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封建桎梏，嘆悲涼人生

韋斯雪

在親情之中，母愛無疑被賦予了至高無上的地位。在歷經(jīng)千年的中國封建社會里，母親的角色定位主要圍繞著生育子女、輔佐丈夫、教育后代，以及管理家庭瑣事。正因如此，中國人對母親這一身份的尊崇歷史悠久且深入人心。這種對母親的尊敬不僅在日常生活的點滴中得以體現(xiàn)，也影響了人們對母親角色的價值判斷，而且進一步塑造了“賢妻良母”這一具有古典美學意蘊的文化概念。然而，《金鎖記》中的曹七巧與《寒夜》中的汪母這兩位母親角色的出現(xiàn)，徹底打破了人們對傳統(tǒng)母親形象的固有認知。

《金鎖記》是張愛玲創(chuàng)作的中篇小說，發(fā)表于1944年上海的《天地》上。小說主要刻畫了一個小商人家庭出身的女子曹七巧的心靈變遷歷程。曹七巧是一個立體且豐滿的角色。在財欲與情欲的壓迫下，她的性格變得扭曲乖戾，不但破壞了兒子的婚姻，還拆散了女兒的愛情。曹七巧的人生充滿了無盡的痛苦和恐懼，她以最美好的愛情和人生換來了金錢和權(quán)力，卻最終成了一個男權(quán)社會的犧牲品。在《寒夜》中，巴金刻畫的汪母是一個具有濃厚傳統(tǒng)舊思想的老一輩知識女性。她曾是昆明的“才女”，長期接受封建文化思想的教育，致使她的思想性格中存有不少舊的傳統(tǒng)觀念。作為母親，她非常疼愛自己的兒子，然而，舊的傳統(tǒng)觀念使她對兒媳的做派看不慣，經(jīng)常對兒媳冷嘲熱諷。她總是在兒子和兒媳面前挑撥是非，在兒子和兒媳生氣的時候，她也總是火上澆油。她自以為深愛著兒子，卻不知她所謂的愛給了兒子巨大的負擔和壓力，讓兒子的幸福支離破碎，離死亡越來越近。

曹七巧和汪母的遭遇大多是悲劇，然而她們自己也成了悲劇的制造者。盡管她們的生活背景、性格和經(jīng)歷有所不同，但她們都體現(xiàn)了在封建桎梏下女性面對生活無奈和命運捉弄時的掙扎與無奈。

一、曹七巧與汪母的性格及成因分析

曹七巧是《金鎖記》中的一個重要人物，她的性格十分復(fù)雜。首先，曹七巧具有強烈的控制欲。她對身邊的人和事都有極強的掌控欲望，尤其是對她的兒女和丈夫。她通過各種手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包括監(jiān)視、欺騙、威脅等。她不愿意讓別人掌握自己的命運，也不愿意讓自己受到任何限制。這種控制欲源于她對自己生活的不滿和缺乏安全感，她試圖通過控制他人來彌補自己的內(nèi)心空虛。其次，曹七巧極度自卑卻自尊心極強。由于出身貧寒，她一直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對富家子弟有一種自卑感。同時，她又極力想要擺脫這種自卑感，通過掌控財富和權(quán)力來證明自己的價值。當她的兒女違逆她的意愿時，她會用尖酸刻薄的話語來攻擊他們，讓他們感到自己的無能和不配。這種自卑和自尊的矛盾性格使她在人際關(guān)系中經(jīng)常處于緊張狀態(tài)，難以與人和諧相處。再次，曹七巧是一個充滿嫉妒心的人。她嫉妒周圍的人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和健康快樂的孩子，而自己的生活如此不幸。她試圖通過掌控他人的命運來平衡這種嫉妒心，但最終導(dǎo)致了更多的不幸和痛苦。曹七巧的嫉妒心源于她對自己的處境和命運的不滿，這種情緒的積累使她逐漸變得偏執(zhí)和狹隘。最后，曹七巧是一個極具野心的人。她渴望掌控更多的財富和權(quán)力，為自己和家庭爭取更高的地位和尊嚴。她不擇手段地追求自己的目的，甚至犧牲親人的利益。這種野心使她的行為越來越極端，最終導(dǎo)致了她和家人的悲劇結(jié)局。

曹七巧性格扭曲的成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最主要的因素是她的家庭背景和成長經(jīng)歷。曹七巧出身于一個小商人家庭，經(jīng)濟條件和社會地位都不出眾，這使得她從小就缺乏自信和安全感。在當時封建社會體制下，女性處于弱勢地位，而曹七巧作為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很自然地成了男性權(quán)力斗爭的犧牲品。在小說中，曹七巧被迫嫁給了一個患有嚴重殘疾的富家子弟，這段婚姻對于她來說是一場災(zāi)難。她的丈夫無法滿足她的情感需求，她在性方面受到了長期的壓抑和折磨。同時，她也遭受了來自家庭的冷漠和排擠，她的親人和婆家人都看不起她，認為她是為了錢才嫁給了她的丈夫。這些經(jīng)歷對曹七巧的性格造成了深遠的影響，使她逐漸變得扭曲和病態(tài)。她開始對金錢和權(quán)力產(chǎn)生了極度的渴望，認為只有通過掌控財富才能讓自己有安全感。同時，她也變得冷酷無情，對周圍的人充滿了警惕和敵意。她開始不擇手段地追求自己的利益，甚至不惜犧牲自己親生兒女的幸福。封建社會的女性被視為男性的附屬品，她們的自由和尊嚴受到了極大的限制。曹七巧作為一個女性，不僅要在家庭中忍受男性的壓迫和歧視，還要在事業(yè)上面對種種困難和挑戰(zhàn)。這些經(jīng)歷使她的性格變得更加扭曲和病態(tài)，使她逐漸失去了對生活的信心和希望。

