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我國原創(chuàng)漢服的著作權保護策略

關鍵詞：獨創(chuàng)性認定 版權保護 區(qū)塊鏈

漢服“始于黃帝，備于堯舜”，歷經千年洗禮，不斷傳承發(fā)展。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漢服彰顯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深厚魅力，體現了世界文化強國的民族自信。

我國漢服市場規(guī)模呈持續(xù)上升擴大趨勢，2027年有望達到241.8億元。在漢服產業(yè)繁榮的表象下，山寨漢服層出不窮，擠占了正版漢服的生存空間，阻礙了漢服產業(yè)的良性發(fā)展。山東曹縣是我國主要的漢服電商銷售生產地與集散地。2023年，曹縣漢服銷售額達到72.15億，占全國市場份額40%以上。但在曹縣漢服產業(yè)發(fā)展初期，由于版權意識不強，漢服侵權案件屢見不鮮。本文將引入陳雪飛與曹縣鳳凰升服裝經營部著作權侵權糾紛一案進行分析與思考，為漢服版權保護路徑與模式提供借鑒與參考。

一、曹縣山寨漢服著作權糾紛案情梳理

原告陳雪飛以明代圖案元素為參考，遵循明代特有的審美特點以及邏輯關系，創(chuàng)作了名為“云紋一飛魚”（裙襤）的圖案，其為一幅可以印、織、繡在漢服上的美術作品。該作品于2013年3月開始創(chuàng)作，經過44次修改，于2013年10月創(chuàng)作完成，并于2017年5月進行版權登記，作品類別為美術作品。自2013年起，陳雪飛與豐彩公司合作，指定豐彩公司作為唯一的合作方，按照印刷文件要求生產服裝。隨后，陳雪飛發(fā)現豐彩公司將樣圖泄露給第三人——鳳凰升經營部、云爵公司，其未經許可，擅自印染涉案服裝的作品，并在電商平臺進行銷售，遂陳雪飛將侵權方訴至法院。

本案的爭議焦點可以概括為以下兩點：一是原告陳雪飛是否對涉案作品享有著作權，關鍵在于對作品獨創(chuàng)性的認定；二是涉案作品是否發(fā)表以及涉案服裝所用圖案是否侵害陳雪飛的著作權，以此判斷是否滿足“接觸+實質性相似”的侵權判定規(guī)則。

關于獨創(chuàng)性認定，被告曹縣鳳凰升服裝經營部抗辯稱，涉案作品使用的是明代飛魚服飾中常見的四爪龍、祥云、水紋等元素，不具有獨創(chuàng)性，不構成作品。法律并不禁止創(chuàng)作人在公有領域的素材基礎上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漢服的設計理念與紋樣素材往往來自古代文物、壁畫、書畫、圖騰中常見的元素，如禽獸類、花草類、幾何類、山水類，或水波紋、云氣紋、雙菱紋、連珠紋。這些古老的傳統(tǒng)元素具有豐富的寓意，歷經千年傳承，早已進入公共領域，成為全社會的共同財富，不受版權保護，可以被自由借鑒與使用。但作者在其基礎上融入自己獨特創(chuàng)意形成新的作品，可以獲得《著作權法》的保護。設計者經過巧妙構思與精心繪制，融入自己的設計理念，形成能夠體現其個性化選擇、取舍、判斷與技巧的獨創(chuàng)性表達，使得該素材的表現形式具有獨創(chuàng)性，就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依法享有著作權。因此，法院認為，涉案作品構圖精致、復雜、特別，且具有獨創(chuàng)性，是以線條、色彩構成的具有審美意義的可用于漢服印染圖案的美術作品。根據陳雪飛提交的作品登記書以及創(chuàng)作底稿，法院認定陳雪飛對該涉案作品享有著作權。

法院認為涉案作品已經發(fā)表，對被告提出的無接觸可能性抗辯理由不予采信。陳雪飛于2013年創(chuàng)作完成涉案作品后就將樣圖發(fā)送給豐彩公司生產服裝，且豐彩公司對此不持異議。涉案店鋪客服與買家的聊天記錄中亦表示涉案服裝與陳雪飛網店的服裝“完全一模一樣”，足以證明陳雪飛的作品在被控侵權作品問世之前就已經公之于眾。法院將涉案服裝與涉案作品進行比對分析，認為涉案服裝的上身、袖子及下身裙擺上均印染有與陳雪飛作品基本一致的圖案，二者構成實質性相似。“接觸+實質性相似”是判定著作權侵權的重要規(guī)則，在漢服版權侵權判定中，也適用該規(guī)則?！敖佑|”是指在后設計漢服的創(chuàng)作者能夠了解并接觸到在先設計漢服的設計圖、樣板、成衣等?；蛘哒f，在后設計的漢服與在先設計的漢服存在相同之處且該巧合難以解釋，也可推定為有“接觸”的事實?！皩嵸|相似”是指在先設計的漢服與在后設計的漢服經要素比對、整體比對，鑒定兩者構成實質性相似，在后設計的漢服具有獨創(chuàng)性。本案符合“接觸十實質性相似”的侵權認定規(guī)則，因此一審法院認定被告侵犯了原告的著作權，二審也維持原判，此案以陳雪飛勝訴告終。

