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電影《三大隊》在紀實文學原著的基礎上進行了大幅度改編,豐富了故事細節(jié)、填補了敘事空白,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做出從個像到群像的拓展延伸。該片融合了犯罪片、警匪片、公路片等多種類型元素,拋棄懸疑燒腦的劇情模式,以樸素的鏡頭語言和溫情的人文關懷塑造了多個鮮活、飽滿、真實的人物形象,從而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刑偵題材類型片。
關鍵詞:三大隊;敘事填充;群像塑造;類型雜糅
電影《三大隊》是由戴墨執(zhí)導、張冀編劇、陳思誠監(jiān)制的一部國產刑偵題材影片,自2023年末上映以來獲得了票房與口碑的雙豐收。本片是繼網絡劇《唐人街探案》(2020)、電影《誤殺2》(2021)之后戴墨與陳思誠搭檔合作的第三部作品。它拋棄了此前兩部作品的快節(jié)奏剪輯和懸疑燒腦的劇情模式,轉而采用平緩的敘事節(jié)奏和樸素的鏡頭語言,生動塑造了鮮活、飽滿的人物群像,從而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懸疑刑偵題材影片。
一、敘事填充:
豐富故事細節(jié),填補敘事空白
電影《三大隊》改編自“網易人間工作室”簽約作家深藍的紀實文學作品《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原著故事亦來源于真實事件。深藍將他擔任派出所基層民警期間對多宗刑事案件的見聞、采訪寫成了多個非虛構的紀實短篇故事,其中《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自從在網易“人間”專欄刊載伊始,就有不少網友呼吁將其改編成電影。這篇紀實文學作品共分為六個章節(jié),全文僅七千余字,從篇幅體量上來看并不足以支撐起一部電影的標準時長,為了滿足觀眾的觀影需求,勢必要對其進行大幅度改編。
因為案件的卷宗早已歸檔,作者深藍也并未看到案件當事人的親口敘述,所以案件的追蹤細節(jié)是在結合了幾個同事不同的口述版本之后大致梳理出來的。也就是說,即使是作者本人的陳述,也不能完全還原事件的所有真相。從經典敘事學的理論視角來看,原著以主要的“代理敘事者”——“我”的視角出發(fā),以倒敘、插敘、補敘的敘述方式,分別采訪了以“老張”為代表的主人公程兵的幾個同事,他們都以“次敘述者”的身份在自己有限的認知范圍內對事件和人物進行“內聚焦”敘述,其回憶和評述都帶有各自的主觀色彩。作為“次敘述者”,盡管“老張”等被采訪者“只起次要作用,在某種意義上說是旁觀者或見證”[1],但是他們的有限敘述卻拼貼起了一條相對清晰的案件線索,建構出了一個相對完整的人物形象,對于讀者理解劇情、分析人物繼而產生情感共鳴起到了重要作用。
作為一篇紀實文學作品,原著《請轉告局長,三大隊任務完成了》僅提供了一個故事梗概,缺失了很多具體細節(jié),亦省略了不少必要的交代內容。如三大隊對王大勇刑訊逼供的細節(jié)、程兵入獄期間的改造生活、程兵與妻子的婚姻狀況、程兵身份變化后的精神狀態(tài)、程兵萬里追兇的艱難過程等,原文都沒有做具體交代,這就給電影劇作改編留足了想象的空間和發(fā)揮的余地。尤其是作為刑偵題材作品劇情主干的追兇細節(jié),原著僅用了第四、第五兩個章節(jié)共計兩千余字的篇幅來講述,敘事空白較大,細節(jié)亦不豐富,需要編劇進行大幅度的敘事填充和細節(jié)填補。此外,原著僅從程兵的視角講述萬里追兇故事的來龍去脈,但沒有交代逃犯王二勇東躲西藏、隱姓埋名的逃亡過程,這一缺陷也延續(xù)到了電影《三大隊》當中。