汪母則是巴金的長篇小說《寒夜》中一個立體且復(fù)雜的角色。她不僅是一個傳統(tǒng)的母親形象，更是一個在特定歷史背景下，受到封建禮教深刻影響的女性。她的性格中既有狹隘、守舊、愛發(fā)牢騷的一面，也有堅強、自尊、勤勞的另一面。這些特點的形成，既與她的個人經(jīng)歷有關(guān)，也與她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汪母的堅強和自尊是她性格中最為突出的特點。丈夫去世后，她獨自拉扯兒子長大，不僅要照顧家庭，還要應(yīng)對外界的壓力。這種經(jīng)歷讓她變得非常要強，不愿意向任何人低頭。即使生活再艱難，她也從不求助于人，而是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問題。這種堅強和自尊，雖然讓她在困境中能夠堅持下去，但也讓她在與兒子、兒媳的相處中產(chǎn)生了許多矛盾。而汪母的狹隘和守舊則是她性格中的另一面。她深受封建禮教的影響，認為女性應(yīng)該遵循三從四德的禮教，男性則是家庭的主體。因此，她對兒媳曾樹生的現(xiàn)代女性觀念和行為非常不滿，認為她不符合一個傳統(tǒng)妻子的標準。這種狹隘和守舊的思想，不僅讓她與兒媳之間產(chǎn)生了深刻的矛盾，也讓她在對待兒子的教育和生活方式上顯得過于干涉和控制。

汪母性格的成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她的個人經(jīng)歷對她的性格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丈夫的早逝讓她不得不獨自承擔家庭的重擔，這種經(jīng)歷讓她變得更加堅強和自尊。但同時，她也因為缺乏男性的支持和保護而變得更加敏感和多疑。其次，她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也是她性格形成的重要因素。在封建禮教的影響下，女性長期處于從屬地位，這種社會環(huán)境讓汪母更加認同男性在家庭中的主導(dǎo)地位，從而對兒媳的現(xiàn)代女性觀念產(chǎn)生排斥和不滿。

二、行為與命運的對比研究

曹七巧是《金鎖記》中的主要人物，她是一個充滿欲望和控制欲的女性。在小說中，曹七巧的婚姻并不幸福，她被迫嫁給了一個患有骨癆的富家子弟。這段婚姻不僅沒有給她帶來幸福，反而讓她成了姜家的二少奶奶，從此開始了她不幸的婆家生活。在這個家庭中，她遭受了種種的歧視和排擠，她的親人和婆家人都看不起她，認為她是為了錢才嫁給了她的丈夫。這些經(jīng)歷讓曹七巧逐漸變得扭曲和病態(tài)，她開始對金錢和權(quán)力產(chǎn)生了極度的渴望，認為只有通過掌控財富才能讓自己有安全感。為了得到姜家的財產(chǎn)，曹七巧不惜一切代價，甚至犧牲了自己的親生女兒的幸福。她先是破壞了女兒與其男友的感情，然后又強行將女兒嫁給了一個富家子弟。在這個過程中，曹七巧展現(xiàn)出了極度的自私和殘忍，她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毫不留情，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可以犧牲女兒的幸福。在命運的安排上，曹七巧的一生可以說是自作自受。她為了追求財富和權(quán)力不擇手段，最終導(dǎo)致了家庭的破碎和自己的悲劇結(jié)局。

相比之下，汪母的行為則更多地體現(xiàn)了封建禮教對女性的束縛和限制。她守寡多年，獨自拉扯兒子長大，克勤克儉，是一個典型的封建家庭婦女。她遵循三從四德的禮教，對兒子汪文宣和兒媳曾樹生的生活進行干涉和控制。她對兒媳充滿嫉妒和憎恨，試圖對兒媳實行絕對控制，并認為兒媳是個不守規(guī)矩、自私自利的女人，是兒子的附屬品，也是自己的奴隸。她試圖用傳統(tǒng)的道德觀念和家庭規(guī)矩來束縛兒媳，要求兒媳服從自己的意愿，這導(dǎo)致了二人矛盾的激化。在汪母的強權(quán)下，曾樹生無法忍受，最終選擇離家出走。汪母的行為是出于對兒子的愛和對家庭的維護，但這種維護是建立在犧牲兒子和兒媳的幸福和自由的基礎(chǔ)上的。汪文宣在母親和曾樹生二人毫不退讓的情況下憂慮抱病，最后死在慶?？箲?zhàn)勝利的歡聲笑語中。汪文宣的英年早逝，導(dǎo)致原有的家庭徹底瓦解，汪母只能帶著孫子回到鄉(xiāng)下繼續(xù)過苦日子。

