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記

一

母親掀開我的被子時，我才發(fā)現(xiàn)敞開的窗子已經(jīng)擠進來了白花花的陽光。我揉了揉眼睛，看見光柱里許多絮狀的東西在飛舞。“都幾點了，還不起來?！蹦赣H嘟噥著。我把母親掀開的被子又重新蓋在身上。懶懶地說：“媽，讓我再睡一會兒。我困。”母親嘴里念念有詞，但我又睡著了。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十一點多了。我騰地跳了起來，穿衣，漱口，簡單化了個妝，背著包剛要出門，父親攔住我問要不要車。我苦笑了一下說：“爸，公司已經(jīng)盤給別人了?！备赣H怔了一下，搓著雙手問：“我怎么不知道這個事。公司不是開得好好的嗎？”父親臉上的失落，讓他看起來有些萎靡不振。我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釋，只側(cè)身從他的旁邊擠了過去。

走在陽光燦爛的大街上，卻忽然對這座叫尋夢的城市產(chǎn)生了一絲惶恐。我，歐陽琴，馬蘭蘭，三個創(chuàng)業(yè)者把苦苦支撐了三年的公司廉價盤了出去。我們眼睜睜看著對方把“尋美服飾設(shè)計有限公司”的牌子摘了下來，換上了“聚財寶投資股份有限公司”的牌子。歐陽琴的眼里閃爍著淚花，我和馬蘭蘭也面色凝重。在“緣酒吧”喝完最后一頓酒，我們就將各奔東西。還記得三年前，我們四處籌錢成立了這家公司，那時，每個人亢奮異常，經(jīng)常在“緣酒吧”暢談。興奮時干脆摟抱在一起，憧憬著公司的未來。我們談?wù)撝镜漠a(chǎn)品要走出小小的尋夢市，走向北京、上海甚至全世界。做大做強的“尋美服飾設(shè)計有限公司”一定要在深圳的創(chuàng)業(yè)板上市。尋夢市的“尋美服飾設(shè)計有限公司”要成為尋夢人的驕傲，我們也要成為年輕的90后的榜樣。然而，公司財務(wù)上的漏洞讓公司遭受了巨大的打擊，這個沒有根基的小公司掙扎了一段時間后，我們不得不把它盤了出去。

喝著啤酒，聊公司的得失，每個人的嘴角都浮動著啤酒的白色泡沫。這三年來的不易像一座火山在此刻爆發(fā)了。酒精、淚水和我們失控的情緒混合成離別之前的落寞與心酸。馬蘭蘭拍著我和歐陽琴的肩膀說：“我是公司的財務(wù)管理，沒有監(jiān)督好公司每一筆款項，我對不起為公司努力過的每個人！”說完她拿起一瓶啤酒大口地喝了qWyX3UJp5M07I+sR+gACLQ==起來。我和歐陽琴連忙奪下她手里的啤酒瓶。我說：“錢雖然是你從賬上劃撥出去的，但決定是我們共同做出的。不能怪你，要怪就怪咱們太年輕了。”涉世不深的我們認為只要多為公司攬到好的業(yè)務(wù)，公司自然會辦出成效，卻不想被曾長水鉆了空子，讓我們的夢想如同一個破碎的泡沫。我們咬牙切齒，似乎這個人一出現(xiàn)，我們就會沖上去把他大卸八塊?？墒聦嵤撬碜吡宋覀児镜陌耸迦f后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派出所到現(xiàn)在為止都沒有找到他的蹤影。他的這一舉動無異于在我們公司的要害部位捅了一刀。當我們喝得幾乎不省人事的時候，酒吧老板從我的手機上找到我父親的電話，父親便開他那輛車把我們送回了各自家。今天，公司盤出去已經(jīng)兩個月零六天了。當我再次經(jīng)過公司之時，那里面仍然是熱鬧的、忙碌的，但已經(jīng)跟我無關(guān)。我現(xiàn)在要去西安，找一個名叫項蒼的人。

