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貓用了第幾聲,你看月光停在了鑰匙上
這是南方,你差不多忘記了水口花園。這里沒有花園,是城中村,租住的房子一棟緊挨一棟,你在夜晚說的夢話,隔鄰都能偷聽到。
推開窗玻璃,我看見了上土灣的月光。就是在這里,我開啟了關于南方的眺望,上土灣在一粒下落不明的夜色里點燃了我。寫下上土灣,我就看到了上土灣;寫下上土灣你的名字,我就看到了生命的口徑。
我想起了一個人。她不僅僅是朋友,更像是我的姐姐。有一天,走在上土灣,有個中年婦女攔住我問,老師,要擦皮鞋嗎?當我把皮鞋擦得很亮時,突然接到她的電話,她說她想彈自己作的鋼琴曲給我聽。聽完她彈奏的鋼琴,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在激蕩我的身體,激蕩我的內心。我想換一個新的名字,是因為她嗎?如今來看,好像沒有太大關系。有一點倒是真的,命運同時在一段很長的時間里找到了我們,我和她,她和我,就像兩個毫不相干的人在承受相同的疼痛與掙扎,默默地隱忍生命的低谷。她其實比我還小,她擁有一個成熟女人的氣質。在她面前,我覺得自己更像一個孩子。她是音樂老師,也寫詩,但我更喜愛的是她行如流水地彈奏鋼琴。她不僅會作曲也會填詞,還會唱歌。她唱起歌來,你只須安安靜靜地傾聽,那段時間,我一直聽她的鋼琴曲。我在她的音樂里找到了許多的靈感。包括對生命的熱愛。在上土灣,我經常能聽到火車開過的聲音。
那時,她弄到幾張音樂演出的門票,問我去看否,我說好??!到了川外的禮堂,音樂已經開始了。她已經提早進場了,我在門口拿了她事先留給我的票,也匆匆入了場,直到音樂散場,她才走了出來。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她很好看。離開重慶時,她剛從新疆旅游回來。她說,我請你吃一頓好吃的。她說,吃什么好呢?我說,吃肯德基吧。我們約好了地方,在華宇廣場的一家肯德基店。我早早地等在了肯德基的門口。她趕來時,我已經等了半個多小時了。她一見我就說,去新疆曬黑了哈!我說,沒有啊,比以前更好看了。她的兩顆小虎牙便很可愛地露了出來。
我們坐下來吃肯德基時,她便開始從包里拿東西。她拿出了一個煙灰罐和一個開啤酒的起子。這都是她在西安旅游時買的,還是銅制的,上面印著一些秦代的圖畫和文字。她說,這是我特意給你買的,送給你吧。我還沒來得及說謝謝,她又拿出了一本《星星》詩刊。她說這上面有你的作品呢!我說我早知道了。她說,我還生怕你沒有,給你帶來了。那一刻,我沒了言語。我覺得她是真心喜歡我的文字。那天在肯德基吃得很開心。我們聊了很多。后來,她去了我租住的地方。在空蕩的房間里,她看到的只是一張床和幾張桌椅。我的東西全部已經托運走了。每一次火車轟鳴著呼嘯經過時,我的房間都會有一種輕微的搖晃,我看到她和我的身體也在那一刻有了輕微的搖晃,她眼底深處的水晶也在搖晃。
我感到了詩歌的美麗。
她說,你天生是一個詩人。
她原本答應要去機場送我的。
學校臨時有事,她沒有完成這個小小的心愿。對于我,已很感動。
而對于漂泊的我,搬到哪里,哪里就是家鄉(xiāng)。以前在上土灣,我的漂泊是一個感恩。村莊的皮膚,健康地走動。它們都是一朵干凈的憂愁。
我的生命和一些瑣碎的日常,重復出現(xiàn)在上土灣。其實我并不了解上土灣,就像并不了解上土灣的火鍋、超市、路邊的小販。我的房間是多年以前的上土灣。陳舊并散發(fā)著淡雅的寂靜。我的呼吸,是上土灣浮動的夜晚。每晚都有一列心靈的火車,從我點亮的燈上,駛過。
被一支煙點燃。我想抖落手里寂寞的煙塵
