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紅村距離漠河縣城130多公里,距離北極鎮(zhèn)100公里,是我國最北的村子,真正意義上的中國“極北之地”。村里有100多戶人家,村上的北紅小學說是小學,常年只有10多個學生,只是個教學點。出了校門往北走100多米就是黑龍江,江那邊就是莽莽俄羅斯。
2009年,大興安嶺地區(qū)招聘特崗教師,特崗教師所工作的環(huán)境都是偏遠農村,工作滿3年,只要成績合格,可以自愿留下,成為一名正式教師。在外讀書畢業(yè)的王忠雷懷著貢獻家鄉(xiāng)、追求一份穩(wěn)定工作的想法,報考了大興安嶺地區(qū)的特崗教師崗位。通過考試后,在選擇學校時,王忠雷看著名單心里想:這學校不像別的學校,名字里既沒有鄉(xiāng),也沒有村,條件可能會好一些。于是,他就來到了中國最北的教學點———北紅小學。
10多年過去了,第一次去北紅小學的情景,王忠雷老師記憶猶新。從北極鎮(zhèn)到北紅村的100公里,他走過了有生以來最顛簸的路,見到了有生以來最大的雪。12月大雪封山,太陽照在漫山遍野的雪上晃得人睜不開眼。車越開心越慌,他不停地問同行老師還有多久能到,到后來同行老師都笑了,說你走過這一次就心里有數(shù)了。短短的100公里開了半天,進村已經天黑。村子里黑漆漆的,只有隱約的幾處燈光,根本看不清全貌,不知是什么機器的轟轟響聲從黑暗中傳來。同行老師告訴王忠雷,村子還沒通國電,這響聲是發(fā)電機的聲音,村子每晚供電3小時,只能照明,用不了任何電器。心涼了半截的王忠雷顫抖著掏出手機想給母親報個平安。老鄉(xiāng)告訴他,別打了,這幾天雪大沒有信號。這下心徹底全涼了。
走進學校宿舍,一鋪炕,一個鐵皮柜,一張3條腿的桌子,兩把卷毛飛邊的椅子。頭頂耷拉著一個半球體的包,走近才看出來是塑料紙補的棚頂,隨著外面的風,這個包也一呼一吸地發(fā)出響聲。學校搭班子的老師家是本村的,他說知道要來老師,提前燒了火,可是王忠雷到的太晚,屋子也不保溫,又涼了。老師邀請王忠雷去自己家先住下,王忠雷拒絕了。短短半天,超出想象的打擊一個接著一個,他迫切地想自己待一會兒。坐在宿舍外屋的火墻邊,那是整個屋子唯一還算暖和的地方,拿著沒有信號沒有電量的手機,看著窗戶外操場上兩個破籃球架子,想著母親得知他報考特崗教師心疼地對他說:“兒子,你跑得這么快,也沒跑出山溝子?!蓖踔依仔睦餆o比復雜,一個念頭突然閃出來:“到放寒假,就堅持到放寒假。那時找個理由,說什么都要走人。這個地方我死在這都沒人知道?!?/p>
正盯著窗戶發(fā)呆時,窗戶上突然多了一張臉往里看,一會兒4個孩子進來了,一個手里拎著幾個饅頭,從布滿了水汽的方便袋上,看得出還是熱的。還有一個孩子拎著土豆和一顆大白菜,他們說是家里讓送來的。一個小女孩說:“你是我們新來的老師嗎?”王忠雷沒敢回答,他害怕承認了,以后就走不了了。旁邊的小男孩說:“老師我家明天殺豬,我爸媽讓你去吃豬肉?!闭f完幾個孩子一溜煙兒似的跑了。
之后好多天,宿舍就沒斷過人。學生放學也不回家,幫著王忠雷打掃衛(wèi)生,老鄉(xiāng)也進進出出的,看少什么就幫著張羅布置。慢慢地,宿舍有了生活氣,王忠雷也慢慢收回了自己的那個想法,決定在這堅持下去。
要想堅持下去,首先要生存下去。北紅村沒有飯店,有錢都買不到吃的。從來沒做過飯的王忠雷只能學著做,硬饅頭、夾生飯吃了不少,實在不行就用方便面對付。取暖做飯要燒爐子,沒有經驗的王忠雷經常把宿舍弄得濃煙滾滾,有一次還差點煤煙中毒,嚇得他只能找個破汽油桶充當爐子立在室外做飯。好在他也得到了無微不至的關懷。他教孩子念書,孩子和老鄉(xiāng)教他劈柈子、生火、做飯做菜。因為沒有井,所有生活用水都要去老鄉(xiāng)家里挑,老鄉(xiāng)幫著做了拉水的爬犁。一段時間后,王忠雷教學、生活自不必說,學校里里外外的修繕工作也是手到擒來,還練就了一些比如給自己剪頭的獨門手藝。王忠雷說:“這里也沒有外人,剪好剪壞的要求不高?!?/p>
