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嘉國師若必多吉傳》中的道歌主題研究

[摘" 要] 《章嘉國師若必多吉傳》是清代高僧人物傳記的典范之作，詳細記錄了三世章嘉國師的生命歷程。在這部傳記中，道歌承載著多樣的主題和獨特的意義。《章嘉國師若必多吉傳》2007年漢譯版本，從山水自然、人生哲理與情感體驗等維度出發(fā)，全面概述傳記中道歌的主題和價值。研究發(fā)現(xiàn)，三世章嘉國師的道歌不僅具有道德倫理價值和美學價值，還通過自然景觀的刻畫和個人疾病的敘述，表達了其深遠的政治視野。這些道歌將世俗生活與佛教修行緊密相連，既展現(xiàn)了三世章嘉國師對理想修行世界的向往，也顯示了他維護國家統(tǒng)一、抵御分裂的深刻政治洞察。研究為解讀清代高僧傳記中的道歌提供了新的視角。

[關鍵詞] 章嘉若必多吉" 道歌主題" 道歌的價值

[中圖分類號] I2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30-0106-04

一、三世章嘉國師的生平

三世章嘉國師若必多吉是清代著名藏傳佛教領袖，他是土族人，出生于甘肅武威。他在四歲時被確認為二世章嘉的轉世靈童，并被迎至佑寧寺。由于戰(zhàn)亂，他奉旨進京，并與乾隆帝同窗學習。1734年，雍正帝封他為“灌頂普惠廣慈大國師”，之后他參與了多項重大政治活動。1736年，他回京后，受封為“扎薩克達喇嘛”，負責掌管京城寺廟及喇嘛事務。1751年，乾隆帝賜給他“振興黃教大慈大同師”之印，由此他開始分管京城及漠南蒙古地區(qū)的宗教事務。1786年，他在五臺山圓寂。

三世章嘉國師跟隨二世土觀·阿旺卻吉嘉措、噶欽·喜饒達杰等高僧學習顯宗要義、修學證悟，從七世達賴·格桑嘉措、堪欽·多杰強、五世班禪洛桑益西傳承密法儀軌，繼承龍樹“中觀哲學思想”，理解闡釋宗喀巴大師“緣起性空”，在佛學上有很高深的造詣。他不僅精通藏文，還學會了漢、蒙古、滿等民族的語言，他主持校訂蒙文《甘珠爾》，將《首楞嚴經(jīng)》譯成滿、蒙、藏三種文字，結合藏蒙翻譯實踐總結出一本著作《正字賢者之源》，他編撰了《三百佛教集》，基本上反映了藏傳佛教造像的全貌，在北京、熱河、多倫諾爾、五臺山參與并主持了寺院興建、經(jīng)典翻譯、佛法傳播等工作，對促進多民族文化交流起到重要作用。三世章嘉國師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政教生活中，利用藏傳佛教首領的特殊地位和巨大政治影響力，參與解決了許多民族、宗教問題。主持認定八世達賴喇嘛，提高第穆呼圖克圖的地位，穩(wěn)定了西藏的局勢。兩次返回青海穩(wěn)定青海的局勢，牽制蒙古世俗貴族，規(guī)勸哲布尊丹巴、阻止喀爾喀蒙古郡王引發(fā)的“撤驛之變”等民族分裂活動。直諫乾隆皇帝取消在西藏設省，并且確立了達賴喇嘛在西藏地區(qū)的政教領袖地位，避免清朝對藏政策上的失誤。促成六世班禪入京覲見乾隆皇帝，聯(lián)絡西藏上層集團的領袖集團，拉近清中央與西藏地方的關系。三世章嘉國師為清代前期我國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的鞏固和發(fā)展做出了積極的、值得肯定的歷史貢獻。

二、三世章嘉國師的道歌主題

道歌是佛教人士對生命、命運和世俗生活的深刻感悟以及對佛教義理的宗教認識，以通過帶韻律的口頭演唱形式表達，后被弟子以文字方式記錄并流傳下來。道歌具有通俗易懂、生動形象的口語化特征，它作為一種介于口頭與書面之間的文類，蘊含著豐富的主題內涵，有著特殊的意義表達機制。三世章嘉國師通過道歌獨特的藝術形式，抒發(fā)所思、所想，道歌深層地反映了三世章嘉國師對時代變遷的洞察和政治理念。

1.信仰與修行

三世章嘉國師八歲時入京，得到雍正帝的禮遇，并被安排跟隨二世土觀活佛學習教法，對經(jīng)籍著作和上師教誡形成自身的理解，加以體驗修習。在領悟二世土觀活佛傳授的佛法時，他作了一首道歌：

