎖?。∪魏稳瞬坏猛鈧?!一會兒記者就來了,如果問起大家,就說沒這么回事。你們現(xiàn)在立刻到各班教室開臨時班會,一定要把學生的嘴給我堵上!不僅要堵上而且要把嘴給我鎖住!就這樣,現(xiàn)在大家分頭行動,不得有誤!”說完,劉震手一揮,老師們各自去了。劉震辦公室里只留下總務老雷和教導主任王主任了。劉震給王主任很熱情地倒了杯茶說:“老王,我知道你是河灣灘中學的三朝元老?。‖F(xiàn)在還在這個教導主任的位子上,有些大材小用、懷才不遇?。∥抑徊贿^是運氣好,上面多少有個人!今天還請你老哥,多擔待??!辛苦你,安排全校教案作業(yè)大檢查!現(xiàn)在就通知,馬上通知!”說著,拍著王主任的肩膀,煞有介事的樣子!劉震又迅速取了一條黑蘭州說:“老王哥,拿著,我知道你愛抽煙,老雷!記住啊!給王主任把好些的煙供上!”王主任感激地接了煙,點了一下頭,唉了一聲,就出去了。

      只見老雷翹著大拇指說:“高啊!劉校長!關(guān)鍵時候還是你有一手!這個和褚虎那個右派一伙的老頑固,不也在關(guān)鍵時候,叫你俘虜了嗎!”

      “夾住你的臭嘴巴!就你聰明!嘿嘿!如果不來個及時雨,這個驢還不踢人!呵呵……”劉震老謀深算地說著,又點了一支煙,得意非凡地吸了起來。紙煙好像絲毫也不領(lǐng)他的情,硬是一個勁兒地嗆得劉震咳唾成珠。老雷趕快前去,敷衍了事地給劉震捶著背,那樣子就像后娘對待孩子似的,不過不同的是一個勁兒地問:“劉校長,舒服些沒有,舒服些……”

      劉震喝了口茶,喉嚨動了動,只聽咳的一聲,一團濃痰在他的舌頭上停留片刻,把自己整形成一個圓珠,便安然地落在門背后的灰匣里了。劉震用手背擦過嘴,又得意地對老雷說:“現(xiàn)在叫他去安排查教案、作業(yè),不就使所有人忙開了!他哪有閑工夫磨牙、拌嘴!嘿嘿……不過,你還得把那個右派給我跟好!記者來的時候,你就跟著他,我就不信,他是孫悟空會分身!去!現(xiàn)在就跟著他!”總務老雷哎了一聲,就出去了。

      十四

      河灣灘中學的廣播上正在通知:全體教師請注意,現(xiàn)在進行全校作業(yè)教案大檢查,聽到廣播后,馬上把作業(yè)和教案送到王主任處,以待檢查,勿誤!

      總共播了三遍。劉震正在為他運籌帷幄而暗自得意的時候,門被幾個書生模樣的人敲開了,進了劉震的辦公室。

      劉震看到那幾個書生模樣的人身上都大小不一地背著個挎包。劉震忙將剛才開會時坐皺了的沙發(fā)巾很快地拉好后,滿臉堆笑地躬著腰并且不自然地搓著手說:“記者先生,請坐,快請坐!”來人向劉震點著頭,就坐到沙發(fā)上。其中,一個胖一點的白面書生一邊取著肩上的小挎包往茶幾上放,一邊忙不迭地說:“我是《晨光日報社》的記者,我叫鄢俊生?!眲⒄鹌懔瞬瑁宦犈钟浾哌@么說,忙將兩只手很熱情地遞了上去。那個胖記者見劉震要來握他的手,也匆忙而不失風度地迎上去,握住了劉震有些肥大的手,使著勁兒就是一陣搖晃。那個胖記者握過手后,又指著那個個頭矮一些,戴金邊兒眼鏡、皮膚黝黑的記者說:“這是《沙洲商報》的駐本地記者站站長李站長!”劉震又忙著過去和李記者握手,但李記者在沙發(fā)的那頭,一個偌大的茶幾橫擺在中間,使本來有些熱情的表達方式有了些許的不自然。草草了事之后,胖記者又把手指向了另一個有些瘦削但個頭高的一個記者說:“這位是《沙洲晚報》記者站站長王一鳴先生!”只見那個記者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點著頭握住劉震的手說:“幸會,幸會!”劉震也擠著笑地說:“榮幸啊!今天和你們這些鐵嘴銅牙的大記者有緣相見,真是三生有幸?。 闭f著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說:“雷主任嗎?你和小許快過來一下!馬上來一下,有重要事兒!”掛了電話,一邊摸著往手機套里放著手機,一邊拿出紙煙給那幾個記者遞煙。這時,老雷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身后跟著個瓜子兒臉的瘦老師。他們一進門,愣著神,欠著身兒地聽候劉震的吩咐。劉震給記者們點了煙后,才轉(zhuǎn)過身來,抬起右手。然后,又把手指往手心里勾著說:“雷主任過來,過來,我給你說!”老雷見校長神秘的樣子,只好將身子頭伸了過去。劉震也俯首挨了過去,將那個肉嘟嘟手放在雷主任的耳旁輕聲耳語了幾句后,只聽雷主任斬釘截鐵地說:“是,馬上去辦,小許走!”雷主任說完,向記者們點了一陣兒頭,便把一邊發(fā)愣的小許老師拉了一把說:“走,愣啥哩!劉校長讓我們安排重要事去!”說罷與小許老師便一溜煙地離開了校長的辦公室。

      劉震也點了一陣兒頭,就搬來沙發(fā)對面的辦公桌的椅子,放在地當中坐下了。正在這時,那個胖記者發(fā)話了:“你是河灣灘中學的劉校長吧!我們接到投訴說,你們學校今天早自習上發(fā)生了嚴重的校園暴力事件!”劉震又起身取了煙給記者們遞,可胖記者卻很干脆地說:“放著吧!我們先說正事!”劉震見胖記者采訪心切,便只好把抽出的紙煙又羞愧難當?shù)胤呕責熀欣?。只好坐在椅子上,才慢騰騰地說:“記者先生,你看,你們剛來就這么辛苦地工作!我已讓人安排去了,吃上些了再說!”說著電話響了,劉震取出手機,一看是老雷的電話,就接上了。電話掛了以后,劉震說:“我們的雷主任早已安排好了!走吧!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談吧!”胖記者執(zhí)意不走,可那個瘦記者卻先起了身,那個黑臉的記者也起了身,傻笑著看胖記者,那樣子就像在說,走吧!哪里還不是個采訪!胖記者見兩位同伴都有走的意思,也只好拿了挎包說:“也行,也行!既然這樣,也好!”劉震弓著腰,做了個請的姿勢,記者們便出了門,身后只留下一個單調(diào)的聲響:劉震得意的關(guān)門聲!

      出劉震辦公室的時候,還沒有下課。校園里沒有一個學生,也不見一個老師在走動。其中那個瘦記者說:“秩序井然?。⑿iL!”劉震聽到記者這么說就像吃了蜜一樣,心里甜絲絲地說:“過獎,過獎!這會兒正在上課,下課就是麻雀兒窩里搗了一桿子,亂得很,上飛下跳的。真是羊里頭的山羊,人里頭的學生,調(diào)皮得很!”“就是,就是,我們當學生的時候,也壞得很!常挨老師的整!”那個皮膚有些黑的記者說。“我就不是了,誰像你們這些次學生!上飛下跳的!”胖記者有些挑釁地說。劉震這會兒只是一個勁地賠笑,一句話也不敢插,只是一個勁兒地:是,是,是……或是嘿,嘿,嘿……

      十五

      劉震與記者們在一個叫世紀紅的酒店面前停住了。老雷和小許老師早已在酒店的一樓大廳里眼巴巴地等。見劉震和記者們在酒店外面的時候,老雷搗了搗正在和服務員姑娘溜嘴的小許說:“來了,再不要胡整了,現(xiàn)在是火燒眉毛的時候了,還有閑情來色的!快!快些,不要讓劉校長看著了!”說著,只見劉震已與那幾個記者說笑著進了大廳。劉震環(huán)視了一下,總務老雷和小許老師已恭順地站在了他的面前。劉震便瞪了瞪眼,好像是責怪部下對這幾位先生的怠慢似的。

      總務老雷點著頭說:“安排好了,在三樓瀟湘閣!”說著挽了一下劉震的胳膊,又示意小許老師去挽那個胖記者。小許沒有會意地望了望劉震,又望了望老雷。正在挽著劉震胳膊的老雷好像丟了什么樣寶貝似的,紅著臉兒,用著勁兒,把頭向小許勾了勾,但沒有活眼轉(zhuǎn)色的小許仍愣著,不知如何是好。老雷終于發(fā)話了:“站著干啥!像個木墩!還不快把記者大人挽著,這么陡的樓梯!”這時,呆站著的小許才忙搓著頭,紅著臉兒地一個箭步上去,把正在最后上樓梯的瘦高個兒記者的后腰托著。緊隨著上了二樓,又拐了個彎兒,這個彎是個玫瑰色的一個曲里拐彎的洞天。小許有些頭暈目眩。記者們說笑著,款款而行。身邊是說著先生你好,還像日本女人似的點著頭、弓著腰,穿著大紅旗袍的姑娘頻頻送來的秋波。劉震、老雷還有尾隨的小許又護送著三個記者上了三樓。地上鋪著紅色的地毯,裝潢得更加氣派,以至于使那幾位記者先生也忘了此行的目的似的,發(fā)出不同程度的嘖嘖和高低不一縈繞不斷的哎呀聲。

      這地方確實不錯,真是豪華和時尚。這是胖記者進了瀟湘閣落座后,再一次發(fā)表的對劉震校長款待他們的由衷評價!那個臉有些黑的記者也一邊捋著頭發(fā),一邊說:“沒有想到,河灣灘這么個小鎮(zhèn)也有如此好的地方!”喝了一口茶的瘦高個兒記者一邊吐著殘存在嘴角的茶葉,一邊也忙不迭地說:“就是,就是!”

      劉震、老雷、小許完全代替了服務員工作似的,不這樣好像就再沒有更好的表達他們待客的誠意。劉震又是遞煙又頻頻地咝拉拉地跳著蹦兒地打著打火機。老雷跟著校長,屁顛屁顛的。小許只是一個勁兒往茶杯里倒茶。老板娘進來的時候,也無不感慨地說:“哎呀呀!你們這些姑娘們呀!怎么能讓我們的劉校長、雷主任服務,你們是干啥吃的!”姑娘們一聽老板這么說,便爭著搶著干她們分內(nèi)的事兒。劉震也被老板娘推著搡著硬是按在圓桌上。老雷見校長被老板娘按著落了座,自己也只好挨著劉震坐下了。小許只是立著,看老板娘有些夸張的忸怩的搖晃,不時露出粗壯的旗袍下遮蔽的大腿和隱約可見的屁股蛋兒上肉嘟嘟的滾動。小許咽了口唾沫,只聽咯的一聲。劉震說:“小許,吸了冷風了,急狗開了!站著干啥,也坐下。你站到那兒是不是想占姑娘們的便宜!”小許聽校長劉震這么說,也只好嘿嘿地,貼著老雷坐下了。

      這時老板娘拉著聲兒地拿出菜譜,讓劉震點菜。劉震拿過菜譜說:“唉!不能,不能,還是讓我們的貴客點吧!”說著,就把菜譜拿給最近坐著的瘦高個兒記者。瘦高個兒記者又把遞來的菜譜硬推了過去,示意讓胖記者點。劉震只好把菜譜遞給胖記者,胖記者接著菜譜,向在座的人望了望說:“也好,也好,恭敬不如從命!點就點,點不好可不要罵我!”老板娘湊近了,拿著個本兒,把胖記者點的菜都一一記下后,就笑盈盈地出去了!