藝術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將文學作品改編成電影,并非一定要完全忠實于原著,也可以通過影像圖解文字或用影像為文字作注解的方式進行改編,即在領會原著精神主旨的基礎上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與主題升華。優(yōu)秀的改編電影,其藝術成就和文化影響力往往能夠超越文學原著,獨樹一幟。從紀實文學到電影,《三大隊》綜合運用聲、光、攝、電、演等多種視聽元素,成功地塑造了一個為了兌現(xiàn)承諾、伸張正義而萬里追兇、一意孤行的“孤勇者”形象,其藝術成就和感染力已然超越了原著。
二、群像塑造:由個像到群像的拓展延伸
與原著相比,電影《三大隊》最大的改編之處在于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從“個像”到“群像”的變化。在原著當中,坐牢六年的程兵出獄之后,自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繼續(xù)追兇,堪稱一個人的獨角戲,原著也在字里行間對這種一意孤行、“死磕到底”的精神品質給予了褒揚。盡管原著當中也提及了與程兵一塊入獄判刑的小劉、張海子、老徐等人,但在后續(xù)敘述中并不見他們的身影。而在電影當中,主人公從一個變成了多個,尤其是三大隊的四位成員馬振坤、廖健、蔡彬、徐一舟成為了毋庸置疑的主角,占據(jù)了較大的戲份比重。于是,如何生動刻畫比原著多出來的這幾個人物形象,成為了編劇改編的重中之重。正如《三大隊》編劇張冀所言,他們整個主創(chuàng)團隊在做一次真正的“現(xiàn)實主義的回歸”,在現(xiàn)實主義的傳統(tǒng)中“找到了一個最強的改編支撐點,就是從一個人變成群像。現(xiàn)實主義重在寫群像的人,寫每個人之間的關系,寫人情世故人世沉浮”[2]。于是,原著中程兵做過的空調維修工、網吧保安、小區(qū)門衛(wèi)、出租司機、快遞員等多種工作類型逐一分配給了隊友們,以文學性場面調度的方式完成了程兵的“銀幕分身”,影片的一系列戲劇沖突也得以增強。
電影取名《三大隊》而非《程兵追兇記》,可見編劇的意圖是要把這部影片打造成一部群像戲,而非突出個人英勇事跡的獨角戲。該影片全長132分鐘,其中前半部分約100分鐘都是群像戲,隨著三大隊成員們各自因生活變故——如妻子、兒子、結婚以及病情等原因而逐一離去之后,影片在剩余半小時左右巧妙地回歸到了主人公的獨角戲,聚焦其內心世界與故事發(fā)展?!叭箨牎贝砹巳嗣窬斓纳矸荩词挂猿瘫鵀槭椎膸讉€隊員因過失殺人罪而被判入獄,失去了體制內的身份,出獄后也要以正義平民的身份繼續(xù)完成緝兇抓賊的使命,實現(xiàn)“朗朗乾坤下事事有王法”“人間所有道都在青天下”①的職業(yè)理想。影片通過對三大隊英雄事跡的描摹和演繹,成功地塑造了英勇正義的人民警察和平民百姓的形象,凸顯了“公正”“法治”的社會層面的價值取向,從而實現(xiàn)了弘揚主旋律、彰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創(chuàng)作宗旨,滿足了人民大眾的社會期待。
電影在原著三大隊對王大勇刑訊逼供、暴力執(zhí)法的緣由上做了修改。原著中被侵害女孩的年齡是17歲,被性侵過程中她的頭部遭受重創(chuàng)最終成為了植物人,而電影則將被侵害女孩的年齡改成了14歲,講她被強奸后又被殘忍殺害,案件性質比原著更加惡劣。除女孩被奸殺的案件之外,程兵誤以為師父張青良的死亡也跟王氏兄弟有關,再加上王大勇看到滑到其腳下的手機上貼著程兵未成年女兒照片時嘴角露出的邪淫笑容,都讓程兵等三大隊成員難以壓抑心中的怒火,激憤毆打王大勇致其意外死亡。電影在對三大隊刑訊逼供緣由的鋪墊方面做得更加充分,也更有說服力,這讓觀眾對王氏兄弟的惡劣行徑倍加痛恨,也讓觀眾更加同情三大隊暴力執(zhí)法的過失行為以及此后入獄判刑的不幸遭遇。