樓下的燒烤和冰凍啤酒,也被煩躁不安的喧囂點燃。這么多年,月光一直跟隨我們。她像那個熟悉的名字,租住在我們的附近。寫信的人早遺忘了地址與編碼,我也早已經遺棄1號信箱,23號信箱的鄰居也早已經在城市的白云不知處。西鄉(xiāng)的書生,誰還記得一輛公交車的???。
城市在樓下排起了長龍,就像流水線上等待打卡的我們。然而,這是去年的事情。時間真是個難以理解的東西,24小時成了一匹馬。打馬經過的人,把世間的凡塵看遍。
沒有人對一朵浪花再有耐心。這失眠的街巷,只有后半夜圍坐在一起交談。月光啊,我也只能祝福你,只要你能如愿過好這一生,凡事歡喜。你知道的,孤獨時我也能看見星光。
那個被生活醉得一塌糊涂的人,沒有人理解他旅途的疲憊與悲傷。
坐下來,就在樓下隨便找個地方。早餐的幾個饅頭,一碗粥,加少許的鹽菜。有時呢,也會蒸一份熱氣騰騰的腸粉,簡單點也挺好。陽光搭在路邊的樹上,習慣了一生。知了都說知了,知了。它真的知了嗎?有個熟悉的朋友開車在經過崗亭時,他搖下了車窗,一起去吃飯吧。
來來往往的新安四路,我在路邊攤吃炒粉。炒粉好不好吃,關鍵是辣椒。使勁加辣椒的情景,每想起一次,我都忍不住要笑。有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風塵仆仆地趕到這里,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又莫名其妙地拋出了一些問題,比如,他不止一次問我:為何要干這樣一份工?你為何要干這樣一份工呢?
我為何不能干這樣一份工呢?我沒有這么回復,我說出了另外一句話:今晚我通宵值班。
我適應了在南方的街巷穿一雙人字拖鞋。人字。拖鞋。在工業(yè)區(qū)的廠房走來走去,是彷徨的陽光,是空曠的清風。你看,一眼看過去的太陽,她們,也一排排穿著工衣看你。
你在想什么呢?水口花園還有另外一個名字,上河。上河,是沒有任何一條河的。是一只柚子的夜色,也是生長往事的鋼琴,是男女來來往往的城中村。一只柚子對望著一只柚子,麥當勞總給我肯德基的錯覺,它們讓我無法分辨出區(qū)別到底在哪里。這真是一份費腦且又無聊的閑事,事物紛紛掉落,紛紛掉落的又不僅僅是事物,還有事物之外的某種荒誕,某種可愛。白石洲與一只開過柚子的刀鋒面面相覷。有意思的趕路人,他們在一起談論天氣,天氣有什么可值得談論的呢?可真有意思。到處都是向日葵的家鄉(xiāng),它們盛開在自己的中心。嗯,以身作則的時間與事物,時間是虛的,而事物是可以觸摸的真實。生長在南方的,除了珠三角的失眠,還有過敏的夜晚。那點點繁星,燈盞的跳躍都無法抵達閃爍的節(jié)奏,好吧,從一數(shù)到五,再從五數(shù)到一。這也有點意思,但凡有點意思的很多人都頓覺無聊。反正呢,偏愛黑夜的人也偏愛宿舍的月亮。
姑娘們的工衣在月光里一直不出聲。
生活說到底,還是要為自己的內心活得出味一點。不要太在乎其他,哪怕你覺得為難。我租住的房子在城中村的親嘴樓。半夜三更,總有樓下樓上的男女喊對方的名字,像唱歌一樣。中間夾帶失控的笑聲。哪個男人在喊他的相好時,硬是把睡著了的我也給喊醒了。
我一驚,天亮了。
我從崗亭走出來,他也從車里走了出來。我們聊起更多的事物。更多的,事與物。我忍不住咳嗽了幾聲,他剛點燃了一支煙。我建議他,還是盡量把煙戒了。我突然覺得這樣的建議有點多余,這么多年養(yǎng)成的習慣,不是每個人都能夠狠下心來的。他吐出一縷煙霧,難以戒下了。
這使我想起了家鄉(xiāng)的一個老把,他吸煙的姿勢,可以生動遍地的莊稼。他是家鄉(xiāng)水泥廠的一個老把,老把是客里山的方言,是老哥的意思。工業(yè)區(qū)附近遺忘的陽光,被一朵一朵的野花摘了下來。他的秘密,在于思考。
