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年間敕修隆興寺時對宋鑄千手觀音的改動

編者按：國家歷史文化名城正定位于河北省石家莊市，古稱常山、真定。其歷史悠久，名勝古跡眾多，文化積淀深厚，享有“古建藝術(shù)寶庫”的美譽。為凸顯燕趙獨特的歷史文化風貌，本刊將連續(xù)刊載介紹正定文物及保護的文章，以宣傳燕趙大地的歷史風物遺存，服務(wù)河北大文化建設(shè)。

北宋太平興國三年（978年），奉宋太祖趙匡胤之命于真定龍興寺（今正定隆興寺）歷時七年鑄造的金銅千手觀音立像落成。宋端拱二年（989年）諫臣田錫奉敕撰文的《大宋重修鑄鎮(zhèn)州龍興寺大悲像并閣碑銘并序》以華美之詞對其進行描述：“既而镕成滿月之容，如冠輕霞，升于顥穹。青蓮為目，天花飾躬，四十二臂，金色曈昽，七十三尺，寶相穹隆，仰之彌高，瞻之益恭。”而宋代僧人惠演在《真定府龍興寺鑄金銅像菩薩并蓋大悲寶閣序》碑文中則以通俗的語句記錄了鑄像緣起、過程，還詳細記述了觀音手臂材質(zhì)及制作工藝：“所有四十二臂，并是鑄銅筒子，雕木為手，上面用布裹，一重漆，一重布，方始用金箔貼成?！倍P(guān)于其原始的寶相尊容，現(xiàn)僅可參看一方金承安三年（1198年）摹刻的隆興寺大悲閣銅鑄千手觀音像刻石上的顯示（圖1）。

元、明兩朝均施銀裝飾大悲圣像，但并未對其進行改動。

清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乾隆帝應(yīng)地方大吏屢請，敕命發(fā)帑重修正定隆興寺。首任督修工部侍郎劉浩與直隸總督周元理兩人因在井陘民眾控官一案中被革職，乾隆帝命二人同于隆興寺管理廟工效力。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三月二十四日劉浩、周元理為勘估正定府隆興寺工程銀兩事遵旨詳細踏勘，勘得隆興寺中路建筑及東路建筑大都屋頂滲漏，椽望糟朽，大木亦有糟傷者，墻垣、地面磚酥堿甚多，油飾地仗崩裂，彩畫脫落等。當時根據(jù)不同情況擬出了修繕方案。在談到寺內(nèi)供奉的佛像維修時則記為“各殿佛像，除大菩薩一尊，業(yè)經(jīng)金輝遵旨勘估銅身做法、另行辦理具奏外，其余佛像、懸山、畫廊，殘壞者找塑新做，舊者俱莊嚴見新。[1]”可見，此次對隆興寺佛像的重修工程中，大悲閣內(nèi)的銅鑄千手觀音單獨列項，并由專人負責。

根據(jù)劉浩與周元理在共同管理隆興寺廟工期間的表現(xiàn)，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九月十七日皇帝諭旨：“聞劉浩在正定，甚不安靜，以致諸事掣肘，著來京候旨，所有正定隆興寺工程，著專交周元理辦理。[2]”欽工總理周元理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四月撰書的《重修隆興寺碑記》云：“以佛香閣為主，而統(tǒng)計四百余間，均須揭瓦粘修，抽換材料。佛像以大銅身為主，而總核像之大小，幾以千數(shù)，金容俱須重裝。大覺六師，則法身更宜重塑。至一切丹雘與垣墻階級，鮮可仍舊者，工實繁且大?！笨梢姶蟊w內(nèi)銅鑄觀音像的維護是此次重修工程中的重要一項。正是在這次奉敕重修中，對寺內(nèi)所供主尊宋鑄千手觀音像進行了一些改動。

那到底都進行了哪些改動，緣何要進行改動呢？

一、對觀音手臂的改動

正定隆興寺大悲閣內(nèi)所供銅鑄千手觀音，實具四十二臂，除當胸合十雙手外，身側(cè)各二十臂。雖然宋代碑文記身側(cè)四十臂為銅筒子狀，雕木為手，但我們今天看到的四十臂則皆為木質(zhì)。所以此千手觀音兩側(cè)手臂質(zhì)地的變化即成為人們關(guān)注的一個話題。其實在觀音兩側(cè)四十只手臂由銅臂到木臂的變化中，還經(jīng)歷了165年僅存合十雙手、兩側(cè)手臂全無的一段過程。而此狀即始于乾隆帝敕命大修隆興寺期間。

