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中：文學將軍的家鄉(xiāng)情懷

2023年4月7日《光明日報》刊登了徐懷中的遺作《回望山底村》，也許是巧合，他把一生中最后一篇作品獻給了他的家鄉(xiāng)。

人在京城，心系山村

徐懷中，1929年9月出生于河北省邯鄲市峰峰礦區(qū)山底村。2023年1月14日去世，享年94歲。他在許氏家譜的“序言”寫道：“近300年前，山底許氏先祖許丹貴攜其妻，肩挑一雙兒女，艱難地向太行山麓這個小村莊一步步走來，并毅然選擇了定居于此。”這個地方就是山底村。

徐懷中在他年幼的時候，生活苦寒，老屋坍塌，連居住的地方也沒有，他回憶是多次借居鄰家。多虧了父親極力讓他上學，他也趕上了一個幸運的機會，1941年在離家15里的磁縣賈壁村上抗日小學，那里管吃管住管念書。1943年，徐懷中考上了幾十里外的涉縣太行中學讀書，那是抗日政府辦的學校。1945年徐懷中在太行中學畢業(yè)后，主動要求參軍。1946年，他剛滿17歲就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從此跟著部隊越走越遠，最后長居京城。然而，心卻從未離開過生他養(yǎng)他的山底村。在他耄耋之年，還托自己的兩個女兒回來祭祖，以示他的一點兒懷鄉(xiāng)情意。

徐懷中后來成了著名的軍旅作家。早在20世紀50年代，他的長篇小說《我們播種愛情》一炮打響，奠定了他的文學地位。后來，他的短篇小說《西線軼事》榮獲1980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底色》榮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長篇小說《牽風記》榮獲第十屆茅盾文學獎。他曾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作家協(xié)會名譽副主席、解放軍總政文化部部長，少將軍銜，人稱“文學將軍”。一顆將星從古老的山底村冉冉升起，光彩照人。

山底村那時是太行山千百個村子中一個普通的村莊，但又是一個著名的抗日模范村。地道戰(zhàn)使日本鬼子聞風喪膽，名揚太行山區(qū)。徐懷中對山底村的地道戰(zhàn)情有獨鐘，多次關注并題詞。1995年，早在地道維修時，徐懷中就通過邯鄲電臺段文飛向山底村捎來現(xiàn)金2萬元，以表達自己的心意。2009年，他應邀寫下題詞“山底村抗日地道戰(zhàn)遺址”。山底村做成巨幅標牌矗立在山底村景區(qū)大道旁，非常引人注目。2017年，徐懷中應邀寫下了“中國抗日地道體驗館”。2023年，徐懷中已經(jīng)有病住院，但他支撐著病體，為山底村最后題詞“山底少年軍?！?。徐懷中非常關注家鄉(xiāng)的教育，當他聽說村里重建小學時，便主動捐獻了電腦、書籍，并捐贈人民幣1萬元。許明勤邀請徐懷中題寫校名，徐懷中欣然命筆，寫下“山底小學”4個大字，專門刻了篆書印章，用微信傳了過來。

細心的人發(fā)現(xiàn)，徐懷中在題詞“山底小學”時，署名是許懷中。這是咋回事呢？原來，徐懷中本名叫許懷中，因和別的作家重名，自己改名為徐懷中。但他念念不忘自己本姓，在為“山底小學”題詞時情不自禁又改回了許懷中的署名。真是本“姓”難易啊。

山底村有位一級抗日戰(zhàn)斗英雄劉玉珍，1944年邊區(qū)政府召開太行區(qū)第一屆殺敵英雄大會和太行區(qū)第一屆勞動英雄大會，邊區(qū)政府主席楊秀峰親自授給他一面錦旗和一枚銀質(zhì)獎章。徐懷中當時在太行中學抽到大會服務，很榮幸地認出了這個來自山底村的英雄，對劉玉珍十分敬佩。事隔半個世紀，徐懷中還記著劉玉珍的殺敵壯舉，親筆寫下了一篇散文《我觀察一顆流星》，記山底村一級抗日戰(zhàn)斗英雄劉玉珍，并收錄在自己著作選集中。聽說劉玉珍家晚年生活有困難，還主動委托其女婿在到山底村祭祖時捎去1萬元，略表心意。此時，劉玉珍已去世多年了。徐懷中說，在他看來，劉玉珍的英雄事跡，正代表了山底人淳樸善良而又堅韌不拔的共同性質(zhì)。

山底村有徐懷中一處老宅，年久失修，他就把這處老宅無償轉(zhuǎn)讓給了本家一個孫子。山底村有意把這處老宅修復，作為徐懷中舊居供人瞻仰。徐懷中聽說此事后多次阻止，不愿張揚。后來，山底村認為修復還是有必要的。徐懷中說，如果以為修復有必要，這個修復費用由他來出，修復后老宅歸山底村，無償對外開放。于是，徐懷中支付了10萬元，村里也支出了修繕費用約3萬元。徐懷中老宅共有8間，129平方米。舊居修復根據(jù)他的兒時記憶，修舊如舊，在正門影壁中間有個大大的楷書“?！弊郑鹤又虚g一棵銀杏樹和一棵石榴樹。北屋為上房，里面陳列著徐懷中親筆書寫的“舊居感言”。在徐懷中去世后，他的部分衣物在這個房間陳列，睹物思人，徐懷中永遠和山底人在一起。

