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亞青
家鄉(xiāng)的風(fēng)景,如孔雀開屏。就以名不見經(jīng)傳的健康主題公園來說,那里有花樹、農(nóng)作物、池塘、稻草垛,還有盈盈的一江春水。如果你曾經(jīng)在田野里追逐過,如果你曾經(jīng)在發(fā)辮上沾花惹草,衣服上染過紅,染過綠,那你不妨來健康主題公園一游。當(dāng)熟悉的芬芳包圍著你,欣喜,久違,也就隨之而來。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這里的櫻花、海棠花、梨花,天生麗質(zhì),清新脫俗,有花仙子的神韻。高大的櫻花樹,像迎賓樹一樣,佇立在公園的入口處,白里透紅。有的,經(jīng)微風(fēng)一吹,落英繽紛,洋洋灑灑地下起了櫻花雨。謝了花瓣的櫻花樹,原來飽滿的花骨朵,現(xiàn)在都瘦了身,成了一束蕾絲小櫻花。有的,謝了春紅,枝條上已抽出了鵝黃的嫩葉。海棠花開得正盛,長長的花柄,像無數(shù)只纖細(xì)的手,牽著花的裙袂不放手。海棠花點著頭,羞紅著臉,像新娘一樣,楚楚動人。梨花雪一樣的白,粉紅色的花蕊是她美麗的睫毛。梨花帶雨,分外妖嬈。
油菜花是普通的花,也是圣潔的花。新生兒呱呱落地,人世間迎接他的就是菜花黃。在一聲啼哭之后,接生婆用一件黃夾襖,裏住他的身,他就立即安靜下來,孩子從此活潑健康。我喜歡健康主題公園的那片油菜花,亭亭玉立,明麗自然,淡雅清凈。普天之下,除去油菜花,再也沒見過這么天然純凈的黃色了。在彎彎曲曲的花徑尋春,就像是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人在黃色的海洋里若隱若現(xiàn),那感覺,就像是夢幻一般。興高采烈地折一朵地上的野花,順手戴在自己的頭發(fā)上。小蜜蜂拖著鼓鼓的肚子,嗡嗡地圍著我打轉(zhuǎn)。招蜂引蝶,自惹麻煩,我啞然失笑。已是人間四月天,一半油菜花已結(jié)了籽,像豆莢,又像是路上叫賣的糖葫蘆,整齊地、疏密有致地插在油菜稈子上。打籽,曬籽,然后翻炒,榨油,菜油的清香就濃濃地飄了過來。
耳邊傳來清脆的鳥鳴,抬頭發(fā)現(xiàn)小鳥與我竟近在咫尺,它就停在一塊道路的指示牌上。羽毛跟油菜葉一樣的翠綠,尾巴一翹一翹的,小嘴張得像夏日墻頭上的小喇叭花。真是一位碎嘴小姑娘,與油菜花對著話,嘰嘰喳喳地鳥語不停。是嗅到了油菜的花香?還是聽到油菜花在低吟?那小鳥,可能是覺察到了我的靠近,迅捷如流星一般,眨眼間就飛得無影無蹤了。
我繞道而行,小麥在路旁頷首。抽了穗子的小麥,青紗帳一樣地掛在田野上。麥粒里灌滿了白色的漿液,青中泛白。針尖似的麥芒,早已為麥粒扎起了一道籬笆墻。隨著麥粒的壯實,鋒芒畢露,威懾作用也會大增,想偷吃的不速之客,都不敢輕易地靠近。是麥子,總會有低頭的時候。那就靜靜地等待金燦燦、沉甸甸的收獲吧。
春日里,意想不到傳來一陣聒噪的蛙聲。循著聲音望去,原來是一個小水塘,水塘里水氣泱泱,小水塘中央立著一臺水車,古色古香,很是顯眼。一條農(nóng)耕文化的脈絡(luò)呈現(xiàn)在我面前。車輪似的水車,可以追溯到東漢時期。風(fēng)力、河水,人們利用自然條件和機(jī)械的原理,來提水灌溉,安居樂業(yè)。農(nóng)業(yè)是根本,“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那是父母的叮囑,老師的教誨。我的不期而至,驚嚇了一只在水塘里捕食的水鳥,只聽“啪”的一聲,起飛時,翅膀把水塘里的水拍打得四濺,它匆匆逃離而去。我后悔來得不是時候。小水塘中,長著一叢一叢的蘆竹,碧綠,極像茁壯的秧苗。青蛙似乎把蘆竹當(dāng)成秧苗了,見四周沒了動靜,它們又開始你呼我應(yīng)。我產(chǎn)生了錯覺,疑似到了“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的時候。