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春隆興寺敕修工程告竣。三月乾隆帝攜章嘉國師幸隆興寺行慶贊禮，并作《正定隆興寺三疊舊作韻》七言詩（刻于轉(zhuǎn)輪藏閣后御碑碑陰）。在此詩文夾注中出現(xiàn)乾隆帝命取下觀音兩側(cè)手臂的內(nèi)容：“舊像凡三十六臂”“三十六臂，既經(jīng)年久，又復(fù)欲墜，不知何時更以鉤索懸系梁上。昔年見之，心殊不愜，徒以陳跡，祇因循茲緣一律重修，乃命解脫所系木臂，仍還本相金身?！痹谇靶┠觋P(guān)于此觀音像何時失去兩側(cè)四十手臂問題的研究中，該碑記為重要的文字依據(jù)。

雖然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御制碑文所記觀音手臂數(shù)目、質(zhì)地與宋碑所記不符，但明確告知系乾隆帝在敕修隆興寺期間因千手觀音兩側(cè)手臂“既經(jīng)年久，又復(fù)欲墜，”而敕命將其取下。從此，隆興寺銅鑄立式千手觀音變成了僅存當胸合十雙手的形象（圖2）。

那被乾隆帝“昔年見之，心殊不愜”的宋鑄觀音，敕修時身側(cè)四十只手臂到底是怎樣的狀況，又具體是哪一年將其取下？

因?qū)︺~鑄千手觀音的維護是乾隆帝敕修隆興寺工程中的重要一項，皇帝特命兵部侍郎金輝專管。金輝多次奉旨前往隆興寺對大佛進行查看。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二月十二日、十三日到大佛寺三層樓上下查看佛像后，記錄下了兩側(cè)手臂的當時狀況：“再查兩旁排手四十臂，各長一丈七尺，徑圓二尺，系碎條木攢做空筒，用麻繩拴縛，雖佛身上有銅榫，胳膊內(nèi)并無鐵挺安插著實，經(jīng)年久遠，遂至沉落三十余只，故用鐵鉤懸掛，實與觀瞻有礙，總系當初做法不妥之故。[3]”此記明確指出，觀音兩側(cè)當時仍為四十臂，故乾隆帝四十六年（1781年）詩文中“舊像凡三十六臂”或為誤記。但從四十臂質(zhì)地上看，“系碎條木攢做空筒，用麻繩拴縛”，則與宋代碑文記載的兩側(cè)四十臂“并是鑄銅筒子”存有很大出入，令人疑惑。

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三月十一日金輝率領(lǐng)庫掌同德再次抵正定府隆興寺查看大佛時，劉浩已將左臂排手請下五只。并“今遵圣上教訓(xùn)，請下排手，[4]”此處排手，即指觀音身側(cè)手臂。上述所記不僅讓人們了解到乾隆敕修前銅鑄千手觀音兩側(cè)四十臂的具體殘壞情況，還告知了四十臂的具體尺寸長為一丈七尺、徑圓二尺。并明確“遵旨將其取下”的具體時間是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三月。

乾隆帝于四十四年（1779年）三月敕令取下千手觀音兩側(cè)四十臂是對宋鑄千手觀音的較大改動。但歷史的發(fā)展并未如乾隆詩文所云“因令洗滌復(fù)舊觀，雙足兩臂萬古存?！睍r隔165年后，1944年由北京素食會諸居士共同籌款，重新安裝兩側(cè)四十只木臂，恢復(fù)了佛像本原（圖3）。

二、觀音像衣紋風帶的改變

1933年梁思成先生在兵荒馬亂中兩次來正定考察，以建筑學(xué)界大家的才識和筆觸不僅確立了正定在中國建筑史的重要地位，還從佛學(xué)藝術(shù)鑒賞的角度對隆興寺不同質(zhì)地的佛教造像給予了時代鑒定和客觀評價。位于摩尼殿內(nèi)槽背壁長15.7米，高7.5米的塑壁——普陀洛迦山中的水月觀音，現(xiàn)被人們譽為“東方美神”。當年梁先生看到后判定“觀音一足下垂，一足踞起的姿勢，和身段的結(jié)構(gòu)，顯然是宋代原塑，雖然被后世涂改了不少，倒還保留一些本來面目?！毕壬€為修葺大悲閣宋代塑壁而四處奔走呼吁，申請修葺款項。

然而對隆興寺所供主尊——大悲閣內(nèi)的七丈三尺的銅鑄千手觀音像，梁先生在《中國雕塑史》中卻持有如下看法：“隆興寺本尊為觀音銅像，為開寶年間物……為我國現(xiàn)存最大銅像。面相雖善，然衣褶線路頗不調(diào)和，殆宋物而后世大加修改者也?！?/p>

最初看到先生此種說法，甚是疑惑不解。最近看到一則清宮檔案資料，方解開心中疑團。原來梁先生所說大佛衣紋情況與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至四十六年（1781年）隆興寺奉敕闔寺大修有關(guān)。