二

項蒼是我美術(shù)學院的同屆校友。他本人除了個子高，長得相當普通，至于我對他的印象可以忽略不計。我相信第一印象。第一印象是我與他人交往的前提。雖然大家都說不要以貌取人，但我做不到。我覺得第一感覺好的就是好的，不好的就是不好的，無論后面怎么彌補，我都不會把第一印象不好的重新放置到好的行列。為此我還和我的室友歐陽琴發(fā)生過激烈的爭辯。她說，好與不好要辯證地去看，比如在某個時刻他是不好的，但只代表在那個時刻，不代表下一個時刻他還是不好的。另一個室友馬蘭蘭也跟我一樣，相信眼緣。馬蘭蘭說，她不是一個偏執(zhí)的人，但她信第一眼，第一眼準確率不一定有百分之百，但也八九不離十。馬蘭蘭便憑她的“第一眼”找了個長得跟瓷娃娃一樣的男朋友。我和歐陽琴就笑她，說她相中了一只可愛的“瓷娃娃”。而歐陽琴則抱著她不相信第一印象的理論，對馬蘭蘭每天膩著“瓷娃娃”男朋友到處招搖嗤之以鼻。她說她相信緣分，那個最好的他或許就在某個噴泉旁邊或者校園的某棵銀杏樹下與她來一次浪漫的邂逅。而我跟項蒼的初遇緣于學校的一次演講比賽。在平凡的外表下，項蒼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猶如天籟讓我瞬間折服。那次的演講比賽，項蒼以極高的分數(shù)壓倒了我們一幫擅長演講的“才女”。那一刻我居然莫名地對他產(chǎn)生了好感。

第二次的交集是他在操場上踢球，足球恰好滾到我的身邊。我把球撿起來送到他手上，他突然叫出了我的名字“胡歸雁”三個字，這令我吃驚。之后，我們便因人為制造的斷斷續(xù)續(xù)的“不期而遇”而相熟了起來。我不知道項蒼有何感受，至少我有意無意地將內(nèi)心的洶涌遮掩，生怕從臉上透露出來些什么，從而破壞了彼此之間的默契或是平衡。似乎項蒼與我都很認同這種心照不宣的“交往”，既沒有壓力，也沒有什么約束。我的兩個室友反倒急得抓耳撓腮地替我出主意。馬蘭蘭說，胡歸雁啊胡歸雁，他你也？跟他挑明了。他像潛力股，小心被別人搶了去哦。歐陽琴也在一旁說道，是啊。喜歡就是喜歡，別這樣扭扭捏捏。勇敢點，我們支持你。

時間轉(zhuǎn)瞬即逝，在我們即將畢業(yè)各奔東西的時候，我與項蒼面前仍然橫亙著一道無法逾越的山巒。兩個閨蜜已經(jīng)十分鄙視我這樣處理這份感情，她們甚至開始給我潑冷水了，說我們之間啥也不是。其實，我的心里也很矛盾。我一個女孩子可以矜持，但他一個男孩子就應(yīng)該大膽表白。不表白，我們之間就只能停留在友誼這個層面。而一旦他表白，我覺得我會像一只飛蛾一樣撲進他這團燃燒的火。我一直在等待，而他似乎一點也不懂我的心思。失望的情緒像一團烏云慢慢在我心頭浮起。之后我有意不去圖書館了，只把書拿到寢室里看。我恍恍惚惚的，猶如病態(tài)。那條伸出去的朦朦朧朧的愛情的觸須我想扯回來。也許項蒼根本沒有那意思，反倒是我自作多情了?？蓻]過多久，他就跑到寢室問我怎么不去圖書館。我側(cè)著身子坐在床上，沒有搭理他。這時，在一邊玩手機的歐陽琴說，她犯花癡了唄。我氣得把一個枕頭扔向了歐陽琴。項蒼也有點不好意思，他小聲地對我說了句“你先休息吧”，就離開了我們的寢室。傍晚，項蒼塞給我一杯熱乎乎的奶茶說，明天下午他在圖書館等我。之后他高大的身影在路燈下晃動了一會兒，消失在夜色里。