      服務員們也頻頻地給客人們沏著茶。不一會兒,老板娘又嗲聲嗲氣地引著服務員把菜上全了。老板娘又拿出當?shù)刈詈玫木啤鸷訛?,輪流給客人敬酒。敬到胖記者時,胖記者卻說:“最近喝酒有些上火!今天就免了!”老板娘硬是不肯:“我長得再丑,也還是個女人!不喝這兩盅,我就要上吊給你看!”老板娘說著就把酒盅子舉了個高,并且一本正經(jīng)地說:“無酒不成禮儀,無色路斷人稀!所以我今天一敬你家有愛妻,二敬你事業(yè)蒸蒸日上!唉呀!喝了吧!我的大記者!”胖記者終于沒有辦法說:“真是君子難過美人關(guān)??!喝就喝!死了也是福!”胖記者說著脖子一仰就咯的一聲喝了下去!劉震、老雷等人便使著勁兒鼓著掌。隨后便是其他的兩個記者稀稀拉拉的鼓掌聲。劉震說:“唉呀!了不得,真是個酒家,喝酒的時候還來了個蓋樓的喝法!我們的學區(qū)站長就是個酒家,喝酒的時候也蓋樓!”老雷和小許老師也附和著不斷地說著“就是,就是的,真是個酒家”的應承話!那個瘦高個子的記者挑釁地說:“你們還不知道吧!他可是個喝酒的鱉鱉兒?。∮幸淮尾稍L市醫(yī)院的時候,一次和十三個人一拳四盅子,過了兩轉(zhuǎn)都沒有醉!”老板娘一聽瘦高個記者這么一說,便又舉起了酒盅給胖記者敬酒。這回胖記者很利索而且無不幽默地說:“不了,不了,再喝我就可醉啦!醉了可就胡來啦!胡來啦就色啦色啦地干活啦!”說著還很嫵媚地并且女性化十足地拒絕說:“嗯!嗯!不要啦,嗯!討厭死了!”說著就把老娘敬酒的玉手只輕輕地一推就坐下了!于是便是一陣暴笑。劉震笑過后,做了個捂腰的動作說:“啊呀!太幽默了,太幽默了!我都笑岔了氣!唉喲!真是幽默?。 ?/p>

      之后,便是一陣呼嚕呼嚕的吃喝聲。呼嚕了一聲便是劃拳聲,此起彼伏。當大家都喝到臉紅脖子粗的時候,劉震提議來個黃段子。于是三個記者異口同聲地說,好,好!其中胖記者說,我們打個“籃球”:“你們教師隊和我們記者隊比賽!教師代表隊隊長劉校長,記者代表隊隊長我。下面我說一下比賽規(guī)則:發(fā)球權(quán)是獲勝的一方,隊員都聽隊長的調(diào)遣。光頭(是一個隊員擊敗其他三個隊員)每人喝一杯罰酒外,還必須說一個黃段子;不是光頭則每人說一個黃段子。你們看怎么樣?”胖記者話音剛落,大家都異口同聲地說:“好!”緊接著就是要單數(shù)與雙數(shù)獲得發(fā)球權(quán)的過程。教師隊要了單數(shù),記者隊當然要的是雙數(shù)。經(jīng)兩個隊的出手,劉震隊獲勝。劉震沒有派隊員,直接自己先出手了。記者隊卻讓黑記者先來,并且胖記者開玩笑地說,蜀中無大將,廖化為先鋒,讓我們的李記者上。三拳過后,劉震敗下陣來。劉震就派老雷上陣,三拳過后,老雷也敗下陣來。這時,記者隊一片嘩然。劉震派小許老師上陣,第一拳小許就來了個開門紅。第二拳小許以四季發(fā)也贏了李記者。胖記者給李記者加油說:“鹿死誰手還說不上,老李加油!”但還是讓小許老師以五魁首挫敗了李記者。劉震見小許就這樣輕易地贏了李記者,有些不好意思地瞪了一眼小許。老雷也附和著嘟囔了陣,也學著劉震的樣子斜著小許,好像小許犯了大錯似的!胖記者好像看出來了點什么,便把袖子往上一捋說:“劉校長,這可是冤假錯案??!這可是對功臣的不敬??!來!許老師我和你交戰(zhàn)!”劉震和老雷見胖記者似有批評之意。便只好嘿嘿地笑著說,也好,也好!小許接著劃,不過很是莊重且有些意味深長地在小許的肩膀上拍了拍。小許很堅定地說:“劉校長,知道了,這回一定照辦!”但這回仍事與愿違。三拳過后,胖記者又敗下陣來。劉震又發(fā)話了:“你看,你,真是正著處不著,不著處挖給一勺!還是我們光頭吧!你看記者先生們!”劉震眼巴巴兒地望著在座的記者們,老雷早已端起了酒杯,小許見雷主任端起了酒杯,便趕忙端起酒盅咯的一聲,一杯酒先下了肚;緊接著老雷也脖子一仰,一杯酒很流暢地下了肚;劉震也咯的一聲后,還用手背很達觀地把溢出的酒捋了一把,便呵呵地坐了下來。胖記者卻與瘦高個子記者同時發(fā)話了,站起來嚷著。胖記者說:“犯規(guī),純純兒地犯規(guī)!”瘦高個子記者也說:“喝了白喝了!不行,按規(guī)則來!這回先罰你們教師組兩個黃段子!劉校長先講!”劉震只好面有羞赧地說了一個:一男趕集賣豬,天黑遇雨,到一農(nóng)家借宿。少婦說:家里只一人,不方便。男說:求你了,我的大妹子,給你豬一頭。少婦說:行!但家中只有一床。男說:我也到床上睡,再給豬一頭。少婦說:行!半夜,男對少婦說:我想到你上面睡,女不肯。男又說:給你兩頭豬。少婦說:行!不過可不能喀!少頃,男忍不住,央求動一下,女不肯。男說:動一下,給兩頭豬。少婦說:行!男動了八次停下了,少婦說:怎么不動了?男說:沒豬了。少婦小聲地說:要不我給你豬……天亮后,男吹著口哨趕集去了!末了,劉震最后加了個評論:哈佛營銷學認為,要發(fā)現(xiàn)用戶潛在的需求,前期必須引導、培養(yǎng)用戶需求,因此產(chǎn)生的投入是符合發(fā)展規(guī)律的。劉震很得意地做完這個評論后說:“老雷,你講!”老雷將所有人掃視了一遍后說:“我總得來個可笑的,但不一定是有顏色的,行吧!”胖記者等人點頭表示認可,但最后那個黑記者卻不冷不熱地補了一句:必須是詼諧可笑的!老雷點著頭講開了:節(jié)日問候不是資產(chǎn)階級的專利,我們無產(chǎn)階級也要問候,就是問候早一點也不怕。無非拱拱手、說些吉利話嘛!既體現(xiàn)無產(chǎn)階級的革命感情,又能促進移動通信事業(yè)的發(fā)展,事業(yè)和生活兩不誤。紅包那些東西,腐朽得很,消磨意志……老雷正要說,他老人家真英明之類的話時。瘦高個記者發(fā)話了:“你們這些老師們,怎么都講這么理論的東西,酸溜溜的!聽起來很不輕松,頭都大了!”老李你來一個,李記者又推托著說:“還是我們的站長來一個,我想一會兒!”并且用一種探尋的目光望著胖記者。這時,劉震等人也用一種期待的目光望著胖記者。胖記者像洪湖俠客一樣雙手抱拳說,好吧!恭敬不如從命,來就來一個:有一人酒喝多了,嚷著要個小姐。主人無奈之余只好照辦。挑來揀去,最后選了一個小姐。這人剛爬上去動作,可是哇的一聲吐開了。那小姐生氣地說:我聽說過有暈車的、暈飛機的、暈船的,卻沒有見過暈這個的!胖記者剛講完,便是一陣哄笑!劉震抹著眼淚說,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之后,那個黑一些的記者也自告奮勇地說,我也來一個讓大家動腦子的,酒喝多了有些腦積水,我來一個是給大家放水的!于是神秘地說:女人看男人洗澡!教師隊猜,猜不對,罰酒一杯。劉震、老雷、小許老師都做出了苦思冥想的樣子。最終還是沒有猜出來。胖記者說,先把酒喝了再讓我們的李記者告訴你們。劉震一聽胖記者這么說,便端起酒杯對老雷和小許老師說:“端,端!猜不出來,就認罰!”說著脖子一仰喝了下去,老雷和小許見校長喝了下去,也只好爭著搶著往肚子里灌。待劉震等人把罰酒喝完,那記者才一字一頓地說出了謎底:《好大一棵樹》!原來是一首歌曲名字?。⒄馃o不驚嘆地說了一句,后便把自己的笑也很自然地丟在此起彼伏的哄笑中。這時,老板娘進來了。劉震一邊望著老板娘的胸膛,一邊捂著肚子笑著說:“好大一棵樹,真是夸張又形象??!”老板娘見大家都笑成了這樣,便一本正經(jīng)地說,有什么好事!何不讓我也分享一下,并且順便對也在一邊朗笑的姑娘們說,去把送的那幾道特色菜上來。這時,劉震故作神秘地說:“小郝!你猜一下記者們讓我們猜的個謎語。猜不著也罰酒一杯?!崩习迥飬s毫不推卻地說:“猜就猜吧!又沒有輸南莊子北地的!大不了,一杯酒,多大的個事!我猜!”劉震一聽老板娘很干脆,就望了望那個黑一些的記者說,還是記者先生來說吧!可是那個記者說,還是老師來吧!你們教書的不是愛吃別人的剩飯嗎!不服氣是吧!你們每天還不是照本宣科,不是吃前人的剩飯嗎?你們把魯迅存進銀行,你們做李白的隨從、做杜甫的跟班,唉!總是熱著吃剩飯。還是剩飯大王劉校長說吧!劉震說,聽君一席話,真是高見!當老師的就是每天在熱剩飯,真是的!那我這個熱剩飯的廚子就熱一回記者們的剩飯吧!說著做了個清嗓子的動作,便笑瞇瞇地望著老板娘說:“女人們看男人洗澡。你猜一首流行歌曲名字?!蹦抢习迥飬s干脆地說,就這么個小兒科的謎語!不就是《好大一棵樹》嗎?劉震等人都做出了一副吃驚的樣子,望望記者們,又望望老板娘。最后便又是一陣摻和著不同情感的笑聲。緊接著便是服務員上來的特色菜,大家都胡亂吃了一陣又開始劃拳了。

      在記者們都有些大醉的時候,劉震神秘地接了個電話。是副校長白云打來的。劉震聽著白云的匯報,滿意而會心地點了點頭說:“就這樣,老白!這回你立了頭功,回來我好好犒賞你!”劉震接完電話,記者們?nèi)轮?。劉震便順勢給老雷和小許老師遞了個眼色。老雷和小許便把頭一勾就出去了。

      劉震一邊陪記者們下樓,一邊對記者們說,沒事,沒事,就是兩個學生打架,擦了些油皮!可不懷好意的人就把芝麻大的事兒說成西瓜大!有勞記者們了!說著已出了酒樓,緊走幾步就到了早已安排好送記者們的車前。老雷手里提著用黑塑料袋裝著的好煙,在小許忙著給記者們開車門的時候,劉震和總務老雷硬把它們分別塞了到了記者們的手里。隨著,汽車的開動聲,車載著記者們遠去了。劉震望著遠去的汽車,無不感慨地說:“媽的,這些文人中的‘小姐’。也好對付,吃一點,再給一點,就把他們的嘴塞住了!也好也好!”說著,手一擺又說:“老雷去把賬結(jié)了,小許扶著我回學校!”

      十六

      一大早,陳先的宿舍門就被一個六十開外的老頭和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敲開了。

      陳先昨天從醫(yī)院里回來得遲了。聽到起床的喇叭聲響,陳先才咬著牙起來。

      當這兩個人在敲門的時候,陳先正伏在辦公桌上打著盹兒。陳先開了門,他們就是一陣嚷嚷。那個女的自稱是受害學生的家長,那個老頭也臉紅脖子粗地說,自己是那個用刀子捅了學生的爺爺。那個女的吹胡子瞪眼睛地說:“我就這么一個獨苗。指望著養(yǎng)老呢!可現(xiàn)在倒好,被你的那個給殺下了!”說著她抹眼淚擤鼻子地哭喊了起來。“我哪有那么多錢給娃娃做手術(shù)??!今年種下的西麥又沒人收,現(xiàn)在還在棚底下擱著呢!這可怎么辦呢!”水萍聽到嚷嚷聲也進來了。陳先見水萍能在這個時候進來給他解圍,心里充滿了感激。那個女人哭著,一屁股就坐在陳先睡覺的單人床上,又喲唉唉地哭叫了起來。老頭兒只是愣著神兒地站著,一句話也沒有說。水萍進來后對那個女人說:“哭,哭啥嗎?老師又沒有教著讓殺你的娃子喀!”陳先只是一個勁兒地走來走去。水萍又很干脆地對那個哭著喊著的女人說:“我要不是在自習課上去查作業(yè)??删桶褋y子動大了。那個拿刀子的只是一個勁兒輦著追著往身上捅。挨了刀子的那個學生也拿著凳子惡狠狠地往拿刀子的頭上砸。要不是我拉得快,人命可就出下了。你們這個樣子,要做啥?你說老爺爺,你說大嬸!出了事了,我們想辦法,是報案呢還是住院呢!總不能瞎鬧騰吧!”水萍正說得起勁,小許老師像風一樣進來了。

      “陳老師,劉校長叫你快些到他辦公室里去一下!”小許進了門就說。那個哭喊的女人把手往腰里一叉說:“走,走,我們找校長評理去!”說著就把那個老頭兒生拉硬扯地拽了出去,嚷嚷著跟在陳先的后頭向劉震的辦公室去了。水萍想要勸阻,陳先也想要阻攔可是沒辦法。只好讓他們?nèi)氯轮哌M了劉震的辦公室。

