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與泥淖普通中國人眼中的印度

“每次一看到這些魔幻新聞，再看看是發(fā)生在印度，就覺得挺正常的了?！?/p>

這些年來，我們沒少在新聞媒體上看到各種印度奇葩：什么右手吃飯左手擦屁股，恒河水上游揚骨灰下游洗澡，火車車皮外掛滿了人，印度男人性侵孟加拉蜥蜴……最近加爾各答女醫(yī)生在醫(yī)院休息時慘遭奸殺的地獄新聞，又讓人想起了印度的德里曾被稱為“強奸之都”，2022年還發(fā)生了1204起強奸案，平均每天就有三四個女人遭遇不幸。

印度究竟是不是“女人的地獄”？女人還敢去印度旅游嗎？讓我們聽聽到過印度的普通中國人怎么說。

別把印度妖魔化

2019年，Swen的印度同事準備回家鄉(xiāng)舉辦婚禮，邀請她出席。Swen也沒多想，花了半天時間就把簽證拿到了手，買了張單程票出發(fā)了——之所以買單程票，也是受到印度相關(guān)新聞影響，擔心那里的社會環(huán)境對單身女性游客并不友好，想著一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就馬上打回票。

沒想到，她在印度一呆就是三個星期，直到假期全部用完才不得不作別?！叭ブ坝X得難度系數(shù)會是9（10是戰(zhàn)爭國家），其實只有3。這里的歷史很悠久，人也淳樸，很多對印度的刻板印象被推翻，親歷以后會發(fā)現(xiàn)，印度并沒有那么地妖魔化?！?/p>

抵達印度后，她先去參加了同事的錫克教婚禮：“和中國人嫁娶挺像的，新郎要去接新娘，新娘的親朋好友會堵門，家人送的禮物里有被褥，新娘還要回門?；槎Y足足持續(xù)了三四天，非常熱鬧，吃完自助餐，大家就會一起斗舞，斗舞，斗舞。”

婚禮過后，她決定一個人，跟著《孤獨星球》的導(dǎo)航，深入印度腹地：泰姬陵、琥珀堡、風之宮殿，還有克久拉霍被遺忘在荒野的千年寺廟群，安拉阿巴德每6年舉行一次的“半壺節(jié)”——將近1億人會前來集會，整個河岸都是跳入河中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河灘上曬滿五彩紗麗……

她說，恒河兩岸像是一個巨大的實景沉浸式戲劇節(jié)，這一段是綿延的廟宇，晨祭晚祭連綿不絕；那一段是露天瑜伽，她和當?shù)厝艘黄鹁毩艘粋€小時；再一段會上演《追風箏的人》，孩子們在每個屋頂?shù)穆杜_上舞動風箏線；還有一段甚至是最受印度人歡迎的火葬場：“他們夢想死在瓦拉納西，并在恒河邊被火化，傳說可以從輪回中解脫?！痹谶@個火葬點，每天有1500具尸體被火化，尸體被架在巨型的木頭堆上焚燒，骨灰隨著風一直飄到Swen的面龐?！拔铱吹狡扑榈墓羌?，灰色的，我扭頭想要走，被當?shù)厝俗飞蟻碚f：為什么逃？你要直面死亡?！?/p>

但是當這個人開始炫耀他出眾的“按摩”技術(shù)，Swen還是趕緊逃跑了。在印度短短的三周內(nèi)，她遭遇到三次性騷擾——一次，她從著名的“金廟”出來，被一個男人尾隨了很長距離，試圖搭訕。男人終于離去后，一個始終跟在他們身后的、二十多歲的小胖子對她說：“我替我的國人向你道歉?！盨wen覺得，“他剛才默默跟在我們后面，是一路想要保護我吧”。

在她看來，印度有點像是原始叢林，有自己的叢林規(guī)則，比如恃強凌弱：“如果我挺胸抬頭走在路上，基本上不會被人騷擾；但是有一天我比較累，低著頭邊看手機邊走路，很快就有幾個男人過來故意蹭我?！?/p>

還有一次她去參觀降旗儀式，儀式結(jié)束后，現(xiàn)場有老師和學(xué)生想要和她合影，一群人圍在她身后，就在按動快門的一瞬間，她感覺到私處被人飛快地摸了一把，回頭再看卻根本找不到是誰——應(yīng)該是其中一個中學(xué)生。

當然也有只是想合影的男人。在克久拉霍的鄉(xiāng)村，看到她走在路上，老遠隔著一兩百米就會有男人奔跑過來，嘴里嚷嚷著“Selfie！Selfie！”（自拍）?！熬拖裎覀儙资昵翱吹酵鈬艘粯?，純屬好奇。”

