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戀媽媽容易妨礙孩子成長

關(guān)鍵詞：親子關(guān)系；自戀型人格；青春期

中圖分類號：G44文獻標識碼：B文章編號：1671-2684（2024）08-0056-03

一、個案：因為與媽媽對抗放棄學業(yè)的初三女生

A是初三年級的高才生，已經(jīng)被某重點高中提前錄取。這理應是一家人很高興的事情，而且省去了中考競爭的煩惱，但是孩子忽然說人生沒有意義，不想活了，也不想上學了，一直在家玩游戲、看視頻、網(wǎng)聊。A作息混亂，晨昏顛倒，也不好好吃飯，據(jù)說一天只吃一頓，讓父母擔心不已。父母帶她來做咨詢，她也很愿意。聊著聊著，她說：“主要問題全是我媽媽造成的，她讓我失去了活著的意義，我在我家經(jīng)歷的許多事讓我覺得活著還不如死掉呢?！?/p>

A的爸媽也愿意一起配合做咨詢，這真的很難得。如此和諧恩愛的家庭，看上去幸福美滿，但是真正聊起來，卻是完全相反。一家人一點兒也不幸福，甚至沒有溫暖，沒有理解和相互支持。用女兒A的話說，“我們像是一群刺猬在一起生活，想親熱，抱在一起就彼此傷得血淋淋的，分開又彼此想念，所以我們分開不爽，不分開很痛苦。這樣的家還有存在的意義嗎？”爸爸滿臉無奈，媽媽覺得女兒是歪理邪說，不懂道理。

A說的第一個她無法理解的事情就是她的業(yè)余愛好，她愛好音樂，原來很喜歡彈古琴。她的爸媽說，她的古琴彈得可好了，可以上臺表演，比賽還拿過大獎，可惜現(xiàn)在不彈了，她已經(jīng)不喜歡古琴了?！盀槭裁茨兀俊盇告訴我，“因為媽媽也是古琴培訓師，她怕自己教不好我，就請她的同學教我。開始的時候是學了玩的，但是我真的喜歡古琴，而且是一群同學中上手最快的。我很喜歡老師，我學得也開心?？墒亲詮奈疑賰航M比賽獲大獎之后，媽媽就開始嫌棄我的老師教得不夠好，要把老師每次教的課在家中再對我講一遍。他們兩個人的風格不一樣，這使得我很煩，越是煩媽媽越是嘮叨，還要訓斥我，一定要我按照她講的改變過來，這樣我還不如不學呢？”

媽媽在一旁回應，“你沒有覺得我講得比你的老師好嗎？你也承認我教得比你的老師好，那你為什么不肯跟我學呢？”

“你是我媽媽，我當然承認你是最好的，你要我跟你學習，那有什么好學習的？不如不學習。我改學鋼琴了，你不是鋼琴老師吧，你為什么還要對我彈鋼琴說三道四的。那我就不彈了?！?/p>

爸爸在一旁幫忙，“媽媽都是為了你好，希望你學得更好。當然女兒古琴已經(jīng)彈到超一流水平了，許多音樂老師說你不去考音樂專業(yè)真的可惜了。后來鋼琴也彈得很好，但是現(xiàn)在也不彈了，難得聽到她在家練琴。媽媽主要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讓她少說兩句，她控制不住?！?/p>

“第二個我不理解的事情是我的文化學習，她也要管，說的多數(shù)是錯的，沒有一樣能夠按照她的要求做，做了就錯?！?/p>

媽媽在一旁回答：“我已經(jīng)不管你的文化學習了?！?/p>

“現(xiàn)在我不學了，你當然沒什么好管的了?！?/p>

詢問媽媽的情況，媽媽很生氣地說：“我也是郁悶死了，我哪句話說錯了呢？我說什么她都不聽，我也真的沒有辦法了。這樣下去，我在這個家中也活不下去了?！?/p>

女兒A幫腔，“我們早就活不下去了，一起去死最好?！?/p>

我在咨詢室看著這家人糾纏在一起又無解的樣子，便說：“母女關(guān)系好到了粘在一起分不開，相互折騰，死也要一起死。”

我問A，“你遇到的評委專家很看好你的音樂才能，覺得你大有作為，你不彈古琴，也不彈鋼琴，放棄走這條路，豈不可惜？”

“我有這樣的媽媽，我要是也去搞音樂，我以后肯定活不過30歲的，說不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p>

