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玉章普及普通話與漢語拼音的“試驗田”

1957年12月19日的《人民日報》上登載了一則中國人民大學校長吳玉章18日在學校召開關于推行《漢語拼音方案草案》動員報告會簡況的消息，稱中國人民大學“是漢語拼音方案草案公布后北京市第一個有組織地學習漢語拼音的單位”。[1]消息雖短，但卻是中國人民大學與吳玉章領導語言文字改革事業(yè)緊密相連的重要證據(jù)。吳玉章于1954年就任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主任，領導推進新中國語言文字改革事業(yè)，1956年2月12日《漢語拼音方案（草案）》公布全國以征集意見[2]、1957年11月1日《漢語拼音方案草案》由國務院全體會議第60次會議通過[3]……這一過程恰好就在吳玉章?lián)沃袊嗣翊髮W校長期間。從中國人民大學校報等檔案中尋跡吳玉章如何帶領師生學習普通話和漢語拼音，可以一探這項國家級的文化工程最初是如何在基層開展的。功在往昔，澤被后人，一代代成長在新中國的人們都是普通話和漢語拼音普及的受益者。

一、吳玉章與新中國文字改革的開端

1949年8月25日，時任華北大學校長的吳玉章給毛主席寫了一封信，就新文字的相關問題向中央請求指示。[4]信中陳述到，“根據(jù)目前這一情形[5]，雖然由我黨中央下命令推行文字改革工作，還不合適，也不必要”，但“必須有幾個確定的方針和原則才好辦事”。吳玉章在信中提出成立“中國語文革新協(xié)進會”或“中國語文改進協(xié)會”的動議，并提出了三條原則：一是根據(jù)文字應當力求科學化、國際化、大眾化的原則，中國文字應改成拼音文字，并以改成羅馬字的、也就是拉丁化的拼音為好。不要注音字母式拼音與日本假名式的拼音；二是各地方各民族可以拼音文字拼其方言，但同時要以較普遍、通行最廣的北方話作為標準，使全國語言有一個統(tǒng)一發(fā)展的方向；三是整理各種漢字的簡體字（約二千多可用的），作為目前通俗讀本之用。至于大報紙和重要書籍文件，仍照舊用整體漢字。

從四天后的回函[6]中可以看出，毛主席非常重U+9zza5PErGMavgzTdXw7skJMYaw5uwS4lIBOV/B5I8=視此事，在四天的時間里請新中國成立時即就任文化教育委員會主任及科學院院長的郭沫若、就任文化部部長的沈雁冰、就任教育部部長的馬敘倫三人共同對吳玉章的請示信件內容給出了意見。[7]而這次信函往來主要交流的三條原則，日后演化為新中國成立后文字改革的三個核心任務：簡化漢字、推廣普通話、制定和推行漢語拼音方案。[8]

在1956年2月《漢語拼音方案（草案）》公布前，中國人民大學就開始部署和落實學習普通話的工作。到了1957年底《漢語拼音方案草案》正式通過后，中國人民大學內再度掀起了一陣學習普通話和漢語拼音的熱潮，并一直持續(xù)到1959年。吳玉章在中國人民大學的普通話及漢語拼音普及實踐，可以總結為計劃組織強、覆蓋人員廣、形式辦法多三個特點。

二、從干部到全員：組織學習有計劃

在1955年末的《人民大學周報》上，中國人民大學經濟系的學生就記錄下了因師生發(fā)音的困擾導致課堂交流過程中出現(xiàn)誤會的情況，從而意識到漢語規(guī)范化的重要性，率先表達了要學好普通話的決心。學生們提出“學校里很需要也有條件推廣普通話”“盡量使用普通話”，并希望“全體教師、同學和工作人員這樣做”。1955年底辭舊迎新之際，吳玉章校長在元旦獻辭中坦言自己要對文字改革工作的推動做檢討，“幾年來雖然擬定拼音方案的同志很努力，但是始終是關起門來做，沒有能夠把方案與群眾見面來廣泛征求意見……現(xiàn)在漢語拼音字母方案已經擬出了，不久將要發(fā)表與群眾見面”[9]。僅僅九天后，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普通話訓練班就在工農中學禮堂舉行了開班典禮，由中國人民大學中國語言文學教研室負責訓練推廣普通話的干部，計劃到當年七月就可以分配到農莊、工廠、合作社去推廣普通話。而與此同時，新聞系和工農文化補習班的全體教職員七十余人也分三個班每天學習普通話兩小時，共學習兩周。一周之后，學校各單位都派出本單位能說北京話或北京話相近方言的同志，作為本單位普通話輔導員參加學校組織的拼音字母發(fā)音方法和兩千個常用字四聲的學習。當時，在中國人民大學西郊校區(qū)和鐵獅子胡同一號校區(qū)各開一班，學習人員通過五天共十個小時的學習，達到可以輔助教學的水平。在1956年2月《漢語拼音方案（草案）》登上《人民日報》前，中國人民大學的師生可以說是最早觸及它的一群人，這為全國漢語拼音和普通話的推廣貢獻了最初的經驗。

