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花雨》 傳奇地將沉睡了千年的敦煌“喚醒”,開啟了由“靜”至“動”的新篇章,并幾度引發(fā)中國舞蹈界乃至文化界的思考,推動了中國古典舞“敦煌舞流派”的創(chuàng)建,為中國舞劇創(chuàng)作開辟出了一片新天地。本文主要分析了《絲路花雨》舞臺意境的生成與構造,包括體態(tài)動律特點、舞美道具的運用、編創(chuàng)的虛實手法、情感的意境營造等幾個方面,著重探討在舞劇創(chuàng)作中意境應如何構造,深入挖掘經(jīng)典舞劇作品的內在精華。
舞劇《絲路花雨》是一部獲得過“中華民族20世紀舞蹈經(jīng)典”等中國舞蹈所有最高獎項的舞劇,由于演出場次之多與藝術生命力之強,被吉尼斯評為“中國舞劇之最”。自1979年誕生至今,歷經(jīng)幾十年風雨,仍以其別具一格的藝術魅力而經(jīng)久不衰、延綿不絕,并且歷久彌香,自成氣象。這場“友誼花雨”不僅舞動了中國,并且花落海外,享有國際盛譽,以其美輪美奐、情意雋永的舞蹈語言,來講述中國故事,傳遞中國精神,展示中國氣象,匯聚成一篇波瀾壯闊的傳奇史詩,一首動人心弦的友誼贊歌。時至今日,舞劇《絲路花雨》歷經(jīng)春秋幾十載,已然是代表中國文化的一張輝煌絢麗的名片,象征著中國所特有的絲路文化,歷史的塵埃未能夠遮掩住《絲路花雨》的光芒,它隨著日新月異的發(fā)展,被賦予了新的時代內涵,綻放出萬丈風采。
《絲路花雨》的舞臺效果恢宏精美,特別是舞臺的意境營造十分突出,以其新穎獨特的風格,將浩瀚璀璨、千姿百態(tài)的敦煌呈現(xiàn)于人們眼前。既有端莊曼妙、儀態(tài)萬千的佛教樂舞,又展現(xiàn)了香煙繚繞、五彩紛呈的天國仙境。演員以身體的舞動匯聚成七彩斑斕的舞蹈詩篇,并伴隨著手中鮮活靈動的道具運用,紅綢香飛,流光轉玉,營造出異彩紛呈、交相輝映的意境。該舞劇以恢宏浩瀚、博大精深的敦煌壁畫為創(chuàng)作源泉,講述了一段發(fā)生在絲綢之路上患難與共的中外友誼,以其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新穎豐富的舞蹈語言、生動鮮明的人物形象,為觀者揭開了浩浩敦煌的神秘面紗。其突出貢獻就是將敦煌壁畫由靜至動地“復活”了,翻開了中國舞蹈語匯的新篇章,開拓了中國舞壇的新氣象,誕生了中國古典舞“敦煌舞流派”的新力量,以一種鮮活新穎、婉轉流暢的舞姿娓娓道來。作品以從壁畫中提煉的舞姿為典型動作,在使壁畫單個靜態(tài)舞姿“復活”的過程中,為了使其能夠“動”起來,完成從一個造型到另一個造型的無縫連接,舞蹈編導廣泛融匯了其他各類型的舞蹈元素,如芭蕾舞、中國古典舞、甘肅的地方民俗舞蹈以及中國各少數(shù)民族舞蹈之所長,才使得“復活”后的敦煌舞豐富新穎、引人入勝,既有佛教樂舞的端莊曼妙、婉轉旖旎,又不乏中國傳統(tǒng)舞蹈的含蓄溫婉、暢麗舒柔。
一、S型的形態(tài)動律
