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靖含
史策累了。
她出現(xiàn)在視頻采訪里的第一秒,我冒出了這個念頭。
黑色衛(wèi)衣,利落短發(fā),這個永遠(yuǎn)颯爽不羈的東北籍女演員,是一個典型的INFJ。根據(jù)MBTI人格測試,INFJ是一個利他主義者,他們通??梢猿蔀閯e人的精神引路者,但自己卻會偷偷關(guān)上心門。
如今演員生涯已到了需要她稍稍打開心門的時候。今年,史策參與的《故鄉(xiāng),別來無恙》《黑土無言》《狗??炫堋啡啃聭蛏嫌?,且熱度反響都不錯。但這同時也意味著,她需要去積極、活躍地抓住這次時機,多多“宣傳自己”。
卯兔年臘月二十五,距離除夕夜還有不足五日,和南風(fēng)窗記者見面時,史策當(dāng)天內(nèi)已經(jīng)做了三場采訪。她需要無數(shù)遍地,和不同的陌生人講述自己的感想、經(jīng)歷、故事,拼命翻出那些已經(jīng)過去了的古早記憶。她的精神世界快要崩塌了,這比表演要艱難很多,因為她手上沒有劇本,需要展示最真實的一面—而最真實的史策,就是沒事就待在家里研究戲,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當(dāng)我強迫她夸夸自己,她看起來像是花了半分鐘按捺住內(nèi)心的尖叫,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后扯出微笑說:“史策你很善良。是個好人?!焙髞硭赡苡X得這樣不太妥當(dāng),又補充道:“工作是要認(rèn)真努力的,然后要過好自己的小生活,我就希望自己可以做一個善良簡單的人?!?/p>
這也許是東亞女孩的潛在表現(xiàn)之一,比起自我認(rèn)同和無意義的夸獎,她們總是會下意識地拐進對自我的人生規(guī)勸。不論以前如何,她們都希望以后可以快樂順?biāo)臁?h3>戲劇、喜劇,行行不容易
立春這一天,史策只有兩個任務(wù):接受采訪和收拾行李。下一個目的地,不是東北老家,而是去山東進入一份新的工作,新項目沒有官宣,她無法告訴我具體是什么??偠灾?,不能回家過年,這應(yīng)該是一年中巨大的遺憾,但史策略顯輕快的語氣里,不小心透露了一絲絲雀躍。
從嘗試踏入影視行業(yè)開始,到今天,快八年過去了,她依然喜歡每一個通告,喜歡每一份全新的體驗。所以,即使不得不迎來一個又一個的“加班時刻”,她也根本不抗拒。而她之所以能得到這些忙碌的機會,很大程度上,都要感謝三年前的一檔節(jié)目。
2021年,《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第一季(以下簡稱喜劇大賽)開播,無數(shù)文藝青年暫停了耳機里的傷感歌單,互聯(lián)網(wǎng)“樂子人”跳出了有點審美疲勞的脫口秀,上至愛看春晚小品的大姨,下至壓力超載的白領(lǐng),以及眼神清澈的大學(xué)生,都被這檔堪稱“寶藏級的下飯綜藝”圈粉。
它能夠滿足不同圈層的各種愛好,從倫理道德、人生奇思到戀愛怪談,統(tǒng)統(tǒng)都有。而史策,就是喜劇大賽舞臺上最閃亮的一員,她和搭檔王皓主演的《愛人錯過》《披星戴月的想你》等喜劇作品,一度讓人笑到哭泣。
喜劇大賽的兩位“會長”都非常喜歡這個女孩。徐崢說,史策能演女一號;于和偉也講,史策身上有特別珍貴的生活邏輯。這個舞臺對史策的認(rèn)可和支持,對她而言至關(guān)重要。人們說金子總會發(fā)光,史策可能不會覺得自己是金子,但她確實發(fā)過光。只是,發(fā)光和黯淡在她的人生里交替出現(xiàn),所以,她很早就教會了自己釋然。
