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永軍
《世說新語·尤悔三十三》中有一則“簡文見田稻”,說晉簡文帝見到了種在田里的稻子卻不認識,問是什么草,隨從回答是稻子。簡文帝回去后,三天沒有出門,說:“我怎么會依靠它的谷穗生活,卻不識其本源呢?”
故事中的簡文帝,示人的是一副謙謙君子的“小”可愛形象;他沒有像“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那樣,憨憨地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沒有像《皇帝的新裝》中那個脫得一絲不掛的皇帝,被騙子愚弄了還自以為正確;也沒有像漢武帝迷信方士那樣,明知被騙了卻怕因此絕了術(shù)道依然繼續(xù)信下去;更沒有像大街上的狡黠之士,用“我知道是稻子,故意考考你啦”護己之短。所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作為“位尊九五”“口含天憲”的封建皇帝,有此一舉,著實難能可貴。可貴在哪兒?可貴在一個“怕”字上。或許他感到,作為一國之君,天天吃白米飯卻不知道白米從哪兒長出來的,乃是有辱尊嚴之事;或許他贊同荀子“仕者必如學(xué)”的觀點,擔心位尊九五不懂常識,傳出去會成百姓的笑柄;或許他為自己“君臨天下”卻無令人“俯首稱臣”的學(xué)識,而感到深深擔憂……當時簡文帝“三日不出”的原因已無從考證,但他那個“寧有賴其末,而不識其本”的自責,卻是真誠的,隱含于其中的那個“怕”字卻是可點的。
實際上,身為皇室貴胄,不識農(nóng)家五谷,這固然尷尬卻也在情理之中。在浩如煙海的知識領(lǐng)域,任何人的知識都是有限的,都需要不斷學(xué)習(xí)。正是這種不斷學(xué)習(xí)的精神,才使得我們的已知世界被不斷更新。
人類在求取新知的過程中,有兩個態(tài)度很寶貴:一要知不足,不滿足已有知識;二要知不足而發(fā)奮,不斷學(xué)習(xí)新知。這無疑是一個積極的選擇,一個不斷矯正自我、日臻完美自我的過程。
1843年,英國曼徹斯特意外地展出了澳洲鴨嘴獸生的蛋。在當時這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按生物學(xué)分類,凡哺乳類動物都是胎生,而不是卵生的,因此不會下蛋;鴨嘴獸是哺乳動物,哺乳動物是胎生的,怎么會有蛋呢?有卵就不應(yīng)該是哺乳動物。
這顯然給舊的生物分類法帶來了無法解釋的困惑。被馬克思譽為“真正的百科全書”的恩格斯,在參觀展覽時拘于傳統(tǒng)偏見,嘲弄它與書本不符,并撰文闡述了這一觀點。
可是,當研究了進化論之后,恩格斯明白了,鴨嘴獸雖為哺乳動物,但它是卵生的,是哺乳動物中的一項特例。此時,恩格斯已經(jīng)名揚天下了,可他仍然公開承認了自己青年時代的錯誤,表示“向鴨嘴獸道歉”。他在1895年3月12日致康·施米特的信中,這樣寫道:“1843年我在曼徹斯特看過鴨嘴獸的蛋,并且傲慢無知地嘲笑過哺乳動物會下蛋這種愚蠢之見,而現(xiàn)在這卻被證實了!因此……事后不得不請鴨嘴獸原諒?!?/p>
名播天下的導(dǎo)師在實踐檢驗面前,敢于承認自己的“傲慢無知”,勇于糾正自己的“愚蠢之見”,這種認錯的光明磊落態(tài)度,令人欽佩。但也同樣說明了這樣一個哲學(xué)道理:“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p>
由于種種客觀條件對人類認識的限制,由于客觀事物本身的矛盾展開及暴露也有一個過程,加上人的認知受著自身生理狀況和精神狀況(諸如年齡、先天素質(zhì)、知識水平、思想方法)等限制,任何人對客觀事物的認識出現(xiàn)誤差都是在所難免的。這一方面需要我們擁有永不滿足的學(xué)習(xí)態(tài)度;另一方面還需要我們敢于直面錯誤、善于糾正錯誤的內(nèi)省精神。從一定意義上說,人類的一切真知和發(fā)展都是在不斷糾正錯誤的過程中取得的。
圖:王儉? ?編輯:黃靈? ?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