舞劇《絲路花雨》的舞蹈語匯可追溯于敦煌莫高窟的一個個洞子里,莫高窟千佛洞恢宏奧妙、千姿百態(tài)。從洞子里靜態(tài)的樂舞形象蛻變成舞劇中絢麗曼妙的舞動詩篇,壁畫上的舞姿動態(tài)就好比一幅詩篇的字和詞,要想從一個舞姿轉變到下一個舞姿,中間必然不可缺少連貫的動作,才能形成得以傳情達意的完整的一句話。舞劇《絲路花雨》在創(chuàng)作之時,編導深入鉆研壁畫中的舞姿動作,反復臨摹,七進敦煌,最終得出S型的形態(tài)及其運動規(guī)律:一個個靜態(tài)的舞姿造型,即由無數(shù)個S型貫穿首尾。由此,編導抓住了S型的運動規(guī)律,在此基礎上結合中國古典舞的動態(tài)韻律,并廣采甘肅地方民俗民間舞和中國各少數(shù)民族的舞蹈元素,將舞姿與舞姿之間的縫隙填補完整,構成一個個婆娑曼妙的舞姿畫卷,開啟了由“靜”至“動”的新篇章。
敦煌莫高窟735個洞,具有4萬多平方米的壁畫,2000多身彩塑,自魏晉至元明上下一千多年,幾乎每個洞窟都有音樂舞蹈形象,全然一個中國古代的音樂舞蹈博物館。為了將如此燦爛輝煌、奧妙無窮的敦煌展現(xiàn)出來,舞劇的創(chuàng)作組歷經(jīng)多次修改,最終將時間定在盛唐,地點選在古絲路上的咽喉重鎮(zhèn)——敦煌,以神筆張和英娘父女悲歡離合的人物境遇為主線,以歌頌絲路漫漫、友誼永存為主旨的意趣故事慢慢出落于眼前。 舞劇《絲路花雨》中的舞蹈語匯以獨特的S形曲線為主要特點,營造出婀娜旖旎的優(yōu)美意境,達到以形領神、形神兼?zhèn)涞乃囆g境界。S型的形態(tài)韻律在當時的中國舞蹈中比較罕見,以低頭、彎腰、扭胯、勾腳為特征,形成以頭部傾斜、腰部橫移、胯部橫出、腿部曲折等多個S型為主體的舞姿。通過這種S型的韻律路線做出的動作,自成風格,極具特色,不僅舞姿端莊曼妙,圓潤流暢,而且精細到眼睛與手的配合,再注入情感,一招一式,一顰一笑之中,仿佛使人身臨天宮仙境。舞劇中S型的形態(tài)韻律貫穿始終,從單個小關節(jié)的S,到兩個以上關節(jié)組成的S,再到整個身體的S,以及運動路線方式的S。這種S的動律特別集中體現(xiàn)在“英娘”輕盈曼妙的獨舞部分。舞劇中英娘用舞姿給父親神筆張以啟發(fā),創(chuàng)作出“反彈琵琶伎樂天”的舞段。這一舞段飽含著純潔真摯的情感,伴隨著情緒層層推進,由慢板優(yōu)美婀娜的動律進入快板熱情歡暢的旋轉。特別是其中反彈琵琶的舞姿,極具敦煌風格特點,貫穿著S型的韻律路線,通過扭腰、出跨、勾腳這幾個舞姿特征,使得敦煌舞婀娜姿態(tài)盡展眼前。這一創(chuàng)作過程的體現(xiàn),很好地烘托了反彈琵琶的藝術價值。神筆張與英娘父女同心、骨肉團圓的溫馨場景,更為這一部分帶來了一分恬適的溫情,給這一舞蹈增添了一絲人間溫度。
二、舞美道具的視覺呈現(xiàn)
舞劇《絲路花雨》不僅通過身體動作來營造出優(yōu)美意境,更善于運用舞美道具。舞劇一開場就將核心內容“花雨” 和“絲路”作了初步展現(xiàn),包括“飛天”手持花籃,捻挼花瓣,灑向人間,形成絢麗多彩的花雨,以及絲路大漠的景象,都點明了敘事的初始地點和主題。在一碧如洗的藍天之下,兩名柔美飄逸的“飛天”翱翔于天際,在云端之上恣意飛舞,一幅仙氣繚繞、美輪美奐的天國氣象活脫脫地呈現(xiàn)于觀眾眼前。畫面一轉,“飛天”從天際俯視人間蒼茫,視線又轉到了大漠孤煙、遼闊無垠的茫茫沙漠,一支商隊伴隨著陣陣駝鈴行走在絲綢之路上。與此同時,“飛天”在天空中將手中的花瓣揮灑向人世間,形成了一場“花雨”,舞劇《絲路花雨》的大幕伴隨這場如夢如幻的“花雨”徐徐拉開。
