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書 民
(商丘師范學院 人文學院,河南 商丘 476000)
《莊子》中并沒有專門討論語言問題的文章,但莊子在談論其關注的社會問題時,常常涉及語言現(xiàn)象及與語言相關的問題,體現(xiàn)莊子對語言現(xiàn)象及其相關問題的認識。本文主要從語言及其基本性質、語言的表意功能及語用限制、語言的表意局限及表達途徑、語言習得與言文關系等方面淺析《莊子》中體現(xiàn)的莊子的語言哲學觀——對語言問題的哲學思考。
人們常常把《莊子》中使用的“言”與“語”二詞理解為“語言”,其實,《莊子》中并沒有使用表達現(xiàn)代語言學里“語言”這一概念的語詞。在現(xiàn)代語言學里,語言是一種用作傳遞信息、人際互動工具的符號系統(tǒng),《莊子》里的“言”“語”主要是表示說話的動作行為與說出的話語,屬于語言學里的“言語”現(xiàn)象。
在《莊子》里,“言”作為動詞主要表示“說,說話,談論”等詞義。如“予嘗為女妄言之,女以妄聽之奚”(1)本文所引莊子話語均出自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商務印書館2007年版,下引僅注明篇目。(《齊物論》)、“已矣,勿言之矣”(《人間世》)句中之“言”表示“說”;“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說劍》)、“固有不言之教,無形而心成者邪”(《德充符》)句中之“言”表示“說話”;“好言人之惡,謂之讒”(《漁父》)句中之“言”表示“談論”。作為名詞的“言”主要表示“說出的話語”,如“言辭、言論、見解”等。“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盜跖》)、“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人間世》)句中之“言”表示“言辭”;“教寡人者眾矣,未嘗得聞此言也”(《讓王》)、“吾聞庖丁之言,得養(yǎng)生焉”(《養(yǎng)生主》)句中之“言”表示“言論”“見解”。
至于《莊子》里使用的“語”,作動詞用主要用來表示人的言語動作行為,表達“告訴、交談、說話”等詞義。如“由與賜,細人也。召而來,吾語之”(《讓王》)、“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人間世》)句中的“語”表示“告訴”的意義;“井鼃不可以語于海者”(《秋水》)、“古之語大道者”(《天道》)句中的“語”表示“交談、談論”;“然吾王所見劍士,皆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后之衣,瞋目而語難,王乃說之”(《說劍》)、“于是語卒,援髑髏,枕而臥”(《至樂》)句中的“語”指“說話”。作為名詞用,主要表示“說出的話語”。比如《盜跖》里“此上世之所傳,下世之所語”句中的“語”表示“議論的內容”;“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天道》)、“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抑^也”(《秋水》)句中的“語”,前者是指用文字記載下來的人們“說出的話語”,后者是指民間流傳的“俗話”。
可見,在《莊子》里,“言”和“語”一樣,主要表示的都是運用語言說話的動作行為和運用語言說出的種種話語。雖然《莊子》中并沒有使用現(xiàn)代語言學里“語言”這一概念,但不影響其對語言性質和特點的理解,因為現(xiàn)代語言學對語言性質與特點的認識,同樣主要源于對各種言語現(xiàn)象的分析。
對于語言基本性質,莊子首先認識到了語言音義結合的性質、特點?!洱R物論》里說:“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于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隱而有真?zhèn)?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于小成,言隱于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鼻f子對人們使用語言所發(fā)出的言論能否表達出明確的意義,以及人們使用語言能否分辨清是非、真?zhèn)问浅謶岩蓱B(tài)度的,但他同時表達了“言非吹也,言者有言”的看法。成玄英解釋說:“夫名言之與風吹,皆是聲法,而言者必有詮辯,故曰有言?!盵1]63明人釋德清對此解釋說:“謂世人之言,乃機心所發(fā),非若風之吹竅也?!盵2]29即莊子認識到了人們使用語言時發(fā)出的聲音,與風吹萬物發(fā)出的聲音是不同的,與小鳥發(fā)出的不帶有任何意義的聲音也是不同的,世人之言乃“機心所發(fā)”“必有詮辯”,語言是可以表達人的思想內容即意義的?!秳t陽》里所說的“雞鳴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知,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測其所將為”,同樣是說“雞鳴狗吠”發(fā)出的聲音與人的語言是不同的,是人無法理解的?!把哉哂醒浴?“言”既有人們可以聽到的聲音形式,同時又不同于“音”,不同于“雞鳴狗吠”的聲音,“言”都有其表達的可以讓人理解的內容——意義。
