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春
揚之水先生在《香識 ·宋人的沉香》中,曾仔細鉤沉中土文獻中沉香出現(xiàn)的次第,例如東漢楊孚的《交州異物志》或為最早,三國吳人的《南州異物志》也有涉及。入宋之后,則借助丁謂的《天香傳》為之發(fā)揚,令沉香尤其海南沉香風(fēng)靡一代,成為宋人熱烈追捧的名流香品。尤其經(jīng)由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對海南“環(huán)島四郡界皆有之”的上品“土沉香”從形狀到性味的精心結(jié)撰,其“醞藉豐美”“氣皆清淑”的質(zhì)地,竟而類乎“蓮花、梅英、鵝梨、蜜脾”之妙好,一旦品用起來則是“焚博山,投少許,氛翳彌室,翻之四面悉香,至煤燼,氣亦不焦”。這才是真正的海南沉香。至于廣州等地從東南亞的占城、真臘甚至登流眉舶來的異域香,當(dāng)時并不受宋人待見,因為“舶香往往腥烈,不甚腥者,意味又短,帶木性,尾煙必焦”。海北欽州一帶流傳的沉香更往往是交趾香輻輳而來,“質(zhì)重實,多大塊,氣尤酷烈,不復(fù)風(fēng)韻,惟可入藥,南人賤之”,是無法入得海南法眼的。
宋人于沉香竟紛紛有此精心品鑒之舉,難怪為海南沉香寫下《天香傳》的丁謂,盡管為官作宰的名聲有些不好,卻也深深懂得“非時不妄剪伐,故樹無夭折之患,得必皆異香”的自然命理。他最后離世,也是以香相伴,頗見清異:
丁晉公臨終前半月已不食,但焚香危坐,默誦佛經(jīng)。以沉香煎湯,時時呷少許,神識不亂,正衣冠,奄然化去。(《東軒筆錄》)
至于晚明,即使在生長南粵的易代遺民屈大均筆下,已經(jīng)嘆惋“昔之香生于天者已盡,幸而東莞以人力補之”(《廣東新語》卷二六下)。也即是說,天然
的或野生的沉香,即使在明末清初這一時段,也早已因為世人過度采擇而消耗殆盡。當(dāng)時能夠流通使用的沉香,乃是依靠東莞一帶香農(nóng)的人工種植。明人周嘉胄在《香乘》“香品 ·沉水香考證十九則”中也夷然不屑,以為“南粵土人種香樹”正如“江南人家藝茶趨利”,并轉(zhuǎn)引了《廣州志》中的說法:“東莞縣茶園村香樹,出于人為,不及海南出于自然。 ”
沉香的藥用價值毋庸諱言。魏晉時期的醫(yī)學(xué)名著《名醫(yī)別錄 ·上品卷第一·沉香》即講其足可“療風(fēng)水毒腫,去惡氣”。成于南北朝時期的《雷公炮藥論》也已涉及到沉香的加工制作。身為唐代波斯遺民后裔的李珣深諳香藥之妙,在《海藥本草》中也看重沉香特能“主心腹痛,霍亂中惡,邪鬼疰氣,清人神”的作用。明人李中梓所撰《本草通玄》,沉香的品第繼續(xù)飛升:“沉香,溫而不燥,行而不瀉,扶脾而運行不倦,達腎而導(dǎo)火歸元,有降氣之功,無破氣之害,洵為良品。 ”清人劉若金更在《本草述》中專門比較了沉香較之他香的殊異功能: “(愚)按諸香,如木香草類也,丁香檀香沉香俱木類,然皆產(chǎn)于南土,故類言其辛溫辛熱也。第如木香之專調(diào)滯氣,丁香之專療寒氣,檀香之升理上焦氣,皆不得如沉香之功能,言其養(yǎng)諸氣,保和衛(wèi)氣,降真氣也。 ”但導(dǎo)致天然沉香采空用盡至于難得再見的,應(yīng)是世人,尤其宋人,對于生活用香,特別是審美用香的熱愛。舉凡彼時宮廷帝后、朝廷重臣、樂章才人,甚至理學(xué)名家,皆以好香為尚,無論合香香方,還是焚香技法,均高手迭出。