還例如舞劇中段的“盤上舞”,這段舞蹈舞者自始至終在兩層高的圓盤之上完成,烘托了即將揭發(fā)賊人、驚險緊張的氣氛,極大增強了表演的難度,提高了視覺上的觀賞度。這一舞段的道具采用長綢,與壁畫之中“飛天”的形象相符,使整個舞段更加鮮活、靈動。長綢在英娘手中以8字形、圓形、波浪形等路線飛速舞動,形成絢麗繽紛、層出不窮的視覺盛宴,通過“揚、甩、纏、繞”等動律與舞姿動作相結合,營造出千變萬化、氣勢如虹的暢烈意象,長綢在手中仿佛“活”了起來,上下翻飛,呼嘯而過,宛如一條小龍在天際上肆意玩耍,使這一舞段更加引人入勝。英娘身披長綢,在圓盤之上翩然起舞,每一個舞姿造型都仿佛從畫里走出。節(jié)奏由緩漸疾,英娘手握長綢在圓盤上快速翻身,翻騰紛飛,使人眼花繚亂,將氣氛烘托至極點,長綢宛若一團呼嘯而出的火焰,直逼市曹與竇虎二人。隨后英娘拿起毒殺神筆張的暗箭,指向市曹與竇虎。
三、虛實結合的舞段營造
在意境營造中,《絲路花雨》多采用虛實結合的手法,特別是通過流暢的調度、整齊的隊形、婀娜的舞姿,營造出貼合主題的鮮明意境,極大地烘托了舞蹈的氛圍意象,而且與獨舞相輔相成、渾然一體,從側面襯托主演的形象與人物心境,利用群舞去營造整體意象。舞劇中表現(xiàn)神筆張對女兒思念的舞段,通過群舞和獨舞虛實對比的手法,營造氛圍意境,以神筆張的視角進入夢境。神筆張是實,天宮中的仙女以及英娘是神筆張夢中的幻想,是虛。虛實結合,方為上境。群舞們以溫婉流暢、輕巧暢烈的舞姿營造出一個仙氣繚繞的秘境。神筆張孤身一人,對女兒的思念越發(fā)強烈,望著壁畫中反彈琵琶的舞姿,他仿佛見到了英娘,飄飄忽忽間,他仿佛又身臨壁畫之中,如入幻境。他看到了六臂如意輪觀音,舞姿千變萬化,層出不窮。隨后,他又看到了壁畫中的宏大景象,佛祖坐在正后方,旁邊圍繞著觀音。英娘身披薄紗,彩帶飛舞,手持琵琶在正前方舞動著,仿佛諸天神佛現(xiàn)身。漸漸佛祖?zhèn)兊?,英娘與神筆張父女相見,分外喜悅。各路仙女手持各種樂器翩翩起舞,婆娑婀娜,舒緩柔美。隨后蓮花仙子們一擁而上,活潑歡快,靈巧機敏,動作均在蹦跳步和小碎步的基礎上進行變化與擴展,音樂歡快輕巧,以反映神筆張父女團聚的雀躍洋溢之情。英娘按捺不住激動 ,加入仙女們的陣營,一時間彩帶紛飛,仙氣繚繞,如夢如幻。
還有二十七國峰會上的第一段群舞,場面恢宏,舞姿曼妙。編導在編創(chuàng)這一段舞段時力求再現(xiàn)霓裳羽衣舞的盛況,仔細研讀白居易的《霓裳羽衣歌》并從中汲取靈感,表現(xiàn)道教精神,力圖呈現(xiàn)變幻莫測的仙界圖景。霓裳羽衣舞的表演形式可分為單人、雙人、五人不等,最大規(guī)模可達到三百人。因此編導采用二十八人的群舞來塑造這一宏大輝煌的場面,無論是在動作的提煉、畫面的設計,還是演員的裝扮上,都從詩句之中汲取營養(yǎng),將“飄然轉旋回雪輕,嫣然縱送游龍驚”等詩句體現(xiàn)于舞蹈動作之中,從而營造出美的意境。 十六個粉衣少女飄然而至,裙擺翻飛,舞姿婀娜曼妙,輕盈流暢,眼神清澈婉轉,可謂“回目流神光,傾亞有余姿”。十六個人手作蓮花綻放,穿戴、舞姿、路線保持一致,甚至高度、指尖、眼神、氣息等細節(jié)的配合運用,都頗具少女含苞待放、楚楚動人的美感。
四、深切鮮活的情感旨歸
