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魚和紅燒肉

【作者簡介】謝景秋，浙江泰順人，1962年出生，泰順中學退休教師，曾榮獲全國優(yōu)秀教師、浙江省勞動模范榮譽。泰順縣作家協(xié)會會員。溫州市C類人才。

多年之后，每當想起十八歲那年，參加工作的第一站——垟望小學，記憶總是不自覺地被帶到那間簡陋的廚房，幾位淳樸善良的同事，用最簡單的食材燒出的一盤盤菜肴，留給我一輩子無盡的回味。

那是四十三年前秋季開學前夕，我來到垟望小學。當時交通不便，老師們大都住校。我剛剛十八歲，還未完全褪去農(nóng)村孩子特有的青澀稚嫩。報到第一天，到了晚飯時間，我踱步到廚房，卻發(fā)現(xiàn)沒有菜品供應(yīng)，就匆匆把自己送蒸的盒飯端回臥室，心里犯了嘀咕，沒有菜怎么吃飯？正在犯難之際，住在隔壁的高老師已吃完飯來我臥室串門了，他看到我桌面上只有飯沒有菜，又看到我一臉窘相，轉(zhuǎn)身便回到他自己的房間，端來一只小碗。他說：“村里小店能買到的就是這種白公魚了，你不要嫌棄，將就著吃點”。這種魚只有小拇指大小，是當時最容易購得的“海產(chǎn)品”。貌不驚人的小魚干，卻被他炒得黃橙橙的，混著醬油、豬油和蔥花的香氣，讓人忍不住流下口水。我趕忙用筷子夾了一條放進嘴里，酥酥的、脆脆的，滿口生香，我也顧不得什么吃相，幾分鐘就把米飯一掃而空。

這時，高老師輕聲細語地跟我聊起了家常，詢問我的一些情況。當他了解到我不會燒菜做飯時，就主動說：“謝老師，我燒一個人的菜是燒，燒兩個人的也是燒，要不咱倆搭個伙吧？”我沒有想到能遇上這樣的好事，連忙答應(yīng)。從那以后，高老師就像一個“家長”，用本就不多的菜金，盡可能地調(diào)配菜品，保證著每一餐菜肴的美味和營養(yǎng)。

幾天后，高老師有事外出。到了中飯時間，我正打算干吃我的“灰白米飯”時，臥室對門的陳老師帶著笑容對我說：“謝老師，昨天我就聽說今天高老師要外出，中午你和我一塊吃飯，我早準備好了?！甭犓@么一說，我真是感動不已。

吃飯時，餐桌前放著一碗紅燒肉，那火紅的嫩肉、誘人的香味早已撩起我的食欲。我嘗了一塊，真是咸中帶甜，肥而不膩，入口即化。我后悔蒸飯時米放得太少了。突然間，發(fā)現(xiàn)他屁股上有一片隱約可見的泥汁，覺得奇怪，就問了一句，沒想到他卻支支吾吾。后來，我從其他老師口中得知，陳老師為了能讓我吃上肉，天蒙蒙亮就下村采購。因下雨濕滑，在經(jīng)過一段下坡泥路時，不小心滑倒，為了我的面子，特意不和我提起。

每每想到這一幕，我的眼中都不禁有一絲濕潤，不知是為了那碗難得的紅燒肉，還是他褲子上的泥印子。眼中仿佛就出現(xiàn)了陳老師在晨光熹微中，頂著風雨踩著泥水，去購買豬肉的身影。

在這個偏僻的小村子里，收到親友們的信件或是電話是一件特別高興的事情。一個下午，雷校長喊我到他辦公室接電話，我蹦蹦跳跳地來到校長室，原來是兩個同學明天要來看望我。我一陣興奮之后，隨即又犯了難：拿什么來招待同學呢？雷校長看我神色由喜轉(zhuǎn)憂，立刻就明白了。他對我說：“謝老師，我讓我家阿梅嫂做飯給他們吃。”阿梅嫂是雷校長的賢內(nèi)助，干家務(wù)活更是一把好手，我一聽他這番話，懸著的心立馬就放下了。

第二天早飯后，阿梅嫂把一歲的女兒用綁帶捆在背上，就踏上回娘家的山路了。兩個鐘頭后，她手提一袋東西氣喘吁吁地回來了，身上的衣服已被露水和汗水沾濕，而背上女兒則歪著頭流著口水睡得正酣。

兩位同學如約而至，阿梅嫂也趕緊起鍋造飯。午飯時，餐桌上除了幾個菜之外還有一壺紅酒，阿梅嫂說，紅酒是她爸媽用上好的糯米和村里最好的山泉水釀造的兩年陳酒。雷校長給我們每人斟滿了一杯，只見杯中的酒色如琥珀，晶瑩剔透，一股清幽芬芳撲鼻而來，喝上一口，香醇沁入肺腑，這是我當時喝過的最好的酒。

同學離開后，我拿出伙食費給阿梅嫂，她堅決不收，說：“謝老師，你的客人就是學校的客人，也是我們老雷家的客人！我們怎么能要你的錢呢？”那一刻，我真正的感受到了，學校就是我溫暖的家。

憶往昔，感動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