二、分析：媽媽怎么成了孩子進步的障礙

媽媽怎么就成了孩子進步的障礙了呢？

A的媽媽是音樂學院畢業(yè)的，人長得漂亮，古琴彈得好，據(jù)說曾經(jīng)是眾人仰慕的“?；ā?，一直是專門從事古琴培訓的私教老師。然而種種原因讓她懷才不遇，委屈下嫁，與A的爸爸（某企業(yè)高管）結(jié)婚，生下A。一家人衣食無憂，可以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尤其女兒是他們的驕傲。女兒小學、初中就嶄露頭角，得了許多榮譽。然而，因為媽媽的古怪脾氣和不穩(wěn)定情緒，爸爸和女兒受到許多折磨和痛苦。媽媽總是覺得社會不公平，自己太委屈，自己如此優(yōu)秀卻沒人賞識。雖然丈夫極力包容她，女兒也很遷就她，但是她還是時時處處不滿意、不順心、脾氣大。

A的父親悄悄地問，“我老婆是不是有心理毛??？還是我和我女兒有心理毛病？”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好在很多年前跟香港大學李維蓉老師學習家庭治療，她教給了我們一個應對這類問題的標準答案——“你們都沒有毛病，主要是你們的關(guān)系有毛病了。”循著這個方向，咨詢得以持續(xù)了一段時間。

其間爸爸訴說煩惱，覺得這個老婆真難搞。他說：“孩子上小學的時候，過年期間，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她生氣了，不理我們了，離家出走。她到另一個離家較遠的區(qū)租了一套房子，一個人住在那里三個多月。最后我?guī)е畠喝ハ蛩姓J錯誤，向她道歉，好話說盡，她才愿意回家?！薄皨寢尯团畠河辛嗣軟_突，我從中調(diào)解，但是我不能幫女兒說話，如果幫女兒說一些公道話，我家就會地動山搖。這些年，女兒受了許多委屈?！币驗锳是未成年人，這樣委曲求全地應對母親使她受傷很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患上抑郁癥了，需要一邊服藥一邊做咨詢。之后，爸爸帶女兒去醫(yī)院持續(xù)做咨詢。

這個家庭最難解的問題之一是：青春期遇到了更年期。爸爸兩頭受氣，協(xié)調(diào)能力有限。媽媽長期以來都是自我中心——自戀型人格特點，到了更年期，由于內(nèi)分泌紊亂，心情不佳，母女關(guān)系沖突厲害。女兒在青春期，需要獨立自主，需要尊重和自由，需要自我發(fā)展，結(jié)果媽媽來爭搶孩子進步的功勞。

我問媽媽，“女兒已經(jīng)很優(yōu)秀了，至于是誰教的，她如何取得了優(yōu)秀成績，對于媽媽來說那么重要嗎？也許重要的是，她是你的女兒，你是她的媽媽，這一點就值得驕傲了。我不明白你為什么一定要女兒按照你的想法和要求前進呢？這樣的要求多了，擾亂了女兒的心情和發(fā)展動力，她不想干了，躺平了，媽媽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怎么辦，所以一家人來做咨詢了，你覺得我做錯了嗎？我哪里錯了？你說我怎么辦呢？”簡單的問話中，表面平和，媽媽內(nèi)在卻是在表達：“如果咨詢師你不幫我，你不支持我，我來咨詢就沒有意義了。”

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如果太簡單，就可能破壞咨詢關(guān)系。我再問女兒，“對你媽媽的問題我該如何回答？答案在你這里?！迸畠赫f：“她永遠沒有錯，錯的都是我，我該死?！薄皨寢尪际菫榱伺畠汉茫幪帪榕畠褐?，怎么就讓女兒覺得她‘該死呢？媽媽說怎么回事？”

媽媽回答：“我們兩人的命相克，犯沖，自從她長大了，就沒法好好說話，一說就吵架?！眿寢屖钦f，“女兒長大之前是很乖的，現(xiàn)在長大了，不聽話了，有主見了，要與媽媽吵架，并且有自己的主見了，所以沒法相處?！?/p>

女兒長大了不好嗎？“做一個長大了的女兒的媽媽，可能是所有媽媽要面臨的課題，有許多需要學習面對的新挑戰(zhàn)。有時候說的話正確，但不一定有效，媽媽要學會說有效的話，不然就不說。”

要讓青春期的女兒健康成長，父母要充分發(fā)揮愛的積極健康的功能，而且要認識到，兒女只有一對父母，父母的功能別人不能替代。而孩子的老師不同，她一生可以遇到很多老師。父母不要做自己孩子的老師，父母一旦成為老師的替代，越位指導孩子的學習，常常會犧牲親子關(guān)系，導致孩子受傷，而妨礙孩子的健康成長。

但是幾次咨詢過后，這個媽媽不能接受我的觀點。媽媽單獨來詢問，“我想讓她在長大離開我之前，為她多做點事，我錯了嗎？”“如果孩子不需要了，媽媽做得再好，也達不到想要的效果，為什么還要去做呢？”“我忍不住，我控制不住自己……”