去印度之前，媒體聚光燈下的印度讓Swen感覺“那里的女人只要出門就會被強奸”，實情當然并非如此極端，但女性在印度仍然需要多加小心。從齋普爾去阿姆利則的夜行大巴上，她選擇了女性乘客作為鄰座：“那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印度女孩，她對我說，一個女孩子坐這種過夜的巴士是不安全的?！薄拔視室獯┑帽容^鮮艷，因為在印度，你只被一個人看到是危險的，要盡量被很多人看到。走在路上要時刻保持警惕，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融入當?shù)仫L土人情的時候，對人也不要完全信任。如若不得不在深夜出行，不要沿著街邊走，不要穿行陰暗的小巷子，盡可能走路中間，盡可能引人注目。”

當被問及印度當?shù)嘏缘纳顮顟B(tài)時，Swen思考了片刻：“這么說的話，我在印度遇到的女性確實不多?！背舜笮图瘯图彝ゾ蹠?，女性似乎消失在很多公共場合，Swen翻翻照片，照片里熱鬧的街道市集上，幾乎都是男人。

“從前在瑞典留學(xué)的時候，對于‘男女平等’好像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只是覺得當?shù)貙π詣e的刻板印象比較少，性羞恥比較少。但是到了印度才意識到，男女平等有多重要——瑞典是把它寫進《反歧視法案》來保障女性受教育和工作權(quán)利的，同時瑞典40%以上的議會成員是女性。女性要有自己的社會位置，要站在一定高度才能發(fā)聲——尤其當這些職位本就屬于女性，而不是非得通過討好男性獲得，才能更無所顧忌地為女性群體發(fā)聲。而在印度，女性更像是低種姓的一種，處于被奴役的地位，很少有機會能為自己爭取權(quán)利。”

不被看到的女性

無獨有偶，四川教師郭菲在印度呆了兩年，也感覺到了“不被看見的女性”。2014年—2016年，他被外派到印度理工學(xué)院擔任漢語教師，成為該校歷史上第一個中文教師，也游歷了艾哈邁達巴德、甘地訥格爾、阿嫩德、烏代布爾等24座印度城市?；貒?，郭菲出版了《我在印度的701天》，他寫道：

“即使到了21世紀的今天，我仍然能明顯感到這種不平等，在印度城市的大街小巷，放眼望去，總是清一色的男人在活躍著。偶爾有女性出現(xiàn)，通常都會有男人陪伴，或者包著臉部低頭前行。極其偶爾地出現(xiàn)個別正常走路，不包頭又落單的女人，那么那些零落于街頭的小商販、突突車司機，還有大批的閑散漢子便會齊刷刷地望向她，甚至連那些慵懶的牛兒也忍不住朝這與眾不同的生物多看幾眼。她們不會輕易對陌生男子說話，也不會回復(fù)陌生男人的寒暄，她們試圖躲避著每一個男人的目光，堅守著自己單調(diào)的人生軌跡，和中國街頭巷尾洋溢著青春氣息的花花朵朵判若云泥。我因此常常用那部電影的標題跟尼廷開玩笑：‘這是個沒有女人的國家?！缓竽嵬⒕蜁靡环N戲謔的唱腔對我唱：‘是的，是的，這就是印度?！?/p>

2003年的印度電影《沒有女人的國家》拍攝了一個令人窒息的女性地獄：女孩子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扔進井里溺死，而濫殺女嬰導(dǎo)致新娘匱乏，女主角到了出嫁的年紀，被賣給一家五兄弟做共同新娘，同時還被公公占有……影片傳達的信息是：如果女性在印度一直被這樣對待，那么印度將會成為一個沒有女人的國家。

在印度工作時，郭菲幾乎沒有機會在不受外界干擾的情況下，和某位印度女性單獨坐下來聊上一陣子。而他的外國女同事也向他抱怨印度男人的好色：“她不明白為什么一上街就有一大堆男人盯著她看，盯得她頭皮發(fā)麻，一到了人多的地方，就被摸來摸去?！?/p>

在印度兩年，郭菲看到了蓮花，也看到了泥淖。

最近印度女醫(yī)生的輪奸案震驚世界，而2012年12月16日，印度新德里也發(fā)生過一起震驚世界的輪奸案：一名23歲正在實習中的醫(yī)學(xué)院女大學(xué)生，和男朋友看完電影后，在街上被五名男子帶到一輛黑公交上，不僅遭到輪奸，還被他們用鐵棒捅下體拉出了腸子，最后被扔在街上不治身亡。