三

說實在的，這一夜我是在忐忑中度過的。我猜不透項蒼約我去圖書館是什么意思。難道我們就要邁進愛情的門檻？在即將畢業(yè)的時候，他的腦殼才突然開竅了？在迷迷糊糊中似乎他捧著一束火紅的玫瑰向我走來，來到我面前后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盒，打開，從里面取出一枚精美的鉆戒戴在我手上。這些在電影里出現(xiàn)的橋段，恍然間在我的夢里再演繹了一遍。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預(yù)言，我既憧憬又擔心。

我如約坐在那個熟悉的位置。不知道等一下會發(fā)生什么，我惴惴不安。我拿著一本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不停地翻著，這個黑黑的陜西漢子會是我生命里的荷西嗎？項蒼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在門口，微笑著由遠及近地向我走來。我的心跳得很厲害。他坐在我的對面，看著我。我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你今天是怎么了？怪怪的。”項蒼遲疑了一下，從口袋里摸索出一個紅色的小袋子。他打開袋子，從里面拿出一把看起來很老的銅鎖。項蒼說：“這把銅鎖是我母親給我的。她說這把銅鎖在她家傳了幾代才傳到她的手里，雖然不是什么很值錢的東西，但從她祖父手里遺傳了下來，意義就不同了?？上拿缓茫惠呑颖唤d在黃土高坡，從來沒有進過城。她說很想去西安看看，看看西安的繁華。但一場大病讓她倒下去了，憨厚的父親便帶著她去西安的醫(yī)院看病。醫(yī)生看后對父親說，回去吧，不要浪費錢了。父親含著眼淚帶著母親輾轉(zhuǎn)著又回到家。在回來的路上，母親說這輩子總算來了一趟西安，也值了。父親則在旁邊淚流滿面。母親回到家后就把銅鎖交給了我，她說，‘媽看不到你娶媳婦了，你就代我保管好這把銅鎖，如果找到了你中意的女人你就把銅鎖交給她，就算是媽的見禮吧。’”

說到這，項蒼眼圈泛紅。他繼續(xù)說：“母親沒有等到我考上大學，就撒手人寰了。剩下父親和一個妹妹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艱難地活著。而我畢業(yè)后不想留在尋夢，我要回到我的家鄉(xiāng)，那是我的根。歸雁，你是屬于尋夢的。我不想用這把鎖鎖住你。”說完，項蒼的臉色蒼白，緊緊地攥住銅鎖，手慢慢縮了回去。我沒想到項蒼跟我說的會是這些，這跟我設(shè)計的情節(jié)大相徑庭！一份美好的愛情似乎還沒有開始，就宣告了結(jié)束。我呆呆地坐在那，內(nèi)心的感覺怪怪的，像絕望后的釋然，又像夢想破滅后墜入冰冷的現(xiàn)實。許久，我擠出一絲尷尬的微笑說：“這算是給我一個抉擇的機會嗎？”項蒼的臉色慘白，他連忙說：“我——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不想耽誤你?！蔽艺酒鹕恚闷鹑臅鴮椛n說：“就要分別了，你保重！”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回到寢室，歐陽琴和馬蘭蘭伸著脖子打探情況。我說，我被他的銅鎖嚇到了。然后，便把圖書館里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了她們。馬蘭蘭氣得一拍大腿說：“土包子，不懂憐香惜玉！”歐陽琴則安慰我說：“咱歸雁這么漂亮、優(yōu)秀，啥樣的男生找不到？山溝溝里出來的不懂浪漫，他配不上咱的歸雁。”兩個人見我情緒低落，便將系里的那些男生一個個分析，似乎要為我找到最匹配的一個。項蒼離校的日子，我猶豫著要不要去送送他。雖然他讓我很不情愿地劃掉了一份虛構(gòu)的愛情，出于禮貌我還是去跟他告了個別。我內(nèi)心有些酸楚，可還是希望他離開校園后能夠在他的家鄉(xiāng)有好的發(fā)展，能夠找到那個收下他那柄銅鎖的女孩。項蒼默默地向我揮著手，又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我點點頭。我覺得他是屬于那片黃土地的。之后我也在尋夢開始了我的生活。我們?nèi)齻€閨蜜成立了屬于我們的“尋美服飾設(shè)計有限公司”。