二、漢服領域中受《著作權法》保護的對象

一件漢服的制作周期較長，流程較為復雜，需要歷經設計、選材、剪裁、縫制等煩瑣的環(huán)節(jié)。由于前期投入太大，為保證經費充足，大多數漢服電商會采取預售模式，因此會將原創(chuàng)設計的漢服樣圖展示在平臺，這就讓盜版者有了可乘之機。然而，山寨漢服往往會使用低質量的面料與不合規(guī)制的版型，但出貨速度快，以低成本的仿造生產和低價格的網絡銷售，成為一些消費者的選擇，擠占了原創(chuàng)漢服的市場空間，損害了原創(chuàng)設計者的合法權益。

原創(chuàng)漢服是設計者的創(chuàng)造性表達，保護漢服版權就是保護設計師的創(chuàng)作熱情與創(chuàng)新活力，因此對原創(chuàng)漢服的版權保護應形成全方位、多層次的立體化保護。在上述案例中，原告陳雪飛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以漢服上印制的原創(chuàng)圖案“云紋—飛魚”（裙襤）為基礎主張權利，該紋樣構成《著作權法》意義上的美術作品，從而可以受到版權保護。從陳雪飛一案中，我們可以獲得一些啟發(fā)，原創(chuàng)設計者在漢服領域面臨侵權問題時，可以從以下幾方面尋求著作權保護。

（一）漢服印染圖案具有獨創(chuàng)性

在漢服的領、襟、袂、祛、裳等部分都繡有紋樣，若設計者在紋樣上進行創(chuàng)新，可將任何一個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圖案單獨拿出來尋求法律的保護?！吨鳈喾ā匪Q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chuàng)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創(chuàng)作成果，其保護的是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表達。通過查找關于漢服著作權侵權糾紛案件裁判文書可以發(fā)現，大多數原告都是以漢服上的原創(chuàng)權利圖案為由提起侵權訴訟，法院通過對線條、色彩等構圖元素進行分析，認定涉案作品是否具有獨創(chuàng)性，是否體現了藝術美感，是否構成美術作品，從而決定作品是否可以獲得《著作權法》的保護。

（二）漢服設計圖具有審美意義

《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四條中列出了對圖形作品的定義，圖形作品是指為施工、生產繪制的工程設計圖、產品設計圖，以及反映地理現象、說明事物原理或者結構的地圖、示意圖等作品。服裝設計圖是指設計師為指導制作服裝繪制的服裝設計圖案，由點、線、面和各種幾何圖形組合而成，包含服裝針線走向、輪廓比例、尺寸大小、角度等。我國司法實踐傾向于認為復制僅指美學或藝術部分的復制。在漢服設計圖中，除具有服裝設計圖中關于服裝的常規(guī)參數外，也融入了設計師對色彩、構圖及紋理的獨創(chuàng)性表達，具有審美意義，所以受《著作權法》保護。對于依照漢服設計圖進行從平面到立體的復制行為，若體現了對美學藝術的復制，就能夠利用《著作權法》中的專有權利對該行為進行規(guī)制。

（三）漢服樣板圖體現設計智慧

服裝樣板是由領、袖、袋等分離的紙塊組成的平面服裝。漢服樣板是漢服設計圖的演繹與延伸，是漢服從平面設計圖到成品的必經環(huán)節(jié)，是為指導漢服成衣制作而形成的平面圖形，屬于《著作權法實施條例》中定義的圖形作品。制版時，漢服樣板也凝聚著制版師獨特的創(chuàng)新視角，體現著制版師的設計與智慧，是其付出創(chuàng)造性勞動形成的智力成果，理應受到《著作權法》保護。

（四）漢服成衣具有實用功能性

服裝的實用功能與藝術美感是否分離是判定其能否受《著作權法》保護的關鍵。實用功能與藝術美感的分離原則最早起源于美國1954年的梅澤（Mazer）案中，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對該案中富有藝術功能的實用性作品是否具有可版權性問題作出判決，認為版權法只保護作品的藝術功能。根據我國司法實踐，漢服成衣若想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需要采取分離原則，將漢服成衣的藝術功能在物理與觀念上獨立于實用功能。漢服成衣與常規(guī)服飾不同，漢服更注重美化與裝飾的效果。艾媒咨詢（新經濟產業(yè)第三方數據挖掘和分析機構）分析師認為，漢服消費群體偏年輕化，大多追求漢服的觀賞功能與藝術功能，以及個別裝飾性元素，這些可以獨立于穿著功能，并且體現了設計者的獨特構思與創(chuàng)新意識，是設計者的獨創(chuàng)性表達，理應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