其次,莊子還認識到了語言名物指稱的任意性。在《莊子》里,莊子使用的“名”的概念,與先秦諸子討論的“有名,萬物之母”[3]1(《老子》)、“名者,圣人之所以紀萬物也”[4]128(《管子》)、“名無固實,約之以命實”[5]362(《荀子》)、“夫名實謂也”[6]91之中的“名”是一致的。從語言學角度來講,《莊子》里的“名”主要是指語言里能夠指稱事物的詞語,是基本的語言單位??疾臁肚f子》里名與物、名與實之間的關系就可看到這一語言單位構成的任意性。
在《莊子》里,基于“名”“物”的指稱關系,“物”主要是指具有“貌象聲色”特征的、人可以具體感知的存在對象,所謂“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達生》)?!懊敝饕侵刚Z言里能夠指稱事物的語詞,它來源于人們對事物的稱謂,所謂“物謂之而然”(《齊物論》),有了對萬物的稱謂才有了萬物之“名”?!肚f子》里的“實”含義非常豐富,從語言哲學視角看,《莊子》里的“實”主要是指與“名”對舉之“實”,如“名者實之賓也”(《逍遙游》)?!皩崱敝饕甘挛飪仍诘谋举|屬性,就是《莊子》里所謂的“物”之“情”“理”?!澳嫖镏?玄天弗成”“無問其名,無窺其情”(《在宥》)里的“情”就是指“物”的內在實情、本性;“物成生理”(《天地》)、“萬物殊理”(《則陽》)中的“理”就是“物固有所然”(《寓言》)的萬物各自存在的理據(jù)。所以《莊子》里所謂的“物”之“情”“理”大體就是萬物各自具有的、區(qū)別于其他事物的主要屬性,如同今人所謂的“概念”的內涵。
對于“名”“物”之間的關系,《齊物論》里說:“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薄短斓馈防镎f:“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币馑际钦f萬物皆為命名指物現(xiàn)象,所謂“物謂之而然”,就像人們用“馬”之名來指稱“馬”這一物,其他事物的命名也都是一樣的道理。是不是一定要用“?!薄榜R”之名來命名“牛”“馬”所指事物呢?這些都源于前人約定俗成的稱呼。所以“犬可以為羊”(《天下》),如果大家都叫犬為羊,犬也就可以稱為羊了。說明了“名”“物”之間并沒有必然、固定的關系,語言中的詞語與其所指物之間是一種約定俗成的任意關系。
名與實之間的關系也是如此。《大宗師》里說:“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闭J為無其“實”不能得其“名”?!懊褂趯崱?《至樂》),認為“名”根植于“實”。莊子對名實關系的理解與現(xiàn)代語言學里對語詞與其所表達概念之間關系的理解有類似之處。詞選擇什么語音形式表達概念是一種約定俗成的任意關系,“名”使用的聲音形式與“實”之間的關系也是如此?!吨庇巍防镎f:“周遍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薄皽Y有九名,此處三焉。”(《應帝王》)即在莊子看來,同一“實”在語言里可以有不同的“名”,用某種“名”來表達某種“實”的時候,可以任意選擇其“名”。只要其“實”能夠反映“物”的特點與基本屬性,即“義設于適”(《至樂》),用何種“名”表達“實”是次要的,所以莊子說“名者實之賓也”(《逍遙游》)。
表意是語言最重要的社會功能之一,這是現(xiàn)代語言學的基本認識。顯然,在《莊子》里,莊子已經(jīng)認識到并強調了語言的這一功能?!短斓馈防镎f:“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薄锻馕铩防镆舱f:“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雖然莊子所探索的是“意之所隨”,所推崇的是與“忘言之人”交流,但他并沒有因此否定語言的表意功能?!把哉咚栽谝狻薄罢Z之所貴者意也”,不僅強調了“言者”說話的目的就是“達意”,同時也明確了語言就像捕魚之筌、捕兔之網(wǎng),是“達意”的重要工具,要“達意”是離不開語言這一工具的。
《莊子》看重“實”并強調“名止于實,義設于適”(《至樂》),就反映了莊子對語言表意功能的重視。語言表意功能的實現(xiàn)依賴其使用的詞匯,語言里的詞匯都是語音形式與其所表達概念的結合體,語言能否準確達意取決于人們抽象概括出的概念能否準確反映事物的本質特征、根本屬性。使用各種“名”指稱事物,并用“名”表達事物及事理時也是如此,要用語言準確地表意,就要求“名”根植于“實”,并能夠準確地表達“實”。“名止于實,義設于適”,就是要求“名”所表達的詞義要能與該詞所指事物的本質特征、根本屬性相符?!懊邔嵵e也”,實際就是在強調人們要在認識事物之“實”即事物的本質屬性上下功夫,因為這是使用語言準確表意的前提。