蘇東坡、黃庭堅等人甚至發(fā)展了“香禪”的另類香道。香譜類書也在宋人筆下開始蔚然大宗。否則宋人的清玩雅趣,所謂“燒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閑事,不宜累家”(《夢粱錄》),用香也不至名列前茅了。其實宋代的 “人工造香”也已不少見,蔡絛的《鐵圍山叢談》談到沉水香種類有四:“謂之熟結(jié),自然其間凝實者也;謂之脫落,因木朽而解者也;謂之生結(jié),人以刀斧傷之,而后膏脈聚焉;謂之蠱漏,因傷蠹而后膏脈亦聚焉。 ”其中的“生結(jié)”就是 “人工造香”。作者同樣認為“自然、脫落為上,而其氣和;生結(jié)、蠱漏,則其氣烈,斯為下矣”。
亦或是南北朝時期的清商曲辭“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爐”比擬太過著名,“博山沉水”這一意象,在之后的文人詩詞中出現(xiàn)比例相當(dāng)驚人。好尚流風(fēng),直到晚明仍未消歇。龔鼎孳《春夕髯孫過飲時將賦歸》其二“記寇白門校書事”,所言正是此意:“六朝金粉畫樓前,腸斷侯家歌舞筵。今日博山沉水路,獨憐才子正當(dāng)年。 ”且此風(fēng)于龔氏筆下絕非偶然一現(xiàn)。其他另如《立春日集秋岳齋中和素庵閣老韻》中的“玉簫金管破春寒,清夜西園續(xù)建安。為愛啼烏淹子夜,博山沉水似長干”、《青溪中秋諸子宴集吳詠亭》中的“急管哀絲分鶴澗,博山沉水記烏棲。逢歡莫惜淹虬箭,玉樹鐘殘綺閣西”、《又戲為介玉兼補催妝》中的“博山沉水倚娉婷,玉露流螢點畫屏。種得垂楊千萬縷,一年一縷系雙星”,都是對于這番意象的深度沉湎。宋人也熱衷以香參禪,例如鄧肅《偶成三首》中其一所言的那番豪氣浩蕩:
蒼苔白石兩清幽,縹緲虹橋跨碧流。日過窗間騰野馬,雨馀墻角篆蝸牛。饑寒不作妻孥念,笑語那知天地秋。一炷水沉參鼻觀,掃空六鑿自天游。
相形“想見眼前無俗物,一爐沉水寫黃庭”或“萬籟聲沉沙界,一爐香裊禪關(guān)”的矜持,晚明的香氛真是過于綺艷纏綿。雖然例外永遠都有,比如文徵明《焚香》所呈之境,竟是整篇因襲了黃庭堅回應(yīng)友人賈天賜“惠寶薰乞詩”的系列香詩:
銀葉熒熒宿火明,碧煙不動水沉清。紙屏竹榻澄懷地,細雨輕寒燕寢情。妙境可能先鼻觀,俗緣都盡洗心兵。日長自展南華讀,轉(zhuǎn)覺逍遙道味生。
有明一代的涉香生活可謂可觀。這源于彼時日常用香的發(fā)達,亦緣于海運通香的方便,更得力于明代整體文化環(huán)境的博古好奇之風(fēng)、雍容典雅之尚。與此相較的一個明顯的證據(jù),即是后明而起的清代以降的香學(xué)類書的大宗,將更多混雜于醫(yī)藥書或異域史中,少有能如明人之風(fēng)雅款款、獨騎單行、姿采橫溢于藝術(shù)之林者。然今人對于明代香事的評判卻似乎一直好感有限。主要傾向便是大抵以為宋人用香可謂更“重內(nèi)在體悟和文人雅趣”,而明人用香卻是“漸漸流于表面和細節(jié)”(周嘉胄《香乘》注)。劉靜敏在《宋代〈香譜〉之研究》中也說,宋代文人熱衷焚香,“既厭旖旎俗氣之味,也惡閨幃破裈之香。因之閉閣焚香,澄懷觀道,或漫煙清談,乃至視香為鼻觀之道,靈臺空明之法,焚香自有一番天地”,此種舉止才是宋代香事的典范風(fēng)度。