“尋美服飾設(shè)計有限公司”的成立，馬蘭蘭功不可沒。更準確地說，是得益于她的白馬王子“瓷娃娃”?！按赏尥蕖泵型魱|，在我們規(guī)劃公司之時，是他硬求著尋夢農(nóng)商銀行的主任，也就是他的父親，貸給了我們公司三十萬元啟動資金，讓我們夢想的航船啟航了。

四

一位中年婦女來到公司問能不能為她設(shè)計兩套款式不一樣的春秋服。歐陽琴問她對衣服有什么要求。這位看起來身形精瘦但不失高雅的中年婦女說，沒有具體的要求，跟別人的不一樣就行?！安灰粯印本褪菍ξ覀冏罡叩囊?。我們學習的是美術(shù)設(shè)計，對于服飾設(shè)計我們都一知半解。雖然公司聘請了兩位年輕且業(yè)務(wù)熟練的服裝設(shè)計師，我們還是不敢怠慢。公司要開個好頭兒，就必須認真對待每位顧客的每份訂單，從而叫響“尋美服飾設(shè)計有限公司”這個牌子。研究、討論、制作、修改后，終于設(shè)計出了六七套符合她氣質(zhì)的。中年婦女看過我們設(shè)計的服裝之后，試了試便叫我們?nèi)垦b好付錢拿走了。從她的眼神里我們沒有讀出她對我們設(shè)計的服裝的任何態(tài)度。歐陽琴說，看來這單沒有達到對方滿意的效果。我和馬蘭蘭為此有些沮喪。

但好消息還是有的，歐陽琴戀愛了。這個對人生的另一半有著極其完美要求的姑娘居然戀愛了。他的白馬王子是一個扎著發(fā)辮、面容清秀的畫家，叫蕭楚。我們見到蕭楚的時候，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風衣站在一棵梧桐樹下正向歐陽琴揮手。我們不由地贊嘆還是歐陽琴有眼光。我們把這事也看成是公司的喜事，而他的出現(xiàn)，似乎引來了幾只花喜鵲，站在公司前的梧桐樹上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馬蘭蘭說，喜鵲來了，這是個好兆頭！事實上，公司在這之后有了一些變化。變化就在于之前的那位中年婦女又回來了，不但回來了，還帶來十多個研究服飾的專家。而這一次她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堆滿了笑容，她也極為專業(yè)地向她們介紹著我們設(shè)計的服裝。臨走的時候中年婦女告訴我們她叫于芬，是研究服飾的，很喜歡我們設(shè)計的服裝。之后，在全國知名的服飾雜志《炫》上刊發(fā)了于芬寫的名為《尋美服飾美的詮釋》的文章。這對于我們公司來說，算是一個好的開始。

歐陽琴為蕭楚畫展的事宜忙碌著。歐陽琴不太懂油畫，但蕭楚的油畫作品荒誕、怪異的畫風，她覺很有意思。雖然蕭楚的畫抽象，人與物都被異化，但歐陽琴認為這是另一種美，是屬于蕭楚的獨特風格。蕭楚平時帶了一些學生，除了上課，就是躲在自己的畫室里畫畫。歐陽琴忙完了公司的事情喜歡去蕭楚的畫室，看著蕭楚在畫布上涂抹。歐陽琴是蕭楚油畫作品的第一個觀眾，她十分享受這樣的時刻。只是蕭楚的油畫并沒有獲得與之實力匹配的名聲，哪怕在尋夢也很少有人知道畫油畫的蕭楚。他是一個無名的畫者，只有歐陽琴堅信蕭楚將來一定是尋夢乃至全國響當當?shù)漠嫾摇?/p>

