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9月,一條晉軍將領修建別墅,導致云岡石窟遭到毀壞的簡訊,迅速引發(fā)社會各界的關注和熱議。簡訊中提及的晉軍將領,乃閻錫山麾下的趙承綬。趙承綬早年參加過山西新軍起義,后追隨閻錫山參加北伐戰(zhàn)爭,曾任閻部師長與騎兵司令。1930年中原大戰(zhàn)之后,趙承綬兼任平綏護路司令、大同警備司令等職。如此身居山西軍政要職的將領,竟然因修建別墅、鑿石筑墻導致云岡石窟毀損,這樣的消息一經傳出,自然是輿論嘩然。
值得注意的是,簡訊中提及:“平古物學術團體聞訊震駭,電閻錫山制止?!边@就表明,北平的某一學術團體(組織)已向閻錫山致電,要堅決制止這一破壞云岡石窟的行為。那么,究竟是哪一個學術團體(組織)向當時的山西軍政最高領導者致電“施壓”呢?
3天后,向閻錫山致電的學術團體(組織)終于浮出水面,通電內容也見諸報端。1933年9月14日,上?!稌r事新報》與北平《華北日報》同時刊發(fā)相關報道。蔡元培、葉恭綽以中國考古會這一學術團體(組織)的名義,向閻錫山致電,表達了國內學術界對這一事件的高度關注,并提出“嚴飭保護復舊,不準侵害”的解決辦法。
言及于此,就有必要介紹一下中國考古會這一學術團體(組織)的來龍去脈。
據考,1933年3月間,上海的一些知名學者、藝術家發(fā)起成立了中國考古會。1933年3月28日,該會召開第二次籌備會議時,時任中央研究院院長的蔡元培到會主持,將這一學術團體(組織)的正式成立時間暫定為1933年4月,并進一步擴大了發(fā)起人陣容,擬邀劉半農、沈兼士、傅斯年、陳垣、陳寅恪、董作賓等國內知名學者。后來投身于文物保護事業(yè)的著名文物收藏家葉恭綽,被推舉為會章草案整理人。
此次會議推舉的發(fā)起人中,有兩位營造學社的社員。其中一位即學社發(fā)起人、創(chuàng)辦者、社長朱啟鈐,另一位則為學社法式部主任、著名建筑史學家梁思成。一個多月后,在5月14日晚間舉行的中國考古會首次理事會議中,梁思成被推舉為該會調查委員之一。
中國考古會第二次籌備會議的核心議題,是進一步擴大發(fā)起人陣容。這有利于在該會創(chuàng)辦伊始充分造勢,尋求藝術界與學術界的南北互動,以壯聲勢。不過,可能由于南北區(qū)隔、交通不便等主客觀因素,原定于1933年4月召開的中國考古會正式成立大會未能如期舉行。1933年5月14日,中國考古會正式成立大會終于在上海召開。當天,《時事新報》對大會盛況予以了“預報”。
此次會議發(fā)起人有近80位,為該會第二次籌備會議中所擬發(fā)起人人數的兩倍。其中,新增了于右任、鄒適廬、高野侯、丁輔之、鄭午昌、丁仲祜、楊杏佛等當時活躍在國內政界、文化界、藝術界、收藏界的知名人士,為該會更增聲勢。報道中披露的“通函”內容表明,以蔡元培為首的該會初始發(fā)起人,曾于兩次籌備會議后,向會上“經決議敦請”者發(fā)出“通函”,但凡復信表示接受者,即可列為該會“發(fā)起人”。報道名單所列者,即為已接到“通函”并表示接受者。
5月15日,《時事新報》對中國考古會成立大會現場狀況及會議內容,進行了更為詳細的報道,原文如下:
中國考古會
昨日開成立大會
蔡元培報告組織意義
推舉葉恭綽等為理事
中央研究院院長蔡元培,名流葉譽虎(即葉恭綽)、劉海粟,考古學家關百益、李濟之,藝術家王濟遠等,所發(fā)起之中國考古會,籌備手續(xù)業(yè)已就緒,于昨日下午二時,在中國科學社開成立大會,茲將各情,分志如下:
到會會員
到葉恭綽、王濟遠、關百益、顧燮光、陸丹林、丁仲祜、張鳳、劉海粟、滕固、蔡元培、鄭師許、衛(wèi)聚賢、王獻唐、金祖同、陳濟良、吳宜常、楊銓、黃惕人、張叔馴、馬公愚、方介堪、鄒楚祥、史匋箎、徐積余等二十余人。
主席致詞
行禮如儀后,即由主席蔡元培報告:略謂在國難嚴重之今日,吾人來發(fā)(起)考古會,似屬不急之務,實則人類思想,因環(huán)境之變遷而遞嬗,就考古事業(yè)言,考古可了解民族性,及各處之地方性,看考察某一時之古物,即可知某一時之時代性。古時閉關自守,交通阻滯,東西文化,彼此隔閡,今則科學昌明,交通便利,各國均深知東方文化之優(yōu)點,對吾國古代遺物,不惜以巨額金錢收買,從事研究。以致海內寶藏,逐漸流亡海外。日人曾向外宣稱,要看中國古物,可至日本云云,確系的語。一·二八之役,日本毀我東方文化,滅我文化遺跡,蓋日人之意,頗欲使各國要考(察)東方文化,必須要到日本去的樣子,故吾人于此,應亟謀自救,否則前途頗為危險云云。