但總體而言,晚明的沉香風(fēng)格尤其在用香之道上,獲得的額外轉(zhuǎn)進還是更多一些。畢竟是宋人之外,明人所面對的沉香遺產(chǎn),不乏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所載“石崇廁,常有十馀婢侍列,皆麗服藻飾。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屬,無不畢備”的壯觀,或者北周庾信《鏡賦》所謂“朱開錦蹹,黛蘸油檀,脂和甲煎,澤漬香蘭”的綺艷。同為明人的張岱,在《夜航船》中就轉(zhuǎn)載了托名隋煬帝的沉香山傳聞,般般皆見人性在紅塵中色色翻滾:
隋煬帝于除夜設(shè)火山數(shù)十座,用沉香木根,每一山焚沉香數(shù)車,火光暗則以甲煎沃之,焰起數(shù)丈,香聞十?dāng)?shù)里,嘗一夜用沉香二百馀乘,甲煎二百馀石。
唐人李商隱《隋宮守歲》詩云“沉香甲煎為庭燎,玉液瓊蘇作壽杯”,所言即是此事?!凹准濉币彩窍懔厦约紫?、沉香、麝香諸藥及美果好花燒灰和蠟制成,可作口脂及焚爇,也可入藥。因含蠟,故可用來增加沉香火山的亮度與光焰。
名列“明季四公子”之一的冒襄留下一部亦深情亦薄幸的《影梅庵憶語》,用來追記他的侍妾、“秦淮八艷”之一的董小宛。關(guān)于冒、董因緣中充盈的各種令人不適的隱晦,趙園先生在《家人父子:由人倫探訪明清之際士大夫的生活世界》中有著入木三分的刻畫分析。就文化史資料言,倒是《影梅庵憶語》中多處鋪寫的用香精微,素常頗為難得一見。晚明的才子佳人對物性精微的熱衷與迷戀,還是可圈可點的?!队懊封謶浾Z》中冒襄雖然姿態(tài)很高地鄙夷“宮香諸品淫,沉水香俗”,但其具體著意改良的仍是如何品用單方沉香。文中還特以南宋開始就備受香史青睞的“伽楠”(又稱棋楠、奇楠、奇南)的妙韻強化了這一香氛:
姬每與余靜坐香閣,細品名香。宮香諸品淫,沉水香俗。俗人以沉香著火上,煙撲油膩,頃刻而滅。無論香之性情未出,即著懷袖皆帶焦腥。沉香有堅致而紋橫者,謂之橫隔沉,即回種沉香,內(nèi)革沉橫紋者是也,其香特妙。又有沉水結(jié)而末成,如小笠大菌名蓬萊香,余多蓄之。每慢火隔紗,使不見煙,則閣中皆如風(fēng)過伽楠,露沃薔薇,熱磨琥珀,酒傾犀之味。久蒸衾枕間,和以肌香,甜艷非常,夢魂俱適。外此則有真西洋香方,得之內(nèi)府,迥非肆料。丙戌客海陵,曾與姬手制百丸,誠閨中異品。然爇時亦以不見煙為佳。非姬細心秀致,不能領(lǐng)略到此。
此處提到的“回種沉香”應(yīng)是來自阿拉伯半島的藩香?!皩m香”則是曾特受宋人喜好并因此促發(fā)了國朝香史上第一批《香譜》書寫的合香,卻已在明人這里大受冷落,遠遠不如單方沉香討喜。冒襄之后繼續(xù)鋪寫道:
大小數(shù)宣爐,宿火常熱,色如液金粟玉。細撥活灰一寸,灰上隔砂,選香蒸之。歷半夜,一香凝然,不焦不竭,郁勃氤氳,純是糖結(jié)。熱香間有梅英半舒,荷鵝黎蜜脾之氣。靜參鼻觀,憶年來共戀此味此境,恒打曉鐘,尚未著枕。
這明證了冒氏夫婦日常使用的仍是宋代流行的“隔火煎香”法。宋人詩中也多有寫照。
同時生長廣東香地的詩人屈大均也是香道中人。他有一位小妾甚至就出身香農(nóng)之家,屈大均令她“司香” —負責(zé)家中用香諸務(wù),并給她取字“香東”,經(jīng)常以香詩相贈。水沉的生結(jié)熟結(jié)呀,用火的陰火陽火呀,字里行間都是十分稔熟的焚香術(shù)語,雖然詩中以維摩詰大士自居的腔調(diào)未免有些不夠漂亮:
宣爐東畔暮還朝,一氣窗間拂絳綃。生熟水沉憐血格,陰陽火活恐煙焦。莞中雖是香農(nóng)女,江畔難將玉佩要。得侍維摩真大幸,一生心字佛前燒。(《贈香東》其一)《將往瓊南口占別司香者》應(yīng)該也是寫給“香東”的詩,且要送水沉給她,所謂“收香么鳳是前身,又作焚香小玉人。此去瓊南眾香國,水沉多買奉仙真”?!笆障忝带P”也即蘇軾在《西江月 ·梅花》中所言及的“玉骨那愁瘴霧,冰姿自有仙風(fēng)。海仙時遣探芳叢,倒掛綠毛幺鳳”。據(jù)說該詞實際是在悼念追隨自己投荒萬里而病逝嶺南惠州的愛妾朝云。香學(xué)名著《香乘》“香事分類”中據(jù)《星槎勝攬》收入“聞香倒掛鳥”一則,所言就是此物:“爪哇國有倒掛鳥,形如雀而羽五色。日間焚好香,則收而藏之羽翼,夜間則張翼尾而倒掛,以放香。 ”清人沈雄《古今詞話》則據(jù)東坡詞而將其附會為“惠州梅花上珍禽,名倒掛子,似綠毛鳳而小,其矢亦香,俗人蓄之帳中”。皆是于此香典很能心領(lǐng)神會了。
屈大均著《廣東新語》卷二六專有《香語》一札,可謂一部“沉香譜”。其中所言香品的“煙氣”“魂魄”“清濁”乃至五行中的“金木”屬性,即是焚香何以要火分陰陽的緣起:
香之美者,宜煎不宜爇。爇者有煙而無氣,煎則反是。蓋氣者,香之魂;煙者,香之魄?;昵宥菨幔贻p而魄重。善焚香者取其氣,弗取其煙,取其魂,弗取其魄,故常煎而不爇?!w五行木主藏魂,金主藏魄。故氣者,香之魂也,木也。質(zhì)者,香之魄也,金也。其質(zhì)貞者其氣清,金之氣多也。其質(zhì)脆者其氣濁,木之氣多也。故煎香以取金氣。金氣不熱則香魄長存。然惟生結(jié)囫圇者乃多金氣,黃熟則不及。
《香語》并提及東莞沉香當(dāng)時在江南地區(qū)的流行情況:
莞香度嶺而北,雖至劣亦有馥芬,以霜雪之氣沾焉,故也。當(dāng)莞香盛時,歲售逾數(shù)萬金。蘇松一帶,每歲中秋夕,以黃熟徹旦焚燒,號為薰月。莞香之積閶門者,一夕而盡,故莞人多以香起家。
考明人李時珍《本草綱目》可知,“黃熟香”即沉香一種?!懊骷舅墓印钡牧硪晃魂愗懟墼凇肚飯@雜佩 ·黃熟》說:“黃熟出粵中、真臘者為上,香味甚穩(wěn),佳者不減角沉,次亦勝沉速。 ”莞香流傳到明代蘇松一帶,竟而被如此大手筆使用,征以其價之昂,則明季江南民間的奢靡成習(xí),栩栩可見矣。
耐人尋味的是,江浙與南粵此際用香的單用沉香一味,仿佛呼應(yīng)了此前此后日本香道受禪學(xué)影響而發(fā)起的主攻方向,和唐人尤其宋人的擅用且喜用合香大為異趣。這種追求“一炷香”“一味香”的沉香品鑒方式雖然最早仍是宋末的禪僧亡國渡海而來攜入,卻因日本“戰(zhàn)國時代”諸大名的熱衷,以及經(jīng)由琉球從南海諸國獲得沉香的便利,而給日本香事之前的流行唐風(fēng)(即熱衷品用合香)帶來新變,“一木一味,千年不朽”的沉香品鑒賦予了日本香道后之發(fā)展的主要動力?!吧酱ó愑颍L(fēng)月同天”的明人則似乎遙遙感應(yīng)到了一抹深沉的香變。這在稍早另一位江浙文人屠隆筆下,更有異常清晰乃至近乎“叛教”的表述,高倡沉香而貶抑合香:
近世焚香者,不博真味,徒事好名。兼以諸香合成,斗奇爭巧,不知沉香出于天然,其幽雅沖淡,自有一種不可形容之妙。若修合之香,既出人為,就覺濃艷。即如通天、熏冠、慶真、龍涎、雀頭等項,縱制造極工,本價極費,決不得與沉香較優(yōu)劣,亦豈貞夫高士所宜耶?
