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曾說:“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痹凇都t樓夢》中,美好的自由就如一場大夢,搖搖欲墜、遙不可及。正是如此悲劇,方顯出《紅樓夢》洞見人心、洞察人情、洞悉人性的絕妙美學境界。
誠如作品開篇所言: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我認為,《紅樓夢》之美,首先就美在貫穿全書的深刻悲劇意蘊:以愛情之悲折射家族之悲,以家族之悲體現(xiàn)時代之悲,又以時代之悲披露永恒的人生之悲。
紅樓之悲,悲在“心事終虛化”的愛情悲劇。寶黛二人的愛情悲劇是全書最主要的敘事線索:流水葬花,共讀西廂,贈帕明心志,焚稿斷癡情。他們相識相知,相惜相愛,又終究有緣無分、陰陽兩隔。寶黛愛情是美的悲劇,如流水落花般凄美,更是一曲禮贊青春覺醒的挽歌。
紅樓之悲,悲在“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的家族悲劇。白玉金堂,舞榭歌臺,烈火烹油,繁花著錦,卻終不過是: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此婆d盛煊赫的賈府,卻如探春所言:“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賈府這個“鐘鳴鼎食之家”盛衰興亡的命運,折射出的,正是整個封建社會日薄西山,必然走向消亡的歷史趨勢。
紅樓之悲,悲在“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時代悲劇?!都t樓夢》獨步古典小說藝術園地的一個重要標志就是對女性形象的熱情謳歌。無論是有經(jīng)世致用之才的探春,還是服從道德規(guī)范的寶釵,抑或是灑脫率真的湘云,皆美艷絕倫卻又命比紙薄。在這些水一樣珊珊可愛的女兒身上,曹公賦予其最靈動的才情,卻又讓她們遭遇最悲慘的命運,讓所有的美與丑、愛與恨、善與惡都同歸于盡,徒留無盡嘆惋于后世。
紅樓之悲,更悲在“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人生悲劇。曹公通過賈寶玉這一貫穿全書的中心人物,寄托了強烈的精神痛苦。作為“古今不肖無雙”的封建家族的叛逆者,寶玉不甘于“金玉良緣”的安排,卻又無力擺脫禮教的桎梏,只能將一腔苦悶化為絕美的詩篇,化為“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的乖張嗔癡性情,卻終不免黃粱一夢,幻滅成空。
紅樓夢碎傷心處,滿紙荒唐情切深,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驀然回首,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盡的綠水悠悠,正見蕓蕓眾生的悲苦與掙扎。
讀罷紅樓,我卻早已入夢。
(指導教師:陳棟)
教師點評
整本書閱讀之難,難在由博返約、提綱挈領,如何在有限的閱讀時間里精準把握體現(xiàn)全書意蘊的“大關節(jié)”,往往是擺在閱讀者面前的首要難題。對于《紅樓夢》閱讀而言,尤其如此。本文作者從愛情之悲、家族之悲、時代之悲、人生之悲四方面入手,品味《紅樓夢》全書的悲劇意識,可謂切中肯綮,找到了走進小說宏闊藝術與思想空間的正確門徑。作者借魯迅有關悲劇意義的論述,以“價值的毀滅”為主題線索,結合經(jīng)典情節(jié),對《紅樓夢》全書無處不在的悲劇體驗進行了深入解讀:透過寶黛“心事終虛化”的愛情悲劇,折射出一枕黃粱、轉(zhuǎn)瞬成空的家族興衰變遷;又從賈府盛極而衰、運命無常的際遇,領悟到“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時代女性悲劇,進而點出全書最核心的美學價值;最后以對全書核心人物寶玉的人生悲劇反思作結。四個層次環(huán)環(huán)相扣、梯次進階,體現(xiàn)出作者對小說文本的深入理解與細致品讀。
——西安高級中學 陳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