1957年末，《漢語拼音方案草案》經過近兩年的修訂重新面世之后，吳玉章校長很快就在學校召開了動員報告會，建議學校在寒假結束以前的兩三個月內組織全校師生員工和家屬學會拼音字母，并重點解釋道，“當前文字改革工作的目的……并不是廢除漢字。至于是否實行拼音文字，將由歷史的發(fā)展來決定，并不屬于當前文字改革工作的范圍”[10]，消除了不少疑慮和誤會。中國人民大學就這樣成為“北京市第一個有組織地學習漢語拼音的單位”。

1958年底，吳玉章校長感到普及普通話和漢語拼音的效果離理想還有差距，專門在學校做了講話，指出“普通話和拼音字母的推廣……一般是大學不如中學，中學不如小學”，“我們學校，過去雖學過幾次，但沒有學好，沒有經常使用它，沒有堅持下來，結果忘得差不多了。這種情況使我很難開口批評其他高等學校，因為我管的學校還沒有學好，怎能好意思批評人家呢？”[11]這次講話要求學校黨委來抓普通話和漢語拼音的學習，整體學習計劃分三個階段：1959年元旦時要求所有學工人員學會漢語拼音方案，勞動節(jié)時要求掌握方言和普通話的對應規(guī)律，國慶時要求能按照普通話語音朗讀、能拼寫普通話。

從《人民大學三日刊》的相關報道來看，1959年初這一階段的學習很有成效，同學們充分地利用起床、吃飯、走路、學習和勞動的間歇時間互相校正語音，比如農業(yè)經濟系紅旗班的學生第一階段學習結束后共24人進行了考試，14人得100分，8人90分以上，最少的是85分。吳玉章校長在1959年2月全校的報告會上表達了對第一階段學習的滿意。從1959年春夏這一階段開始，普通話與漢語拼音的學習和漢語課結合起來，即便沒有漢語課的學生，也可以參加全校性的普通話講座。中國人民大學的普通話及漢語拼音普及學習逐步從突擊運動式轉變成為鞏固經常化。

三、孩童與工農共學：人員群體覆蓋廣

吳玉章在1955年10月全國文字改革會議上的報告指出：“文字改革的事業(yè)是人民群眾的事業(yè)。沒有廣大的勞動群眾、知識分子、語文工作者、教育工作者以及各界人士的全力支持，文字改革工作的開展是不可設想的?！盵12]在普通話及漢語拼音的普及上，吳玉章對中國人民大學內部師生普及程度的要求始終很高，但他又從沒有把眼光只放在大學校內，而是期待普及從大學輻射開來，宣傳的范圍盡可能廣泛、人員的層次盡可能多樣。

1958年末，在短短一個月時間里，中國人民大學校內共辦了14個輔導員訓練班，訓練了500名輔導員；通過輔導員的推廣，西郊校區(qū)學工人員7239人當中參與漢語拼音字母學習的人數(shù)比例很快就達到了54.4%。學校新聞系同文字改革委員會于當年10月創(chuàng)辦了《漢語拼音報》，吳玉章校長鼓勵新聞系的同志勇挑宣傳工作的重擔，要求把《漢語拼音報》的印數(shù)擴大一些，發(fā)至各地縣委。新聞系去各地報社實習的同學，也應該攜帶，以便宣傳。吳玉章講，“作新聞工作、宣傳工作的人，就是要懂得宣傳，宣傳要靠口頭說，筆下寫。像在巴黎印‘八一宣言’時，一印就是十萬份?，F(xiàn)在局勢發(fā)展很快，一天等于二十年，報紙也要跟上形勢”。中國人民大學依靠豐富的學習資源和廣泛的宣傳活動，成為漢語拼音宣傳的排頭兵。

在覆蓋人員層次方面，一是對于年齡層次，吳玉章特別主張幼兒園三、四、五歲的孩子，就應該開始學拼音字母。這一主張在1960年時已經成為現(xiàn)實，中國人民大學幼兒園在大、中班增添了漢語拼音教學，兒童們的學習熱情很高，效果很好。那時為了慶祝“六一”節(jié)，孩子們用拼音文字給吳玉章和他們的爸爸媽媽寫信。吳玉章也曾經親自去子弟學校，了解小朋友們學習漢語拼音的情況。二是對于文化背景層次，吳玉章從不認為語言文字是知識分子的專屬，他鼓勵學校開設職工業(yè)余學校，提高普通職工拼音識字的語文程度；也倡導學校教員到人民公社去，為工作站培養(yǎng)漢語拼音師資。這些做法確實讓更多的人有了切實的收獲，當時的《人民大學周刊》上就曾記載：許多人原來因為漢字的障礙，自己讀不了毛主席著作，掌握了拼音之后看完了《論人民民主專政》高興極了，他們說“從前看不懂就不愛看了，現(xiàn)在學會拼音了，毛主席的著作越看越愛看”。普及的影響力就這樣擴散開來，真正成了人民群眾的事業(yè)。

