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華：打量世人，也被世人打量

倪偉

余秀華。攝影/陳宇

在倫敦的酒吧里，人們喝酒、聊天、開著玩笑，詩人余秀華哭了起來。剛剛在排練廳，她完成了一場舞蹈表演。她覺得自己演砸了，一個人在角落默默流淚。舞劇的導(dǎo)演法魯克·喬杜里上前安慰她，但并不奏效。她消沉了整個晚上。

喬杜里雖然很心疼，但也不無自豪。余秀華在意這場表演，認(rèn)同了他這項大膽的藝術(shù)實驗和創(chuàng)意。她雖然不容易控制自己的身體，卻似乎比很多舞者更快地懂得了舞蹈。

“她并不是想取悅我，或取悅其他任何人，”喬杜里說，“她希望（通過舞蹈）取悅自己?！笨奁臅r候，她沒有抱歉自己讓導(dǎo)演失望、讓同伴失望。這是一個舞者真正成為舞者的時刻。

身為著名舞蹈家和制作人的喬杜里和余秀華第一次合作，他邀請余秀華成為一名舞者，將舞蹈與詩歌結(jié)合，讓舞蹈成為她的另一種表達(dá)方式。去年秋天和今年春天，他們在浙江和英國進行了兩次排練。

“我很喜歡。”余秀華對《中國新聞周刊》肯定地說，“所有的藝術(shù)都是相通的，詩歌是心靈的節(jié)奏，跳舞是身體的節(jié)奏?！彼呐笥选⒔?jīng)紀(jì)人胡桐澤則說，跳舞對她還有另一重療效，可以鍛煉身體。

舞劇下半年才會公演。5月，隨著新詩集《后山開花》出版，余秀華開始了在全國多個城市的巡回活動。“純粹的愛情、偉大的愛情、不死的愛情，還有我的村莊，我在路上看到的風(fēng)景、遇見的人，寫的都是身邊的事情?！彼f。

上一本新詩集出版已經(jīng)是八年前。這次密集的行程讓她疲憊，有時甚至厭煩。接受采訪時被問到眼下的難題，她不耐煩了：面對你們采訪，就是我的難題。

還是熟悉的余秀華的味道。距離上次頻繁參加公開活動，也過去了四年。余秀華沒閑著，她寫詩、跳舞，戀愛又分手，她給日益平淡無趣的互聯(lián)網(wǎng)世界又創(chuàng)造了不少話題。世人打量她，她也打量世人。

聚光燈下

4月19日，英國國家圖書館Pigott劇院舞劇預(yù)演，余秀華穿著刺繡的中式上衣，走上深邃的舞臺，像是從陰影中飛出的另一叢陰影。她努力張開雙臂，如一只海鷗，與風(fēng)浪對抗，也與風(fēng)浪嬉戲。身體有些搖晃、旋轉(zhuǎn)時，你可能會感覺，她奮力達(dá)到的不是優(yōu)美的姿態(tài)，而是先要努力站穩(wěn)。

但她從不怯場。從第一次登臺試演，她就很職業(yè)，只專注于自己的身體。而她的姿態(tài)在臺下人看來，像在奮力掙脫什么。第一次試演時，臺下很多人流著淚。

2017年，喬杜里在《紐約時報》上第一次知道余秀華，被她的詩歌迷住，“傳達(dá)了一個女人尋求內(nèi)心被外在世界接納的脆弱愿望和掙扎”。喬杜里出生于巴基斯坦，小時候移居英國，深愛中國文化。幾年后，他邀請余秀華共同完成一個舞臺作品，主題是：陰影。

當(dāng)余秀華參與其中，整個作品的基調(diào)昂揚了起來。她筆下的一個浪漫意象被拿來為作品命名：《萬噸月色》。意象來自詩作《決心》，她以“千封情書”“萬噸月色”，重重地書寫愛情。

項目開始前，喬杜里去了一趟余秀華老家湖北鐘祥橫店村，與她相處了幾天。余秀華像個老朋友一樣招待他。即使有語言和文化的隔閡，余秀華強烈的個性還是掩飾不住。后來她經(jīng)常開玩笑地叫喬杜里是騙子，因為他總冒出新的點子，推翻自己。喬杜里開心地說，余秀華會“調(diào)戲”他，現(xiàn)場總是很歡樂，也很親密。