      陳先進了劉震的辦公室,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站在辦公室最空閑的地方等待劉震的調(diào)遣。小許老師點了點頭,又向著劉震鞠了個躬說:“劉校長,陳老師我給你叫來了!”劉震卻坐在沙發(fā)上擺出了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用手指了指門拐處放著的正在盡心盡力工作的熱水器說:“小許,看一下水開了沒有。我瞭著,綠的指示燈開了!”小許聽劉震這么一說,本想退出辦公室的他也只好拿了茶杯笑盈盈地去沏茶。沏好了茶,又恭敬地送到劉震的面前說:“劉校長,再沒事,我先出去了!”只聽喝了口熱茶的劉震甕聲甕氣地說:“去,把白校長也給我叫來!你不看今天貴客臨門嗎?”又不冷不熱地對那個老頭和拉著吊死鬼模樣的女人說:“坐下嘛!斗大的麥子還得磨眼里下嗎?你們還來得早?。 ?/p>

      老頭一聽校長這么說,便一個勁兒地搓搓著手,一個勁兒地點著頭就往劉震對面的那組沙發(fā)的拐角處坐,并且嘴里念叨著:“那是,那是……”

      女人也淚珠兒往外滾著說:“校長,你可要做主?。∽蛱焓中g(shù)費就是三千塊,娃子麻藥過了痛得直叫喚呢!”女人說著又扯著嗓子哭了起來。陳先見這個女家長又鬧了起來,便囁嚅著說:“不要鬧了,我的家長。這又不是你們家的大書房炕,想咋地就咋地!這是校長的辦公室喀!”劉震聽陳先說了這么一句既奉承他又責備家長的話,于是滿意地說:“對啊!陳先老師說的對!俗話說,有理不在聲高!嚷啥呢!也就是學堂圣地,我就不說粗話了!別嚎了,我還有事問你們。我正要派人找你們,也好,也好!這么早就送上門來了!不要胡鬧騰!否則,我可不客氣了!要掃地出門哩!哼!”劉震又端起茶杯說:“這事是發(fā)生在學校里,沒錯!可是,我們有哪個老師,課堂上教你們的娃子們說,同學們,拿上刀就殺人吧!再說,你們家教不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陳先去把那個殺人的牛耳瓜刀子拿出來?!标愊嚷爠⒄疬@么說,便掉了頭,就往宿舍里跑:“我這就去取兇器。我沒收下了!”不一會兒,陳先就喘著氣兒地來到了劉震的辦公室。陳先抖著手兒地把那個爬滿血跡的家伙放在茶幾上。劉震拿起來,端詳著說:“這個牛耳瓜刀是不是你們家的?回到家里,你們家長是干啥吃的!刀子也不往好里放,隨便讓學生拿著玩把戲!”說著又把拿起來端詳?shù)牡蹲雍茼懥恋赝鑾咨弦蝗?。那個血跡斑斑的刀子好像遭受了不公待遇似的,很不情愿地在茶幾上跳了個蹦兒,才停下來。

      老頭一臉惆悵地望著那個熟悉的刀子說:“這個刀子本是我用來給果樹結(jié)嘴子用的!這么個東西,誰知道……唉!”女人也望著那個刀子,樣子有些怯生生和氣憤!

      這時,副校長白云進來了。

      劉震不失體面地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笑著說:“老白,辛苦了!坐,坐!”滿臉堆笑地握住白云的手使著勁兒地搖,拉著白云往沙發(fā)上按。然后劉震又對陳先說:“小陳,愣著干啥!給我們的功臣沏茶!”陳先嗷了聲,便迅速地倒了茶,端在了白云面前,又給劉震的茶杯里加滿了茶。陳先仍舊愣著神兒地退到一邊,站著。那個老頭強努著笑,那個女人打著精神,捋了捋頭發(fā),又出神地望著兩個領(lǐng)導。

      “醫(yī)院那頭,沒多大事吧!”劉震急切地問。

      “大不了,住幾天就好了!”白云望著兩名家長說。

      “好的,好的!”劉震取了支煙給白云遞上,又取了支煙叼著,不緊不慢地找著打火機,先給白云點上了,又啪地一下給自己也點上了。

      劉震猛吸著,那樣子滿是意味深長。隨后,便是一陣沉默。

      陳先仍立在那兒,沒有一點表情,沒有一絲驚慌。這是他聽到兩位校長的談話后,所擁有的最為真實也最為安穩(wěn)的一刻,但唯一的是陳先總是感到有些拘束。這是多年來面對校長時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一種難以言說的內(nèi)在心理態(tài)勢。

      陳先清楚地記得,剛參加工作那年,有一個老師僅僅因為遲到了幾秒鐘,就被劉震當眾罰了站。最后還是副校長白云為那個老師開脫才最終免受了長時間的罰站。這在陳先認為是侵犯了老師的人權(quán),一個校長怎么能因為遲到了幾秒鐘,老師就像小學生一樣被當眾辱罵,又當眾罰站呢!當時,陳先有些想不通。再后來,這樣懼怕校長的心理就越來越濃,非但沒有隨著教齡的增加而減少,反而越來越加重了。那些評職稱,需要優(yōu)秀、良好的老師,不僅不敢埋怨工作分量重,還必須忍氣吞聲地工作,見了校長硬是賠上一堆的笑來才肯罷休。

      十七

      一輛黑色小轎車,突然停在了河灣灘中學大門口。

      正要去看自習的張宏圖,有些納悶:是教育局的人來檢查工作了吧!他有些緊張,其實這種緊張不僅是剛來不久的張宏圖有的一種心理,而是河灣灘中學教師的一種普遍心理。張宏圖在教室里草草轉(zhuǎn)了一圈,便匆匆到了辦公室。張宏圖回辦公室的路上碰上了褚虎。褚虎也從教室里出來,背著個手樣子很悠閑,嘴里哼著個曲兒。張宏圖聽出來了是韓磊唱的《向天再借五百年》。張宏圖很緊張地問:“禇老師,這小車是教育局的吧?”

      “一個教書的又不犯大錯,把作業(yè)教案弄好,管他的媽媽嫁誰呢!”褚虎與人為師地說:“小張,你把這些都弄好了吧?不要讓這些吃喝的家伙抓住辮子!要不然,可要指著葫蘆挖籽兒哩!”說著兩人走上前去,又瞅了瞅那個黑色的小轎車。褚虎搖著頭說:“這不是教育局的,而是學區(qū)輔導站的!不是檢查工作來的,是擺平事情來的!嘿嘿,這下可夠這些老爺們當回孫子了!嘿嘿……”張宏圖急忙去了自己的宿舍,褚虎仍邁著慢騰騰的步子向劉震的辦公室去了。

      褚虎想看個究竟。褚虎懷著趁火打劫的意思很響亮地敲開了劉震的辦公室門。

      褚虎看到劉震正和學區(qū)站長賈紅陰著個臉望著那個嚶嚶哭泣的四十多歲的女人。旁邊一個六十開外的老頭子也皺著眉頭,躬身站著,活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正在等待長輩的發(fā)落似的。既有一種怯生生,又有一種垂頭喪氣的無可奈何。褚虎再看時,陳先似有所悟地并且很徹底地說:“禇老師,你有事?。 比缓?,又討好地望著劉震,又怔怔地看著那個肥頭大耳,用眼斜睨著不速之客的褚虎。劉震把煙頭狠狠地往煙灰缸里一揉,好像把眼前的這一切尷尬也一并要揉個精光似的。

      “這就是久聞大名的褚虎老師吧!”賈紅臉露不屑地看著劉震問。

      劉震用鄙夷的目光看看褚虎,對褚虎說:“你沒事吧!不要紅火處賣母豬肉了。去去!我們忙著處理事情呢!”然而褚虎的反應卻似乎是遲鈍的,擺出了一副與我無關(guān)的樣子,又表現(xiàn)出一種寬宏大度、無所畏懼、喧賓奪主的氣勢。

      褚虎硬是坐在了劉震的旁邊,拿起劉震面前的一盒煙,做了個給兩位領(lǐng)導遞煙的姿勢。劉震沒有理睬,賈紅倒把煙給接住了。褚虎有些煽風點火的意思,這是他坐在沙發(fā)的一角時表現(xiàn)出來的。褚虎說,這是兩位家長吧!娃娃們打架是正常事,不過,拿刀子捅人可就不是正常事了。劉震一聽褚虎這么一說,心里有些緊張。劉震想說些什么但最后還是干咳了幾聲。這咳聲就像是在示意,褚虎你再不要當個挑屎棍棍兒,把事情往大了挑!劉震用乞求的目光望著他的領(lǐng)導:學區(qū)干事賈紅。

      賈紅終于發(fā)話了,在褚虎正要再往下說,這是個安全……的時候。賈紅說:“禇老師,你現(xiàn)在如果再沒什么事的話,你先回避一下!好不好!你不看這么多的事兒正在等著我和劉校長處理呢!小許,你和禇老師都出去吧!”

      劉震一臉不高興地用手指了指小許,又指著褚虎。小許會意了,忙過去拉著褚虎就往外走。

      褚虎說:“我還有話說呢!”

      小許說:“你不看兩個領(lǐng)導都不歡迎你嗎?走,澆水的不管,驢吃麥子喀!走吧,我們一個受苦人,管那么多閑事干啥!”小許硬是連推帶搡地把禇拉到宿舍方才罷休。小許在褚虎的宿舍正要拉開架勢扯一陣子閑淡。小許的手機響了。小許看了一下號碼,一看是劉震辦公室的電話。小許便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禇老師,劉校長又打電話叫著呢!”小許說著接通了電話,點著頭,哼哈著,便飛也似的向劉震辦公室去了。

      小許進劉震辦公室的時候,氣氛很緊張,又多了一個男子,正在咋呼著!劉震陰著臉,賈紅一個勁兒地吸煙。陳先沒好氣地望著那個咋呼的男人,那個女人又開始哭了,嗡嗡嚶嚶地,高一聲低一聲、緊一陣松一陣地哭。那個老頭只是一個勁兒地唉聲嘆氣,望望劉震,又望望賈紅。

      “再不要胡鬧了,你這個男家長!你的娃子,被人捅了,你就沒責任?你可是孩子的監(jiān)護人!再說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他怎么沒有捅其他的學生。再這樣不講道理,那我們就報案,公事公辦!該抓就抓,該關(guān)就關(guān)!還由著你們胡鬧!”賈紅一口氣說了這番話后,又狠狠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劉震也長精神了,抽出煙給賈紅遞上,說:“站長,不要生氣!秀才遇了兵,有理也說不清啊!哼,學習不好,你們不來,開家長會你們忙著把草著呢!遇上這號子事,你們來得比鬼還快!有事解決,再不要哭哭啼啼、指桑罵槐、比豬罵狗了!這是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方!”也拍著桌子,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劉震吸了口煙接著又說:“小陳,我讓你調(diào)查打架的原因,怎么調(diào)查下了?給雙方當事人說一下?!眲⒄饾q紅著臉望著陳先。陳先忙亂地說:“我調(diào)查清楚了,雙方都有錯!主要是李大明前些日子經(jīng)常欺侮張清泉,張清泉是被迫反抗的,只不過有些過激!前些日子,我請你們家長,可是你們都沒有來,說忙得很。現(xiàn)在就不忙了!??!”陳先有些氣憤地又指著那個男家長和那個女家長說:“你們今天這是啥意思!是不是克我們學校呢?還是給我們點顏色哩!兩個領(lǐng)導都為這事親自來了,你們還想干啥!昨天不是白校長等人已經(jīng)把醫(yī)院的事都安排了嗎?再這樣,我們就報案,抓人!但是作為學??紤]得長遠一些!畢竟還是學生,進去了以后,今后怎么活人!但現(xiàn)在如果你照我們學校的安排,把事情捂住。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嗎?”陳先這樣說著,兩位領(lǐng)導很滿意地看著陳先,又用一種鄙夷的神情望著雙方家長。雙方家長都被這一番話不知是給說服了,還是被要抓人的后果給嚇住了,只是呆著臉兒坐著,一言也不敢發(fā)了。

      最后,賈紅用一種贊美的口吻對陳先說:“小陳,你今天和家長到醫(yī)院去!”又望著副校長白云說:“你也去,把事情弄好,隨時給我們匯報。”白云、陳先及雙方家長走了之后,賈紅對劉震說:“你們不是說,陳先這小子也和那個右派關(guān)系好嗎?我看他剛才這些話正是我想要說的!不錯,不錯!這個事只能捂,捂得死死兒!老劉!頭上這個小烏紗可得保住??!前年河灣灘小學兩個六年級的小學生自殺的事情,要不是區(qū)委區(qū)政府捂,那可就糟了。當時,我還是平坦學區(qū)的副站長。要不是那個事情,我哪有機會當河灣灘學區(qū)的站長!那件事是我的救星??!那兩自殺學生是我的功臣??!聽說班主任老師給了個開除,留用的處理!可慘了!這回好在沒有死人,否則,我們都完蛋!這回也不能掉以輕心啊!錢出一些,盡量把事情捂??!記者來的那天,我在蘭州,來不了,不過有你我就放心了!”劉震很有表現(xiàn)力地對賈紅說:“站長,要不再把這些記者請一下,不要把事捅出去!派出所報不報了?”劉震問賈紅。

      最后,賈紅老謀深算地說:“報個案,萬一死了呢!不過,你必須把派出所打點好,再不要往上報,先不要立案。如果死了人,再讓他們補著立個案!盡量把雙方家長嚇住。如果胡鬧騰,后果自負!能讓捅了人的家長出一部分錢最好,萬一沒有,也就算了!捂住是硬道理,你把記者再請一下,就說是我請著,表示上次不能親自陪他們而道個歉!萬一著不來,我就以學區(qū)的名義再給送些禮。絕不能讓教育局知道這事,否則,又有人要借刀殺人了!我們就成了魚肉,別人就成了刀俎了!關(guān)住門兒坐,火從天上落,沒辦法!今年我們只有少拿些了!”賈紅這樣說著,劉震只是一個勁兒點著頭。之后,劉震讓總務老雷又在世紀紅酒樓安排了飯。直到老雷笑盈盈地來請賈紅和劉震的時候,這兩位“官員”才邁著八字步兒慢慢悠悠地去了酒樓。

      十八

      校園暴力事件造成的影響,繼續(xù)在進行!不知是哪位好事者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發(fā)了個帖子!