將世間之一切皆苦性，讓作安樂可持之邪見，迅速拋棄而修習三學，愿諸位上師為我加持。如我恩德父母之眾生，脫離輪回達到安樂，為此而廣發(fā)菩提心，愿護持我努力利他人。[1]

三世章嘉國師道歌中滲透的三學思想是支柱思想，三學連接苦難此岸與安樂彼岸，強調三學在佛學修習中的重要性。[2]在《空行成就喜宴》道歌中寫道：

暇滿的緣起難以求得，死神卻不知何時降臨，唯有堅定地皈依三寶，對善業(yè)惡業(yè)正確取舍。世間最高的完滿幸福，不過是愚昧苦難之業(yè)，因此追求從俗世解脫，祈愿進入三學之正道。[1]

獲得解脫和幸福的渠道是什么呢？三世章嘉國師在《解脫之門》道歌中有所提到：

護持弟子的上師們，對增盛愚昧的根源，初學時就應將其拋棄，與鳥獸為伴多么安閑，如江河一般緩緩流去，有草木森林作為裝飾，離棄產生貪嗔之源，在這種幽靜的地方，依止正教生起之源，先前無數(shù)修習成就者，為具有緣分諸弟子，講說眾多深意教法。

出離心或者厭離心的修持，是基于對現(xiàn)實世界“虛幻無?！钡恼J識，從而斬斷對塵世的貪戀[3]。放棄愚昧無知的東西，人們通過尋找到靜謐之地，保持內心的平靜，在安靜之地，依靠正確的教導，激發(fā)內心的潛能和悟性，堅定皈依佛法，體現(xiàn)了由戒生定。

證悟正覺重要之道，每天以自己全部身心，講論修習獲得體驗，甚深道中形成體驗，無論何劫中始終如一，將自心入于佛法之中，不可行于偏執(zhí)道中。此是心里話具緣眾生！清凈密法中所教導，即身得佛果之方便，上師的不共本尊神，勝樂密集及大怖畏，壇城道次空行心血，應一心執(zhí)著于此道[1]！修行高僧學習上師的著作，準確解讀各種續(xù)部和疏部，理解注疏的深層含義，并在此基礎上不懈努力地修行，再靜修地尋找內心深處，獲得進入佛道的殊勝體驗和領悟，在寂靜處獨處深得智慧，修得圓滿次第，體現(xiàn)了由定生慧。

2.山水自然

釋迦牟尼曾預言：“五臺山是文殊菩薩的圣地，受到眾多佛菩薩和印度漢地高僧的加持，是一個極為神圣的地方?！痹谶@里，有上師的庇護，人們借此擺脫庸俗和愚昧，潛心修行，領悟教法的真諦。三世章嘉為五臺山圣地創(chuàng)作了《五臺山圣地贊之道歌·文殊悅意之云供》。道歌中寫道：

“圣地下單的整個壇城，都比各方高一聞距，向漂流世間的眾生，做指引解脫的手勢。又如珍寶的五須彌，插入藍天中顯威嚴，以五種智慧的功業(yè)，作救護眾生的手勢。碧玉般的青青草坪，開放五顏六色鮮花，用高潔清凈的功德，作使有情歡樂手印。一群群嬌媚的蜜蜂，低聲歌唱來回飛繞，一目了然的諸喜緣，顯示因果奇異道理。具八支的山間溪流，緩緩流下彈奏樂曲，無邊慈悲四大菩薩，作救護眾生的手印。被清風吹拂的樹木，搖動青綠色的枝葉，是召喚各類具緣眾，皈依大乘道的手印?！盵1]

三世章嘉的道歌展現(xiàn)了獨特的美學魅力，將具有深度的宗教體驗與靜謐悠遠的詩歌意象相結合，將蜜蜂的歌聲、小溪流水聲、飛鳥聲的聽覺結合果實掛在樹梢的視覺，營造出歡快不聒噪的意境體驗。運用擬人修辭，樹木能夠召喚信眾，體現(xiàn)了佛陀因空性化作有情鳥獸和無情花木，體悟到佛陀智慧，表面看是一種感官的歡樂，本質上是心靈上的愉悅，是超越世俗的歡樂。

脫離社會關系的束縛，入山林靜修是一種歡樂。三世章嘉國師在香山居住過一段時間，山頂密林中的古廟曾出現(xiàn)過許多神奇異兆，此地對于修證本尊非常適宜，故三世章嘉國師非常喜悅，即興吟唱《長頌》：

