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春暖花開 [組詩]

蘇蘭朵，滿族，生于吉林松原。現(xiàn)居沈陽。2006年開始發(fā)表作品。著有小說集《尋找艾薇兒》《白熊》《嗨皮人》，長篇小說《聲色》《吉祥如意》、詩集《碎·碎念》，隨筆集《聽歌的人最無情》《曳航船》等。曾獲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駿馬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tuán)獎，《民族文學(xué)》《北京文學(xué)》年度獎，遼寧文學(xué)獎等獎項(xiàng)。

新年隨想

新年像一襲華服

準(zhǔn)時包裹這個世界

戰(zhàn)爭、火災(zāi)、地震、貧窮和死去的人們

暫時離我們遠(yuǎn)去

我們在這虛幻之境歡呼

于華服的花紋上起舞，看煙花

是的，煙花

最應(yīng)該在新年綻放

宏大、絢爛的白日夢

就應(yīng)該在每年的第一天拿出來

像生日的燭火

熄滅之前許下的愿望

你從不知道它是否會成真

但你會一直點(diǎn)亮它，點(diǎn)亮，再吹滅

你會一直看煙火，在所有數(shù)字歸零的一刻

世界被華服麻醉的一刻

火光會照亮一張張希望的面孔

一次又一次

春

吉他可以模擬出一種水的狀態(tài)

長笛也可以

但你要在春天聽這種音樂

心中的積雪才開始融化

四季的輪回是一種希望的幻象

讓絕望的人回到童年

面對青草和野花，宛如第一次

有什么理由不再相信一次呢

淚水的通道也悄悄融化了

在溫暖的溪流中，旋律繪出的風(fēng)中

麻木的卑微的塵埃中的靈魂

會重新復(fù)活

就算——每長一歲

都死去一次

埃塞爾堡塔

它不是一座塔

而是一棟17層公寓建筑

長著20世紀(jì)60年代的混凝土骨骼與

化學(xué)涂料皮膚

靜立于泰晤士河南岸

像一本封面呆板的書

你不會注意到它

在倫敦，可供觀賞的建筑很多

尤其是在泰晤士河兩岸

倫敦眼、塔橋、碎片大廈、大本鐘

威斯敏斯特宮、泰特美術(shù)館、圣保羅教堂

……

它唯一的不同之處

是在那些耀眼的地方安靜下來的時候

會亮起溫柔的光

一群疲憊的人，坐在搖晃的公交車?yán)?/p>

充斥著噪聲的地鐵車廂里

心懷著惆悵與渴望

奔向它

一位叫馬克·庫柏的攝影師

讓我感受到了這一切

98個相同水泥盒子的截面

98位表情各異的主人

按照門牌號的位置

排列在美術(shù)館的一面墻上

那些或孤獨(dú)或幸?；蛐乃峄驘o奈

或躊躇滿志或皈依信仰的靈魂啊……

那些不為人知的浸入水泥的故事

或喜或悲，細(xì)小如塵埃的

輕薄如浮云的

在隱秘的封面背后

接近了塔的意象

薩維莉亞

親愛的薩維莉亞

我會在某一天想起你

初秋的午后，運(yùn)河邊的酒吧

你揮著開了線的黑色衣袖

讓我看駛過來的船

馬達(dá)喧囂，船身破舊

白發(fā)男人沖我們招了招手

背布袋子的薩維莉亞走進(jìn)超市

細(xì)心挑選打折商品

買昂貴新鮮的白色馬蹄蓮

白發(fā)的薩維莉亞穿紅色晚禮服

佩戴銀色珠鏈

在周末的夜晚蹬上黑色長靴

赴神秘的約會

在出門前，盯著我的眼睛

期待一句真心的贊美

親愛的薩維莉亞

第二天中午，你依然躺在床上

臉上遺落著殘妝，還有

我不敢觸碰的落寞

在離家不遠(yuǎn)的肖迪奇公園

我曾問，薩維莉亞，你結(jié)過婚嗎

你大笑起來，到了這個年紀(jì)，不重要了

接著就講起了紅狐貍的故事

66歲的薩維莉亞拖著三個旅行箱

背著三個旅行袋，獨(dú)自去非洲

分別的瞬間，白發(fā)在風(fēng)里飄飛

笑容里布滿了皺紋

倫敦的冬天陰雨連綿

我在薩維莉亞涂成橘色的客廳里

照顧她的熱帶花草

此刻的一切，以及

關(guān)于她在非洲陽光中漫步的想象

也會成為某一天

我想起薩維莉亞的一部分

冰雪之城

你是她的子民

便要消隱于她

以冰的骨骼，雪的血肉

退回到她的子宮里去

或者

成為她的手臂

以她的意志安撫走進(jìn)冰城的人們

獻(xiàn)祭出僅有的微光

意志無處不在

成為唯一的真理和信仰

你和你們連接起來，再連接起來

成為冰塊，彼此相融

彼此模糊

你們彼此模糊，彼此堅固

彼此宏大

彼此狂歡

彼此榮耀

彼此——消隱

時 間

我看到了時間

她輕輕擺動長長的黑發(fā)

變得性感、富于感情、喜愛表達(dá)

我看到你從一個不易察覺的縫隙

從一個我猶豫的斷點(diǎn)

走了過來

我的孩子

你不知所措，常常是這樣

在我永遠(yuǎn)都準(zhǔn)備不好的心情里

幫助我確定一直都無法確定的

一生

使我紛亂

推翻童年時代建立起的記憶

推翻我的父親母親你的外公外婆甚至

更早以前

他們的父親母親

我開始感到愧疚

我其實(shí)一直都希望

能夠耐心一點(diǎn)、勇敢一點(diǎn)

像時間教會我的那樣

像我的爸爸媽媽你的外公外婆那樣

曾經(jīng)后悔

你太年輕

還不懂得怨恨

不知道將背負(fù)我的命運(yùn)

不知道我其實(shí)并非因你而完整

我因你而千頭萬緒

就像時間帶著你不停地與我相遇

每一次，都是新的

我的孩子

你并不屬于我

屬于我的只是你后面那些時間

這些，我的母親從未告訴過我

她因而保持了

一個母親的尊嚴(yán)

午夜的露珠

是午夜的露珠

我心房里的一滴雨水

保持住了將碎未碎的姿勢

這很難，讓人疼

讓人感動，淚一樣

在暗夜閃閃，發(fā)著光輝

我從不輕易凝望它們

害怕，把持不好目光的重量

我們因而互相忘記一些

再互相記起，悄悄地，各自地

延遲著歲月

和它周圍的溫度

煙一般，是的

那正是露珠的命運(yùn)

不凝固，也不潰散

我們因而很美

在午夜時分，美得像水

我 們

我注意到，你癡迷一個地方，寫一種

發(fā)光的事物，酷愛這樣的天

小心鋪展

微澀的心情，精致到絕望

還好吧？我去過你的空間很多次了

我們見過？一次或者更多

我們從來不是那個樣子

我注定是讓人失望的那種人吧？

慣于沉默，害怕溫暖的目光

像暗夜的雪

一朵花的莖，獨(dú)自守住所有的過程

并且，不能被寄予

有關(guān)花園的一切期許，哪怕是祝福啊——

那些花朵，我像你一樣

常常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