不遠的水泥廠,也在思考中運轉。這運轉不停歇的思考,有我們村的一個老把,他的名字叫德恩。這兩個字多么適合生活的恩賜。
羨慕從山坡上挑擔的腳力工,不分男女的扁擔,只有爬過山坡的扁擔知曉,只有盛開地里的莊稼與谷物知曉,扁擔是一座山的重量,是一塊地的風水,是一個人的命運。
我們當初無法理解的,事后你再去想,也就能理解了。許多人沿著這樣的路,往山上攀登,他們在找尋一份生命的印痕。
歸途的姓名、籍貫,以及編碼,它們都屬于生命的風景。你說,你無法理解的初戀。它不過是一朵映山紅的顏色,它不過在枝葉的細節(jié)里隱藏了無與倫比的想象。喜樂的池水。五只鴨群。適宜治愈系的人們。
你同我說過要出去走走,我說要同你一起去走走。那就走走唄!哇,出門的太陽充滿筍崗的綠道!哈,閃耀的光芒也是一種天氣!嗯,水很靜也很細。你的騎行成了敘事文本的獨白。我給你辦理了一張副卡。你說,沒有手機確實有諸多不便,我也是這個意思。
地鐵的羽毛在謎語深處,燃燒。洞悉事物的壁虎,經常在墻角及屋檐的樓梯之間獨自吟唱,誰知道它們在想什么呢?巴門尼德說,存在者存在,不存在者不存在。那只環(huán)顧世界的黑脖子眼神,你的眼神,也是她的,她們的。百花路,風水在一位擺攤賣書的老人額頭上拂動。一棵路邊的樹充滿了城市的哲學,我問哈珀的《殺死一只知更鳥》多少錢?老人看著我愣了一下,兩只手同時伸出了食指,加在一起。
有了手機太多同學要加微信。下午你主動提出要去樓下打羽毛球。這是兩件不同的事情,在我這里它們同時出現(xiàn)。騎行之后,散步也是一種很好的方式,當我們停下來,白云與地鐵口的風也恰好路過。
在模仿父輩的馬路上,沒有誰的手里沒有涂抹過泥巴的手藝。逃離的月光后來也來到了這個城市的碗內,你仔細看,其實也有一些花。對照光與影,對照黑與白,對照建筑與天橋,對照一朵遺落的秋風。像一直陪伴的愛人,必須途經冬日的寒霜,零下的雪早已隱姓埋名,燈盞在深夜也會盛開許多花,這是一種沉默的規(guī)則,也是一種當然的真理。與其叨叨與嘮嘮,不如信任自己,哪怕每一步都頓感孤獨。但你的熱愛里確實有金子在走動。
只有燈盞和碗,慢成了一匹馬
家里喂了幾只羊,她可喜歡它們了,經常寫完作業(yè)就跟我去山里放羊。她愛把心里的一些話說給羊聽,羊一邊聽她說話,一邊漫不經心地吃草。九歲的她也是草叢里的羊。她和羊在一起,他們都是大地上的詩。
她有時會唱歌給羊聽。她唱得很動情時,我會忍不住喊她一聲,悅寶。她會停頓一下微笑著回應我,唉。然后,繼續(xù)又清唱起來。每傾聽一次,都將我深深打動。
她模仿羊的咩咩聲,可以引來山里另外的羊。我喜歡鄉(xiāng)村的她,野生的植物與自然給了她無窮的想象力。其時,她在山下小學念三年級,作業(yè)之余,她喜歡在草稿本上寫奇思妙想的句子。我把這些句子拆開來,分成行,就成了每一首詩。她和羊站在那里,讓我感受到了一種生活的真,一種自然的真,一種樸素的真。這些真散發(fā)出詩意的光亮與美感。
我們也許等到春天就好了,這不過是個愿望,也是一種不錯的想法。讓晨霧彌漫一會兒,讓蹲在竹子之間的刷牙聲再持續(xù)一會兒,叮當作響的杯子。你摘下眼鏡若有所思,視力也大不如從前了。這是生活的境況,你看見她漱了漱口,世間之美,一只打鳴的公雞和一只嘎嘎的鴨在楊梅樹下同時出現(xiàn)。糧食與蔬菜的故鄉(xiāng)充滿了哲學的寧靜。打破常規(guī)的是一副字牌,個別的貓叫有些離奇,不過慢慢適應了的柴火,干濕都能燃燒。真實偏離了幾公里的想象,馬路上的毛毛細雨,狗尾巴草都在滿坡?lián)u晃。
趕場的集市有些走光,聲響和米酒蕩出了一碗方言。
那是大地上流浪的孩子。這樣的一個時代,再沒有什么聲音,比你的微笑更動人。誰在傾聽純粹的語言?誰是那個做夢的孩子?我們怎樣在你寬大的手里長成氣候?我們怎樣接近一張明媚的臉龐?