對于老師,北紅村的人經歷了很多。這些年來來走走的老師太多了。村子條件太苦,很難有常駐老師,都是各地的老師來支教,短的幾個月,長的2、3年。孩子們不理解為什么總是換老師,覺得自己是沒人要的孩子。他們喜歡王忠雷,學習之余,總會有孩子既期盼又擔憂地問他:“老師,你以后走不走???”“老師,你什么時候走???”踏實地在這里工作生活,3年特崗時間也并不算很長。轉眼孩子擔心的王老師離開的時間已近。這3年里,王忠雷從一個剛畢業(yè)的學生成長為一個男子漢。面對未來,有好幾條更加寬廣的路供王忠雷選擇。而他,選擇了繼續(xù)留在這里。是什么讓他做出了這個選擇?是這里的開江魚、下蛋雞?是村民殺豬總是給他留的位置最好的豬肉?是孩子們幫他拉水時的背影和歡聲笑語?王忠雷自己也不清楚,他想著還是把這幾個班帶到畢業(yè)再走吧。可是他食言了,兩年后,他把有機會去海南當教師的妻子動員到了北紅小學和他一起教書。之后,他的父母也被他接來學校一起生活,順便燒燒鍋爐,做一些校工的工作。真正意義上的以校為家。從來到這里的第一天到離開,王忠雷和家人在北紅小學堅守了13年。
地處偏遠,條件艱苦,學校的學生也不多,最少的時候只有7個學生,但王忠雷知道,作為教師,教書育人永遠是第一位的。王忠雷學體育出身,原本夢想在綠茵球場、橡膠跑道上大展宏圖?,F(xiàn)實是他要面對的是年齡不同的復式班,要教語文、數(shù)學等各種學科,老本行體育只是他相對次要的教學任務,困難可想而知。這里學生的學習習慣也不好,王忠雷在上面講,幾個學生在下面各玩各的,大家互不干擾。那就從糾正態(tài)度上做起。王忠雷帶著學生對學校做了一次徹底的“整頓”,整理學具教具,收拾了閱覽室,把適合學生看的圖書都分類擺好,組織學生閱讀。也許是感受到了老師的認真,學生也都逐漸不那么散漫,學習態(tài)度也有了很大的改善。
王忠雷抓住一切機會學習。出去開會學習,拿回來的光盤沒電看不了,他就勤做筆記,打電話向前輩請教。有機會去縣城,他總要抽出時間去書店,精心挑選自己學習的圖書,給學生用的習題,買回來仔細研究,充實自己,給學生“加料”。因為相對比較閉塞,學校不像縣城學校設施完備,有時教學時只能“干講”,缺少教具。王忠雷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自制了各種器具輔助教學。比如教學“正方體、長方體”時,他讓學生從家里找最大的土豆帶到學校,在課堂上用刀切出正方體、長方體,帶領學生去看、摸、制作、感受。在實踐中學習,這方式比任何教學都有效,學生“切”得有趣、學得扎實。妻子也來到學校教書后,分擔了王忠雷的一部分工作,兩人非但沒有松懈,甚至還有一點小競爭。雖然各教各的學科,有空了也會互相聽聽課,給對方找找優(yōu)點,挑挑毛病。放學后,兩人從教室回到隔壁的宿舍,常聊的也都是如何解決教學上的問題,怎么改掉學生的小毛病。
從教13年,王忠雷老師帶出了42個畢業(yè)生。這對于正常教師來說只是一個班級的學生數(shù)。而王忠雷老師卻為這42個學生奉獻了整個青春。他記得這42個學生的名字、性格、愛好,他為每個學生傾注了10倍的心血。每有機會,他都像家長一樣打聽打聽這些學生在新學校的表現(xiàn),得到最多的回答是:你教的學生,一點也不比我們縣城的差。
13年來,北紅村見證了王忠雷的成長,王忠雷也見證了北紅村的發(fā)展。如今的北紅村旅游業(yè)發(fā)展得風生水起。旅游季很多游客慕名來到這中國“極北之地”,村民通過開客棧、餐館富裕了起來,北紅小學條件也越來越好。學校有了水井,再也不需要用爬犁拉水吃了,鍋爐換了新的,冬天又安全又暖和。籃球場平整了,微機室建立起來了,圖書室的圖書越來越多,教室里雖然還是只有幾張桌椅,但最先進的白板也都配置齊全。學校常駐兩位老師,另外還有邊防部隊的兩名大學生戰(zhàn)士在此常年支教,師資力量更加充沛了。王忠雷離開北紅小學2年了,陪著記者回到學校,這里的情況他依然熟悉。他說,每年不知道回來多少次,要幫著接班的老師熟悉情況,走入正軌,就好像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里。他邊聊天邊翻看著學生期末考試的試卷,神態(tài)依然像北紅小學的一份子,像北紅村的一份子。
看著王忠雷和北紅村,他對記者說的一句話讓人更加印象深刻:不是看到希望才堅守,而是堅守才能有希望。
編輯/陸鶴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