籌備經過
繼葉譽虎報告籌備經過,略謂:我上海同人感覺近來文化侵略之日深,故有組織考古會之必要,在上海先辦,于可能范圍內邀請各地對于考古有經驗及興趣者加入本會。本會于三月十四日開首次籌備會,預定名稱為中國藝術考古會,旋討論結果,以藝術與考古范圍不同,不能相混,故改為今名,并確定今日舉行成立大會。雖到會者人數不多,但遠來者已占多數云。
討論提案(略)
當選理事
繼即推選蔡元培、葉恭綽、劉海粟、關百益、顧燮光、張叔馴、謝英伯、王獻唐、李濟之、王一亭、馬叔平、張?zhí)旆?、楊杏佛、李印泉、董康、戴季陶、狄平子、吳湖帆、張蔥玉十九人為理事,并即于昨晚八時舉行第一次理事會議云。
理事會議
會畢,由王濟遠提議,于昨晚七時在霞飛路覺林蔬食處舉行會員聚餐,并開第一次理事會議,討論大會交案,及選舉常務理事云。
上述近千字的報道,將中國考古會正式成立大會召開之際的基本情況,逐項列述,公之于眾。于上海本地讀者而言,只要略微讀過當天的《時事新報》,就會對這一新近創(chuàng)立的學術團體(組織)有基本的了解。
當然,因為受南北區(qū)隔、路途遙遠等客觀因素所限,北方(北平)學者到會的不多,參會者大多為上海本地學者,也有一些來自周邊地區(qū)的各界人士。雖然如此,未能到會的這部分會員(其中一些被推舉為發(fā)起人),仍然是這一學術團體(組織)的重要成員,在以后的工作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后文還將提到,中國考古會之所以提出云岡石窟日見毀損、亟待保護的建議,極有可能就受到了被推舉為該會發(fā)起人的梁思成實地調查的啟發(fā)。
中國考古會正式成立大會上,蔡元培的致辭可謂語重心長,發(fā)人深省。在九一八事變與“一·二八”事變接連爆發(fā)之際,發(fā)起中國考古會的意義何在?蔡元培為之略加闡述,便使人明了。在中華民族危難之際,當務之急誠然是要奮起反抗外國軍事侵略,但文化侵略同樣不容忽視,且應當立即采取行動。
蔡元培致辭中特別提到的“日人曾向外宣稱,要看中國古物,可至日本云云”,這樣的情形,在當時的中國建筑史研究領域里顯得尤其突出。甚至可以說,蔡元培致辭中提到的“日人宣稱”之語,就是當時日本學界流行的所謂“中國國內已無唐代木構建筑”論調的翻版。據筆者查證,日本學者確實說過“要想考察與研究唐代木構建筑,可以到日本奈良和京都去觀摩”這樣的話語。日本著名學者、建筑史學家關野貞,在為《世界美術全集》第七卷(日本東京平凡社,1927年初版)所撰寫的“時代概述”中就宣稱:“唐代木構建筑毋庸置疑有大發(fā)展,但遺物今已全無。唯通過受彼影響之日本寧樂時代建筑,可知其建筑樣式之一斑?!边@里提及的寧樂時代,即奈良時代。這里所說的寧樂時代建筑,指的是奈良法隆寺,寺中有大量日本國寶級古建筑。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由于中國國內一直沒能發(fā)現唐代木構建筑實體(直至梁思成等人于1937年7月在五臺山發(fā)現佛光寺),日本學界一度流行“中國國內已無唐代木構建筑”的論調,日本學者也大肆宣揚“要想考察與研究唐代木構建筑,可以到日本奈良去觀摩”。
面對這樣的狀況,蔡元培在致辭中警醒和勉勵國內學者道:“‘一·二八’之役,日本毀我東方文化,滅我文化遺跡,蓋日人之意,頗欲使各國要考(察)東方文化,必須要到日本去的樣子,故吾人于此,應亟謀自救,否則前途頗為危險?!?/p>
繼蔡元培致辭后,葉恭綽的報告更是直接用了“文化侵略”一詞表明問題的嚴重性。顯然,葉、蔡二人對當時的中日關系、國內時局的看法,是有著相當的默契的,可謂心有戚戚焉。
