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葉翻飛,展卷至末,仍合為一卷”。宋代張邦基在《墨莊漫錄》中如此形容龍鱗裝。卷起時,其外觀與卷軸無異,多為絲帛外表,精美華麗。展開時,書頁層層展開,鱗次櫛比,排列有序,形似中國古代傳說中的龍鱗。
2014 年7 月,“龍鱗裝傳統(tǒng)裝幀技藝”被列入第一批朝陽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龍鱗裝的誕生受到了唐朝佛教和詩詞音韻文化的影響,是特定歷史時期的產物。在唐朝,佛教文化蓬勃發(fā)展,為了方便攜帶和傳閱,僧侶們將卷軸裝中注疏的佛經浮簽鱗次粘在底紙上,與龍鱗裝的書頁粘接在底紙上如出一轍。如此一來,便形成了龍鱗裝的雛形。
同時,唐朝也是詩詞歌賦創(chuàng)造發(fā)展的鼎盛時期,人們對音韻的要求極為嚴格。為了達到方便按音韻翻閱檢查的目的,有裝裱工匠以長紙作底,首頁全裱穿于卷首,自次頁起,鱗次向左裱貼于底卷上,龍鱗裝應運而生。與之前的卷軸裝(將印頁按規(guī)格裱接后,使兩端粘接于圓木或其他棒材軸上卷成束)相比,這種裝幀形式首次將“頁面”融入書籍裝幀中,不僅節(jié)省了紙張,也方便了查閱和讀取,實為一大創(chuàng)新與進步。
龍鱗裝是古代書籍從卷軸向冊頁過渡階段出現(xiàn)的一種傳統(tǒng)裝幀形式,又稱魚鱗狀、旋風裝。龍鱗裝由底卷和葉心兩部分組成。卷底由引首、隔水、底心、尾子四部分組成,采用的是套邊、砑光、削制的技藝。葉心采用皮紙,通過兩面上膠礬、兩次著色、兩面書寫完成。葉心的包邊兩面均采用沿邊作法。
葉心上卷要計劃“貼份兒”。龍鱗裝為錯縫裝貼,自右向左錯口相疊,裝裱時按從左向右的順序上卷。粘貼葉片的“底心”暫不與引首及拖尾承接,而是繃于平板上,在保持底心張力的條件下再上葉心,全部上貼完畢再成卷、砑光。最后上簽條,加蓋印章。
在龍鱗裝的設計裝幀中,紙張以生宣為精品,白凈如玉,經過加工后著色力更勝一籌,可以呈現(xiàn)顏色眾多的樣式。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墨汁、礦物顏料與生宣紙張的結合會越來越潤澤,視覺效果會愈發(fā)悅目,又更顯輕靈而不易褶皺。在排版方面,首先對單張書頁進行排版設計,然后對書頁進行拼接以適應長卷印刷。書口處還加入了連續(xù)的圖畫,使整本書展開時呈現(xiàn)一幅連續(xù)、立體的圖畫。在色彩印刷方面,采用數(shù)字噴墨印刷方法,很好地再現(xiàn)了國畫的藝術魅力。
龍鱗裝手卷卷帙裝訂精美,外觀形式新穎獨特,將卷軸與書頁結合起來,完美呈現(xiàn)了卷軸裝的美感,且極具觀賞性,反映出了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工藝和東方文化神韻,是中華民族的瑰寶,更是中國“工匠精神”的體現(xiàn)。
一把刀,一支尺,一支筆,一個熨斗和一疊厚厚的紙張,使書有了樣子,使畫有了神魂。書籍翻飛靈動,創(chuàng)造了中國最美的圖書。
龍鱗裝《三十二篆書金剛經》是一幅近百米長的卷軸。當它被拉開時,內里的秘密也傾瀉而出——錯落排布的紙頁會有規(guī)律地翻飛,像是鳳凰的長尾靈動地翹起,又宛如覆蓋鱗片的真龍在悠哉游動,密密麻麻的文字記載會隨著翻飛的紙頁若隱若現(xiàn)。
這種神奇的卷軸形式便是已失傳千年的中國古代書籍裝幀工藝——龍鱗裝。而在浩渺的書冊中,龍鱗裝流傳下來的實物只剩一部目前被珍藏在故宮博物院的《刊謬補缺切韻》——它珍貴到清末溥儀出逃時都不忘將其帶在身上。
幸而,有人堅持不懈,從歷史痕跡中“尋覓”十余年,終讓這項蒙塵的手藝重現(xiàn)天日。此人便是龍鱗裝非遺傳承人張曉棟——一個半路踏進圖書行業(yè),不懼前景式微的現(xiàn)實,一心埋頭苦苦鉆研,終結善果的有心人。
從北漂成為唯一非遺傳人
畢業(yè)于沈陽航空航天大學工業(yè)設計專業(yè)的張曉棟從小就對書有很深的情結。留守在家的他每當思念父母時,都會翻閱家中庫房里父母留下的書籍。從那時起,他就覺得自己被書籍優(yōu)雅的排列組合安撫、治愈。直至大學畢業(yè)后,北漂的他機緣巧合進入絲網印刷技術協(xié)會工作,因此接觸到許多書籍行業(yè)中的專家學者,就這樣進入了書的圈子。那時,張曉棟對未來書籍的發(fā)展做出了兩種判斷:一種是電子書,另一種則是極為精致的用于收藏的實體書。而他決定要做出后者。2008 年,27 歲的張曉棟在《古籍版本鑒定叢談》中第一次看到了對龍鱗裝的描述。