三、我國原創(chuàng)漢服的保護路徑

（一）增強和實施原創(chuàng)漢服的保護意識與策略

一是借助“時間戳十媒介資料”進行證據留存。漢服設計者在設計過程中要將帶有時間標識的創(chuàng)作底稿或創(chuàng)作過程進行留存，需要注意的是時間標識不可隨意更改。最便捷的方式就是設計者使用帶有時間證明的軟件或者在國家授時中心網站中加蓋“時間戳”形成電子底稿，以強化漢服原創(chuàng)性證明力。陳雪飛一案中，陳雪飛在其電腦中展示了帶有日期的創(chuàng)作底稿，成為法院認定其對涉案作品享有著作權的重要證據之一。除創(chuàng)作底稿外，能夠證明創(chuàng)作過程的原始資料，例如草圖、聊天記錄、交付記錄等，都可以成為證明著作權權屬的重要證據。

二是及時申請作品版權登記。《著作權法》采取自動保護制度，在作品創(chuàng)作完成之時即取得著作權。另外，著作權登記不具有強制性，而是采取自愿登記制度，申請版權登記仍然是證明版權歸屬最直接、最有力的方式。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關于審理著作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確認著作權登記證書可作為證據，承認作品登記的初步證據效力。版權局會向作者頒發(fā)帶有作品名稱的版權登記證書。為進一步強化權利歸屬，可將作品內容作為登記證書的附件。陳雪飛于2013年10月15日完成“云紋－飛魚”（裙襤）作品的創(chuàng)作，2017年5月27日才獲得作品登記證書，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登記證書的證明效力。對權利人而言，越早登記越有利于權利保護。在創(chuàng)作者完成漢服設計后，可以將設計效果圖作為產品設計圖作品進行登記，也可以僅將漢服上的原創(chuàng)圖案作為美術作品進行登記。

三是簽訂生產者作品保密協(xié)議。創(chuàng)作者完成漢服設計之后，將基于設計圖對漢服進行規(guī)模化生產，但由于創(chuàng)作者沒有量化生產的能力，只能將設計圖紙委托給第三人進行生產。在委托時，創(chuàng)作者應當與掌握設計圖紙的生產者簽訂保密協(xié)議。在委托生產制作漢服合同中，創(chuàng)作者應明確生產者的保密義務及違約責任，規(guī)避設計圖紙泄漏風險。

版權保護在漢服市場中十分重要，原創(chuàng)者要具備版權保護意識，通過版權保護提升漢服價值，增強跨界能力。除此之外，漢服經營者應提高甄別山寨漢服的能力，遵守漢服市場的行業(yè)規(guī)則，做好原創(chuàng)漢服的品牌經營。漢服消費者應支持正版漢服，尊重他人的知識產權，拒絕為山寨漢服買單。國家版權局與法院應發(fā)揮政府職能與司法職能，并加強合作效能，引導與保護并重，提升社會版權保護意識，高效快速地化解漢服版權糾紛，為漢服版權保護提供更加優(yōu)質高效的司法服務與保障。

（二）構建創(chuàng)新型漢服版權保護與服務平臺

2021年9月，上海市版權局成立了全國首個漢服版權綜合服務平臺—上海漢服版權中心，是一個從源頭設計到作品內容，從版權確認到版權維護，從資源整合到交易轉化的全流程承載平臺。上海漢服版權中心具有示范作用，為實現版權創(chuàng)造、運用、保護、管理等全產業(yè)鏈的信息化、一體化服務。我們應緊緊圍繞版權形成全鏈條保護，創(chuàng)新漢服版權保護模式，構建漢服版權服務平臺，將上海漢服版權中心的服務模式拓展至全國甚至全球，形成全球版權網絡體系，促進國內與跨國版權的保護與服務。

由于許多互聯網企業(yè)創(chuàng)建了版權服務平臺，因此司法部門應加強法律監(jiān)管，政府部門應加強治理。具體有以下措施：首先，可以建立數字版權登記系統(tǒng)，詳細記錄相關版權信息并上傳至區(qū)塊鏈，納入區(qū)塊鏈加密技術，通過哈希值或時間戳記錄漢服設計的全過程，確認漢服版權權屬，為漢服設計者版權存證效力提供保障。其次，可以利用人工智能、區(qū)塊鏈、互聯網等現代化技術手段，加大對漢服有關的圖片、視頻等數據信息的搜索與整合效力，對實物資料進行數據化處理與儲存，建立并完善網絡化與智能化的漢服資源數據庫。最后，結合數據資源庫，建立漢服版權交易平臺，引入智能合約，為交易雙方提供點對點的授權輔助，促進版權交易。同時，還可以利用區(qū)塊鏈追蹤模式對盜版漢服進行監(jiān)測。若存在漢服侵權行為即可截取證據并追溯侵權源頭，形成完整證據鏈，提高取證效率，為維權提供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