三、社會背景與價值觀的映射

曹七巧是《金鎖記》中的主要人物，她所處的社會背景是“民國”初年，這是一個封建主義在形式上破滅，但在國人的心中卻遠未消除的年代。這一時期的女性地位極低，無法與男性平等。曹七巧雖然富有家財，但她仍然無法擺脫這一困境。她被迫嫁給一個殘疾丈夫，無法過上正常的婚姻生活。這反映了封建社會對女性的壓迫，她們的婚姻往往是基于利益交換，而非愛情。同時，曹七巧的價值觀也深受封建思想的影響。她認為只有通過掌控財富才能讓自己有安全感，因此她不惜一切代價去追求財富和權(quán)力。她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毫不留情，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可以犧牲女兒的幸福。這種價值觀導(dǎo)致了她的人生走向悲劇，最終導(dǎo)致了家庭的破碎和自己的悲劇結(jié)局。

而汪母是《寒夜》中的主要人物，她所處的社會背景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汪母認為女性應(yīng)該遵守三從四德，以夫為天，對丈夫和兒子絕對服從。她對曾樹生的不滿和排斥，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曾樹生不符合她的價值觀和期望。她希望曾樹生能夠成為一個傳統(tǒng)的賢妻良母，而不是一個追求自由和獨立的新女性。她認為家庭是傳統(tǒng)社會的基本單位，每個人都應(yīng)該為家庭和家族的榮譽而奮斗。她對曾樹生的不滿也與曾樹生對家庭的責任感和對傳統(tǒng)的尊重不夠有關(guān)。她認為每個人在社會中都應(yīng)該按照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行事，不得逾越。她對曾樹生的不滿和排斥，也與曾樹生“逾越”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有關(guān)。由此可見，汪母的價值觀是封建家長制和傳統(tǒng)道德觀念的體現(xiàn)，然而，這種價值觀已經(jīng)與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和變遷格格不入，最終導(dǎo)致了汪母和家庭的悲劇結(jié)局。

四、文學影響與社會意義

《金鎖記》這部作品對當時社會的價值觀進行了深刻的批判。金錢至上、人情冷漠、道德淪喪等問題在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現(xiàn)。小說中的曹七巧是張愛玲筆下最完整的女性人物形象之一，也是她塑造得最厚實的小市民形象。曹七巧的人物形象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被認為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最具代表性的女性人物形象之一，成了文學史上的經(jīng)典。她的命運和性格反映了封建社會的女性的普遍困境和追求，她背負了那個時代的女性最典型的痛，卻又背負得異常徹底，異常有風骨。在小說中，她既是弱者，也是情欲的奴隸，卻又具有一定的自私、殘忍、病態(tài)。她的復(fù)雜性格和命運引起了讀者的強烈共鳴，使得《金鎖記》在當時社會上引發(fā)了廣泛的影響。此外，曹七巧的人物形象不僅在文學作品中得到了廣泛的引用和改編，還對后來的文學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寒夜》是巴金最為圓熟的作品之一，其在藝術(shù)手法、敘事技巧、人物塑造等方面都達到了極高的水平。作品對靈魂掙扎之痛的書寫以及對汪母等人人性弱點的理解和同情，都使得它在文學史上具有獨特的價值和意義。中國人民大學教授楊聯(lián)芬表示，《寒夜》可以代表中國新文學關(guān)于家族敘事的典范，具有現(xiàn)實主義的深刻性，其敘述也超越了新舊二元論。小說中汪母的人物形象具有重要的社會意義。她作為舊式知識女性的典型，身上既體現(xiàn)了封建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又展示了當時社會對女性的束縛和壓迫。她不僅是個體命運的寫照，更是舊思想的受害者和新舊沖突的體現(xiàn)者。汪母與曾樹生之間的矛盾，實際上是新舊觀念的沖突。汪母看不慣曾樹生的新式做派，渴望恢復(fù)傳統(tǒng)婆母的權(quán)威和舒適的生活，而曾樹生則代表了新女性的獨立自主意識。這種沖突體現(xiàn)了當時社會正處于新舊交替的轉(zhuǎn)型期，而汪母則是舊思想的代表和受害者。汪母的命運結(jié)局不僅是個人的悲劇，更是對整個社會的警示和反思。

曹七巧和汪母都是具有深刻社會意義和文學價值的人物形象。她們各自代表了不同的社會群體和思想觀念，在文學作品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她們的異同不僅反映了不同社會時期和文化背景下人們對女性的不同要求和期望，也揭示了女性在面對家庭和事業(yè)時的選擇和困境。同時，這兩個人物形象也為我們提供了寶貴的文學素材，豐富了我們對人性和社會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