她總有這樣的能力。只要她愿意，她就會成為一個稱職的氣氛調(diào)動者。

紀(jì)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里記錄了她早期參加公開活動的畫面。在北京大學(xué)一個幾百人的大禮堂里，她調(diào)侃一位讀理科的女生：“理科班女生還會讀我的詩，希望你可以和我兒子交流一下?！绷硪晃慌f，自己是因為那首《穿過大半個中國來睡你》而來的，她笑著回應(yīng)：“你是穿過大半個中國來‘睡我，看到你這么漂亮，我是很愿意。”

這些即興段子，把學(xué)子們逗得前仰后合。那是2015年，她剛剛因為一篇推文《余秀華：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走紅兩個月，從生活了三十多年的田間地頭，突然被推到聚光燈下。

為余秀華出版了三本詩集和一本隨筆的出版人楊曉燕覺得，余秀華是有天才的人，不僅是寫作，也包括思維和談吐。她見過很多作家成名的過程，往往都會經(jīng)歷生澀到成熟，但余秀華好像一出現(xiàn)就出奇地老練。

這種天分，讓她接住了突然而至的盛名。

她的首部詩集《月光落在左手上》，自2015年出版以來，銷售超過八十萬冊。幾本詩集總銷量已近兩百萬冊，她是近三十年來最暢銷的當(dāng)代詩人。在社交網(wǎng)絡(luò)上，她的詩句隨處可見。連經(jīng)驗豐富的出版人也說不清，為什么余秀華越來越火。

紀(jì)錄片導(dǎo)演范儉2015年開始拍攝余秀華，記錄她走紅、離婚和日常生活的《搖搖晃晃的人間》于2016年完成，獲得國際大獎。后來，他持續(xù)拍了下去，他曾跟楊曉燕說，希望拍到余秀華回歸平靜生活為止。這導(dǎo)致攝影機至今沒有停下。

她持續(xù)活躍在公眾視野里，除了詩歌和金句，她的離婚、戀愛、分手，她罵人，她表白，總能受到極大關(guān)注。

2022年春天，她的新戀情走入公眾視野，她與一位比她小14歲的男人戀愛了。男方先于她在社交平臺公開戀情，經(jīng)歷了短暫的猶疑，余秀華也大大方方以余式幽默官宣戀情。后來，這段關(guān)系像一部跌宕起伏的連續(xù)劇，終結(jié)于家暴，其間所有重要環(huán)節(jié)——熱戀、裂隙、撕扯、分手——都因為他們在社交平臺中的更新、直播和媒體報道而公之于眾。

這段感情，似乎改變了她對愛情的態(tài)度。過去她覺得愛情是必需的，現(xiàn)在，“我覺得沒什么必要了。愛情是錦上添花的事，絕對不是雪中送炭，可有可無”。

她坦陳，自己對愛情從始至終都持有懷疑態(tài)度。以前之所以固執(zhí)地追求所謂的愛情，只是想證明一件事，證明愛情是純粹的，是不受人的外表和身體條件而限制的東西。然而，“到現(xiàn)在為止，我覺得我的這個觀點，或者尋求愛情的過程，是錯的”。堅定的愛情至上者、情詩圣手，一字一頓說出如此灰心的話。

生命為她設(shè)定的軌道過于崎嶇而堅固，做出任何一點偏移的難度都遠(yuǎn)超常人。但余秀華依然用力拐過一個又一個彎，最大的那個，無疑是結(jié)束了長達(dá)二十年的痛苦婚姻。這是因?qū)懺姵擅麨樗龓淼馁Y本和自由。

正是這種令人感喟的生命力，讓她活成一個女性榜樣。在很多人眼里，余秀華就是浪漫主義和英雄主義的結(jié)合體，雖然她一點都不認(rèn)同。

冒犯與激勵

何思在北京一所大學(xué)就讀，她從小優(yōu)秀，是那種給父母爭氣的“別人家的孩子”。大學(xué)里，性格開朗、外貌出眾的她更是如魚得水，身兼班長、社團負(fù)責(zé)人等各種身份，很快成了校園名人。她是余秀華的忠實讀者，最早始于初中老師的推薦。