      學區(qū)站長賈紅又表情莊重地來到了河灣灘中學劉震的辦公室里。賈紅一進門就把從網(wǎng)上搜下來的關(guān)于河灣灘中學校暴力事件的帖子扔在劉震的辦公桌上,只說了一句:“你司總裁看看吧!事情可不好了!這么詳細的東西!這么詳細的過程!媽媽的!”說完就抽起了煙。劉震趕忙拿起來大概看了一下,神色慌張地說:“這些驢日的,真不是東西!還上網(wǎng)了!賈站長,這可怎么辦???”賈紅故作鎮(zhèn)定地什么也沒說,只是一個勁兒地吸煙。一旁呆站著的雷主任倒是說話了:“開會,嚇唬一下,興許能弄出個蛛絲馬跡?!敝?,是好幾分鐘的沉默。

      雷主任表情緊張地給兩位領(lǐng)導倒了水,又故作擔憂地陪著一起緊張。

      賈紅吸著煙,臉上擰得十分緊湊;劉震也眨巴著眼睛,若有期待地等著賈紅說話。

      又是一陣子不輕松的沉默。劉震辦公室里的煙霧更顯得濃重了。劉震懷揣著一顆撲騰撲騰直跳的心在辦公室里,起來了又坐下。但賈紅的態(tài)度卻忽陰忽陽,這把劉震和雷主任給弄糊涂了。雷主任天真而真誠地凝視著賈紅,又討好地看著劉震走來走去的緊張樣子,也唉了幾聲,又嘆了幾口氣。

      這時陳先和副校長董永金進來了,身后是一副無所謂的王主任,他叼著煙,吐著煙圈。副校長董永金一進門就說:“賈站長,劉校長,我把陳先叫來了,聽說你來著哩!”雷主任也趕忙又給賈紅和劉震的杯子里沏足了茶,又拿出杯子給副校長董永金也沏了茶,然后望著王主任和陳先說:“你們喝不喝?”只是禮節(jié)性地問了問,就又坐回了原處,望著兩位校長與站長賈紅,樣子很是畢恭畢敬。王主任只是輕描淡寫地問候了聲賈紅,就挨著雷主任坐下了。陳先只有搓著手,站在辦公室的茶幾旁,直勾勾地望著幾位領(lǐng)導,心中直納悶兒。他不知道這次校園暴力事件該如何處理,也不知道究竟今天又將發(fā)生什么事兒。

      好在,賈紅終于說話了:“你們看,這是什么東西!有人趁機添亂了!你就是陳先吧!你不是河灣灘中學的才子、筆桿子嗎?這些材料是不是你發(fā)到網(wǎng)上的?你總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

      劉震一聽站長這么說,也來氣了:“還想成精呢!自打嘴巴的事少干,媽的!”

      陳先一聽兩位領(lǐng)導這么一說,結(jié)巴著說:“我,我,不可能的,領(lǐng)導們!我也是長腦子的,總不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我是不會的!我,我向領(lǐng)導保證,我在河灣灘中學絕沒有做過任何過分的事!”

      這時,劉震做出最悲壯的表情朝天舉起兩只手,翻著白眼:“好啊,陳先,在我見過的最陰險、最狡猾,也最心術(shù)不正的老師當中,你可是最令人氣憤的一個。我們河灣灘中學也待你不薄啊!你竟然干出這樣的事來。你想干啥!”

      “閉上你的嘴吧!劉校長!”站長賈紅在劉震動情地發(fā)泄怒氣之后這樣說。

      劉震驚呆了,站長賈紅竟然在他的屬下面前呵斥他閉嘴。只見賈紅突然面露微笑地對陳先說:“來,來,小陳,坐下說話!”說著站起來,像攙扶自己生病的爹媽似的把陳先硬按在了沙發(fā)上!并給陳先遞了根煙,還要親自點煙。正是賈紅這些反常的驚人的舉動,使本來被按坐在沙發(fā)上的陳先又不得不站了起來,像個犯罪的被示眾的青年,滿臉的羞紅與驚嚇并存著。

      王主任卻又打抱不平地說:“我認為,領(lǐng)導們也不要太武斷!就說陳先老師是中文系畢業(yè)的,就說愛好文學,總不能把網(wǎng)上的帖子都認定是陳先寫的吧?再說了,那么個稿子,只要是當老師的誰都會寫!”

      站長賈紅說:“劉校長,這種不調(diào)查就扣帽子的做法是不對的!你有什么證據(jù)能證明是陳先寫的呢!你啊你,真是的!”賈紅一邊說著這番話,一邊想著如何能將這件令他也頭痛的事兒擺平。表面上他裝作冷靜萬分,但他的內(nèi)心里卻很是著急,很是擔心。此刻,他一邊在安撫這混亂而又緊張的場面,一邊又在想著解決這場會影響他“官場”生涯的事兒的辦法。最后,賈紅對副校長董永金說:“快去出個通知,現(xiàn)在開個全體教師大會!”

      會上,賈紅很動情地講了一番關(guān)心老師的話后,便用他最常用的口氣說:“今天我來河灣灘中學開這個會是迫不得已,沒有辦法的事。因為一向很安穩(wěn)的河灣灘中學出現(xiàn)了事兒,還是不小的事兒。這件事老師們有責任,我們領(lǐng)導也有責任??墒蔷驮谖覀?nèi)σ愿疤幚磉@件事兒的時候,我們有些老師卻動開歪腦子了,開始手癢癢了,往網(wǎng)上發(fā)了帖子。但好的是,這個帖子被我學區(qū)的工作人員給攔截了。慶幸的是,沒有造成壞的影響,也就是還沒有擴散開來。教育局也出面了,讓我們進行寬大處理,不追究,不再揪辮子的辦法與處理態(tài)度。讓那些發(fā)帖想捅事的老師放下武器,悔過自新!所以我們召開了這個緊急會議。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要進行寬大處理、和諧處理。所以我希望你們,特別是那些腦子有些發(fā)熱的教師們,冷靜下來,從愛校如家的角度考慮問題。收回陳命!安心教書,專心育人!如果我們領(lǐng)導做了工作,你還執(zhí)迷不悟,還想成個精,弄個辦!那么,我吃掛面不調(diào)鹽,有言(鹽)再先!把丑話說到頭里,不過,也請聽清,磚頭擦屁股,把棱馬兒搞清楚!不料讓有些人,煙筒里入手往黑道上引啊!如果,從今天,此刻說過后,還要弄事,還要當個挑屎棍棍兒,那么下場是可以看到的!你砸我的鍋,我就打你的碗。看誰厲害,看誰斗得過誰!所以小心著,別自己給自己嘴巴!下你的崗!我說的也就這么多了,看劉校長有沒有要說的!”賈紅望著劉震說。劉震只說了一句:“賈站長把我說的全說了,就這樣,散會吧!”

      十九

      會后,褚虎又去了一趟網(wǎng)吧!他仔細查看了發(fā)帖的地址,可也沒有任何讓人發(fā)現(xiàn)發(fā)帖人的蛛絲馬跡。他又再次打開新華網(wǎng)、民生網(wǎng)很快地瀏覽了一遍。關(guān)于那個帖子的點擊率有1000多。褚虎很是高興地回來了。他沒有直接回學校,而是繞了個大彎子,去了一趟家里。

      褚虎的家在河灣灘鎮(zhèn)東河村,離學校近,不像陳先的家離學校太遠。褚虎進了自家的門。他感覺很是祥和與安靜,雖然老婆剛買來的小雞娃還在嘰嘰喳地叫著,在院子里嬉鬧著。偶爾的幾聲狗叫聲,混合著牛叫聲等各種動物此起彼伏的鳴聲。此刻在褚虎認為便是最為動聽的音樂。他美美地想著,平日里喝聲斷鬼的那些學校領(lǐng)導,至少今天開會的口氣也有些平順,但可以聽出他們有些害怕的口氣與余音。所以褚虎高興得很。褚虎匆忙吃了些,就去了學校。他進門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大多數(shù)的人都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休息了。他很慶幸,但在進樓門的時候,老雷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正與他撞個正著。要是平時,褚虎會昂著頭,望都不望雷主任一眼,雷主任也不望褚虎一眼就旁若無人地過去了??墒牵裉炖字魅沃鲃拥乩×笋一⒌母觳?,并且說:“老褚去了趟哪里?這么忙!”褚虎見老雷這么問他,臉上忽然一陣子燒,并且結(jié)巴著說:“家里取了個東西,吃了頓飯!”便匆忙地上了樓。老雷卻怔怔地望著褚虎的背影兒發(fā)了一會兒呆,又將頭搖了搖,嘴里咕嚕了一句:“看來,褚虎有發(fā)帖的重大嫌疑!看他這么匆忙的樣子,一定有問題!”

      這樣想著,賈紅與劉震正醉醺醺地走來了。老雷迎上去,趕忙湊到劉震的耳朵上嘀咕了幾句??墒呛攘司频膭⒄饏s說:“我就知道,肯定是這個驢日下的干的,平時就不是個好東西!”賈紅聽劉震這么一說,便回過身來用手指著劉震說:“你,你怎么又張風漏氣了!喝上三盅貓尿,就又胡咧咧開了!說得早了,不要把氣漏掉了!閉嘴吧!狐貍的尾巴會露出來的!急個辣辣子呢!”劉震一聽賈紅這么一說,便瞪著眼對老雷說:“再不要,給我吹二裘風,你又不是神婆子!”老雷只是點著頭,說:“是,是,是……”

      二十

      褚虎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隨便拿了本書翻了起來。但他并沒有心思看下去,翻了幾頁便又放下了。只是躺在床上,微閉著雙眼想著他的心事。

      這次校園暴力事件雖然發(fā)生在早自習上,但水萍只是這次事件的目擊者。確切地說是及時制止這次事件進一步惡化的有功之人,而對陳先來說,是班主任,有一定的責任,但也不是主要的責任。主要的責任還在學校。褚虎這么想著。

      至于陳先會后的情景更是糟糕。他更加對劉震對他的武斷產(chǎn)生了恐慌。他的四肢感到一陣乏困,頭有些眩暈。這是他從會議室出來之后最為直接的感受。太陽的光明晃晃地照著,把他本來就有些瘦削的影兒拉了更長。他走著,沒有一絲兒活力。他只是習慣性地向他的宿舍走去。當他毫無知覺地拿出鑰匙,胡亂在鎖孔里擺弄的時候,水萍怯怯地也來到自己的宿舍門前,開著門。如果是在往日,陳先會開個生硬的玩笑,或溜幾句嘴皮子,才笑著進他自己的宿舍或倒上一杯水又開門出來與水萍再開個玩笑。雖然他常常在這個時候,臉上總會洋溢出些許緋紅。水萍也曾留下片刻的紅暈,然后才匆忙地進了自己的宿舍,有時還將宿舍門故意拍得老響,以示對陳先說話不當?shù)目棺h。但陳先仍舊會在無人的時候,再度敲水萍的宿舍門。水萍會嫵媚地開門嫵媚地對陳先說:“陳老師,請注意影響!讓學生,尤其對你愛戴的學生看到,影響更不好!”然后還是啪的一聲拍上了門,陳先也會動情地在自己的腦門上摸一下做出個令自己陶醉的動作,然后也啪的一聲來個回答,進自己的宿舍,寫他的作品去了。

      可是,今天會后,這兩個校園暴力事件的當事人卻感到莫名的恐慌。哪有平時的雅興呢!