這一事件不僅在當時引起大規(guī)模游行示威，掀起了全國女權(quán)運動的浪潮，后來還被拍成了紀錄片《印度的女兒》——但被印度政府禁播。郭菲看了紀錄片后，印象最深的是案件主犯在法庭上的漠然辯解：“一個巴掌拍不響，一個體面的女孩不會晚上八九點還在街上閑逛。對于強奸來說，女人比男人的責任更大……男女是不平等的，女人就應(yīng)該在家里做家務(wù)，而不是在街上晃悠，做不該做的事，穿不該穿的衣服……我們只是想給她們一個教訓(xùn)，告訴女人這么晚還上街是不對的……如果我是錯的，那么還有比我更嚴重的強奸犯，他們?yōu)槭裁床皇艿綉土P……死刑只會讓女孩更加危險……以前，他們會說‘放了她，反正她也不會說出去’，現(xiàn)在他們再強奸誰，不會丟下女孩子，而會殺了她?！?/p>

“過去的90年間，印度失去了三千萬女嬰，她們一出生就被溺死……”郭菲寫道，“當人們詛咒他人時，他們說：愿你生個女兒?！?/p>

一個矛盾的印度

2012年“黑公交案”發(fā)生時，陳先生正在印度公干?！爱敃r新聞里都在說這件事，街上也有游行抗議?！痹谒磥恚《葟娂榘父甙l(fā)，背后的原因很多，“首先是根植在民族血液里的男尊女卑思想，一些受教育程度低的男性，動物性較強，法律和道德意識淡漠，再加上對性的理解不同，導(dǎo)致印度男性自律意識較差，容易做出攻擊女性的極端行為。”陳先生在印度工作了四年，對此已經(jīng)見怪不怪。

在印度，女性更像是低種姓的一種，處于被奴役的地位，很少有機會能為自己爭取權(quán)利。

如果說強奸案是極端案例，那么印度婦女整體在社會上的地位偏低，又是另一個事實。“印度是允許女性出門、就業(yè)、正常工作的，在餐廳、商店、銀行和政府部門，我們都可以看到職業(yè)女性。最近這些年婦女的整體處境是有提升的?！标愊壬嬖V記者，“不過有一點沒來過印度的人可能無法體會——大家都知道印度盛產(chǎn)美女，寶萊塢電影里有很多高鼻梁大眼睛的印度美女——但是走在印度白天的街上，你能看到的大都是膚色較深的女人。印度天氣炎熱，美女可能在車里，在高檔場所里，不怎么能讓你看見?！?/p>

在陳先生看來，貧富差距和生活的兩極化是印度的一個大問題：“富人過著天堂一般的生活，住在帶小院的別墅，而貧民窟的窮人，物質(zhì)生活真的很苦——別說家徒四壁，他們的家連四壁都沒有，只是四面透風的棚子。德里最繁華的商場，旁邊就是貧民窟，對比特別強烈。”

根深蒂固的種姓制度是原因之一?！捌鋵嵱《冉陙硪苍谥饾u消減種姓制度的影響，一些低種姓的人，通過教育、經(jīng)商等途徑改變命運，雖然身份可能不高，但生活品質(zhì)并不差。反過來說，從前我們對印度人的印象是‘包頭’，可能因為接觸到很多包頭的門童——錫克教有教義規(guī)定，哪些‘低等’的工作不能去做，即使最窘迫的時候，也只能去酒店當門童，所以有些錫克教的人會在酒店工作，包著頭巾?！?/p>

2009年初到印度新德里時，陳先生覺得，這里就像中國70年代的縣城，基礎(chǔ)設(shè)施很不完善，街上都是“三蹦子”，衛(wèi)生情況也不好：“喝的水是橘黃色的，像鮮橙多?！北M管平時已經(jīng)注意不飲自來水，陳先生在印度的幾年里還是經(jīng)常拉肚子。讓人想起美劇《外包公司》里，初來乍到印度的歐美人會互相勸告：不要在洗澡的時候唱歌。

呆久了以后，他把印度的落后歸結(jié)于懶散與低效：“那里的人工作效率非常低，要是空調(diào)壞了，三五天也修不好，永遠讓你等一等，永遠有等不來的明天?，F(xiàn)在印度也有不少外資企業(yè)進駐，但處處碰壁，不是遇到霸王條款，就是沒有契約精神的判罰。這些都導(dǎo)致印度作為一個文明古國和人口大國，卻一直沒能高速發(fā)展起來?！?/p>

但他也承認，從另一面看，印度雇員們普遍心地善良，待人真誠?！斑@聽起來似乎很矛盾，但實情就是如此。他們虔誠、踏實，尤其是那些和中國人相處久了的員工，變得很勤勞，合作非常舒服。而且他們普遍非常知足，不會說得到了一就想要二——手里有一塊餅，蘸著咖喱湯汁吃，他們的臉上就會露出舒展的笑容?！被貒?，陳先生也會惦記松軟的印度烤餅和市場上無數(shù)種香料現(xiàn)磨現(xiàn)賣的咖喱粉。

“印度人好像有一種盲目的自信，有個笑話是印度人說：‘我們要努力了，再不努力，中國就要超過我們了。’民間似乎普遍有這種情緒，而官方對此也并不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