有一天，她站到一棟教學(xué)樓的樓頂，一只腳都快伸出去時，撤了回來。她被診斷為重度抑郁癥。此前長達(dá)兩三個月，校內(nèi)論壇上持續(xù)有人發(fā)帖攻擊她，指名道姓污名她，甚至造黃謠。一些男同學(xué)死纏爛打的追求也令她不堪其擾。她依靠自己的計算機技能，查出了發(fā)帖人的IP地址，其中一位是她的大學(xué)閨密，生活中頗受她的照顧。

一切都像一出青春殘酷物語，嫉妒、貶低、無因的惡意，都不幸讓她撞上了，僅僅因為她是一個“愿意展現(xiàn)自己的顯眼包”。最黑暗的時候，余秀華的一句話讓她挺了下來：一個人要是想活著，就死不了。

這天晚上，她推遲了本該去上海做定期心理治療的計劃，在書店的新書沙龍里，揣著兩本《后山開花》，第一次見到余秀華。她穿著一身粉紅色上衣，在人群里站起身子，踮著腳舉手，獲得了提問的機會，但一開口就紅了眼眶。她說出了自己的故事，數(shù)度哽咽失語，問余秀華：“您可以給我一些勇氣嗎？”

余秀華看起來是真的被她觸動了，真心實意地說了一大段話。她說自己成名之前，曾經(jīng)通過電臺交友認(rèn)識了一個“網(wǎng)友”，和同村一個女孩一起去看他，卻被村民斥為放蕩。這些年也有很多男人騷擾她，網(wǎng)絡(luò)暴力更是持續(xù)不斷。“要說死，我應(yīng)該死幾百回?！彼f，“但是，不要把美好的世界讓位給壞人?！?/p>

她給女孩的建議是——“我教你一個方法，直接拿菜刀砍?！庇^眾里響起一陣夾著歡笑的掌聲。主持人趕緊打圓場：“余老師說的是正義的菜刀，不是真實的菜刀?！庇嘈闳A開著玩笑寸步不讓：“就是真實的菜刀！”又是一陣更大的掌聲和笑聲。

在社交網(wǎng)絡(luò)里，余秀華常年被挑釁和攻擊。很多攻擊直接指向她身體的殘障。她并非如她所表現(xiàn)得那么百毒不侵，也曾徹夜痛哭。

轉(zhuǎn)天，余秀華對與何思的那場交流似乎也沒有了更多回顧的熱情。問她，是否意識到作品會對讀者有如此激勵作用，她否認(rèn)，說自己只寫自己的詩。她將寫作定性為極為私人的事，尤其在沒什么表達(dá)欲的時候，她傾向于拒絕談?wù)搶懽鞯墓残?yīng)。

法魯克·喬杜里也看到了余秀華身上這種“奇怪的悖論”?！耙环矫?，她會咄咄逼人，人們因此會攻擊她；另一方面，她也不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币淮闻啪毢螅嘈闳A對他說，她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她，她的人生旅程，只是為了讓自己的靈魂感到完整。

喬杜里對《中國新聞周刊》說，這就是為什么他認(rèn)為她是卓越的詩人和藝術(shù)家，因為她靈魂深處有這種“美麗的矛盾”。任何敢于做自己的人，都會對世界展現(xiàn)出獨特的視角，這會冒犯一些安逸的人，也會激勵另一些人，“中國需要這樣的偶像，鼓勵人們接受自己的身份、欲望等等。這只是關(guān)于日常生活”。

互聯(lián)網(wǎng)上曾經(jīng)的“語言大師”們一一沉默，如今幾乎只剩余秀華了。她被賦予眾多封號：嘴替、女戰(zhàn)神、鍵盤俠克星……有人說，買過兩本余秀華的詩集，屬于真金白銀支持她在網(wǎng)上罵人。