繞口令的游戲你還記得吧,小時候的狗尾草的后院,是一座小說的山。在山里待得再久也無法說出它,塵世的樹從未離開它。你看見那只睡在黑夜的翅膀了嗎?它們不小心驚落了我的月光。月光光,天黑黑。返鄉(xiāng)的姑娘與一匹遺失的馬,下落不明。他們,用記憶割開了我的傷口。這后勁著實不輕啊,這么多年的燒酒,在一個人的路途醉得不輕。昨夜在客里山醉上一晚又算得了什么呢?你難道沒有在客里山醉過嗎?哪怕是你擦肩而過的回憶。
不出聲的月光,那是娘釀的燒酒。每一碗的度數(shù),都蕩漾著鄉(xiāng)愁與別離。長凳上的客人端起碗來,來,碰個響。彎彎曲曲的山路,白云把我的祝福帶走吧。沒有什么可以牢騷的,木塊燃起來,用鐵夾隨手一夾,整個夜色彌漫著滾燙的語言。喝酒是一個人的功底,喝醉是一個人的天賦。我把克制調到恰當?shù)亩葦?shù),不怕顯丑,對于燒酒的深刻,我至今一無所知。你都說了,還有什么不可一飲而盡。愛過的人都在經歷的路途,愛過一萬畝的生活無從虛構,也無從非虛構。你每扔一塊柴塊,柴塊就點燃了炊煙。你順手的鐵夾輕輕一抖,就有了點點不同。你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你抽了一口煙,說,還記得嗎,小時候是不敢用手亂指月亮的。哪承想,每一個指過月亮的人,都有著不同的命運,我們在這不同的命運里發(fā)現(xiàn)了生活的真相。
醉過的還有偏廂瓦檐上的炊煙。你看看,它們千錘百煉的舞蹈,你已多久沒有關注?
手里捧著碗里煮熟的玉米,我想起昨日的黃昏,想起了鄰家阿妹在細雨中走過的咳嗽。十二個片段的懷念,是十二個月的手稿。你突然想起了一只鵝,是在屋門前的那只麻鵝還是白鵝呢?你知道一只鵝要撥動多少清波嗎?大雪已經在來臨的路上,像鵝毛一樣。沸騰的水在鼎鍋里,我們還是繼續(xù)烤火吧,今日已是立春。
親愛的,陽光薄得像這個午后的苕餅。請細嚼慢咽,我撥開手里的落花生,以此打量一根樹樁,燃燒的寬度和長度。我真的好幾次沒有忍住,想翻出抽屜里的煙拿幾根出來點燃,就含在嘴里。我最終還是沒有這么做,我已經戒煙很多年了?;ㄉ怯悬c意思的,無論生吃還是炒熟,就著米酒,那是父親最后的場景。兩?;ㄉ蛘咚奈辶6棺?,種進地里那是二三月的事情。農歷經過的大地真實而豐盈。我們不提他鄉(xiāng)。結滿月光的燈盞在鄉(xiāng)村的枝頭,亮著。這是尚未完成的失眠,也是尚未治愈的咳嗽。笨拙的刀鋒,每一刀都削刨著甘蔗的甘甜。出生地,每一段都是母親的手藝。
柴火燃燒。它們多年一直活在母親的手藝里。我的老鄰居也在隔壁,保叔的旱煙也在另起的一行炊煙里。有一回我聽見他們在笑,女兒說難道有客來嗎?那會是誰來呢?這樣的問答充滿了有趣?;貋頂?shù)日,雞還在產蛋,鴨在楊梅樹下晃悠。女兒手握鐵夾,在灶爐里不停翻動,翻動。母親剛添的柴,讓故鄉(xiāng)的炊煙更稠密。
有一種熟悉使我感到莫名的傷感。
院子中間的凸塘已虛構了每個人的想法。也包括詩人與農人的想法。梧桐樹和柏樹之間的距離,我聽見它們的聲響,我也聽見翻山越嶺的水,翻山越嶺的泥,翻山越嶺的鳥在咕咕嚕嚕。穿睡衣的雪花,想象賦予它們溪流,只有這次。此刻的銅月亮,它的熟悉也使我傷感。看來,我有必要停下來透口氣。一個路口。另一個鄉(xiāng)村,山上的植物讓人陌生。你也讓我感到了陌生,那種熟悉的陌生。