其實,關于文化侵略這一概念及措辭,早在此次會議召開前一周,蔡元培就做過明確的解析。1933年5月7日,蔡元培在上海青年會作了題為《日本對華政策》的講演,向在座聽眾宣講了個人對于當前時局及日本侵略行徑的觀察與分析,認為日本對中國的侵略,主要分為武力、經濟、政治、文化侵略四個層面。其中,關于文化侵略,他有這樣一番表述:“……日人則確有文化侵略的事實,例如前述的東亞同文書院與中央試驗所,即其一例。又如仿歐美基督教之例而要求來傳佛教,假科學工作之名,要求到內地測驗地磁,在長江上游搜集魚類標本,均含有政治的背景,故我國政府及學者社會均未曾準許。從前中國考古學會曾與日本學者合組一種考古協會,于發(fā)掘的地點發(fā)見品的分配及互相通告的規(guī)則,均有條文;后來日本學者,未能履行。日本古代文化,源出中國,日本人對歐洲學術界,恒說欲研究中國古代文化,求之日本,反較中國為備。以中國歷代兵爭,古跡多毀,而日本保有較多。此種論調,實欲抹煞中國文化而以東亞代表自居?!弧ざ恕?,毀各大學及商務印書館,焚東方圖書館,都是這種動機所促成的?!?/p>
講演即將結束時,蔡元培呼吁國人應對日本的侵略政策保持警惕,要想出對策,找出辦法來應對。他說道:“日本的侵略政策,既如是復雜而深刻,我們決不是用簡單而浮淺的方法就可對付,這是顯而易見的了?!?/p>
至于講演中提到的“從前中國考古學會曾與日本學者合組一種考古協會”,應當是指1926年前后由日本學術界發(fā)起成立的所謂東亞考古學會及東方考古學協會。日本學界這么做,一方面是為了更為便捷地獲取中國學者的研究成果,另一方面更是為了獲取在中國境內考古發(fā)掘的便利。日本學術界曾一度與北京大學考古學會合作,成立了這樣一個各自利益與訴求皆不一致,且雙方地位并不平等的考古學會(協會)。在幾次象征性的合作會議之后,中國學者普遍感到這樣的“合作”,不但名不副實,更有被利用之嫌。1929年10月,東方考古學協會中方委員、著名歷史學家朱希祖,致信北京大學考古學會與東方考古學協會,公開表達對日方擅自行動、罔顧合作宗旨的不滿,并且發(fā)表相關聲明,辭去中方委員一職。以朱希祖為代表的中方委員辭職之后,中國學者陸續(xù)退出東方考古學協會。蔡元培在講演中提到的這一協會“于發(fā)掘的地點發(fā)見品的分配及互相通告的規(guī)則,均有條文”,可“后來日本學者,未能履行”,無異于單方面壟斷了學術資源,“合作”名存實亡。
1933年9月6日,也就是蔡元培等人以中國考古會名義致電閻錫山的5天前,正在山西大同開展古建筑調查的梁思成等人,奔赴云岡石窟考察。9月9日,為期3天的考察結束,他們一行人又折返大同。事后,梁思成、林徽因、劉敦楨合作編寫了《云岡石窟中所表現的北魏建筑》一文,意味著國內學界首次將云岡石窟納入中國古代建筑史研究范疇。
梁思成等人在文中坦言,雖然確已判定云岡石窟乃“中國美術史上一個極重要時期中難得的實物遺證”,然而“十數世紀來直到近三十余年前,在這講究金石考古學術的中國里,卻并未有人注意及之”。究其原因,大致是三個方面:一是“地處偏僻,交通不便”;二是“云岡石窟諸刻中,沒有文字”;三是“士大夫階層好排斥異端……不為通儒碩學所稱道”。
除了梁思成等人歸結的三大因素,這也與當時國內沒有專業(yè)學術團隊對云岡石窟開展正式考察,更沒有形成云岡石窟研究的學術風尚、方法與路徑有關。以龍門石窟摩崖題刻《龍門二十品》為中心的魏碑書法研習之風尚,以敦煌遺書研究與壁畫鑒賞為中心的敦煌學之崛起,都是在營造學社1933年9月的云岡之行之前便已確立,相較而言,國內學術界關于云岡石窟的研究開始較晚。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外國學者尤其是日本學者,關于云岡石窟的研究成果迭出。為此,梁思成等人特意在《云岡石窟所表現的北魏建筑》一文的“緒言”中,對國內外云岡石窟研究狀況進行了對比:“近人中,最早得見石窟,并且認識其在藝術史方面的價值和地位,發(fā)表文章,記載其雕飾形狀,考據其興造年代的;當推日人伊東和新會陳援庵先生,此后專家作有統(tǒng)系的調查和詳細攝影的,有法人沙畹(Chavannes),日人關野貞、小野諸人……”