余秀華并不全然陶醉于罵人的快樂，她罵人，是以攻為守、捍衛(wèi)自己，只不過天生的幽默無意中取悅了看客。

“你們都知道是壞人，不敢上，結(jié)果我上了，你們在后面喊加油。如果我被‘打死了，你們最大的可能是給我立一塊碑，但我很虧，吃虧的是我?！彼谂c周國平的一場直播中說道，“如果我不勇敢，我早就倒下了?！?/p>

那天晚上，她還給何思提了一個更靠譜的建議：“我前幾年閑得無聊的時候，在微博上‘干掉一大票，你有時候還可以想想怎么使用反間計這些，都可以用得上。要有堅強的一面，還要使用一點技巧，不要給他們反擊的機會，各個擊破?！?h3>寧可不要詩歌，也不要破碎

余秀華的一本詩集取名《搖搖晃晃的人間》，但她在人們眼中的生命姿態(tài)，一點都不搖晃。

她留給人們的一個深刻形象，是穿著紅色羽絨服，在村中大路上搖搖晃晃行走的背影。出生時倒產(chǎn)造成的腦癱，為她帶來終身殘疾，但對智力沒有絲毫影響。超常的敏感和文字才能，在處處受限的體內(nèi)蓬勃生長。

或許有人會疑惑，一個因為腦癱而行動不便的人，為什么可以成為舞者呢？喬杜里反問：為什么不可以呢？他說，一個舞者不一定要有美麗的身體、高超的技巧，但一定要會講故事。他一生中見過的偉大舞者都是誠實和真誠的，敢于展示自己的控制力，也敢于展示脆弱。當(dāng)他觀看余秀華跳舞，看到的不是對殘疾的抗?fàn)帲皇顷P(guān)于藝術(shù)和表達(dá)，她在訴說自己。

5月16日晚上，在哲學(xué)家、作家周國平的直播間里，談及被網(wǎng)絡(luò)攻擊的經(jīng)歷，兩人都感觸頗深。周國平說，只要你意識到你跟那些攻擊你的人不是在一個頻道上，就不會想回罵，就不想搭理他們了?！安徊徊?，”余秀華搖起頭，“不管是不是一個頻道，都不影響我罵人的熱情。”

余秀華永遠(yuǎn)不會被帶著跑。任何希望在她面前上價值的嘗試，都會被消解于無形。在與俞敏洪的一場直播中，只要談及有關(guān)才華、文化、情懷之類的話題，余秀華都認(rèn)為“與我無關(guān)”。人們總結(jié)：俞敏洪想上價值，余秀華躺地上不起來。

一場沙龍中，一位作家與她對談。作家贊美她，在她的詩里激動地讀到了破碎的心，說如果破碎能變成偉大的藝術(shù)，“我們也愿意碎”?！安缓谩?，余秀華反駁，寧可不要詩歌，也不要破碎。她覺得能說這話的人，沒有深深破碎過，不理解“想死又死不了，想活又活不好”的感覺。

在一場場以余秀華為主角的對話中，這樣的小型“論戰(zhàn)”貫穿始終，她幾乎沒落過下風(fēng)。她總能迅速捕捉到別人邏輯里的漏洞，尤其難以忍受空洞的大詞和懸浮的概念，乃至不切實際的贊美，以不容辯駁的判詞說出自己的結(jié)論，間或點燃觀眾的情緒。她的子彈無窮無盡。

她寫過一篇名為《活著，拒絕大詞》的文章，正面回?fù)袅四切┘又砩系暮甏笤~匯，如苦難、堅強、榜樣、目的。“我身體殘疾，婚姻不幸，生活在農(nóng)村；而現(xiàn)在，我媽媽病了。說真的，這些事情我也無能為力，我也只能望著它哭……我能怎么辦呢？我根本沒有辦法。但是我還不想死，我得活著?！?p>

余秀華在英國預(yù)演《萬噸月色》。攝影/胡桐澤

余秀華詩集《后山開花》。

生活里的困境是如影隨形又深入骨髓的，任何大詞，都無法逾越哪怕一個最為日常的困難。唯有努力活下去。她總是用這樣一些詞形容自己用力活著的姿態(tài)：咬牙切齒，面目猙獰，死皮賴臉，毫無指望。