“在舞劇的意境營造中,情感屬性得到充分的表達是構成舞蹈情境的必要因素”[1],不僅要深入挖掘人物之間的情感連接,還要強調人物情感的動作呈現(xiàn)?!督z路花雨》通過強烈的矛盾沖突,嚴謹?shù)慕Y構布局,傳神的人物塑造,最終交織成一首感天動地、蕩氣回腸的友誼贊歌?!督z路花雨》全劇共六場,故事情節(jié)精彩連貫,緊扣人心,結構脈絡嚴密清晰,層層推進,包含引子—開端—發(fā)展—高潮—結局五個部分,起承轉合流暢精巧,起伏自然。整個敘事結構既渾然一體、完整合理,又層次鮮明,變化豐富。其結構安排不僅與主題內容相輔相成,塑造出動人心魄的藝術形象,而且完整統(tǒng)一、前后呼應、有始有終、脈絡清晰,與我國傳統(tǒng)的藝術欣賞習慣相符。該劇以盛唐為時代背景,講述了一個貫穿于絲綢之路充滿悲歡離合的動人故事,塑造出了英娘、神筆張、伊努斯等鮮明生動的人物形象,展現(xiàn)了盛唐的昌盛,烘托了敦煌的璀璨,贊頌了我國人民善良、聰慧、勇敢的高尚品質?!疤拼乃囆g是對有血有肉的人間心事的肯定與感受,憧憬與執(zhí)著”[2],該作品緊抓時代特征,以“劇”引“舞”,以“舞”傳“情”,是“舞”與“劇”的水乳交融,特別是對英娘與神筆張父女之間的血親之情、伊努斯與神筆張父女倆深厚友誼的精細刻畫,使得整部舞劇戲劇沖突強烈,人物塑造生動飽滿,而且故事情節(jié)有頭有尾,就算脫離整部舞劇單獨出現(xiàn),也具有相對的完整性。“英娘”這一人物原型取材于《乙末年塑匠都料趙僧子典兒契》中一個孩子賣身為奴的事例,與洞窟里的反彈琵琶壁畫相結合,一個多才多藝、命運坎坷的女子形象便躍然而出,作為整部舞劇的核心人物,她極大地促進了矛盾沖突的發(fā)展,這一人物承載著善良、勇敢、樂觀的寶貴品格,與其坎坷、多舛的命運形成鮮明對比。“神筆張”作為“英娘”的父親,一名敦煌壁畫的老畫師,是底層人民的真實寫照,面對竇虎、市曹等人對女兒的惡意,神筆張無力保護女兒,反映了一個小人物的時代嘆息,側面體現(xiàn)了當時底層人民生活的無奈與悲哀,神筆張的創(chuàng)作靈感來源于莫高窟北區(qū)古代畫工生活的石洞子,一個每日繪制壁畫、風餐露宿的貧苦老畫師形象便逐漸出落眼前。伊努斯這一人物是舞劇里中外友誼的集中彰顯,作為一個長期使唐,周轉于絲路之上的西域商人,伊努斯良善且知恩,被英娘父女相救后,又幾次三番、不計回報地相助英娘父女,恰到好處地響應了絲路友誼的宏大主題。因此,該劇對于人物的塑造十分立體全面,不僅嚴密緊湊,環(huán)環(huán)相扣地奏響了這場友誼花雨,并且以史為鑒,將名垂千古、萬世不朽的敦煌藝術、絲路文化與人物情節(jié)巧妙融合,同時承載著邪不勝正、懲惡揚善的道德價值取向,歌頌人性深處的真善美,是一部集歷史精華、藝術造詣、人性溫暖于一體的舞劇作品。
五、結語
舞劇《絲路花雨》作為中國舞劇的典范作品之一,歷經(jīng)數(shù)十年的沉淀依然經(jīng)久不衰,一方面離不開其將壁畫創(chuàng)新性地“復現(xiàn)”,為深入挖掘中國古典舞素材提供了一條可行的路徑;另一方面在于其舞臺呈現(xiàn)得精美絕倫,特別是其舞臺意境的營造,為如何較好地構造舞臺情境,提供了有效的參考。想要進一步地促進當代舞劇的發(fā)展創(chuàng)新,我們依然有必要深入考察經(jīng)典作品的不朽價值,思考其創(chuàng)作生成中的有益因素,明確舞臺意境的構造價值與意義,為今后舞劇意境的構造與生成提供有力的借鑒。
作者簡介:常鑫(1998—),女,漢族,黑龍江綏化人,東北師范大學博士在讀,助教,研究方向為舞蹈教育。
注釋:
〔1〕呂藝生.舞蹈美學[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 2011.
〔2〕李澤厚.美的歷程[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