屠著《考槃馀事》卷一〇“香箋 ·論香”其“品其最優(yōu)者”,即選了伽楠香,而以沉香次之。屠隆此見確有明人風(fēng)習(xí),所崇天然真味與明代茶論正堪遙相呼應(yīng)。而一向崇古尚雅至極的宋人也一定未嘗料及,自己在國朝的后段也有被視為品味俗艷的時候。
高濂、屠隆,包括文震亨,這些生活在明代中晚期的江浙文人,不僅表現(xiàn)出對單方沉香的熱愛,而且也喜好日本的器物。甚至當(dāng)時江南地區(qū)的工匠也熱衷于對“倭制”的追摹。雖然政局未免“島夷猖狂,歲坐烽火中”(《遵生八箋》李時英序)的擔(dān)憂,也并未減弱民間文化會通的熱情。例如周嘉胄就曾收到日本來客送他的“體濕而黑,氣和而長”的“亞濕香”。日式香幾也大受時人追捧:
若書案頭所置小幾,惟倭制佳絕。其式一板為面,長二尺,闊一尺二寸,高三寸馀,上嵌金銀片子花鳥、四簇樹石。幾面兩橫,設(shè)小檔二條,用金泥涂之。下用四牙四足,牙口鏒金,銅滾陽線鑲鈐。持之甚輕,齋中用以陳香爐、匙瓶、香合,或放一二卷冊,或置清雅玩具,妙甚。今吳中制有朱色小幾,去倭差小,式如香案。更有紫檀花嵌,有假模倭制,有以石鑲,或大如倭,或小盈尺。更有五六寸者,用以坐烏思藏鏒金佛像、佛龕之類?;蜿惥罟陪~、官、哥絕小爐瓶,焚香插花,或置三二寸高天生秀巧山石小盆,以供清玩,甚快心目。(高濂《遵生八箋》)
至于屠隆“精日”的個人趣味,則主要體現(xiàn)在對日式香盒與袖爐的激賞:
有宋剔梅花蔗段盒,金銀為素,用五色漆胎刻法,深淺隨妝,露色如紅花綠葉、黃心黑石之類,奪目可觀。有定窯、饒窯者,有倭盒三子、五子者,有倭撞可攜游。必須子口緊密,不泄香氣方妙?!瓡S中熏衣炙手、對客常談之具。如倭人所制漏空罩蓋漆鼓,可稱清賞。今新制有罩蓋方圓爐,亦佳。(《考槃馀事·香箋》)
文震亨在《長物志》更將對倭制的香盒、袖爐、香幾的欣賞全部納入,其中的“倭盒三子、五子者”并特別加以說明:“有倭撞金銀片者,有果園廠大小二種,底蓋各置一廠,花色不等,故以一合為貴?!薄爸脿t”中所選用也是“倭臺幾方大者”。陳繼儒在《妮古錄》中亦將“倭廂、倭幾 ”與“哥窯人面杯、哥窯一枝瓶、哥窯八角杯、哥窯乳爐、白玉蓮花胭脂合、白玉魚合、宋剔紅桂花香合,有水銀青綠鼎”并列,給予“皆奇物也”的高度評價。此類文物,至今皆多有流傳于世可供賞鑒者。例如“宋剔紅桂花香合”在故宮博物院即有實存,雕漆工藝而其色為朱 —也即文震亨所言“香合以宋剔合色如珊瑚者為上”。盒蓋錦地紋上一樹翩然,即為精工細作的折枝桂花,盒底有“墨林秘玩”收藏印 —墨林為項元汴號。揚之水先生認為,此盒很可能就是陳繼儒所見之盒。至少也是同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