表意是語言的主要功能,對語言表達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能夠準確達意,所以其語用限制的對象就是那些不利于準確達意的各種因素。對此,莊子首先警告人們要盡量避免使用浮華之言,提醒人們在使用語言時要“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人間世》)?!洱R物論》里說:“道隱于小成,言隱于榮華?!逼渲械摹把噪[于榮華”就是在告訴人們外在的華麗的言辭會掩蓋真正要表達的內容?!恶壞础防锼f的“駢于辯者,累瓦結繩竄句棰辭,游心于堅白同異之間,而敝跬譽無用之言非乎”就批評了詭辯者在語言表達上穿鑿文句、玩弄文辭,說了很多無用的空話、套話。并且,還要求人們在言語表達上,要本于事物的實情、本真。比如《人間世》里說:“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交遠則必忠之以言,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凡溢之類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傳言者殃。”提醒人們在使用語言時要“傳其常情”,反映真實的內容,“溢美”“溢惡”之辭都是不可取的?,F(xiàn)代語用學所講的語言交際的“量的準則”“質的準則”,要求人們在使用語言說話時,不能過度夸大或縮小傳遞的信息,言語內容要符合事實??梢哉f這與《莊子》里的語用警告不謀而合。
其次,《莊子》認為語言的使用,無論是語意的表達,還是對別人話語的理解,都關涉一時一地的具體語境?,F(xiàn)代語言學認為,語境在語意表達上有非常重要的作用。語境涉及時間、空間、情景、背景等諸多因素,可以說涉及了說話當時時空里的所有存在,語境對語意的準確表達、言語目的的體現(xiàn)、言外之意的生成等都有重要的作用。而拋開了具體語境,我們對別人話語內容、言語目的等方面的理解就會大打折扣。所以,《天道》里說:“‘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是說如今“圣人”已經(jīng)不在,“圣人之言”產(chǎn)生的語境也已不復存在,不僅所言事物本身會發(fā)生變化,而且當時語境能夠提供的信息也無法把握了?!短爝\》里也說:“夫《六經(jīng)》,先王之陳跡也,豈其所以跡哉!今子之所言,猶跡也。夫跡,履之所出,而跡豈履哉!”是說足跡不等于走步時的鞋,而只是鞋留下的印跡,比喻“《六經(jīng)》”所載的不等于先王的所作所為,而只是他們所作所為殘存的“陳跡”。如今時過境遷,物人兩非,再把圣人之言看成一成不變的真理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莊子強調了語言表意的重要功能,同樣也認識到了用語言表意的局限性,表達出“言”難以“盡意”的思想。在莊子看來,語言表意之所以存在局限性,主要是由于“名”無定“實”,“言”無定“意”。在《莊子》里,莊子不僅認識到事物自身是變動不居的,“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秋水》),而且還認識到,認識事物時會受到時間、空間、學識等多種因素的影響,或“拘于虛”,或“篤于時”,或“束于教”(《秋水》),使人很難獲得對事物本真的認識。這樣人們對“物”之“實”的把握,就可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改變、深化,即“名”無定“實”。“名”無定“實”就會造成“言”無定“意”。所以《莊子》里說,雖然“言者有言”,但“其所言者特未定也”(《齊物論》)。認為“言未始有?!?《齊物論》),即“言未曾有定說”[7]91。若把前人認識到的“實”看成是一成不變的,“實”就會變成“蜩甲”“蛇蛻”(《寓言》),就成為莊子所批評的世人之“成心”“先王之陳跡”、古人之“糟魄”。儒、墨的“是”“非”之爭,名辯家的“堅白”“同異”之辯,都是執(zhí)著于固定的“名”“實”,使得他們“各是其所是”(《徐無鬼》)、“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齊物論》)。同時,客觀世界里的事物是無限的,如同《秋水》里所說,“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人對世界萬物的認識卻是有限的,因為“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養(yǎng)生主》)。所以《秋水》也說:“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基于此,肯定尚存很多人們沒有認識到的事物,及很多還無法理清的事理。這樣,就會有諸多客觀存在物沒有相應的語言符號來表示,即有諸多存在物還無“實”、無“名”,有些客觀事物不能在語言里得以表達,就存在“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齊物論》)的情況,用語言表達事物的局限性顯而易見。