前文已述對大悲閣內(nèi)銅鑄觀音的維護是此次敕修工程中的重要一項，由兵部侍郎金輝專管。金輝經(jīng)對觀音像實地查看后，四十四年（1779年）二月十四日將觀音衣紋風帶情況如實呈奏：“此佛除蓮座通高六丈一尺，里系銅鑄糙坯，外面衣紋風帶等處凈用黃土泥包做貼金，按佛作增胎造法，所有周身脫落處甚多……總系當初做法不妥之故。奴才現(xiàn)督匠役趕撥蠟樣，并畫地盤燙樣，得時即行持呈預(yù)覽，但做法必須更改。[3]”八月十七日，“副催長同泰由熱河持來旨意帖一件，內(nèi)開十二日將正定府隆寺大佛蠟樣，并擬添側(cè)面風帶二條、下座蓮花瓣二層石托泥一道，并改做銅臺”[5]。

由上述資料可知，因宋鑄千手觀音外面衣紋風帶等處凈用黃土泥包做貼金，按佛作增胎造法，周身脫落處甚多。金輝認為，當初做法不妥，需更改之。并擬添觀音側(cè)面風帶兩條，改蓮座下石托泥為銅臺。自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對宋鑄千手觀音表面衣紋風帶進行改動后，前來正定隆興寺觀瞻大佛者難以數(shù)計。即使是佛教藝術(shù)專業(yè)人士也多為其高度系全國之最所驚嘆，很少顧及衣飾這些細節(jié)。而梁思成先生則獨具慧眼，不僅發(fā)現(xiàn)衣褶線路頗不調(diào)和，而且確定為“宋物而后世大加修改者也?！鼻鍖m檔案資料證實了梁先生的判斷。可見這位建筑學(xué)界大家在佛教造像藝術(shù)鑒賞方面亦具頗高造詣。

三、嵌補殘缺之處，周身細加工

關(guān)于隆興寺千手觀音的鑄造過程，宋《真定府龍興寺鑄金銅像菩薩并蓋大悲寶閣序》碑記已有記載，但對佛像表面裝飾工藝則未提及。

歷經(jīng)八百余年風雨，至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三月十一日兵部侍郎金輝率領(lǐng)庫掌同德再次抵正定府隆興寺查看大佛時，劉浩除“已將左臂排手請下五只”外，還將“佛身增胎地仗去有一半，顯露銅胎。原系鑄造糙坯，并未鑿鏨銼磨做細。周身雖有殘缺不齊之處，誠如圣鑒，均可嵌補收拾，不甚費手。況此佛眾所共知，黃銅成造，掩昧至今，而不露銅。[4]”而此次修繕中“周身加以鑿鏨銼磨之工，按燒古做法承辦，垂之永久，實益觀瞻。[4]”

兵部侍郎金輝奉旨多次查看大佛并將其情況上奏后，四十四年（1779年）三月二十五日“面奉諭旨：修造正定府隆寺大銅菩薩佛像，著動用造辦處庫內(nèi)銀一萬兩。交金輝專辦。[6]”當天，還“面奉旨：正定府隆興寺大菩薩衣紋邊上添做花紋，其發(fā)頂上佛亦燒古色，面像漆泥金。[6]”然而金輝于當年五月卒。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九月二十六日“舒文謹奏請旨事，竊惟隆興寺奉旨發(fā)帑，重興修建，大佛全體，顯露銅色，添造佛冠、蓮座、天衣、風帶，裝金燒古，已于上年九月內(nèi)完竣。[5]”舒文，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五月初九日恩賞給郎中銜，同福隆安、英廉管理造辦處事務(wù)。

可見，此次重修在去掉佛像殘存增胎、對殘缺之處進行嵌補的同時，還對原鑄糙坯銅身加以鑿鏨銼磨之工，裝金燒古，添造天衣、風帶、佛冠等。

筆者根據(jù)新近看到的與正定隆興寺銅鑄千手觀音相關(guān)的清宮檔案，粗略分析出清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至四十六年（1781年）春敕修隆興寺時對寺院所供主尊宋鑄千手觀音像主要進行了三個方面的改動。

正定隆興寺北宋初年奉太祖趙匡胤之命鑄造的立式金銅千手觀音，以七丈三尺的崇偉之相雄冠天下，是正定眾多歷史文物的精華和代表。多年來學(xué)界對其歷史、藝術(shù)、科學(xué)價值多有關(guān)注和研究。隨著封存多年的宮廷檔案史料陸續(xù)公之于眾，對其相關(guān)問題的探究將會更加深透。

參考文獻：

[1] 乾隆四十四年三月二十四日劉浩周元理奏折含朱批

[2]《清實錄乾隆朝實錄》卷之一千九十一

[3] 乾隆四十四年二月十四日金輝奏折含朱批

[4] 乾隆四十四年三月十二日金輝奏折含朱批

[5] 乾隆四十四年各作成做活計檔案八月十七日記事錄

[6] 乾隆四十四年各作成做活計檔案三月二十五日記事錄

作者單位：正定縣文物保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