“與人世間隔絕往來，作隱居者該有多好?；囊安萜菏刮蚁矏?，自然美景西山腳下，各種花朵競放異彩，小鳥飛翔鳴聲悅耳。毛紋美麗野獸悠然，翠枝玉葉綠樹搖曳，氣味清香溪水緩流，我心頓忘貪愛嗔恨。隱士們的美妙園林，福德無比佛說法處，聚集深廣教法精要，上師教誡甚深密意?！盵1]

荒野和草坪的寧靜與純粹吸引了三世章嘉國師，西山腳下自然美景，花朵盛開的勃勃生機景象，小鳥的鳴叫聲悅耳動聽，美麗的野獸悠閑自在，翠綠的枝葉和樹木輕輕搖擺，清香的氣味和緩慢流淌的小溪，反映出自然界的寧靜與和諧。三世章嘉國師喜愛此地的緣由是此地福德深厚，聚集了佛法的精髓和深奧的教義。靜謐的修行環(huán)境與俗世現(xiàn)實世界形成強烈的對比。如《長頌》寫道：

“積聚財富悉心守衛(wèi)，企求親友屬下頌揚，夢幻般的榮華富貴，這三者將常樂奪去。”[1]在詩歌中呈現(xiàn)的意象不但是詩人逐步走向對人生哲理思索層面的一個外部表象，同時也是詩人心靈與時代氛圍碰撞的必然結果[4]。在作此首道歌之前，西藏發(fā)生阿爾布巴之亂，頗羅鼎與七世達賴喇嘛格桑嘉措之間由于權力的爭奪和政治上的不信任產生矛盾。在西藏混亂局勢背景下，三世章嘉國師的道歌具有某種象征和警示的意味，他更期冀出現(xiàn)一個和平寧靜、不被濁世影響之所。

3.人生哲理與情感體驗

三世章嘉國師一生正逢西藏局勢動亂之際，在其道歌中透露了自己在“濁世”中所感受到的危機，他自述“因濁世得惡病”，痛心疾首地表達了自己的感受：

“當今我和如我一般者，雖欲利益教法及眾生，卻陷入惡業(yè)的泥潭中，備受生老病死的煎逼，病痛愚昧和毒藥三苦，再加別人惡語暗傷，惡墮的危險及遭污蔑，世間八法之腫痛傷眼，哀傷痛苦黑血涌出病，惡魔食盡已身之福德，治療之藥也不生效用。上師的教誡猶如良藥，亦只能治療舌尖之痛，雖想行利他三種善業(yè)，卻因濁世而得了惡病，唯有神醫(yī)能阻擋危害。惡業(yè)的煎逼多么可怕，遮蔽教法陰影多厚重，眾生的苦難多么深沉，這些無常景象多明顯，使我徹底地棄離常見。”[1]

這是三世章嘉國師在疾病纏身時的創(chuàng)作，他深刻體會到世間被困在惡行的泥潭中。當惡魔耗盡了他所有的福德，即使是藥物也失去了效果。通過自己的痛苦，他推己及人，看到了眾生的沉重苦難，也更加清晰地認識到了“無?！?，從而產生了“厭離心”。

“善惡惡業(yè)混雜的巨風，吹過五濁熾盛的世間，我這無福而學佛之人，唱一曲體驗悲苦道歌?！盵1]

惡業(yè)危害影響力借用“巨風”一詞形容，“無?！倍指皇钦娴臒o福，采用一系列否定詞的目的是什么？后面指出來原因：

“我頑劣弟子夢語瘋話，慈悲的上師是否聽見？當今大部分國土之中，善法不行欺騙卻盛行，真話不傳假話卻流傳，善業(yè)不成惡業(yè)卻成就，我的瘋語又有誰來聽？只能對上師以及三寶，以歌聲訴說心中祈愿?！盵1]

大部分人喜歡假話，因此成就了惡業(yè)霸行。正話反說與問句結合為詩人抒發(fā)感情服務，更加直接鮮明地表現(xiàn)出詩人的思想氣質和個人感情。[5]文中的反問增強了語言的氣勢美和震撼力，“慈悲的上師是否聽見？”“我的瘋語又有誰來聽？”這些話以否定表肯定，暗示只有真正修行者能理解我的話。這引發(fā)深思：為何只有修行者能理解？因為世人沉溺于惡業(yè)，這讓人思考，在這樣的背景下，他的內心是悲傷的，但他用自嘲表達對濁世的反抗，更希望善業(yè)的傳播，這兩個問句揭示了三世章嘉國師內心的復雜情感，將痛苦推向極致。