“尋美服飾設(shè)計有限公司”在于芬的宣傳下，在尋夢慢慢有了些名氣。在不到半年的時間里，公司員工數(shù)量擴大到三十以上，用馬蘭蘭的話說，這是一個小作坊變成了一家正常的小公司。這時一個叫曾長水的人找到公司，說他是“圓夢”投資公司的負責人，想找好的項目投資。他說他考察了尋夢市的上百個投資項目，覺得“尋美服飾設(shè)計有限公司”符合他的投資理念。曾長水說的投資對于我們來說自然是很有吸引力的，因為我們?nèi)钡木褪琴Y金。三十萬啟動資金早就全部用于公司前期發(fā)展了。但凡能出資的，我們都考慮合作。而曾長水答應(yīng)為公司注資二百萬。二百萬對于我們這樣的小微公司來說，無異于雪中送炭。我們很感激曾長水。但他說他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負責對外的銷售業(yè)務(wù)，說白了就是要插足公司事務(wù)。我們合計了一下，勉強答應(yīng)了。曾長水拿出真金白銀對公司來說是好事，至于其他的，等公司做大做強之后再說。畢竟在尋夢這樣競爭激烈的地方公司的生存才是第一位的。而曾長水也確實為公司拉來了許多業(yè)務(wù)，讓公司有了可觀的收益。

五

歐陽琴找到市美術(shù)館的姜館長說明來意時，姜館長面露難色道：“市里每年都有那么五六個辦畫展的畫家，他們都可以拉來贊助。但你這不是市里的知名畫家，恐怕不好辦啊?！睔W陽琴趕緊拿出蕭楚的作品給姜館長看。姜館長戴上老花鏡仔細欣賞起蕭楚的油畫來，一邊看一邊說：“確實不錯。但你知道我們館也沒有額外的預(yù)算，如果要辦畫展，布展的費用、邀請名家的費用，以及請媒體宣傳的費用不好辦啊。畫雖好，可不知名，贊助是個大問題。除非你們自己能掏這筆錢，美術(shù)館可以免費提供場地?！睔W陽琴問：“那得多少錢啊？”姜館長說：“規(guī)格高點，展覽三個月，八萬塊錢吧?！眲倓倓?chuàng)業(yè)的蕭楚能一口氣拿出八萬塊錢嗎？恐怕不現(xiàn)實。而歐陽琴自己的那點積蓄早就投到公司了。當她把姜館長的話告訴蕭楚的時候，蕭楚沉默不語。他點起一支煙坐在窗口猛吸了起來?！耙院蟛惶徇@事了！”蕭楚說完，扔了香煙，轉(zhuǎn)身坐到畫架前繼續(xù)他的創(chuàng)作?！拔襾硐胂朕k法，畫展還是要辦的?！睔W陽琴安慰他說。

馬蘭蘭聽說歐陽琴要替蕭楚籌錢辦畫展，她跟我和曾長水商量能不能以公司的名義幫幫他，畢竟歐陽琴也是公司創(chuàng)始人，而且公司的效益也越來越好了。曾長水沒有表態(tài)，只示意聽我們的。我把這個想法跟歐陽琴說完，她連忙搖頭說：“不行，不行，公司正在創(chuàng)業(yè)階段，需要錢周轉(zhuǎn)?！蔽艺f：“這樣吧，蕭楚學的是油畫，讓他跟咱們公司簽訂一份合同，替咱們公司在宣傳、包裝這塊出點力，錢就算是他的酬勞?！睔W陽琴想了想說：“我先替蕭楚謝謝你們了?！彼挸f這了件事，蕭楚笑了笑說：“好吧，今后我也是你們公司的一員了。”歐陽琴很快把這八萬塊錢交到了姜館長的手里。姜館長盯著歐陽琴愣了半天說：“個人掏錢辦畫展，你這是第一個。”

項蒼在終南山下承包了一百畝地。他在微信里說，他很想做一個終南山的隱者，但生活及家庭的責任不允許他在終南山過隱居的日子。所以他準備利用這一百畝地建成休閑、娛樂為一體的山莊。而且當?shù)匾步o了他政策上的支持。我回他道：“如果有一天我厭倦了在尋夢的生活就去終南山下找你。跟你學種菜和養(yǎng)雞?！表椛n回：“你是屬于城市的，而我是屬于這片土地的。雖然我在尋夢讀了大學，但我還是喜歡待在農(nóng)村，并希望在這片土地上有所作為。”我回：“如果我真去了，你歡迎我嗎？”項蒼回：“胡歸雁是城里的大雁，不會棲息到我們這個窮山溝溝里來的。如果你真來了，那是這片土地的榮幸?！蔽页聊?。霓虹燈的一縷光曖昧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很想抖落它。