媽媽的問題是什么呢？媽媽不習慣控制自己的行為，媽媽自以為很聰明，只要她想說想做的都是對的，其他人都應該服從、順從，遵照執(zhí)行?！皨寢屧诩抑芯褪且晃慌书w下?！薄凹胰酥校偸怯腥丝梢跃S護女皇閣下的尊嚴，因為父母、配偶愛你。但是青春期的子女沒法配合，如果配合了，就是以犧牲青春期孩子的成長為代價。你的女兒懂事，愛媽媽，她這樣下去真的是死路一條。她自己說的不是假話。”“媽媽已經(jīng)看到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要爭取做有效的事來幫助女兒長大，而不是做無效的事阻礙女生長大。”

當媽媽心平氣和地聽完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她陷入了沉思，“我究竟哪里錯了呢？”

媽媽沒有錯，媽媽就是習慣自我中心。從小到大被寵大的媽媽需要人繼續(xù)寵著，包括需要女兒也寵著嗎？這才是最大的問題。媽媽依據(jù)自己的思路、習慣、道理教育青春期的女兒，不管女兒的現(xiàn)狀、感受、體驗和反饋，一意孤行，一直到對女兒造成了傷害，還沒有覺察，還覺得自己是對的，還認為應該得到好的結(jié)果——女兒認可，女兒因此獲得更大進步。

在這個關(guān)系中，媽媽沒有看到女兒是有個性、有主見、有需求的青春期的青年人，她在成長過程中不僅需要教導，還需要尊重、保護和信任，缺少了這些，給予的教導和支持可能都會起反作用。A的媽媽不相信，不接受，這個家庭的悲劇就繼續(xù)上演，直到女兒逃離原生家庭。

三、如果原生家庭有問題，孩子該怎么成長

面對這樣的家庭矛盾，咨詢師很難辦，好在爸爸信任我，給了我更多的咨詢機會。我要女兒A思考一個問題：“媽媽不改變，你的人生就真的毀了嗎？你就不可以有自己的人生了嗎？爸爸支持你，你可以有自己滿意的生活嗎？”

A認真思考，“我也是陷入這個關(guān)系的漩渦中了，我走不出來，她是我的媽媽呀?！薄皨寢屢灿蟹稿e的時候，媽媽也會長不大，不要因為媽媽的錯毀了自己的人生。走出原生家庭，遠走高飛也許是很好的選擇?！?/p>

一段時間的咨詢之后，媽媽又來參與。媽媽說：“女兒不理我了，我怎么辦？我就由她去嗎？”是的，讓孩子擁有自己成長的空間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父母有父母的煩惱，兒女有兒女的煩惱，各自都對自己的人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個主體責任必須當事人自己面對和解決，否則他很難成為獨立的主體。遇到這樣的家庭，咨詢師或?qū)W校教師都會感覺很麻煩，不知做什么來幫助他們。這里我對孩子有以下三點建議。

第一，鼓勵孩子自己快快長大，不要因為別人的錯誤而折磨自己，要盡量利用好周邊的資源。

第二，“虛心接受，屢教不改”是一個青春期孩子的有效策略?！疤撔慕邮堋敝笇Υ改傅膽B(tài)度，態(tài)度好是基本要求；“屢教不改”指孩子自己的生存發(fā)展智慧，有些父母出于好心說的話不一定正確，甚至有的父母自己還有這樣那樣的心理問題，因此這種策略是對孩子自己比較好的保護。

第三，尋找父母和孩子都信得過的專家來幫助孩子和家庭成員共同成長。

對教師和家長，我也有三點建議。首先，建立良好的關(guān)系才能讓父母聽得進老師的意見。面對自戀型父母，教師工作的難度比較大，需要更多的耐心。其次，與父母共情，分擔憂愁和煩惱，讓父母看到他們努力的方向和目標，看到效果。最后，分清界限，拉開距離，這對于青春期的親子關(guān)系是一個有效的方法。（本文案例隱去了相關(guān)的重要細節(jié)，并得到當事人知情同意。）

作者簡介：陶新華，博士，副教授，臨床心理學碩士生導師，中國心理學會首批注冊心理督導師，蘇州大學蘇南地區(qū)大學生心理健康教育研究中心專職咨詢師、督導。國本家庭教育研究中心新家庭教育研究院副院長（北京市），中國心理衛(wèi)生協(xié)會臨床心理咨詢與治療專業(yè)委員會理事，中國心理衛(wèi)生協(xié)會團體心理咨詢與治療專業(yè)委員會常務委員（表達藝術(shù)心理治療學組組長），中國心理衛(wèi)生協(xié)會家庭治療專業(yè)委員會理事，中國表達藝術(shù)治療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主要創(chuàng)辦人之一，江蘇省心理衛(wèi)生協(xié)會常務理事，蘇州市心理衛(wèi)生協(xié)會理事長，蘇州新教育心理培訓學校校長，日本宇部創(chuàng)新大學臨床心理學客座教授。

編輯/張國憲 終校/高 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