四、融入文化建設：宣傳形式辦法多

1955年10月，全國文字改革會議閉幕。關于文字改革的討論文章很快就出現(xiàn)在了《人民大學周報》上，新聞系一位教師撰文談了文字改革和漢語規(guī)范化的好處，中國歷史教研室一位教師基于對多種方言的學習經歷，發(fā)表短文介紹個人學習經驗。這些文章幫助中國人民大學師生形成關于普通話和漢語拼音普及運動的最初認識，《人民大學周報》從此成為校內普通話學習與宣傳的主陣地。

第一輪普通話學習熱出現(xiàn)在1956年上半年。自1956年3月第93期《人民大學周報》開始，到1956年6月第108期為止，期間有12期報紙上都刊登了“普通話講話”專欄。而講解普通話的工具，就是漢語拼音。內容上，從發(fā)聲器官位置講起，一步一步講發(fā)音、拼讀和聲調，最后還提供了短文供拼讀練習。仔細閱讀這些內容，還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漢語拼音草創(chuàng)時代的烙印，比如卷舌音zh、ch、sh還是用z、c、s下方加類似法語軟音符的特殊字符來表示，現(xiàn)今的聲母j還借用的是俄文字母Ч。直到1957年底《漢語拼音方案草案》修訂發(fā)布，漢語拼音的形式和規(guī)則才與現(xiàn)在通行的版本非常相近了，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釋為何1958年學校要再度鼓勵師生學好漢語拼音。

第二輪的學習貫穿1958年。1958年初的《人民大學周報》第192期到第200期中有8期都刊登了以毛澤東和鄧小平文獻為語料的漢語拼音練習段落。這一時期的《人民大學周報》在師生中的觸及率并不算低，教師每五六人贈閱一份，學生每七八人贈閱一份，這些不長的練習段落是有助于師生溫習的。到了1958年末，這份已經由周報變成三日刊的校報，更是從第264期到第269期連續(xù)登載漢語教研室主編的“大家都來學普通話”專題版塊，重點談漢語拼音的作用和學習的經驗、技巧，為全校師生落實第一階段的學習任務助力。

在讀報學習的同時，很多有益于普通話和漢語拼音普及的做法也頻頻出現(xiàn)在校園文化建設中。各單位的名牌由豎牌改為橫牌，以便加注拼音字母；校內宣傳墻的詩畫，要求漢字與拼音并列。廣播員為了提升播報水平，除跟班學習普通話之外，還專門舉辦正音會；在全校的文藝會演中，有專以普通話和文字改革為題材的相聲或雙簧，現(xiàn)在仍可以找到當時漢語教研室編寫的相聲劇本。中國人民大學師生充分運用各種普及宣傳方式，將普通話和漢語拼音的學習融到日常生活中，而今留存的這些點滴，都成為文字改革最真實的記錄。

吳玉章校長為中國人民大學師生帶來最早踐行語言文字改革舉措的機會，而學校師生的響應與反饋也給了吳玉章更大的動力，讓他在人生的最后十年一直身體力行地推動文字改革事業(yè)繼續(xù)前進。吳玉章校長也曾在號召普及普通話和漢語拼音時，不忘強調學習精神，告訴大家學習“不能等時間，空時間是沒有的，要安排時間，擠時間”。如今，在中國人民大學的校園里，來自祖國四面八方的師生流暢交談時，那位年過古稀、又至耄耋的老人，還有他那曾經為了語言文字改革事業(yè)而奔走不息的身影，應該時常被憶起。

（圖片均為中國人民大學檔案館藏）

注釋及參考文獻：

[1]中國人民大學師生學習漢語拼音[N].人民日報，1957-12-19（7）.

[2]漢語拼音方案（草案）[N].人民日報，1956-02-12（3）.

[3]漢語拼音方案草案[N].人民日報，1957-12-11（7）.

[4]吳玉章關于新文字問題給毛澤東的信（中央檔案館復印件），檔號：1949-XZ11-1-2，中國人民大學檔案館藏。

[5]信中前文提及：1949年以前國家處于軍事緊急時期，未敢就新文字問題做請示；1949年以來報館、政府接到很多改革文字的意見書，吳玉章本人也接到很多詢問此事的信件。

[6]毛澤東關于新文字問題給吳玉章的回信（中央檔案館復印件），檔號：1949-XZ11-1-1，中國人民大學檔案館藏。

[7]沈雁冰、馬敘倫、郭沫若關于新文字問題給毛澤東的信（中央檔案館復印件），檔號：1949-XZ11-1-3，中國人民大學檔案館藏。

[8]周恩來.當前文字改革的任務（1958年1月10日在政協(xié)全國委員會舉行的報告會上的報告）[N].人民日報，1958-01-13（2）.

[9]吳玉章.1956年元旦獻辭[N].人民大學周報，1955-12-31（1）.

[10]積極推廣漢語拼音方案吳校長對我校部分師生作報告[N].人民大學周報，1957-12-21（1）.

[11]吳老號召全校人員擠出時間，學會拼音文字和普通話[N].人民大學三日刊，1958-11-22（1）.

[12]吳玉章.文字改革文集[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78：106.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