畫展終于落實了，但歐陽琴看見蕭楚沒有顯露出興奮的神情反而有點落寞。歐陽琴問他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蕭楚說：“不是?！彼⒅鴼W陽琴說，“我是擔心畫展。我的這些作品，我總覺得少了點什么?！睔W陽琴撫摸著他的肩膀說：“沒關(guān)系，將來你會創(chuàng)作出不一樣的畫作的。”蕭楚看著歐陽琴說：“我想創(chuàng)作一幅名叫《裸睡者》的畫作。這幅作品我構(gòu)想了很多年，但一直沒有勇氣去創(chuàng)作?，F(xiàn)在有這么好的機會，我想拿出我最好的作品?？傻侥娜フ乙晃贿@樣的模特呢？”蕭楚臉上露出了沮喪之色。歐陽琴撫摸著他的臉頰說：“傻瓜，你轉(zhuǎn)過身去！”一會兒，歐陽琴說：“轉(zhuǎn)過來吧?！碑斒挸D(zhuǎn)過頭的一刻，身體似乎遭受到了猛烈的電擊。歐陽琴裸露的身體像一塊碧玉，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芒。這不僅僅是一副完美的軀體，更是一尊完美的藝術(shù)品。蕭楚有些慌亂，他從來沒有以這樣的方式面對歐陽琴。歐陽琴的身體本身就是一幅完美的杰作，他要做的工作就是把這幅杰作放置到畫布上。“我來做這個模特行嗎？”歐陽琴問道?！澳恪恪獋?cè)臥到那張靜物桌上吧?！笔挸噶酥府嫴记暗哪菑堥L方形的桌子。歐陽琴按他的要求側(cè)臥在那。蕭楚便拿起畫筆，他要用最適合的線條和色彩來表達這幅在心里醞釀了許久的畫作?？簥^、緊張，使他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但他的畫筆繼續(xù)在畫板上涂抹著?！堵闼摺吩诋嫴忌现饾u清晰起來。歐陽琴始終保持著蕭楚要求的姿勢。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創(chuàng)作，《裸睡者》完美地呈現(xiàn)在畫布上?！斑@是我嗎？”歐陽琴問?！笆堑模@個是藝術(shù)的你?！笔挸f?！八囆g(shù)太神奇了！”歐陽琴感嘆道。

歐陽琴雙手抱住了蕭楚，她感覺到了蕭楚身上那團劇烈燃燒的火。蕭楚也抱緊了歐陽琴。歐陽琴聽見他粗重的喘息聲，像一頭眼里噴出火的公牛。

蕭楚的畫展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尋夢市著名畫家麥老對蕭楚的畫作贊不絕口，他說這是他這幾年看見的最好的油畫作品，特別是那幅《裸睡者》有印象派大師莫奈的影子。電視臺、報紙對蕭楚做了專訪及專欄介紹。似乎一夜之間蕭楚便成了尋夢市的名人。美術(shù)館的姜館長緊緊握住蕭楚的手激動地說：“尋夢市美術(shù)館以你為榮?！?/p>

六

曾長水不見了，連同他的“圓夢投資”在一夜之間消失了。馬蘭蘭從賬面發(fā)現(xiàn)原本要打到公司的十二筆款項，總共八十五萬居然不翼而飛。不用說，這肯定是曾長水的“杰作”了。我們立刻報了警。警察立案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是曾長水利用投資的名義在尋夢市詐騙了六家公司，涉案金額九百多萬，我們不過是其中之一。當時那種情況，公司不得不停止了大部分的業(yè)務(wù)。好不容易熬到了一切恢復(fù)正常的時候，公司業(yè)績已一落千丈。雖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接受把公司盤出去的現(xiàn)實。