      水萍只是怯生生地望了望陳先,她多么希望這個平和的鄰居能給她哪怕一絲一毫的安慰,但水萍的這種想法,也只能是一種奢望。

      陳先并沒有理睬水萍此刻的任何舉動,他甚至有些恨水萍的無能,怎么自己在教室里還會讓學生拿出刀子來,還讓學生動了真格的!他想水萍這個女流之輩,真是個廢物。不僅對她的喜歡此刻全無之外,還真想破門而入給水萍一頓嘴巴子。理由便是學生竟然在她的眼皮之下動了武還見了紅,還險些死了人,讓他也成了這次事故的主要責任人。他想到了剛參加工作不久,那時正是舉國上下在反對法輪功的時候,可是就在河灣灘學區(qū),河灣鎮(zhèn)發(fā)生了震驚全國的學生自殺事件。事件發(fā)生后,當時的領(lǐng)導們都成了驚弓之鳥。相關(guān)領(lǐng)導與班主任老師都受了開除公職留用的處分??上О?!當時的陳先還覺得區(qū)委區(qū)政府對班主任老師處理得不公!可是,今天不是也輪上他了嗎?慶幸的是那個被刀子捅了的學生,在醫(yī)院救了過來!沒有死。這使他心里稍有一些安慰!但畢竟是嚴重的校園暴力事件,是重大的安全責任事故!幸虧今天領(lǐng)導及時開了會,來安撫那些腦子有病的家伙、想置他于死地的家伙。這時他真有些感謝,那些領(lǐng)導來!縱然平時對他也很苛刻,但這會兒全忘卻了。因為正如領(lǐng)導說的:如果有人把此事捅上去或捅大了,領(lǐng)導要挨整,可他也是吃不了兜著走??!開除公職留用也不是不可能啊!至于水萍,她是功臣,因為是她在自習課上查作業(yè)時,發(fā)現(xiàn)了并及時地制止了此事??!陳先一想到這,也就很是后悔!如果當時,他再轉(zhuǎn)上幾圈,興許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這樣想著,他又恨開水萍了,他想這女人,就是不行,騍馬就是上不了場!但話又說回來,關(guān)住門兒坐,火從天上跌!沒辦法啊,是禍,躲不過!陳先想著,狠命地自己給了自己幾個嘴巴子。他想哭,他真想放聲大哭。眼淚在眼眶里打了幾個轉(zhuǎn)轉(zhuǎn),在宿舍地上來回走著,他終于忍住了。他想到了一向耿直的父親和那嚴肅的目光時,他用手在自己的眼里揉了揉。正要抱著頭仰面躺在床上的時候,被學生一陣急促的報告聲打擾殆盡了。

      他開了門,就聽到站在門口的學生說:“陳老師,王生龍與張成又打架了!快!”陳先一聽,腦子里嗡的一聲!便向他的教室沖去!就看到,在后門正圍著一圈學生,那兩個學生,一個手里拿著凳子,一個手里拿著掃帚,正拉開架勢要打。但好的是雙方都被學生擋住而不得近前。陳先看到這個場面,便是斷喝一聲:“你們都給我放下!否則,我開除你們!”學生一聽是陳老師來了 ,便將手中的東西都扔掉了!只聽得一陣噼啪聲,那兩個學生又在陳先的斷喝中規(guī)矩地立著,耷拉著頭。陳先說:“跟我來!”

      那兩個打了架的學生便順從地跟陳先到了他的宿舍。

      陳先開了宿舍,用腳在兩個學生的屁股上踢了兩腳。學生便像踢進球門的足球,無奈地進了陳先的宿舍。陳先很想給他們兩個嘴巴,可是總務老雷上過廁所,過來了!由于陳先沒有關(guān)門,所以老雷很自然地就看到了正耷拉著頭站著的兩個學生。老雷便進去了。正在氣頭上的陳先見雷主任進來了,便很主動地給老雷說了緣由!老雷說:“這些碎崽娃子,中午不好好睡覺,早早兒跑到學校里打架來了!你們是不是也想學那兩個動刀子啊!”說著給了兩個學生一頓腦啄!兩個學生便又把頭低了下去,其中一個還吸溜著鼻涕!陳先上去用手揪著那學生的頭發(fā)說:“說!再打不打架了!”然后,又用一只手狠命地托起另一個學生的頭,也說:“說!為什么打架?以后再打架不了!”這時兩個學生只是慢悠悠、結(jié)巴地給陳先表了個不再打架的態(tài)!陳先便對那兩個學生說:“滾!回去寫檢討去!”

      二十一

      遇事家長又來學校是事件發(fā)生后第三周的事兒。

      雙方家長沒有直接去學校,而是先到了陳先的辦公室。當時的陳先正在給學生批改作文。雙方家長很不友好地敲開了門,又很不友好地給陳先發(fā)了根煙。當時的陳先一看雙方家長很不友好的樣子,再加上領(lǐng)導屢次對他進行的恐嚇:什么事情鬧大要下崗了,什么要罰款了,扣工資了!總之,劉震總是讓他的手下老雷、副校長董永金過來。王主任也來過,但王主任卻與褚虎的觀點一樣,如果他們有些人想把這盆臟水往你陳先的頭上潑,你也給他們尿泡尿,這是褚虎最富有挑戰(zhàn)性的一句話。陳先記得褚虎當時進來時,王主任正給陳先作寬心的工作。褚虎進來二話沒說,就盤腿坐在陳先的床沿上。便攔住王主任的話,說開了:“我認為王主任的話是對的,你就不要把責任往你頭上攬,憑啥!他姓劉的是干啥的,一校之長,怎么好事全是他的,遇上壞事兒就成了老師的!這公平嗎!你說去年讓我們在烈日暴曬下去搞勤工儉學。劉震在動員老師、學生的大會上說得多好??!什么一分一厘都要給老師和學生公布!可是到如今,公布到哪里了?更可恨的就是,不但過節(jié)沒有福利,還與一幫驢日的決定每個老師扣30元的護校費。上面撥款不用在教學上而是用在吃喝上嗎?媽媽的,怎么就讓這些人當校長呢!可以說是一肚子的男盜女娼!真是社會的蛀蟲啊!”

      “老禇再不要發(fā)浩嘆了,這不是整個社會上的大病嗎!那是中紀委的事兒,我們罵也是閑的!你就是把嘴拌爛也無濟于事!還是給陳先出個主意吧!”王主任攔住褚虎的話這樣說。

      褚虎在自己的額頭上拍了一把,咧著嘴說:“就說的,王主任說得對??!陳先老弟,你總是不能太害怕!不要向那兩個開除公職留用的老師學習了!那些軟蛋也只能是自認倒霉!誰教他們死挨呢!學生要自殺和老師是裘上的關(guān)系!你說,你們說對不對?就拿你班上學生用刀子打架的事兒,首先應該追究值周領(lǐng)導與值周老師的責任才對。不是學校安全責任書上說的明確嗎?出現(xiàn)安全問題應有值周人員負責嗎?我已經(jīng)調(diào)查過了,是劉震校長那個組值周。就說是發(fā)生在自習課上,班主任總不能盯到自習課上??!你值周的人是干啥的!為什么不巡視,他姓劉的就知道來學校白肚子老朝天睡大頭覺!哼!這下該有戲唱了吧!還睡得滋潤得很!你說王主任,水平?jīng)]水平,長相沒長相,還有女人往他懷里送!女人真是個俗的東西!你說,你們說,姓劉的知識沒多少,長得又差!可是就有那么些女的扭著尻子往姓劉的肚子上躺!”

      王主任說:“禇老師,我的老禇,現(xiàn)在不是說那些個事兒的時候,而是給陳先出主意,不是聽你發(fā)幽思!人家姓劉的嫖個風你也吃醋?。∧莻€亂人尿巴子,你也吃醋!你又不是不知道,哪任校長來,他都是這個樣子!你就不要救民于水火了!東西在人家那里長著,你急什么!這世道女人就愛讓當權(quán)者日弄!不但解決生理問題,而且還解決生活問題,兩全其美!不說了,不說了!還是給陳先出個主意!我認為,如果他們硬是往你頭上推,你也就顧不了那么多了,你也就來個“惡人先告狀”!你就告值周的!這樣你的責任就小一些,否則你就死挨吧!”

      褚虎雙手一拍說:“對??!主任真是高見!就這樣,拔出蘿卜也得帶些泥吧!否則便宜了人啊,我的老弟!”

      此時的陳先只是頭上冒汗!只是在宿舍來回地走來走去,聽兩位你來我往地爭論與探討!陳先很擔心讓劉校長的人把他們看下,誤認為他也是王主任與褚虎一伙的!他想把門關(guān)上,幾次了都被王主任擋住了。宿舍門大開著,好的是沒有人從他宿舍門前走過。陳先暗自慶幸,但心還是突突地跳個不停!他的汗很努力地往外滲著。他走過去,用涼水淘了下毛巾,擦了擦,正要放毛巾的時候,就見老雷慢悠慢悠地向他的宿舍這邊走了過來。好像老雷已經(jīng)看到了他正和王主任、褚虎在一起說話呢!

      陳先看到老雷若有所思的樣子及那副厚眼鏡下面的那雙眼睛,正詭秘地看著他們。老雷還把耳朵努力地側(cè)了側(cè),似乎聽到了:褚虎正在與王主任罵劉校長的話。陳先的腿有些軟了,胸膛里像裝著一只活蹦亂跳的兔娃子,跳個不停!陳先想把門關(guān)上,可這一切顯得是那樣徒勞!王主任與褚虎也看到老雷過來了,就都起了身走出了宿舍。王主任與褚虎沒有主動與老雷打招呼,倒是老雷先向兩位嫵媚地笑了笑,又點了點頭,說:“喧著來?”

      王主任只當沒有聽到,把兩手背起來,拉開架勢走了幾步,就進了廁所!而褚虎倒是回應了說:“就是喧了陣!陳先班上出事了嘛,我和老王給出個主意!不行嗎?”說著也進了廁所。

      老雷只是站著,沒有跟著進去。就見陳先拿著一根煙出來了。老雷接了煙,沒有說什么,吸了幾口把頭硬是湊到陳先跟前,壓低聲音說:“不要把路走岔了!是不是?”只聽陳先也壓低聲音說:“不會的,絕對不會的!放心主任!”

      這時就見王主任與褚虎正提著褲兒走出了廁所。老雷沒有搭話,在陳先進了宿舍關(guān)門的一剎那,老雷也進了廁所。隨后便拿著襠里那截絞盡腦汁的家伙,蹲下了,胯下一陣風雨雷電聲!

      二十二

      陳先一直在廁所門外等著,太陽光有些毒,好在廁所門不遠處有一棵成年的柳樹。陳先到柳樹下一方塊陰涼的地方站著。直到老雷從廁所里很愜意地出來的時候,陳先就迎了上去對老雷說:“雷主任,我請你去趟劉校長辦公室?我有個事給劉校長匯報一下,你是最好的證人!”老雷摸了摸有些禿頂?shù)念^說:“好吧!我們走!”

      老雷與陳先很是小心地進了劉震的辦公室。劉震的門是虛掩著的,所以老雷與陳先很順利地就躡手躡腳地進去了。

      劉震正打著呼嚕。其實此刻,正是午休的時候,校園里很安靜,所以進了劉震辦公室的老雷與陳先更感覺這呼嚕聲的雄壯與刺耳。老雷正要喊劉震,可劉震翻了個身,頭朝里睡過去了,呼嚕聲更加悠揚,更加驚人。陳先聽著那呼嚕聲,心也抑揚頓挫地蕩悠個不停。陳先有些怕,很想,特別希望劉震就這樣死了,最好!要么,他如果有孫悟空的本事,就來個釘身法術(shù),把劉震釘住就好了;要么把所有與他不利的人都給釘死!連水萍也釘住,或者變個法術(shù)自己也成了個像劉震、賈紅一樣的領(lǐng)導,出有車,食有魚!真可成了,出其東門,美女如云!水萍到那時候,只是個要不要的問題!這樣想著,老雷輕聲細語地把劉震叫醒了。醒了的劉震粗聲干嗓地說:“又是啥事?陳先,我見你就有些不順眼!”一聽劉震這么一說,陳先的心都提懸了!老雷說:“小陳有事向您老匯報!”

      “小陳說??!站著干啥!嘴里把茶葉含上了!說??!”陳先一聽劉震這么說,連忙結(jié)巴著說:“是他們,王主任與褚虎讓我與劉校長你們作對!還說了些罵你的話!”說著就像電影里漢奸一樣點頭哈腰地硬是堆著笑。劉震這時才從床上下來坐在沙發(fā)上,老雷早已把茶倒好,端了過去。劉震慢慢地喝著茶,表情很嚴肅。好半天沒有說一句話,辦公室里只有老雷與陳先期待的目光在跟著劉震的一舉一動打著轉(zhuǎn)轉(zhuǎn)。

      最后,劉震似有嘉獎地對陳先說:“好樣的,能識時務,跟著我走,回去吧。安心教書,那些家長來鬧事,就到我這兒來。我們?nèi)硕啵谜f他。老雷你留下,我還有事。陳先你去吧。好樣兒的。不會弄大發(fā)的。放心!去去!還站著干啥!”