談到余秀華咄咄逼人的時刻，喬杜里說，她面臨的誤解和敵意，是藝術(shù)家的普遍境況。他看到的只是一個非常直接地說出自己想法的女人，“不是因為她想傷害別人，只是因為她必須捍衛(wèi)自己內(nèi)心非常強大的東西”。

見到余秀華本人，何思感覺，她比想象中的更瘦小?！八奈淖钟袖h芒，每一個字都是一把刀，很有攻擊性，跟她的外表一點都不相符?！钡嘈闳A那么義無反顧地表達(dá)自己，爆發(fā)出巨大的能量。這種能量，對她是一種指引。

“詩歌拯救我？”

余秀華展現(xiàn)給世界的，首先是她的調(diào)侃、她的解構(gòu)、她的堅硬、她的百無聊賴、她的玩世不恭。她真摯的那一部分又放在哪里？

胡桐澤了解余秀華，他說，她說的話可以信一些，但不能完全當(dāng)真。她覺得很多東西最好是藏起來，包括作品。文件夾還有很多詩歌捂著不給人看，只留給自己。

“怎么說呢？自我珍視和自我保護吧。我也只是猜測。你說她在不在乎，其實是在乎的，比如銷量，誰不在乎呢？但是我覺得，她比較擔(dān)心的是寫不出來這件事情，比如一些不好的經(jīng)歷，會不會毀掉她的一種氣場?！焙蓪Α吨袊侣勚芸氛f。

她投入真心的事，還是寫作。她將真心埋藏在調(diào)侃和鄙夷之下，對待詩歌卻有信徒般的真摯。她也出過一本小說集，今年春天剛完成一篇四五萬字的中篇，她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在小說里可以把你寫死，但在詩里不行，“詩歌是真誠的，不能說謊”。

雖然嘴上經(jīng)常不承認(rèn)，但只要閱讀她關(guān)于詩歌的文字，便會感受到詩歌帶給她的慰藉和救贖意義。在《后山開花》的序里，她說，得到過贊美，也得到過侮辱和無中生有的惡意，但好在她擁有生活的根基，詩歌無疑加固了生活的底座。她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方式，“用最忠誠的文字把自己平放在世界上，一切的苦厄都成了配菜”。在英國國家圖書館的舞臺上，她說：“我喜歡被詩歌圍困，再嘔心瀝血找一條出路?！?/p>

這是純粹的藝術(shù)家式的表達(dá)。但當(dāng)面問起詩歌對她的意義，她對《中國新聞周刊》半真半假地說：“我需要詩歌來拯救嗎？我需要男人來拯救?！?/p>

她的詩句在云端，但她的話語總在泥里。成名至今，雖然常常出入典禮和宴會，穿梭于臺上臺下，結(jié)識明星朋友，但她并未脫離泥里的生活。

每年大部分時間，她依然生活在老家橫店村。在那里，她同時身在兩個世界。一個是詩人的世界，有時她從房間走出來，輕描淡寫地說，一早上已經(jīng)寫了兩首詩，還寫了一千字。老家也是包容她沉溺于無聊的溫床，她長時間躺在床上刷短視頻。她利用短視頻把時間浪費掉。

為了排練《萬噸月色》，她在英國待了一個月。在英國，她也不愛出門，到任何一個城市都愿意縮在床上。同伴們拉著她一起出去時，她也很高興，享受片刻此時。她至今記得某一天在愛丁堡，山谷里吹來大風(fēng)。

有人請她用三個詞語形容自己。這是她最抗拒的一類問題，但她還是答了。“無聊，多此一舉，”她想了一下，“無聊。”

這天傍晚，經(jīng)過連續(xù)三天密集的新書沙龍和采訪，她坐在一輛商務(wù)車?yán)铮ネ诵凶詈笠徽?，在北京南城做一場直播。每?dāng)坐車的時候，她可以連續(xù)幾個小時望著窗外一言不發(fā)，沉入自己的世界。正是下班時間，路上有點堵，車?yán)锏娜藗兞闹娙撕弯N量，余秀華獨自望向窗外黃昏的街道，又陷入沉思。不知是疲憊了，還是無聊來襲。

（文中何思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