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手里握著線板,放著長線。也許是風(fēng)力太小,那燕形的風(fēng)箏,想飛卻怎么也飛不高。男孩抬著頭,流著汗,眼睛盯著低低的風(fēng)箏,滿臉都是不甘心。童年啊,就是這樣樂此不疲。后面跟著小男孩的父親,背著一只塞得滿滿的旅行包,雙手推著娃娃車,車上坐著不足周歲的孩子。緊走幾步,又停下來等一等。他遙控指揮著,“往左……放線……”再后面是小男孩的母親,那腳步明顯地慢了一拍,走一程,奔一程。好幸福的一家人,在路上認(rèn)準(zhǔn)了同一個方向,努力奔跑。未來,就如這滿園春色一樣令人向往。
鳥巢一樣的稻草涼亭里,有一位中年男子在吹薩克斯。他坐在一把自帶的酒吧椅上,微閉著眼睛,吹得是那么的投入和忘情。涼亭的前方,是碧綠的小麥和金黃的油菜,中年人的曲子如潺潺流水。旁邊坐著五六個歇涼的游人,像是在開音樂茶座一樣,我也駐足聆聽。一個四歲左右的小孩子,側(cè)著頭,望著吹管人,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是好奇中年人手上像大煙斗一樣的薩克斯?還是好奇吹管人十只手指按下來又放開的動作?你很難猜透小孩子的心思。中年人正在吹一曲《游牧?xí)r光》,旁邊的三腳架上擱著一只音響,就像在田野里安裝上了一只高音喇叭一樣,效果確實好了很多。音樂在春風(fēng)里傳送著,聲音像是順風(fēng)馳騁在遼闊的草原上,信馬由韁。穿越田野,飛向了遙遠(yuǎn)的地方。
走到公園的南邊,望一眼如綠色屏風(fēng)的南山,沿著縣江步行道往回走。昨天之前還是連續(xù)下雨天,今天卻是春光明媚。
江邊有一叢蘆竹,殘枝敗葉,但秀著幾枝蘆花,高高地挺立著,像荷花箭一樣。走近了看,新生的蘆竹葉正在枯枝結(jié)節(jié)中探出頭來,片片嫩葉,黃中帶綠。剛鉆出地面的蘆竹芽,紫紅色的尖尖角,水靈靈的,充滿生氣。我的目光下意識地往旁邊的一塊草地上搜尋,燈芯草、小雞草、長毛草……還有碧綠青翠的蔞蒿在其中,那紫色的莖,葉子如茼蒿般細(xì)碎,精神抖擻地迎著陽光。“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碧K軾的詩膾炙人口,也成全了蔞蒿和蘆芽的藥食兩用之材。蔞蒿、蘆芽都能清火敗毒,河豚又鮮嫩無比,這便成為了絕佳的配菜,就等著大廚燒猛火,紅熱鍋。一桌望眼欲穿的人,終于等來一盆熱氣騰騰的美食,霧氣繚繞中,碗里沉浮著翡翠白玉。也許,有那么一瞬間,初次嘗試的人舉箸不定,但拼死吃河豚的大有人在。千年的古詩,就這樣津津有味地流轉(zhuǎn)在時光的長河里。
今天的縣江,淺水灘的水僅一尺深,清澈透底的江水,藏不住任何秘密,水底世界一覽無余。江底油滑的青荇,軟軟地在水中飄逸。斜照的陽光,溫暖,明亮,親切。這時,沉默在水中的魚兒歡樂起來,沐浴著陽光,在淺水處的青荇中穿來過去捉迷藏。一群刀魚也來趕場,在淺水灘上對影嬉戲。那狀態(tài),不亞于三五個小孩子在一起時的亢奮和瘋狂,奔來過去,你來我往,時不時地再撞一個滿懷。刀魚靈活瀟灑地翻身,快速地回游穿梭,銀色的鱗片被陽光照耀得閃閃發(fā)光。藍(lán)天白云,倒映在江中,平時深不可測的縣江,現(xiàn)在成了高不可攀的天空。我已經(jīng)分不清江中是魚兒還是鳥兒,是在天空還是在水中。
在深水處,有兩個釣魚人,提著魚竿,半天不見有魚兒來上鉤,泥塑木人一般,一個悠然坐著,相隔四五十米的那個,靠著欄桿站著,都一動不動。釣魚的人,極有耐心,極有毅力。從遠(yuǎn)處飛過來一只白鷺,滑翔似的落到江對岸的欄桿上,麻稈一樣的雙腳,尖尖的長嘴巴,探頭探腦地在欄桿上走了幾步,又穩(wěn)穩(wěn)地立定在欄桿上,不慌不忙。釣魚人和白鷺各自守株待兔,等待著獵物的出現(xiàn)。在寂靜無聲中,充滿著危機(jī)。也許,平靜就是最大的屏障,果然有魚兒在江面唼喋,向往自由,向往水面的魚兒,終于樂極生悲了。打瞌睡假寐的白鷺,突然如出弦的箭,速度快得令人咋舌,精準(zhǔn)地向水中射去,一條活蹦亂跳的魚,眨眼間就吞咽在白鷺的咽喉間,然后揚長而去。只有水面上的一點漂浮物和蕩漾開來的水波,在憑吊著這驚心動魄的一幕。
咔嚓的手機(jī)拍照聲,在一株柚子樹旁,一個婷婷玉立的少女,笑靨如花。樹上綴滿星星一樣的柚子花苞,一百朵,一千朵。柚子樹像一頂做工精細(xì)的華冠。春天,真是一個美不勝收的季節(jié)。我迷失在了公園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