正是由于莊子認識到了語言表意的局限性,所以他為了闡釋自己“不可言傳”“不期精粗”的“意之所隨”的見解,在用語言表達自己的見解、觀點時,使用了其獨特的言說方式,即用“三言”的言說方式來表達。所謂“三言”,《寓言》里說:“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庇纸忉屨f,“寓言十九,藉外論之”,“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為耆艾”,“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莊子在使用這三種言說方式時,是“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天下》)。
由此可見,莊子談論、闡發(fā)自己的見解,在表達方式上是“以寓言為廣”,所謂“寓言十九”,就是說寄托寓意的言論占了十分之九。由莊子所說的“寓言十九,藉外論之”以及莊子對這種言說方式的具體使用情況,可以看出“以寓言為廣”的言說方式其實是一種廣義的隱喻方式。在認知語言學里,隱喻是人類重要的思維方式,即通過對某類事物、事理的描繪、說明,來理解、體會別的事物或事理;用人們已知的、常用的概念,及具體、形象的事物,闡發(fā)對未知、陌生的概念及復雜、深奧、抽象的事物、事理的理解。所謂“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北游》),就是在說世間存在很多難以用語言表達的意義。
在《莊子》里,有兩句話直接談及了兒童掌握語言的問題,一是《天運》里說的“子生五月而能言”,二是《外物》里說的“嬰兒生無石師而能言,與能言者處也”?;凇肚f子》文本,這些話實際表達了莊子“人能自然而然地掌握語言”的思想。莊子本沒有討論兒童語言習得問題的想法,但無意中卻道出了兒童獲得語言的機制:語言習得離不開使用語言的社會環(huán)境,掌握語言需要后天的學習?!锻馕铩防锸紫戎v了“魚不畏網(wǎng)而畏鵜鶘”而被捕魚者捕獲的道理,說明魚要想很好地生存,不僅要具備“畏鵜鶘”的本能,而且要獲得“畏網(wǎng)”這樣的知識,而“畏網(wǎng)”的知識需要后天的學習。然后把“嬰兒生無石師而能言,與能言者處也”與前面的“魚不畏網(wǎng)而畏鵜鶘”而被捕魚者捕獲的情形作類比,闡明了語言習得離不開使用語言的社會環(huán)境,掌握語言需要后天學習的道理。在現(xiàn)代生成語言學理論里,人類掌握語言的能力被看成是與生俱來的本能,而人類要掌握具體的語言則需要依賴于人生存的社會環(huán)境,需要對語言的后天學習。所以今人常把莊子的這一思想與生成語言學的語言習得理論相聯(lián)系,是有一定道理的。
對于文字,《莊子》里使用的與文字有密切關聯(lián)的詞主要是“書”與“銘”?!墩f文》里面說:“書,箸也。從聿,者聲。”意為用筆書寫使文字顯明,本義為“書寫,記錄”?!墩f文·序》里也有對“書”的說明:“著于竹帛謂之書。”所以“書”的基本義,一是作動詞用表示“書寫,記錄”,二是作名詞用表示“書寫出來的文字、言語、言論”?!敖袷固煜聲懹诰?書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讓王》)中的“書”表示“書寫”之意;“其書雖瑰瑋,而連犿無傷也”(《天下》)中的“書”表示“書寫出來言語、言論”;“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天下》)中的“書”指“書籍”。對于“銘”,本義作動詞用表示“在器物上雕刻文字”,作名詞用表示刻、寫在器物上的文字。《則陽》里說:“洗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其子,靈公奪而里之。’”其中的“銘”就表示“銘刻的文字”。所以,《莊子》里既談到了“書寫”,又談到了“文字”,還談及了用文字書寫的言論,這些方面自然都與文字現(xiàn)象相關。
對于文字與語言的關系,莊子在《天道》里說:“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認為世人是非??粗貢?因為世人所珍重的“道”依賴于書籍的記載;書中用文字記載的不過是人的言語,當然言語也有其珍貴的地方。因此世人“因貴言傳書”(《天道》),即世人因為看中這些言語而把它用文字記載于書籍。說世人看重書籍,言下之意是說世人也是看重文字的,因為書籍是使用文字書寫的。世人為什么看重文字?就是因為言語要留存下來就要用文字記錄,文字具有記錄語言的功能。《大宗師》里女偊回答南伯子葵所說的“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也顯現(xiàn)了《莊子》對言文關系的看法?!案蹦笔侵浮拔淖帧?對此,林希逸解釋說:“因有言而后書之簡冊,故曰‘副墨’。”[7]219“洛誦”,意指誦讀的語言,“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謂文字之流傳得之于語言之流傳也”[7]219體現(xiàn)出文字用來書寫語言的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