      陳先看到劉震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便點著頭兒退了出來,還把門輕輕帶上了。這時校園里人多了起來,學生們的嘈鬧聲也漸漸多了起來。陳先有些高興也有些擔憂地走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二十三

      雙方家長在陳先的辦公室里嚷嚷了好一陣子,便硬是拉著陳先到校長辦公室里去了。

      這時,學區(qū)站長賈紅也來了。

      陳先只是怔怔地站著。雙方家長在劉震的辦公室里又嚷嚷開了,最終落腳到錢的問題上。經(jīng)過一番爭論,最終賈紅的意見被雙方接受了。賈紅認為,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學校、老師、家長都有責任。所以他在最后還說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話:“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碑斔趧忧榈卣f這句話的時候,看到雙方家長有些不解時,他又解釋說:“一句話,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們家長應負重大責任,也不要出事兒了,盡往老師、學校的頭上賴!教育娃娃你們就沒責任?刀子是哪里來的,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子不教父之過,所以雙方家長都拿出點態(tài)度!把事情往好里弄,也不要指著葫蘆挖籽兒了!沒用,活人的個!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再說,你們還得讓娃娃上學,總不能出事了就送到外國去。如果你們就這樣咬住不放,對誰好?。∵€不是,白麥子二斗半!白的!所以,好好兒把事情處理了!無理的出錢,有理的拿錢!學校出個大頭,況且公家出點錢也是牛身上拔了根毛!沒事!你說老劉!”

      賈紅說著,望了一眼正聽著出神的劉震!然后,又對陳先說:“你也出一點!”“拿刀捅人的家長也出一點,不就結(jié)了!錢能通神?。 辟Z紅點了根煙,一邊吐著煙圈,一邊望著雙方家長。最后,雙方以7000元的經(jīng)濟賠償達成一致。學校承擔了3000元,一方家長承擔了2500元,陳先承擔了1500元。又在賈紅的主持下雙方都簽了字、畫了押!

      正在賈紅被劉震等人夸獎辦事能力強的時候,說些佩服得五體投地的話的時候,記者們又來了。

      這回來的是《河灣灘日報》《河灣灘晚報》《河灣灘晨報》的記者。

      記者的到來使本來消停的暴力事件,又增添了些許緊張與恐慌。當記者被王主任很謙恭地領(lǐng)進劉震辦公室的時候,賈紅心頭一緊,頭里面嗡地一下。他不自覺地站了起來,望著突然造訪的不速之客而有些不知所措。更可笑的是劉震更是慌亂。當王主任有些挑釁地向他們介紹來客時,當劉震知道來的是記者時,頭里面也嗡的一聲,心又懸了起來。劉震結(jié)巴地說:“老雷快準備!安,安排中午飯!”說著又似征求賈紅意見似的望著賈紅發(fā)愣!早已站起來的賈紅趕緊把那個大胖子記者硬是按在了沙發(fā)上,劉震也過來把另外的一個女記者也讓到了沙發(fā)上。

      記者們是紅頭戴臉地走了。走后的片刻賈紅是這樣對劉震長說的:“老劉??!中國的事兒就這樣??!你用酒肉一弄,再給些錢,就完事了。還是錢的面子大??!”劉震只是一個勁兒點著頭。

      二十四

      暴力事件的平息,又能使河灣灘中學在井然有序的晨鐘暮鼓聲中安然度日了。劉震也很是平靜地搓著高凸的肚腩,走著悠閑而自然的步子。只是不同的是在例會上劉震指桑罵槐的勢頭更加有了力度。陳先因為向劉震的靠攏,再加上送過好幾回禮,上過劉震家?guī)滋恕⒄鸷茏匀坏卦跁喜讹L捉影地表揚了陳先好幾回。至于褚虎卻成了劉震打擊的靶子。劉震讓他的得力干將老雷出馬,在其他老師身上下功夫,造些謠言。想盡一切辦法孤立褚虎,然后在社會上散布流言,說了一些褚虎有神經(jīng)病的話。迫于劉震權(quán)勢,大多數(shù)教師竟然見了褚虎就像見了瘟神似的躲起來。就連一向與劉震不和的教導主任老王也躲起了褚虎。

      有一天,褚虎要找陳先閑聊。敲陳先的宿舍門,陳先開了門卻沒好氣地對褚虎說:“老褚,我還想進步哩!你找別人好了!”話說完就把門關(guān)上了,只聽啪的一聲,褚虎便愣著神地立在陳先的門口,好一會也轉(zhuǎn)不過彎來。

      當時正好老雷過來了,見是褚虎便故意繞了個很夸張的彎,嘴里胡亂罵了些碎話,徑直向廁所走去了。

      之后,水萍也從宿舍里出來了,見是褚虎愣著神地看她。她心頭一緊,便把門也死死地關(guān)上了。隨之而來的便是,劉震、老雷、陳先等幾個人給她重復過的大同小異的話:褚虎有祖?zhèn)鞯难蚋岑?,自體罰學生后受了些壓力,便有些神經(jīng)不正常了。水萍這樣想著,便自然想起剛才看到褚虎愣神的樣子,她身子打了個顫。

      褚虎感到一種莫名的悲傷。他想起了,這些年來他所經(jīng)歷過的一切。那時節(jié),作為一個青年,剛從大學畢業(yè)來到河灣灘中學任教。回頭想想,他從來沒有誤人子弟地教過一天書,也從沒有和任何一個同事過不去。他所從事的莫過于是一個知識分子應該追求的。褚虎愣了一會兒神,便繞了個大彎才回到自己的宿舍。一路上還碰到了好幾個同事,但他們都像躲瘟神一樣躲著他。褚虎第一次感受到同事之間的陌生,也第一次覺得自己徹底成了個孤家寡人,也第一次感覺到這個群體本身給他的無形的壓抑與悲涼,也第一次覺得自己與他們成了真正的陌路人。褚虎感到他徹底成了一個失掉愛與溫暖的人。褚虎這樣想著,上課鈴響了。他蒙頭蒙腦地看了一下課表,對著鏡子理了理發(fā),又把鞋也擦了擦。第二遍鈴便急促地響了起來。褚虎端著水杯子,拿了教案便很快地走向初三(1)班的教室。學生們早已安靜地等待他們語文老師的到來,因為他們太愛聽褚老師上語文課了。這節(jié)課褚虎上的是《岳陽樓記》。他很動情地給學生講了范仲淹的故事,也很動情地講了為什么作者說微斯人,無誰與歸;還講了作者為什么要“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他說,這就是中國知識分子的脊梁,這就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光榮傳統(tǒng)。他說,魯迅是現(xiàn)代中國知識分子的代表,他不僅僅寫了幾篇文章,也不僅僅罵過幾個朋友如梁實秋等人,更重要的是他在自己衣食無憂的情況下還想到天下受苦受難的民眾與中國未來的前程。這就是先天下之心,為他人而犧牲自己的安穩(wěn)??墒?,中國這樣的知識分子有多少呢!當你在為他們奔走號呼的時候,當你為他們著想的時候,他們卻反過來說你,把你當作瘟神,把你當作他們光明前程的災星。所以同學們英雄是難當?shù)?,英雄是悲壯的。但是,我們還是要熱愛英雄,去做英雄!“人活一口氣,難得拼一回?!?/p>

      褚虎下課后走出教室的時候,就自然地想到了魯迅《藥》中夏瑜的悲涼,也想到了自己給別人閑諞的時候講的那個很有諷刺意義的故事來。褚虎是這樣講的,有幾個人一同遇到了老虎。英雄要打老虎,其余人要上樹逃跑。結(jié)果有三種:第一種打老虎者把老虎打死了,逃到樹上的那幾個朋友在英雄打死老虎后下來再在死老虎身上狠命踏幾腳,然后滿懷敬畏地贊嘆英雄過人的膽識與武藝超群;第二種結(jié)果是打虎不成反被虎傷,英雄落難了。那些逃在樹上的人下來后,便是一陣諷刺聲,什么老虎你能打嗎?真是腦子有積水了,沒有那個千斤頂,就不了攬那個瓷器活;第三種結(jié)果是,打虎者被虎吃了。待老虎走遠,那些人下來了,便是懷著惋惜與咒罵,說打虎人是愚蠢的,便悻悻地走了,留下了他們一路的聰明與嘲弄遠去了。褚虎本來想借此校園暴力事件的機會把劉震趕下臺,希望來個人文一些的校長,給河彎灘中學來些人氣與活力,增加些民主氣氛,可是打虎不成反而卻傷了自己。他發(fā)了那幾個帖子之后,覺得又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他真的高興了幾天,當記者們來的時候,當劉震等人手忙腳亂地接待記者們的時候,褚虎覺得劉震這下完了。這是學校的重大安全事故??!可誰知道,這個無惡不作的劉震校長又逃過了一劫。誰知道,記者們又紅頭戴臉地走了之后,賈紅的小車子走了之后,劉震又來神了,又搓著肚子在校園里走開了。更可恨的是,這些所謂的知識分子,面對校長的權(quán)柄時,面對校長對他們的利誘時,他們?。≡谡n堂上那種滿嘴的仁義、正直、良知、尊嚴都全沒有了。有的是中庸,有的是勢利,有的是茍且偷生,有的是膽小怕事,有的是見小利而忘義。褚虎想著真想把陳先打一頓,怎么一下就變得俗氣了呢!就連那個丫頭片子水萍也成了個賤貨!連追求正義的心思兒都沒有了!褚虎這樣想著,把頭碰在了自己的辦公室門上。他感到一陣麻酥,他在自己的頭上摸了一把,他不自然地唉了一聲。他氣憤地拿出鑰匙,奮力地在鎖孔里轉(zhuǎn)了幾下。開了門,又奮力地拍上門來,把教科書隨手一扔,來回在宿舍地上踱著方步。此刻,他真的感到某種致命的壓抑,這種壓抑如突然來臨的海嘯,震蕩得他完全失去了平靜。他真想找人打一架,罵聲他媽的!

      二十五

      褚虎正在氣頭上的時候,他的學生卻在門外頭打報告。褚虎開了門,正想把所有怨氣撒到學生的頭上,正要罵學生幾句,學生卻魂不守舍地說:“褚老師,我們班的學生又和陳先老師班上的學生在玩乒乓球的時候打起架來了?!薄按虻锰书_血了,其中一個學生的頭打爛了。跌過去了!”褚虎一聽,頭嗡的一聲,就跟著學生向乒乓球場走。當他到了事件發(fā)生的地方,陳先正在那兒指手畫腳地罵著學生。褚虎一看就來氣了:“快把學生往醫(yī)院送,還指什么手,畫什么腳!快!”說著就指揮幾個學生抬起學生向?qū)W校旁邊的衛(wèi)生院跑去。陳先一看也只好跟著褚虎向衛(wèi)生院跑去。當陳先走進衛(wèi)生院的時候,褚虎正在急診室門外走來走去。幾個學生滿頭大汗地坐在走廊里的長椅上,愣著神兒。陳先忐忑不安地走到褚虎跟前想問個究竟。褚虎卻沒有一點兒想理睬陳先的意思,仍就踱著他的步子,顯得雜亂而憤懣。陳先見褚虎沒有一點兒理睬他的意思,也就只好悻悻地回頭看著長椅上坐著出神的學生。學生們一看陳老師向他們走來,就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陳先說:“那個頭打爛的學生怎么樣?”其中一個膽大的學生說:“不知道,淌了好多血,昏過去了!大夫正在搶救!”正說著急診室門開了,一個大夫正在大聲地打電話:“是市醫(yī)院120嗎?我是河灣灘鎮(zhèn)中心門診部!快!快!來急救!”褚虎迎了上去,陳先也迎了上去!大夫卻說:“快!快急救!要不然就來不及了!唉!誰他媽送這兒的!這些半腦子!看我怎么處理?”陳先知道,他是河灣灘鎮(zhèn)中心醫(yī)院的院長白大夫。褚虎一聽也瞪大了眼,陳先更是緊張地望著大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時,副校長董永金神色慌張地來到急診室的走廊里,向白院長問個究竟!白院長見是老同學董永金校長,于是滿口臟話地罵著對董校長說:“這學生打架,怎么這么狠!頭上打了個窟窿!這個新來的大夫,怎么就不看個輕重,就接下了!我進了急診室的時候,人都休克過去了!我趕緊打了120!真是庸醫(yī)誤人啊!這個小李子!看我怎么收拾他!”白院長正說著,聽到急救120叫喚著開進來了!白院長吆喝了一陣,大夫很快把休克了的學生送上了急救車。急救車很快又在一陣緊張的叫聲中遠去了。當然,尾隨其后的便是褚虎與陳先兩個班主任,再就是副校長董永金,也緊隨著向市醫(yī)院趕去了。

      當然我作為作者還是要說說我們的劉震校長的近況。在事件發(fā)生的數(shù)小時內(nèi),劉震先是搓著肚子在校園里走了走,然后上了回廁所,就叼著煙進了他的辦公室。他覺得頭有些痛,昨天酒喝多了,打麻將打太遲了。他正想插上電褥子,美美地迷糊一會兒??墒请娫捑晚懥耍切∫套拥碾娫?,嗲聲嗲氣了半天,那邊電話終于掛了。劉震卻自言自語地罵開了:“媽的,老子用的是你的姐姐,就只那么一回,他媽的,沒煤燒了,就知道找老子?!边@樣想著,罵著,還是撥通了老雷的電話。