“很難想象這種形象竟是一個千年前的東西?!睆垥詶潓堶[裝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然而,這項技藝存在的時間非常有限,且已失傳許久,沒人準確地知道該如何復原這種裝幀形式。張曉棟更是缺乏制書的經驗和知識,他有的只是堅定的信念、頑強的毅力,以及渴望闖出一片天的愿望。他日以繼夜地翻閱各種古籍資料,一次次地嘗試樣書打板;他懷揣著初心和不滅的熱情,一次次登門拜訪業(yè)內頂級專家——故宮博物院的專家、古畫修復學者、印刷界泰斗……虛心懇求老師的指點。
幾年下來,用作研究、嘗試復原而廢掉的紙張已經能夠裝滿整整一間屋子,而關于龍鱗裝的書籍知識與復原經驗也逐漸填滿了張曉棟的腦海。制作龍鱗裝其實并非復雜的工藝,它所用到的工具也極其簡單,唯一把刀、一支尺、一支筆、一個熨斗、一疊紙而已,但它卻是一項需要十足的細心和耐力的工作,它的制作過程就像一場沒有盡頭的馬拉松——測量、裁切、對折、熨帖、粘貼……一步步環(huán)環(huán)相扣、疊加重復,不能有絲毫的誤差。
其中,最大的挑戰(zhàn)莫過于對書口誤差率的把控。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這句話是對此最好的形容——即便每頁頁口僅有0.1 毫米的誤差,幾百頁累積下來也會相差幾厘米,這是很大的失誤。
如此歷時兩年半,2010 年張曉棟終于完成了他的第一部龍鱗裝作品《三十二篆金剛經》,并以此書獲得了中華印制大獎金獎。
龍鱗裝《三十二篆金剛經》以國內頂級的紙張安徽涇縣絹紋宣紙為載體,共217 個頁子,卷起時卷軸直徑為12 厘米,全卷舒展后總長約8 米,宛如一條游龍蜿蜒而行——這是一種很有禪意的表達方式,閱讀其中的經文時會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十余年來,張曉棟先后獲得了20 多項國家發(fā)明專利,并被相關部門認定為唯一的龍鱗裝非遺傳承人。他受邀攜作品參加過威尼斯藝術雙年展、香港藝術周、世界手制書展等國際盛會,驚艷了世界各地的人們。
復活失傳千年的書中裝幀奢侈品
之后,張曉棟攜團隊耗時四年半完成了百米長的經龍裝作品《清·孫溫繪程甲本圖文典藏版< 紅樓夢>》,并榮登“最美圖書展”排行榜。
這套作品結合了《紅樓夢》原著、程甲本和孫溫插畫,共計八函,每一函約長62 厘米,寬38 厘米,高約15 厘米。八函疊放一起,高達124 厘米,重量達200 公斤,需要3000 平方米的空間才能將它們全部展開。
不過,對龍鱗裝這種工藝而言,120 回的《紅樓夢》內容實在過于龐雜。為使《紅樓夢》更好地呈現(xiàn)出來,張曉棟創(chuàng)造性地把龍鱗裝與經折裝結合,即單回內容使用龍鱗裝的形式呈現(xiàn),回與回之間則使用經折裝連接在一起,由此創(chuàng)造了圖書的另一種裝幀形式——經龍裝。
實際上,傳統(tǒng)的龍鱗裝書口處并無圖案,張曉棟根據(jù)現(xiàn)代人的閱讀喜好,對龍鱗裝進行了改良——在鱗次排列的頁口上分毫不差地設計上插畫片段,如此平鋪開來就會形成一幅完整的圖畫。
鱗口游走交替,畫卷隨影更迭,龍鱗徐徐展開,移步易景,頁頁藏趣,一下子就把人們引入了綺麗旖旎的大觀園。
龍鱗裝《大國古風》收藏了34 位書法名家共同書寫的句詩書法,開卷入眼是一片山川,隨著頁面翻動起伏錯落,書法顯現(xiàn),圓滿實現(xiàn)了內容與形式上的“詩書”合璧。
賦予傳統(tǒng)技藝科技感
“千頁”系列書籍誕生于一次偶然。對張曉棟而言,這是布達拉宮送給他的禮物。
張曉棟第一次帶著作品去西藏參加展會時,由于高原上干燥氣候,紙張纖維里的水分流失嚴重,向來平整的龍鱗裝書頁竟卷曲成凌亂翹起的狀態(tài)。佳作變成了“廢品”,張曉棟有些氣餒。
然而,張曉棟發(fā)現(xiàn),參觀者在欣賞龍鱗裝作品時,會不由自主地去用手指滑動頁片,并對其中一閃而過的畫面感到驚喜。觀察敏銳的張曉棟很快捕捉到了作品動態(tài)的一幕。就這樣,這幅作品在他的工作室掛了三四年。每每用手劃過卷曲的書頁,試圖將書頁撫平時,都會發(fā)現(xiàn)書口的畫像隨著撥動呈現(xiàn)出不同的神態(tài),更增添了一抹靈動的意韻,于是他開始思考如何用一種全新的方式去表達這幅作品。
思索片刻后,張曉棟用剪刀依照靈動的畫面對著作品剪了下去。經過修剪,頁口的畫像紛紛“立”了起來,褶皺翹起的書頁成就了明暗縱深的變化,令插畫中的形象立體起來,構成了一個介于真實世界與奇幻世界之間的“2.5 維空間”。
這種脫胎自龍鱗裝、不同角度有著不同影像的裝幀藝術形式被張曉棟命名為“千頁”,它以龍鱗裝結合紙雕藝術來演繹時間與空間的具象表達。
此后, 張曉棟又用類似的方法做了更多的嘗試。例如:用純白色的紙,借助光構造一種純潔而空靈的空間形態(tài);在古書上巧妙浸染茶汁,形成江南水鄉(xiāng)的煙雨蒙蒙;以層次分明的裁剪,讓千里江山圖立體呈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