關于云岡石窟的考察與研究,梁思成也不得不“首推”的日人伊東,即日本學者、著名建筑史學家伊東忠太。伊東忠太在世界建筑史研究領域享有盛譽,早在20世紀20年代便形成了一套自認為可以自圓其說的中國建筑史思想體系,不斷將之公開發(fā)表、講授、闡示。1925年8月至1926年7月,日本東京國史講習會的《東洋史講座》(第5—16期)上,伊東忠太的《中國建筑史》連載了整整一年。這些連載內容,后來合輯為單行本《東洋史講座(第11卷)·中國建筑史》,于1931年再度出版。1937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發(fā)行了由梁思成校閱、陳清泉編譯的《中國建筑史》,即此單行本的中譯本。
以梁思成為代表的中國學者,已然感受到了外國學者尤其是日本學者,在中國古代歷史與文化研究領域里的先聲奪人。他們奮起直追,從基礎性的史跡調查與實地考察著手,決意要“后出轉精”,后來者居上。營造學社此次雖是“趁便”考察云岡石窟,卻有與日本學者爭鳴之意。這正是中國學者反抗日本文化侵略的一次重要嘗試,可視為文化抗戰(zhàn)的典型案例。
另一方面,亦可據此推想,關于云岡石窟日見毀損,應當呼吁保護的建議,或許正來源于梁思成等人的云岡之行。前文提到,梁思成與朱啟鈐在中國考古會籌備會議上曾被推舉為發(fā)起人,梁啟超及營造學社與該會相關人員有所接觸交流,自然不在話下。
在為期3天的云岡石窟考察過程中,梁思成等人感到云岡石窟保存現狀不容樂觀。在文中,曾有這樣一番表述:“因云岡懸崖的形勢,崖上高原與崖下河流的關系,原上的雨水沿崖而下,佛龕壁面不免頻頻被水沖毀……”最后,他們還是寄希望于將來會有更為妥善的保護措施,以及進一步的考古發(fā)掘研究,以便對許多當時尚未能完全解決的歷史問題,予以盡可能完善的解答。至于將來在學術領域里,中國學者怎樣打好這一場翻身仗,則“惟有等候于將來有程序的科學發(fā)掘了”。
但令人遺憾的是,梁思成等人并未等來“將來有程序的科學發(fā)掘”。云岡之行4年后,七七事變爆發(fā),日軍悍然發(fā)動全面侵華戰(zhàn)爭,平津乃至整個華北地區(qū)淪陷敵手。1937年9月13日,山西大同淪陷;11月9日,山西太原淪陷;1942年10月,日軍占領山西沁源。這是日軍在山西占領的最后一個縣城,標志著山西全境基本已被日軍侵占。
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之下,日本學術機構開始對云岡石窟進行全面系統(tǒng)的考察與研究。日本東方文化研究所(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的前身)的水野清一、長廣敏雄等學者,隨即展開實地考察工作,并輔以小范圍的發(fā)掘。這項工作從1938年持續(xù)到了1944年,日本學者調查了云岡石窟大大小小所有洞窟,對其進行實地測量,并拍攝照片、制作拓片。另外還發(fā)掘了石窟前面和周邊的部分建筑遺址,試圖厘清寺院的整體景觀。
而這一期間,為了躲避戰(zhàn)火、保存文化,梁思成等人輾轉流徙于西南后方,終于在四川宜賓李莊鎮(zhèn)暫居。除了在1939年至1940年間,開展了營造學社最后一次古建筑考察(即川康古建筑考察),伏案編撰《西南建筑圖說》《中國建筑史》等文稿。梁思成等人沒有機會,也根本沒有可能參與到云岡石窟“有程序的科學發(fā)掘”活動中去。
而中國考古會也早已名存實亡,南北各地發(fā)起人與會員因戰(zhàn)火肆虐不得不星散四方。實際上,中國考古會在致電閻錫山、呼吁保護云岡石窟之后,便少有活動。為何出現這樣的狀況,實在耐人尋味,至今無從考證。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蔡元培等人發(fā)起的中國考古會,從發(fā)起、創(chuàng)辦到運營,始終以號召國內知識分子奮起抵抗文化侵略為辦會宗旨與行動綱領。該會付諸實施的首次行動,也可能是唯一一次行動,即為呼吁保護云岡石窟。該會存在的歷史短暫(實際運營時間可能不到一年),幾乎可以用曇花一現來形容。但即便如此,這一學術團體(組織)對后來保護、研究云岡石窟,還是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筆者以為,僅此一點,便可謂開一時風氣之先。后世不但應當銘記,還應展開更為充分與深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