2014年，許氏家族要出家譜，許明勤、許春明多次聯(lián)系徐懷中寫個“序言”。徐懷中百忙之中，寫出“序言”，并告訴他們，印一次書不容易，要印就多印一些，同時主動承擔了全部印書費用，3萬多元。徐懷中說，“該花多少錢就花多少錢，這個錢我來出，也算是我為老區(qū)、為老家作了一點兒貢獻?！?/p>

徐懷中離家年長日久，即使對本族的人也難以辨認，但如果他們確實遇到了困難，他也是盡其所能，予以援手。有個本家叫許榮躍，家庭困難找到徐懷中。徐懷中了解情況后，托女婿捎回1萬元，經(jīng)征求村上意見，確定對同門每家2000元。錢不論多少，說明徐懷中把親友的困難記在了心中。

家鄉(xiāng)文化，熱衷有加

郭光華在《徐懷中：從峰峰走出的文學將軍》一文寫道：“徐懷中的名聲、人品，使得很多人都想讓他寫點兒東西，題個字，他都自謙地婉轉(zhuǎn)推掉。但對家鄉(xiāng)的文化卻熱衷有加，盡力去做。”

1997年，邯鄲市宣傳文化戰(zhàn)線一位老同志郝在朝，編輯了《邯鄲成語典故集》一書，徐懷中應約寫下了1500字的“序言”，使郝在朝很受鼓舞。這里說明的是，徐懷中給誰題詞寫序都是分文不取。

2003年，峰峰礦區(qū)在北京召開了“磁州窯文化國際研討會”，郭光華受峰峰礦區(qū)政府相托，邀請徐懷中作為貴賓出席。會議期間，徐懷中不顧年邁，奔走于家里、賓館和會場之間，為家鄉(xiāng)的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出謀劃策，受到大家的敬重和好評。

為紀念抗日戰(zhàn)爭勝利60周年（2005），峰峰礦區(qū)作者張培良、張秀生主編了一本50萬字文集，徐懷中熱情題寫書名《熱血峰峰》，由中國文史出版社出版。

蘇洪源是峰峰礦區(qū)作協(xié)主席，歷經(jīng)4年，寫出兩部長篇傳記文學《張兆豐》《張錫珩》。徐懷中對這兩部書給予了大力支持，對《張錫珩》一書親自寫了“序言”，幫助蘇洪源聯(lián)系了責任編輯，通過了中央有關部門的審核，2012年，兩部書同時由解放軍出版社正式出版，成為峰峰礦區(qū)文學史上的一件盛事。每每談起這事，蘇洪源都激動不已，寫下了題為《我與徐懷中先生的兩次特殊交往》一文，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難能可貴的是，徐懷中全力以赴在山底村建了一個（許）徐懷中將軍文學書屋，書屋分為“書屋前言”“我觀察一顆流星”“（許）徐懷中將軍簡歷（上、下）”“小說應該是一片嫩綠的草地”“以奔赴前線的姿態(tài)完成多次外訪任務”“八面來風，受命擔任軍藝文學系主任”“攜手并肩奔跑在文學藝術的地平線上（上、下）”等版塊組合。這些文字簡介全部是徐懷中親手寫出來的，具有很強的真實性、權(quán)威性、史料性，值得我們好好珍惜。

我?guī)状蔚轿膶W書屋采風，都感到心頭一陣震撼，徐懷中的藏書是連“家底”都搬來了，里面陳列了徐懷中發(fā)表的全部作品，讓人美不勝收。如奠定徐懷中文壇地位的長篇小說《我們播種愛情》，徐懷中就提供了各個出版社的不同版本，有10多種。還有被譯為蘇聯(lián)、東德、日本、越南等多國原始版本，如不是徐懷中多年收藏，現(xiàn)在找全這些版本是不容易了。為了方便參觀者學習，文學書屋還把徐懷中發(fā)表過的作品封面集中到一個版面，我數(shù)了數(shù)，有29部，讓人一目了然。把徐懷中著作等身的成果充分展示了出來，大大增強了文學書屋的價值品位。

文學書屋里陳列著徐懷中文學獲獎的證書，其等級之高，讓人難以攀登，都是皇冠上的明珠。我站在這個展柜前，久久凝視，心頭涌過陣陣熱流。如《西線軼事》獲1980年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的獲獎證書，《底色》榮獲第六屆（2010-2013）魯迅文學獎的榮譽證書，《牽風記》榮獲第十屆茅盾文學獎（2015-2018）的榮譽證書，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11屆全國委員會第一次全體會議。推舉徐懷中同志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名譽副主席”的榮譽證書，2009年中國作家協(xié)會頒發(fā)的“文學創(chuàng)作六十周年”榮譽證書，等等。使我驚訝的是，這些證書和獎狀都是原件，具有唯一性，是徐懷中生前就贈送到這個文學書屋的，他把自己一生的文學榮譽和文學高峰送回了自己的故鄉(xiāng)。

徐懷中曾滿懷深情地說，“這個書屋并非展示個人在文學寫作領域取得了多么大的成就，而是滿懷感恩之情，對我的出生地有一個交代，也是向我家鄉(xiāng)父老們所作的一個遲到的匯報?！?/p>

多么滾燙的赤子之心啊！他把太行山的楓葉都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