電影《三大隊》在群像塑造方面做得較為充實,每個人物都有相對清晰、完整的人物小傳,人物性格各異、角色形象鮮明,入獄前后的形象變化以及各自退場放棄查案的原因都有據(jù)可依,經得起推敲?!度箨牎肥且徊繌仡^徹尾的男人戲,女性角色戲份較少,由程兵、蔡彬、馬振坤等五人組成的緝兇“男人幫”,他們在互聯(lián)網時代依然采用原始落后的辦案手法去完成大海撈針般的追兇任務。經過多番尋找無果,且看不到查案的希望和終點,馬振坤、廖健、徐一舟、蔡彬四人分別因為回家照顧妻子、想念兒子、想跟女友結婚成家、病情惡化等不同原因先后離隊,惟獨剩下程兵一人堅守信念,不破案誓不罷休。馬振坤等四人選擇跟“舊我”和解、跟“我執(zhí)”和解,他們的選擇也是擺在程兵面前的選擇,代表了個體生命未來的各種可能性。程兵在秦哲被殺后也一度想要放棄,直到在跟楊劍濤喝酒時想到了化名趙姓的王二勇在貴州還有妻兒的細節(jié)之后,才讓他重新踏上了追兇之路。電影最后30分鐘,追兇之路只剩程兵一人還在苦苦堅持,觀眾會發(fā)自心底地為他加油吶喊,由衷地被他堅持到底的意志所感動。該片編劇張冀曾說:“故事中沒有追兇到最后一刻的三大隊隊員,他們不是放棄,而是‘中途下車’……他們要提前走,他們的人生還有別的事要去追求”[2]。無論是選擇中途離開,還是選擇一查到底,他們都是可歌可泣的英雄,可謂“去留肝膽兩昆侖”。盡管馬振坤及其所在的三大隊成員沒有完成緝兇歸案的任務,但在查案過程中,他們展示了非凡的正義感與行動力,不僅成功解救了燒烤攤旁被流氓騷擾的女性,還營救了被不法分子拐賣的兒童,以及在超市內英勇解救了被歹徒持刀挾持的姑娘。這些舉動表明,即使隊伍成員中有人背負著犯罪前科的過往,但他們的骨子里也仍是“刑警本色”。電影劇作讓他們以平民身份完成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民間俠義敘事,讓三大隊的群體形象更加貼近民意,滿足了觀影者的心理期待。
此外,電影插曲、主題曲的運用也極具藝術感染力,對塑造人物形象、深化主題內涵、表達創(chuàng)作者的思想感情起到了重要作用。有意思的是,兩首歌曲均是由劉歡演唱。歌曲《少年壯志不言愁》原是電視劇《便衣警察》(1987)的主題曲,在電影《三大隊》中共出現(xiàn)了三次,其歌詞不禁讓觀眾聯(lián)想到片中人物的身份、使命和遭遇:“歷盡苦難癡心不改,少年壯志不言愁,金色盾牌熱血鑄就,危難之處顯身手,顯身手……”而片尾主題曲《人間道》則在滄桑的歌詞中頌揚了人間正義:“我是你殺生得來的報啊,也是你重生的因果,為一口氣,為一個理,為一場祭,老子走到底……”
三、類型雜糅:融合多種類型
元素,超越一般意義上的類型片
從題材類型上來看,電影《三大隊》是一部刑偵題材的影片,融合了犯罪片、警匪片、公路片的類型元素。影片開頭即是一樁刑事兇殺案件,14歲未成年少女在家中被奸殺。為了渲染影片開頭的壓抑氣氛,主創(chuàng)團隊選擇用雨夜的暗沉影調來營造氛圍。不同于以往絕大多數(shù)刑偵題材的影視作品,該片并沒有以傳統(tǒng)的敘事手法表現(xiàn)警與匪之間的二元對立,而是運用平行蒙太奇、交叉蒙太奇等剪輯手法讓鏡頭在警察的追捕與罪犯的逃亡之間反復切換。除此之外,也沒有用大量篇幅展示匪徒們各種高智商犯罪的作案手法或過程,沒有通過設置層層懸念來激發(fā)觀眾的觀影欲望,甚至沒有給犯罪嫌疑人多少鏡頭去表現(xiàn)他們逃竄流亡的路線或過程,而是將敘事視角完全傾向了負責破案的刑偵三大隊一方,交代他們因激憤毆打王大勇致其意外死亡而入獄判刑的經過,以及出獄后繼續(xù)追兇的艱難過程。觀眾在這部影片當中看到了一些與以往刑偵題材影片相似的元素,也發(fā)現(xiàn)了一些反傳統(tǒng)的全新看點。
片中以程兵為首的三大隊成員出獄后繼續(xù)追捕逃犯王二勇的過程呈現(xiàn)出公路片的類型特點。影片的英文片名譯為“Endless Journey”,中文可翻譯為“無盡的旅程”,從中可以看出,影片將敘事重心放在了程兵等三大隊成員萬里追兇的過程上面。在“大主語”的人格感召下,原三大隊成員被召回、被喚醒、被激發(fā),他們選擇繼續(xù)追隨程兵開始新一輪的緝兇之旅,通過乘坐火車、汽車、船只等多種交通工具,輾轉于湖南、四川、遼寧、廣東、云南、廣西幾個省份之間,直到片尾程兵在貴州銅仁親手將兇犯緝拿歸案,才結束了這長達四年時間的緝兇之旅。公路片的看點不是旅途過程中的自然風光或奇聞趣事,而是重點表現(xiàn)旅途過程中人物的關系變化和內心世界的成長蛻變。馬振坤、蔡彬等隊員最終選擇了跟生活和解,跟“我執(zhí)”和解,用蔡彬的話說“人要往前看,不能總活在過去”“給自己一個機會,重新開始”,而程兵則選擇繼續(xù)“死磕到底”。當看不到勝利的希望和終點時,到底是應該放棄還是繼續(xù)堅持,這是擺在他們每個人面前的問題。無論是二者之中的哪種選擇都沒有對錯之分,人生本來就是有多種選擇的,馬振坤等人的選擇,也是程兵可能面對的選擇,或者說是程兵內心的各種想法,但是程兵最終還是選擇了繼續(xù)追兇,其精神品質更顯得難能可貴?!皬囊粋€人,到一群人,再到獨自一人,孤勇者甘愿選擇潛隱底層,俠義尋道,雖力有不逮卻矢志不渝。”[3]