根據(jù)陳慶英先生的《章嘉·若必多吉年譜（一）》記載，七世達賴喇嘛逝世前，蒙古地區(qū)陷入混亂。準噶爾部的達瓦齊對杜爾伯特部發(fā)起攻擊，同時達瓦齊與阿睦爾撒納因權力斗爭而產生沖突。緊接著，喀爾喀土謝圖汗部的達爾漢未能有效監(jiān)視阿睦爾撒納，導致清朝的軍事機密泄露，阿睦爾撒納趁機作亂。后來，達爾漢被賜死，這引發(fā)扎薩克汗部發(fā)動撤驛之變，進而影響清朝統(tǒng)一新疆的進展[6]。在這樣的緊張局勢之下，三世章嘉國師所作的《道歌身幻化者》表達的不止是痛苦，還透露出對救世主降臨的期盼。

“當今在這清涼之地，濁世的五毒正熾熱，眾生幸福將被遮蔽，難道您不慈悲佑護？當今信奉清凈佛法，持守戒律各部僧伽，容易走上錯誤道路，難道您不慈悲眷顧？當今文殊菩薩教法，如燈油將近的燈火，愚昧如我也難以忍受，上師您就撒手逝去？如今您的應化眾生，失去依怙悲痛情形，您的慧眼一定見到，您難道還忍心逝去？”[1]

對七世達賴喇嘛做出的四個問句增強了語言的表現(xiàn)力，傳達出深層次的意義。濁世危害世間和平，僧伽沒有嚴守戒律，世間的愚昧不能走上正道，表達了三世章嘉國師對當時社會道德淪喪的擔憂。面對挑戰(zhàn)，三世章嘉國師同情眾生苦難，勤學佛法以普度眾生，努力維護地區(qū)穩(wěn)定和民族團結，顯示了他深遠的政治洞察力。

三、價值體現(xiàn)

三世章嘉國師通過感悟生命、命運和世俗生活完成道歌的創(chuàng)作，并進行即興演唱。道歌的歌詞和旋律在藏族人民中代代相傳，成了連接過去和現(xiàn)在的橋梁[7]。而當今時代我們跨越時空，觀照并闡發(fā)道歌與當時社會環(huán)境的關聯(lián)，深化延伸其對當代人們的文化價值。

1744年，乾隆皇帝實施了“興黃教即以安眾蒙古”的政策，這一策略促進了藏傳佛教在蒙古地區(qū)的廣泛傳播和寺廟的大量興建。隨著僧侶數(shù)量的激增，上層喇嘛的影響力也日益增強，藏傳佛教在蒙古地區(qū)的影響力達到了頂峰。三世章嘉國師通過自己的政治影響力，利用道歌來激勵人們遵循圣賢的教導和堅定的信仰去實行善舉，使得蒙古勢力在行使權力時更加注重道德規(guī)范，從而在無形中限制了他們的不當行為。同時，他也試圖利用自己的威望來對“濁世”施加影響，以期產生一定的震懾作用。

道歌以精湛的創(chuàng)作技巧，表現(xiàn)出藏傳佛教理想的世界與現(xiàn)實生活的矛盾。它具有很高的美學價值，它的美是一種將獨特的宗教體驗與淳美的詩歌語言結合的美。[8]通過道歌，將世俗和佛法相結合，深入淺出地道出皈依三寶、依止善業(yè)。眾生皆苦，有病痛之苦，有“濁世”愚昧之苦。道歌巧妙地運用了語言藝術，通過反復提問，逐步深入地表達了現(xiàn)實世界中的痛苦。同時，道歌意境美好，山水自然主題的道歌中，贊頌的美好靜修場所正是佛學修行者尋找的理想之地，體現(xiàn)了追求精神解脫和內心平靜的出世思想。然而，三世章嘉國師的身份需要他身處漢地，引導人們踐行善舉，避免民族分裂。三世章嘉國師既有出世的精神追求，也有入世的積極行動。因此，他的道歌彰顯了他作為宗教領袖的社會責任感和政治智慧。

四、結語

總之，《章嘉國師若必多吉傳》引用道歌，表達三世章嘉國師內心的體驗，同時蘊含的倫理促進人們追求個人成長，對所有生命給予尊重和保護，有助于人與自然相協(xié)調。道歌蘊含深厚的藝術內涵，三世章嘉國師借助景物抒發(fā)對美好和平社會的渴望，表達其政治抱負，道歌中蘊含著三世章嘉國師穩(wěn)定民族局勢、維護民族團結的理念。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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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張立群.在抒情與哲理中表達深邃——論巴音博羅20世紀90年代的詩歌寫作[J].民族文學研究，2006（1）.

[5] 楊洋.鮑照詩歌問句研究[D].北京：北京外國語大學，2022.

[6] 陳慶英.章嘉·若必多吉年譜（一）[J].青海民族研究，19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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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馮曉平.《米拉日巴道歌》的美學分析[J].中國藏學，1994（4）.

（特約編輯 楊"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