禾蕩里的幾個小孩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可別小看了他們。這小家伙們,每一鋤都觸及它們,被陽光照見的泥土和石塊,我無法辨認這事物的堅韌。好奇的貓和狗,它們和植物一樣在幾米處探望,我看見雜草被一一清除。在鄉(xiāng)下,有些呵斥的確習以為常。除了發(fā)聲,只剩下了這句:這又是誰家的孩子呢?對啊,這又是誰家的孩子呢?
有些事情你如果想做就去做好了,有些人想見就去見好了。我經常沒事時就與一些母親聊起孩子,描述或濃郁或溫柔。她們是我的鄉(xiāng)村課。我記得有一天,山很安靜,停電以后我想轉轉。遠遠地,我看見女兒捧著通知書和三好學生獎狀走來;遠遠地,我看見母親挑著一擔白菜剛從地里回來。她們都是持續(xù)不斷的構想,就像心里的酒,也是可以慢慢陶醉我的。我用了一天的時間,試著去回憶與構想。我這樣持續(xù)了好幾個小時,而大雪需要持續(xù)一個冬季。
油菜花點燃了自己。本地雞與喂養(yǎng)雞的不同,嗑瓜子的大娘隨手扔下一地農事,字牌的生活夾雜在撰寫的家譜中,還有人驅趕著牛羊去山里嗎?這些生活的百事,數(shù)學不斷從泥土里生長。你說的立春第二日,我說的三日又立春,它們其實沒什么兩樣。沒有兩樣的日常,在客里山,擇菜做飯的婦人鼓動熱氣,她們每個都在家長里短之間鮮活。其實別的什么不再重要,這是真的。
有個小伙伴在喊另一個小伙伴的名字。剪裁的手工與一把豆子磨礪,比我們還迫不及待。磨礪的日子想知道這一生的事情確實需要花點工夫。做一副豆腐需要花費的工夫,打一副字牌需要花費的工夫。推磨的人推動了整個青春期的自己,也推動了一朵鄉(xiāng)村的民謠。浸染的金黃是一朵民謠,熱愛的手藝也是一朵民謠。多少愛人的肩膀有扁擔的印痕,我們的心里就有多少煙火的歌唱。
生活像鍋鏟在此時此刻翻炒,一樣的句子被數(shù)次涂改。山是山。樹是樹。如果有一條小河從客里山的對門嶺流過,那些經年流淌的一定是自然的深情歲月。站在一面清澈的鏡子前,我無意間想起是時候要刮刮胡子了。
月光在窗外,只有失眠接近失眠
下午的時候,我在馬路上散步時想,路上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是親戚。
仙桐。路上不只枝葉,跟隨你腳步的陽光,診斷書寫下走廊的日期。只有簽名露出了你的經歷,其余的都是打印的生活:重疊與覆蓋如此繁復,偏離的呼吸在打盹。轉換。試試中年中醫(yī),借個方子或緩解困難之境,沉浮的事物朦朧又清晰。多少真愛與舊病相連,嗯,吐露的玫瑰也有愉悅。扎了兩針的疼痛,不過一針往左,一針向右而已。通暢的山丘開郁解悶,我還是忍不住要告訴你,中醫(yī)院的路邊停滿了電動單車,除了步行,我多數(shù)選擇騎行。所有到過南方的人知道,只有偏愛才能徹底將南方的敘事兜兜轉轉個遍。
回憶與經歷。故事與經驗。都將被河流的寂靜融化,都將在曠野的孤獨里流動。
