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家小院
能安撫客途之累的,莫過于
去陽光斑駁的農(nóng)家小院
喝一杯綠茶,歇一歇手腳
欣賞炊煙匍匐于柔軟的曲線
朋友,回首時可千萬別忘了
落在愛人眼睫邊的余暉
尚有值得品味的,半壺清淺
矮水缸,銹犁鏵,幾件舊蓑衣
都是懂情懷的老伙計,它們自愿留守
為村子保管著歷史的光影
笨重的石磨碾平了歲月的褶皺后
退縮在了墻角,而它的好搭檔磨盤
則躺在門口,酣香入睡
夢里,很多事物悄然發(fā)生改變
唯有高過屋頂?shù)墓艠洌菊嫒绯?/p>
它拼命地長枝葉,護(hù)著身下
巴掌大的院子,給屋檐以蔭涼
崇奉月光灑下均勻的瑩白
聽見了嗎?風(fēng)起時它才沙沙開腔
那神性的語言,來自悠遠(yuǎn)
傳遞著古老的吟誦
小小的村子
老屋有了爐火,就溫暖生動了
老屋冒出炊煙 ,就算喘氣活過來了
它歪斜著身子靠在嶄新的春光里
綠蔭遮掩,不漏一點寒色
這舒適的氛圍下
我與母親打開了新的對話
小小的村子長著一雙愛偷聽的耳朵
在崗地寂寥的午后,偷聽母親對我的責(zé)備
小小的村子保守著很多秘密
那些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回來又要離開的人
那些把老屋搬空,把老屋留下的人
那些叫苦叫甜,一輩子也沒舍得走的人
銀杏葉
每到秋冬,你就會發(fā)起一場
神圣的儀式,用金黃的生命
去完成對古老時間的贊頌
你遵循光陰的安排
密集地飄落,是為了挽住
人間諸多匆忙的步履
此生亦是輪回,我注定會在
彎折的路途上,與你留下一張
清晰的合影
每次我都會選擇靠近,是你
把風(fēng)的語言,傳誦得那么好聽
每次我也會選擇俯身,拾起一片葉子
就像拾起時空里的一個停頓
炊煙,是鄉(xiāng)愁最初的泉眼
我一直相信,在鄉(xiāng)下農(nóng)村
炊煙背負(fù)了太多的比擬
我最喜歡傍晚的炊煙,濃淡相宜
好似是洇在鄉(xiāng)村畫卷上的美妙筆韻
故鄉(xiāng)的炊煙飄著草木香鍋巴香
能治愈心底的愁思,來到村頭兒
認(rèn)領(lǐng)一縷炊煙,我便是富有的
因為年少時,是炊煙把孤身的我送遠(yuǎn)
到了中年,又是炊煙迎回我的困身
迎和送,炊煙給了我最高的禮遇
無論走到哪兒
炊煙是多么獨特的標(biāo)識啊
它是我鄉(xiāng)愁最初的泉眼
在我體內(nèi)不停涌動故鄉(xiāng)的細(xì)節(jié)
炊煙待人如親,暮色里
向我揮手,它是村莊柔軟的心腸
亙古以來,它代表世代的村民
默默答禮著蒼天,與群山
讓向暮色
漏雨的屋檐,漏著我和父親的心事
雨水嘀嗒,時間里有隱晦的疼
纏在母親的膝蓋上,我又聽到
屋后的山崗河流替她喘粗氣
不絕于耳地傾訴著
她對花生和黃豆不舍的感情
父親一再勸她在屋后種幾壟菜便夠了
可她不愿崗上的地荒在那里
地荒在了那里,心也就荒在了那里
倔強的母親不想像一枚陶罐
因為有了幾處破損的裂紋就閑置自己
晚餐,吃著母親做的鹵花生和炒黃豆
我同父親借著雨后的夕陽飲酒
家常小菜用最宜人的咸淡
烹出至味煙火,時間攪著汗水
洇透厚重的日歷,父母不停歇
一生以低矮的屋檐為庇護(hù)
把自己的光陰一寸寸讓向暮色
回 望
每次出門,母親都會送我到村口
我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
她的腿腳踉踉蹌蹌,半輩子了
生活仍未給她松綁
那天她懷里抱著剛從地里割回的芝麻
匆忙之中,詢問我雙肩包背著重不重
一個操勞的女人想把家里的所有
都顧著,包括我和一捆芝麻
可芝麻穗會在不經(jīng)意間掉落
而我,該走時還是要走
出了村子,我忍不住回望
身后是不忍跪辭的故鄉(xiāng)
母親就站在堰塘邊的棗樹旁
我記得那時堰塘里的水清凌凌
棗樹葉綠油油,嘩啦啦
有陽光和風(fēng)站在中間替我們傳話
從紅薯到紅薯
從紅薯到紅薯,其實是從一場記憶
到另一場記憶的更新,是從果腹求飽
到追求健康飲食的觀念轉(zhuǎn)變
當(dāng)年,爺爺說這輩子吃夠了紅薯
可又離不開它,生活的困頓源于缺水
讓較勁的他,在崗地一次次敗下陣來
是紅薯扶他站起。而持久的干旱像皸裂的
命途,一遍遍風(fēng)干老一輩人的回憶
不可否認(rèn),是三餐紅薯救活了崗地的炊煙
自從有了一渠丹水,爺爺更加親近農(nóng)事
每一滴水都看作是一粒糧,他忙于
把無數(shù)個餐前夢,嫁接到田間水稻上
從紅薯到紅薯,最終是從
爺爺?shù)钠D辛到我的幸福成長
如今每一碗可口的飯菜都飽含丹水的甜
而每吃一次紅薯卻都是淚眼下的回望
【作者簡介】戚澤民,九零后,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長江文藝》《星星》《詩選刊》《詩歌月刊》《散文詩》《星火》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