      老雷進來的時候,劉震面帶微笑地走來走去。不知怎地劉震忽然就想起了這樣一句話:東方亮的瞌睡,小姨子的嘴!同樣一個媽媽生養(yǎng)的,小姨子弄起來,那點喚聲,真叫個高潮!嗨嗨!他還有滋味地咂了咂嘴。老雷一看校長這么個樣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劉校長,有啥急事?”劉震很親切地在老雷的肩膀上拍了拍,又故作為難地說:“唉!拖累就是大啊!你說,你說,小姨子又沒煤燒了。簡直是在吃煤,把煤當拌面吃啊!”老雷卻說:“再送些吧!今年冬季教師用煤,每人頭上少分個七八十斤不就又出來好多!沒事,送去!”劉震見老部下為他想得如此周到,便犒賞似的給老雷上了一根黑蘭州,他也給自己點了一根,猛吸了幾口說:“給煤販子劉拐子打電話!拉上兩噸煤送到周家灣四隊周昌海家去!”老雷應著聲兒出去了。在老雷出去的當兒里,劉震就又想起了那回與小姨子的風雨際會的事兒來。他想著襠里的家伙就脹了起來。他有些燥熱!他在地上走了會兒,那家伙仍不聽話,硬是把他日弄著發(fā)猴急。

      劉震向誰也沒有打招呼就出去了。當他到小姨子家的時候,小姨子已經(jīng)把煤卸了,正在洗手。見姐夫進來了,就說:“也不親自派上個人去看著裝車,你瞭!這石頭多法!”說著拉了劉震就要去煤堆上拾個石頭讓姐夫看。劉震卻硬是不去,只是使了勁兒,拉著小姨子的手往屋里走,嘴里只是一個勁兒地說:“嚷啥哩!用掉了,再拉嘛,白吃羊肉還想腥??!”小姨子卻悻悻地說:“誰說白吃羊肉啦!你才白吃羊肉哩!”小姨子說著,腿腳卻自然地跟上劉震進了書房。劉震正要關(guān)門,小姨子卻神色有些緊張地說:“大白天的書房里不行,萬一來人怎么辦!還是到小屋里去吧!”劉震一聽小姨子這么說,忙出了書房門就緊跟著小姨子進了小屋,上了炕。正欲來時,院子里有了響動,劉震只好從小姨子那白瓷一樣的肚子上滾落。正欲扒到窗子上看時,他看到院子里不知什么時候進來了一只狗,也不知什么時候,那只狗也早已爬在了小姨子家那只肥胖的母狗身上,像辣椒一樣的東西在動著,那只母狗伸著舌頭,出著粗氣,那樣子怪舒服!這時平躺在炕上的小姨子,也想起來看個究竟,把頭湊到窗子上一看,原來姐夫在看狗弄那事兒。于是把劉震的耳朵擰了一下說:“人放在這兒,又眼熱狗的了!”劉震一聽小姨子這么一說,他就像一鐮刀割倒的西麥稈子,毫無選擇地倒在了那片正欲開墾的熱土。只聽著莊門響了,狗似叫了聲,那叫聲聽起來在哀求什么!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叫聲:“周家二嬸!我借一下你們家的梆槌!周家二嬸!”緊接著便是推開書房門的聲音?!爸芗叶?!我借一下你們的梆槌!”還重復著那句話又從書房屋里出來,好像又要推小屋門,劉震和小姨子早已穿好衣服。小姨子硬是讓姐夫藏到小屋拐角處的倉子里的時候,小屋門開了。一束光很大方地照射了進來。那個來客也不無大方地進來了,見炕上躺著的正睡得香。她于是掀了被子,順勢在睡著的屁股上搗了一把,說:“真是好命??!男人出遠門,上油田掙錢去了。女人就知道睡大頭覺!”劉震的小姨子,假裝睡眼惺忪地起來說:“真是的,把人的美夢都讓驢踢掉了!”便跳下炕,走出了小屋,引著那人到旮旯取梆槌。劉震卻只是怔怔地看那方光亮照在倉子上的一個梯形的方影兒發(fā)呆。電話響了,是副校長董永金打來的,那邊還在說話,而劉震這邊只說了句:“我在教育局開會著哩!”劉震便掛了電話,楚頭探脖子地出了倉子,上了炕,蓋了被子,屏氣凝神地等待小姨子打發(fā)走那個掃帚星。

      院子里終于安靜了許多,劉震聽到小姨子送那個掃帚星的聲音。劉震緊張的肌肉終于完全松懈下來了。畢竟這是見不得人的事兒,劉震想。他還想起了好多回,與女人偷情的事兒來。那次在城里“情未了”歌廳里喝歌的時候,賈紅硬是讓他把本校長得有點姿色的女老師叫來。劉震抹不開面子,只好讓總務老雷叫,可是叫了幾個都說有事。老雷只好打著劉震的旗號叫,這回叫來了。一個是這幾年努力著弄職稱的黑牡丹——藺金花。這在劉震看來是本校最會打扮自己的,一年四季都穿著個裙子,只是皮膚有些黑,所以人稱黑牡丹;一個是美術(shù)老師名字上也有個花,是分配來才三年的時髦大學生。開放得很,敢把男朋友領(lǐng)到學校里過夜,不僅如此,還外面談本校也談,談著連本校的也睡上了。這是本校那個老師被劉震整出河灣灘中學的時候,那老師與幾個送他的相好的老師在喝高酒的時候說的:那個畫畫兒的只能做個情人,絕對不能做老婆!嘿嘿!

      那天“情未了”的事兒,不脛而走,便在整個學校傳開了。同事們私下里把他們的花天酒地稱“情未了”事件。當然,事件的全過程也大同小異,無非就是她們都那個了:嫖與賣的關(guān)系。最終這件事的傳揚還得從那個丟失了的手機說起。事件湊巧的是在賈紅、劉震等人走了之后,又來了一伙人也坐在了劉震等人所在的包間內(nèi)。這個被丟失的手機被一幫鐵路上的人給拾到了。那個拾了手機的大個子年輕人,正眉開眼笑地說:“這回,又要白唱歌了!”大伙一看,拾了部手機,都開玩笑地說,還不是那個小姐的,小心半夜嫖客呼你!正說著手機響了!那小伙子接通了手機,那邊早已說開了,聲音有些噪!小伙子說,把音響弄到靜音上!小伙子又把手機弄到免提上。于是那部拾到的手機就大聲說開了:“小張?。∥沂悄銈冃iL,我在河灣賓館306房間!你來??!你不是說你男人這個月不回來嗎!上次我們在亞洲賓館不也過得很好嗎!怎么不說話啊!張金花!職稱的事兒早給你說好了,這回挨上就評,你放心好了,我想你!張金花啊!”那個拾到手機的小伙子,壓掉了手機,他心下想怎么天下有這么巧合的事。他老婆也叫張金花,他撥通了老婆的電話。那部手機又呼天喊地響了起來。他拿起手機一看,傻了眼,竟然那部拾到的手機顯示的是他的手機號碼!他想回鐵路小區(qū)看個究竟。他沒有聽同伴的挽留,就打車回家了!此時,正是夜里,1點55分。家中沒有老婆張金花。他于是就打車去了河灣賓館。當他上了3樓的時候,他徹底被賓館保安給擋住了。他只好登了一間住了下來。大約在兩點鐘的時候,他假裝以服務員的名義,敲開了306房間。他看到老婆張金花正和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睡在一起。他關(guān)上了門,迅速把電話線也拔掉。他老婆張金花赤裸著身子向他求饒,但他沒有理睬。上去就給了劉震一拳。那拳正好打在了劉震的鼻子上,鼻血流下來了。劉震說:“你是什么人,敢打人!”“老子我把你騸了!你這個驢日的!”說著又是一拳,打得劉震只是喲喲地叫:“保安,保安!出人命了!”張金花哭著說:“老公!”劉震一聽是張金花的老公,喊保安的念頭也打消了。只聽有人在敲門,劉震強忍著疼說:“沒事,保安同志!沒事,剛才做了個惡夢!”保安一聽說是夢話,便罵罵咧咧地回去了。那小伙子還想打,可劉震和張金花都給小伙子跪下了。劉震怯怯地說:“多少錢?”“去你媽的!你讓老子戴綠帽子!”說著在劉震的屁股上踢了一腳。那時,張金花哭著說:“小張,你說多少錢吧?”“你這婊子,怎么教學生的?”“老子和你離了!”說著打了張金花一個嘴巴!就走了!其實,這個惱羞成怒的小伙子,對此,并沒有罷休!而是回到他房間打起電話來,他給他最要好的銀城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同學,打了個電話。那邊,接下來電話:“喂!你誰??!”這邊說:“我是你鐵哥們,鐵路李亞洲啊!我想和你喝酒!夜酒,你來,我在河灣賓館508房間。我有要事!一定!來時,別忘了把你的錄音設備和錄像設備全拿上!有用!”那邊說:“好,好,我馬上就到!”掛了電話大約一小時,那小伙子又與那律師敲306房間的門,但可惜的是門沒有開。這個戴了綠帽子的小伙子想要取證的預謀被他走后這幾個小時的當兒粉碎了。他走后,劉震便與張金花像個敗軍的首領(lǐng),倉皇中辦理了退房手續(xù)逃跑了。

      劉震想著這些,心中充滿了傷感。他竟然被女人的男人給打了。張金花的男人在鐵路上,他伸不上手,他要是在教育上,哼,他花錢也要給他穿個小鞋。劉震又想起,張金花事后就離了。當然,這只把“情未了”事件更加立體地在河灣灘學區(qū)傳揚開了。他的下屬們,有時也在劉震面前說些關(guān)于張金花離婚的種種猜測,但他們有時被劉震突然陰著的臉阻止了;有時也在劉震添油加醋的說笑中更添了些許難以向人啟齒的曖昧事兒來。但這并不能改變劉震與張金花的關(guān)系,也不能絲毫提高張金花婚姻的質(zhì)量。劉震這樣想著,手機又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他沒有接,生氣地壓掉了。當劉震在做這些事兒,想這些心事的時候,劉震早已從小屋里出來,安穩(wěn)地坐在小姨子家的大書房炕上了。正等著小姨子給他做好吃的飯菜呢!可惡的電話又響了,他又壓掉了。但又響了,這回又是副校長董永金的電話。他沒好氣地接上了。電話剛打完,劉震就慌了神似的從炕上下來,說不吃了不吃了。打架又死人了。媽的,這校長也不好當?。∈忠槐?,騎了摩托,向河灣灘中學駛?cè)?。這時候正是焦鍋老上午,太陽像燒紅了剛從爐子里取出來的火鉗,直截了當?shù)卮了?。他到河灣灘中學的時候,又出事兒了。兩個女學生從市場上買了老鼠藥喝上了。這回直接打了市醫(yī)院的急救120。整個河灣灘中學像熱鍋上的螞蟻。

      河灣灘中學的事兒,不脛而走,引來了《焦點訪談》的記者。這可又是個了不得的事兒。這么偏遠的小鎮(zhèn)中學來了大記者,頓時傳開了。褚虎想就整個事件寫一個全面的調(diào)查,發(fā)出去。褚虎也慣用那些政界要員的口氣,給這起事件命了個名字:6·11事件??上?,就在《河灣灘日報》刊發(fā)了年輕的記者在事發(fā)后當天采訪的結(jié)論:“作業(yè)負擔太重!”河灣灘地區(qū)的一把手,大發(fā)雷霆!召開緊急會議,責令河灣灘區(qū)委區(qū)政府從速從嚴處理好這次事件,再不能把事態(tài)擴大升級。那個貿(mào)然報到的記者與責任編輯都受到了嚴肅處理。

      正當河灣灘地區(qū)主管教育的區(qū)長、教育局局長、河灣灘鎮(zhèn)上主要領(lǐng)導在緊鑼密鼓地要捂住這件事情的時候,中央電視臺的記者們卻悄然來到了河灣灘中學。

      《焦點訪談》的記者們來了。這是總務老雷神色慌張地跑來告訴劉震的。

      老雷進了劉震辦公室的時候,劉震正在生悶氣。

      劉震氣那些區(qū)上的領(lǐng)導,當眾辱罵他的那些話。劉震想:這些驢日的,就知道罵人。你們能得很不要讓人出事?教書是教學生,學生是活的,又不是石頭!媽的!他這樣想著,又覺得真倒霉。如果這次翻了船,他送給局長那驢日的錢可就有三分之一打水漂了!細細算起來,自當了校長以來,他就想盡一切辦法收回他買校長花的那些錢。可以說也費了好大的勁!每年審計的一來,他的心就捏著個醋蛋兒,生怕出問題。好吃好喝不說,還要送些禮,又裝孫子,又叫爺。不好活?。』靷€校長不好混;可混上了,也不好當??!快樂的就是那些老師們見了他還不得畢恭畢敬的。只有褚虎那個半腦子,敢冒怪聲!陳先那苕子現(xiàn)在可以了,知道和我老劉套近乎。驢騾子也有把他騸掉的時候,這不陳先、水萍啊不就基本上讓他給磨圓了嗎?這樣想著,劉震又覺得當校長就是好,可以把人當馬騎!好啊!還可以干些快活事兒,有些是送上來的!像張金花那樣的貨色。為了評個職稱她還不得巴結(jié)老子,讓我玩弄玩弄!嘿!劉震想著,就笑出聲來了!但忽然劉震又想起迫在眉睫的事兒,上面那些驢日們壓得讓他喘不過氣兒來。家長這些驢日的也逼死人哩!煩死了,媽媽的!這樣想著老雷就進來了,說:“記者們來了!”劉震一聽是記者,就慢慢悠地說:“有什么了不得!用酒肉一日弄,也成不了精!急啥!請到老地方,我就去了!”老雷一聽點著頭兒地出去了??墒遣灰粫謥砹苏f,這幾個不是那幾個,請不動,非要進教室采訪不可,是焦點訪談的!劉震一聽是中央的記者,心里一緊,跑出去,想看個究竟。待他出去的時候,記者們早已與學生們接上頭了。劉震一面給賈紅打電話,一面緊跟著向記者們采訪的教室里跑。當劉震上氣不接下氣地走到記者們要采訪的教室時,電話已經(jīng)掛了。老雷早已把相關(guān)的老師都叫來了。