此外,影片首尾呼應的長鏡頭運用尤其值得稱道。影片第一個鏡頭,以雨夜巷道的景深鏡頭開場,鏡頭緩緩前推,待主人公程兵駕車到場后開始以背跟鏡頭拍攝,搖臂上升鏡頭追隨主人公的腳步去往案發(fā)現(xiàn)場。這個長鏡頭是案件偵查的開端,預示著程兵等人將要面臨的案件偵破過程之艱難。影片的結尾部分,隨著程兵將潛逃十二年的逃犯王二勇成功緝拿歸案,“9·21”大案這一歷時十二載的懸案終于得以塵埃落定。在勝利的喜悅中,民警們護送著程兵從派出所的后門緩緩走出,在經過一條狹窄的巷道時,拍攝依然以背跟鏡頭的方式跟隨著程兵的腳步前行,此時鏡頭里的光影色調也突然變得溫暖明亮了起來。接下來是程兵的一段心理蒙太奇,恍惚間師父以及馬振坤、廖健等三大隊成員迎面走來,各自以最熟悉的稱謂向他致以問候,程兵走到巷道與主干道相交的人行道處停下腳步環(huán)顧四周、佇立良久。鏡頭到此并未結束,而是繞到程兵的面前又繼續(xù)越過車流退行到馬路對面,以漸行漸遠拉開鏡頭的方式刻意制造出一種疏離感,破案之后的如釋重負和悵惘茫然讓程兵百感交集地目視前方,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這是普通人一如既往的日常生活,整個世界的運行節(jié)奏并沒有因為他的破案而發(fā)生絲毫的改變。案件的偵查以長鏡頭開始,案件的告破亦以長鏡頭結束,長鏡頭的首尾呼應產生了強烈的藝術效果,留給觀眾無限的遐想空間。
四、結語
習近平總書記2014年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優(yōu)秀的文藝作品要深入人民精神世界,觸及人的靈魂,引起人民思想共鳴[4]。近年來懸疑類影視作品以重口味、強情節(jié)和懸疑燒腦的劇情激發(fā)了大眾的觀影熱情,也往往因此收獲了高關注度和高票房,成為影視創(chuàng)作的新熱點?!度箨牎窙]有走懸疑燒腦的風格路線,而是以樸素的鏡頭語言和溫情的人文關懷塑造了多個鮮活、飽滿、真實的人物形象,引發(fā)了觀眾的情感共鳴,繼而獲得了普遍好評。真正優(yōu)秀的影視作品應該富含鼓舞人心的力量,給底層人民以希望,就此而言,電影《三大隊》無疑是值得贊賞的一部佳作,其在文學改編方面也做得較為成功。
注釋:
①參見電影《三大隊》主題曲《人間道》歌詞,該歌曲由唐恬作詞、彭飛作曲,劉歡演唱。
參考文獻:
[1]日奈特.論敘事文話語——方法論[C]//楊志棠,譯.張寅德.敘述學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271.
[2]人間theLivings.電影《三大隊》北京首映見面會“網易人間專場”圓滿結束[EB/OL].[2024-01-23].https://mp.weixin.qq.com/s/8nr35chCGH8EgXX8QcP3vA.
[3]聶偉.《三大隊》:孤勇者、銀幕“分身”與新時代平民英雄敘事[J].電影藝術,2024(1):94-97.
[4]人民網.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講話(全文)[EB/OL].[2014-10-15].http://culture.people.com.cn/n/2014/1015/c22219-25842812.html.
作者簡介:王大釗,碩士,南京航空航天大學金城學院助教。研究方向:影視理論與批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