跟項蒼提到公司倒閉的事情時我有些哽咽，他在電話里安慰我說，現(xiàn)在的公司都難，他的“隱者農(nóng)莊”也在硬扛，往后應(yīng)該會好起來的。他問我現(xiàn)在有什么打算。我說我也不知道，休息一段時間再說。其實這時候我內(nèi)心迫切希望公安局能夠早點把曾長水捉拿歸案，拿回公司的資金。但除了做了大量的關(guān)于曾長水的筆錄之外，案件并沒有實質(zhì)性的進展。倒是歐陽琴在電話里慌慌張張地跟我說，馬蘭蘭出事了！

馬蘭蘭出事是因為她砍了“瓷娃娃”汪東。馬蘭蘭脾氣急，但她怎么會砍汪東呢？我問歐陽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歐陽琴說，汪東把別的女人帶回家，被馬蘭蘭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而且在汪東的手機里，馬蘭蘭發(fā)現(xiàn)了他與那個女人的許多曖昧信息。然后他們就吵，吵急了馬蘭蘭跑到廚房拿出菜刀要砍汪東。汪東不但不躲反而伸出右手放在桌子上說，往這砍，快砍！馬蘭蘭在氣頭上真就砍了下去，然后她打了120，自己跑去派出所投案自首?，F(xiàn)在人關(guān)在看守所里。唉，這個傻丫頭太傻了。歐陽琴又跟我商量，是不是去看望一下在市醫(yī)院住院的汪東，希望他能夠?qū)︸R蘭蘭網(wǎng)開一面，畢竟他們已經(jīng)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

在醫(yī)院病房看見汪東的時候，他的臉色慘白。而他被砍的右手包扎得鼓鼓囊囊。汪東看見我們來了苦笑了一下說：“醫(yī)生說我這只手只能恢復(fù)到正常功能的百分之二十，基本上算是廢了。你們是為馬蘭蘭來的吧，你們放心，我會寫一份諒解書的，畢竟我們相愛過。希望她早點出來。”說完，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去。在我們眼里他們是完美得令人羨慕的一對，但現(xiàn)在一個失去了自由，另一個躺在病床上，令人唏噓。一紙諒解書還是沒能讓馬蘭蘭躲過兩年的有期徒刑。我們?nèi)ケO(jiān)獄探望她時，她人瘦削了一圈。她說，一時沖動讓汪東殘廢了，她覺得自己不可饒恕，但汪東的背叛又讓她不可接受，也許這就是命吧。歐陽琴對馬蘭蘭說：“我和歸雁商量好了，等你出來我們重新在尋夢辦屬于我19af6ec7a438282c68dfd616092353a4們的公司。‘尋美服飾設(shè)計有限公司’只是一個起點，不是終點?！睔W陽琴的話讓馬蘭蘭的眼里重現(xiàn)了光芒。

出了監(jiān)獄，我問歐陽琴下一步的打算。歐陽琴說：“蕭楚準備到新疆去一趟，為他的油畫藝術(shù)尋找靈感。我打算陪他一起去。去散散心，又能照顧他。你呢，你有什么打算？”歐陽琴問我。我？我還真的沒有想過。我們?nèi)齻€90后，馬蘭蘭在監(jiān)獄，歐陽琴要陪著自己的白馬王子到新疆去尋找藝術(shù)。像這個城市的名字一樣，我們一直在尋夢，而這個夢卻突然拋棄了我們，給我們挖了一個坑。忽然我想到了項蒼，這個樸實的男人在屬于他的土地上奮斗了多年，我該去看看他了。我撥通了項蒼的電話，簡明扼要地說我想去看他的農(nóng)莊。項蒼沒想到我真的會去，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他問我什么時候來。我說，明天。白花花的陽光下，幾只白頭鵯站在路邊的欒樹上嘰嘰喳喳地叫著，道路上依舊車水馬龍。而遠處的塔吊下，打樁機正發(fā)出巨大的撞擊聲，它在為這座叫尋夢的城市打下又一處扎實的根基。

作者簡介：周啟平，江西省進賢縣人。系江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進賢縣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軍山湖》詩刊編輯部主任。已在《詩刊》《星星》《散文百家》《四川文學》等刊發(fā)表詩歌、散文及小說作品一千余首（篇）。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