      陳先驚恐地站著,只是大張著嘴巴望著眼前將要發(fā)生的一切;

      褚虎卻像新近移來的一棵花木,因為這些事件的屢屢折騰,失去了往日那嬌艷的姿容,哪怕此刻勉強的一丁點兒搔首弄姿也只能是歸于無用與難堪;

      老雷像行將就木,挨了主人亂棒的一頭大雄豬,無可奈何地呆呆地站著,任憑主人使喚來主宰他眼前尷尬的命運;

      學生們都像驚慌的鳥兒,表情各異地在觀望著眼前的一切。

      此刻,我們的劉校長似乎從怨恨的險坡長吁短嘆地往下走,好像每走一步都有萬難留步的可能;他一有空暇就用眼剮著褚虎,把報復的念頭強摁住,悶在肚里,好像小和尚受了老和尚的氣。記者們卻滿懷希望地親熱著眼前這群穿著破舊、土里土氣的鄉(xiāng)下學生。而這些學生面對這幾個陌生人的問話也只能是支吾著不知該怎么說,更擔心的是說出了會有什么樣的后果。因為校長、老師都在這兒,他們也許有人知道那幾起事件的起因,也許能準確地說出個子丑寅卯,但他們也只能支支吾吾好了。自從有同學被打死,自從有同學喝藥自殺了。學校里隔三岔五地來人,來各種各樣的小車兒。校長、班主任經(jīng)常給學生開會,會上最主要的就是一句話:不知道!劉震校長召開的義正詞嚴的會時,劉震在會上說,如果上面來人問是什么原因時,班主任告訴學生,不知道!如果有人問作業(yè)負擔重不重時,班主任告訴學生,不重!如果有人問有沒有亂收費時,班主任告訴學生,沒有!如果哪位老師安排不好,封不住學生的嘴,那位老師是要負責任的!會后,陳先很是擔心地進了教室把劉震的話復制了一遍,還在最后也加了一句:哪位同學說漏了嘴,是要負責任的!

      記者們終究沒能從學生的嘴里采訪到任何他們想要的事實。但正是他們從學生眾口一詞的采訪中他又有了新的想法!他們想采訪廣大教師,但可惜的是教師們也是眾口一詞: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

      人的嘴也許只有用酷刑才能把它撬開,人的嘴也許只有用酷刑才能封上。

      記者們想不到,河灣灘中學出了這么大的幾起事件。作為老師怎么只會說: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這里的安危冷暖到哪兒去了,連這些學生也只有一個答案!記者們?nèi)允巧壥竭M行了各種采訪,當然被采訪對象先是從河灣灘學區(qū)開始,然后河灣灘區(qū)政府、河灣灘市政府!縱然記者們?nèi)绱速M盡心思,但結(jié)果也只能是無果而歸。復命前照例是當?shù)卣罡呒墑e的款待。當記者們帶著河灣灘特產(chǎn)滿載而歸后,在節(jié)目中請了幾個心理專家大談特談了一些心理問題!就把它作為節(jié)目中的過客一樣隨時間的流逝也漸漸淡去了生活本身賦予它的意義!但事情并沒有因記者們的遠去而罷休!河灣灘市委市政府責令河灣灘區(qū)政府嚴肅處理這幾起事故的當事人!

      賈紅、劉震分別受黨紀處分,降兩級工資;河灣灘鎮(zhèn)相關(guān)領(lǐng)導分別受黨紀處分;可惜?。£愊?、褚虎卻被認定是這幾起事故的主要責任人,開除公職,留用,只給基本生活費的處理!

      二十六

      陳先的父親陳老四,正在地里薅草,一方金黃的油菜花正起勁地開著;太陽也暖融融地照著,老漢覺得真是舒服。一只蝴蝶飛了過來,在陳先父親的頭上打了個旋,又飛落在遠處一枝獨獨高處的菜花上,翕合著翅膀,那樣子很是愜意!一只蜻蜓,后面還有一只像個直升機緊追著,充滿了騷亂!

      這時陳先的兄弟急死慌忙地來了,說:“爹,哥哥出事了!學里來人了說,哥上吊死了!”

      老漢一聽,被震住了!說道:“你說什么!我沒聽清,你再說一遍!”兒子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哥哥,上吊了!吊死在學里了!”老漢一聽,扔下手中正使著勁兒,把的一棵刺麻子,便坐在一片金黃的菜花中,老淚縱橫地哭了起來。嘴里罵道:“老子把你白養(yǎng)了。你這個不孝子?。±献颖鞠胫竿惆?!”

      冒日雞拉著牛過來了,看到陳先的老子陳老四像個娃娃似的嚎著,便拉住牛勸說道:“誰見你掉過個尿水子,文化大革命那陣子,那個斗法也沒見你這個俅樣!先娃死了,是上吊死的!學校來人說了,又不是誰害死的!還不把死人處理了再說!哭俅哩!有命的不得無命的病,該死的娃娃俅朝天!”

      這時,陳氏一門的親房都拿著家伙來了,說要到河灣灘中學算賬!冒日雞的牛受了些驚嚇,跑了起來,險些把冒日雞帶倒!冒日雞一邊跟著牛跑,一邊說:“到單位找一下也對?。 贝哌h了又說:“官家渡口,氣死霸王!命里想吃俅,跑到天盡頭喀!”

      陳氏一門挽著陳先父親走出那邊金黃的油菜地遠去的時候,冒日雞丟下了那句充滿深意的話。

      陳氏一門,學校、學區(qū)去了幾回,都沒有達到他們的目的。最后也不過又在冒日雞老漢的一句勸告中重新浸染在失去兒子的長久的悲痛欲絕里,日出而作、日出而落的循環(huán)往復里,照舊過著日月。冒日雞富有深情地對學區(qū)里剛回來淚眼花花的陳先的父親說:“自古以來就有民不與官斗的說法,你也念了幾年《四書》,連這個理也不懂??!小腿扭不過大腿啊!生死路上無老少,陽壽到了,沒治喀!活人要緊!”聽了這話陳老四哭嚎起來,便又笑了一陣!說:“就算老子白養(yǎng)了!這是命??!你爹還得活人?。 ?/p>

      至于褚虎老師的變瘋卻似乎有個說法,似乎又毫無根據(jù)。在受了與陳先同樣的處理后,他也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特別的行徑來。他好像表現(xiàn)的比平時少了些激進的言論!學校里發(fā)現(xiàn)陳先上吊自殺的時候,褚虎也到陳先的宿舍里去圍看了個究竟!在陳先家屬火葬陳先的那天,他也很悲痛地給陳先送了個花圈!回來依舊是上課,在課堂上仍然像過去一樣大講特講。但褚虎的發(fā)瘋卻確實有充分的理由。在火葬了陳先的那天,第二節(jié)課后,褚虎從伙房里拿了個菜刀,把校門東側(cè)的那棵老柳樹狠著勁兒地亂砍了一頓。嘴里念叨著,把菜刀放回伙房,就又念叨著出了伙房,上課去了!褚虎瘋了,那天將劉震校長的辦公室門一腳踏了。當時,正好劉震不在辦公室里。是總務老雷發(fā)現(xiàn)的,他想上去勸阻但已來不及了。褚虎正在盡心地踏著,門被踏開了個裂口,門板的最大下面被踏開了個洞。事情發(fā)生后,值周的老師們拿手機把門板上的腳印拍了個照,說要取下證據(jù)!一伙人作出大膽地判斷,那個腳印不是皮鞋印,而分明是個膠鞋印。最后也大膽地作出了一個結(jié)論:河灣灘中學愛穿這種鞋的人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褚虎,一個是副校長董永金。這是老雷沒有說出真相的時候,劉震就命一伙比較信任的老師,先是到褚虎宿舍里去取證,但褚虎沒有在。后又到副校長董永金宿舍,當那幾個人到副校長董永金宿舍的時候,董永金正睡覺。在取證老師的敲門聲中被驚醒的時候,董永金頭像個雞窩似的開了門。其中一個老師說,董校長。我們的“老板”要一下你的鞋用一下。董永金睡眼蒙眬地說:“拿去吧!就是用我也得給??!只要是劉校長!”說著就又躺在了床上,打著哈欠地閉上了眼睛,又無奈地說了句:“昨晚和老板打麻將遲了,我再打個盹!拿,拿去好了!啊喲!我稍睡一會兒!”說著又打開呼嚕了!

      這伙人把董永金副校長的鞋拿去交給了劉震。之后在劉震親自督辦下,那個值周的老師硬是把董永金的鞋與門板上那個清晰的鞋印比了一下,結(jié)論是董副校長的鞋比那個鞋印大一寸多些。顯然是褚虎所為,劉震又大膽地作出了判斷。有人建議讓公安出面把褚虎抓了,讓他蹲班房子;可是又有人說,不行,學校內(nèi)部的事還是內(nèi)部解決,動公家,劉校長也有牽連。這時,總務老雷進來了。劉震一看老雷進來了就說:“我險些被人殺了!你看門都踏爛了!”老雷心下想,這事可千萬不能說?。●一⒛切∽?,不好惹??!被開除了公職,留用察看以來,信用社的老王給他偷偷地打過幾個電話,說等工資來了,向褚虎要養(yǎng)牛貸下的款!老雷給信用社老王說,沒治喀!你不知道,褚虎和陳先都因?qū)W生問題被開除了公職,留用察看的處分,只拿個生活費:300元。一個已上吊死了,一個我看八成也要出問題!老雷這樣想著,被劉震一聲:“一個屁也不放!你可真是進凈抱著尻子親嘴著哩!吸出屁來了!”老雷說:“家丑不可外揚,還是捂住算了,我找個木匠重新安好就行了!”其中一個人說:“還得再把那個右派整治一下!”老雷說:“你是說褚虎?。∈邱一⑻さ舻拈T?整治得還不夠啊!那樣重的處分!可能是喝醉了酒!算了!劉校長,算了吧!我叫個木匠安上新的就行了!出人命哩!”劉震一聽老雷這樣一說,點了根煙說:“也行,石頭大了,我們繞著走吧!你們都忙你們的去吧!再不要往外傳了!”

      河灣灘中學的老師都認為褚虎真正地瘋了的理由是:褚虎先是買了把新切刀,在一塊新新兒的磨石上磨著,一句話也不說,整整兒磨了一天。這事兒有人匯報給劉震的時候,劉震立刻派總務老雷去問個究竟。老雷接到劉震交給的任務的時候,心里把劉震罵了一百回,可是又沒有辦法,他只好去看個究竟。他只是躲躲閃閃在樹背后看了看。他看到褚虎很用力地磨著,磨出了許多水與石頭的青色的沫沫兒,青色的沫沫兒在往下邊淌著,像條小溪從褚虎身邊緩緩地流淌著。

      老雷對利器從小就有些怕!他看《平原游擊隊》等抗日片子的時候,日本人用日本軍刀殺人的時候,心里就很怕!他看了一會兒沒有敢前去,就騙劉震說,他問過了,褚虎說了,他家的刀老了,他給他的女人買了把新刀。隊上好長時間沒有來戧刀磨剪子的人了。他只好自己動手日弄了!

      劉震緊張地聽完老雷撒謊的匯報后,才松了一口氣說:“那就好!這樣就好!不好這苕子,又要出個啥怪呢!”劉震便獎賞似的給總務老雷上了煙,自己也點上了煙,安閑地吸著。正當他們在吸著煙的時候,有老師進來說,不好了!褚虎光著身子,只穿個褲頭兒,拿著刀在校園里亂跑,亂罵著:“殺!殺!我的工資漲了,我的處分取了!殺!殺!”

      作者簡介:

      程勰,甘肅武威人,男,群文副研究館員(文學創(chuàng)作),民盟盟員,中國劇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甘肅省中青年作家班學員,武威市第四屆、第五屆政協(xié)委員,涼州區(qū)心理咨詢師學會主席,甘肅省第二屆、第七屆基礎(chǔ)科研成果獎獲得者。發(fā)表中短篇小說、散文、論文、雜文、書畫評論、新聞作品若干;出版長篇小說《天堂里有沒有陽光》《向邪惡索命》《如此有情人》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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