曠野的清芬,被風喚醒。你看水多清澈,你看白云多輕盈,你看,這河流是一面鏡子。人間的事物都在它的映照中,如此清晰,也如此遙遠。還是鵝自在,它在鏡中取悅事物的美,嗯,鵝是自己的美學家。它們在哪里游動,哪里游動的水就是自己的家。羨慕野花,在水邊一朵接一朵地盛開。十五種燃燒的語言,月亮也燃燒了水中的舞蹈。這般的明澈與靜寂,只有詩人可以讀取。
遠看是春天,近看不過是初雪的冬日。在時間的深處,在宇宙的盡頭,一只鵝,一只鵝在拍打河流,如果你愿意重復,重復的也許是一只鵝十五種清波的默寫。但我覺得還是應該回到一種可愛的邊界眺望。
我相信蔚藍的底色,能打開一朵曠野的清芬。你應該早已知曉,玉米就是我們所說的苞谷。陽光砸在玉米的衣服上,剝開它,月亮就出來了。
馬路上的羊與一座山的空曠,帶來了整個夜晚的構思。
我只想知道你又能給夜晚帶來什么。
在城市街頭,對什么都已經熟悉了,也熟悉了蔬菜水果的斷句。兩口子的笑總是那樣相似,符合口味的糧食,在小地方,他們按照時間本身的樣子生長。
黑是什么?黑是未知的方向,是一種想象。萬物與生命都因了“緣分”二字,自然生長。時光左右了白天和黑夜。男人在白天勞動,晚上看女人。女人在白天看男人,晚上活動。大地寬廣,天空無際。風動。一切事物變動。人總是固守了太久的光才想到了黑。男人的想象經過女人的身體是一種冒險,女人的想象經過男人的身體也是一種冒險。這時,困境呈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男女之間不再迷信光,他們想到了另外的光。重新審視自己,眼里便有了光。這種光帶給了黑夜燃燒。燃燒的事物是美的。我們習慣了這樣對于美學的追尋。你仔細看,結實的南瓜在院墻角想它的心事。
女人和女人,就是水和水的加法。水到渠成。
最終,我們會回到孩子身邊。孩子才是生活的中心。我們順著道路走下去……母親就會問你:還沒來到這世上時,你曉得母親是個什么樣貌嗎?父親就會對你說:母親很好看;父親,也不錯。削水果皮的小刀,在月光下閃耀著父輩的日夜兼程。嗯,一把金屬的小刀,跟鐵的堅韌,跟生活的日夜兼程。跟一個人的來處,都有著無窮的遠方。一個人去哪兒都不能太遠了,去別人家也不能待太久。適可、適度便應回來。這樣,就等于修身了。
按照父輩的告誡,我們做事應具有一顆單純健康的心。凡事越簡潔,越沒雜念,就越快樂。陰雨天會讓心情郁悶煩躁,總覺得美好離得太遠,但要內心相信,好日子總是有的,雨過后肯定會出現(xiàn)彩虹。這是大自然的規(guī)律。
現(xiàn)在你對著鏡子再看看,時間的嘴唇,與潔白的羽毛,它們是山川重疊的線條。敘事的樹,從來不輕易講述自己,那些被大地上的構思遺忘的,除了大地的月光,幾朵隱于枝頭的白雪在閃爍。
清醒的人,失眠的人,熱愛的事物啊,大地上有春天的動詞在走動。如果從后院遠遠看去,白云深處,有一只爬墻的貓正在努力地眺望。
想起了一句詩:“一粒麥子落在地里不死,仍舊是一粒?!?/p>
【作者簡介】
葉耳,湖南洞口人,現(xiàn)居深圳,中國作協(xié)會員。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大家》《青年文學》《作品》等刊。著有散文集《深圳的我們》。曾獲第五屆深圳青年文學獎、廣東省有為文學獎短篇小說獎等。作品曾被翻譯成日語等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