女一號,她也演過的。2013年,還在北京舞蹈學(xué)院上學(xué)的史策,主演了話劇《招租啟示》。那是老師臨時給的機會,她演得并沒有什么底氣,上臺前唯一的心情就是“生理性尿急,想去上個廁所”,最后只能弱小、緊張且努力地完成了這次表演。結(jié)果是,那部話劇拿了風(fēng)馬牛戲劇節(jié)金獎。
不能回家過年,這應(yīng)該是一年中巨大的遺憾,但史策略顯輕快的語氣里,不小心透露了一絲絲雀躍。
盡管她再次回想起來,依然不會覺得那時的自己有多高的天賦和實力,但這次救火式演出還是為史策帶來了更多的機會。在因緣際會下,史策相繼出演了更多話劇作品,積攢了一些成熟的經(jīng)驗,也鍛煉了她的自信。
2016年,史策突然想嘗試去敲敲影視圈的門。剛在小池子里長大成魚的她,跳進一個新的海域,完全成了小蝦米。那個時候,根本談不上要演女幾號,“不是接不到戲,而是面試也面不過”。
她意識到自己又繞回了一個新的起點,一切重頭來過。即便預(yù)期很低,她還是備受打擊,好幾個戲都以為有點希望能過,最后還是杳無音信。有段時間,她痛苦不堪,腦子里只有一個結(jié)論:“你在這個行業(yè)里確實是沒有辦法了。”
還是熟悉的話劇“撈”了她一把。曾合作過的導(dǎo)演饒曉志,打算拍一部荒誕喜劇電影《無名之輩》,他選擇了一些相對信任的話劇演員,其中就有史策。她扮演一個配角女警察郭夢露,盡管戲份不多,但幾乎跟了全程的拍攝。
后來,她去面試賈玲導(dǎo)演的《你好,李煥英》,面試了好幾次,將近一個月沒有回音,她以為又要失敗了,結(jié)果意外收獲另一個角色—“割麥子的排球女孩”。她大感幸運,開開心心地收獲了一次賀歲電影體驗。
在影視行業(yè)里,史策幾乎沒有收獲“天降之喜”,但奇怪的是,她始終覺得自己“幸運”。
其實,哪有什么幸運,都是厚積薄發(fā)的努力,和不愿放棄的倔強罷了。喜劇大賽播出后,史策還在不斷地面試,但值得欣喜的是,通過率變高了。
2022年,幾乎一整年,史策都在工作狀態(tài),像個連軸轉(zhuǎn)的陀螺,通告偏少的休息期只有一個月左右。她出演了很多和喜劇表演有關(guān)的角色,當(dāng)然也有《黑土無言》這樣的嚴(yán)肅警察戲份。
以前演話劇,現(xiàn)場就能看到觀眾的反應(yīng),這種即時反饋機制對演員而言,是很珍貴的自我調(diào)整依據(jù)。開始演影視劇之后,史策只能等到漫長的制作期和排播期后,才陸續(xù)看到一些評價。
比如,《故鄉(xiāng),別來無恙》播出后,大家似乎挺喜歡她飾演的茍丹丹;《黑土無言》里,大家更熱衷于討論劇情本身;《狗??炫堋分?,大家不喜歡宋玉桃,覺得她有點兒煩人,連帶著也看不爽“史策”了。
2023年秋天的時候,史策忽然停了下來,她想喘口氣了。除了配合新戲播出的宣傳,她不再刻意地去接工作。她去了一些地方旅行,但更多時間是在家里待著。盡管工作性質(zhì)是融入人群,但她汲取能量的來源卻是一個獨處的空間。
史策出現(xiàn)得晚,參加喜劇大賽時她已經(jīng)28歲,過了30歲才慢慢被更多人看見。別人說她是“腰部演員”,史策驚訝,問:“我上升了嗎?”至今為止,她始終覺得自己是“腳后跟演員”,還達(dá)不到“腰部演員”的級別。
人們總愛問她演戲有沒有什么“訣竅”,她沒法回答出太形而上的內(nèi)容,只是堅信做演員就是要“真誠”,要擁有童心,不用刻意地去表演。幾乎在每一部戲里,她都是精雕細(xì)琢般去揣摩人物的故事,把細(xì)碎的文字黏合成完整的感受,再加一些即時發(fā)揮,把情感投入進去。
我問她,會怎么挑劇本,哪些戲約會拒絕掉?史策驚奇:“拒絕?”只要有機會,她基本會去,現(xiàn)在這個階段還談不上挑選。即便是對劇本的喜愛程度有區(qū)別,但她都會盡己所能去完成工作。比起拒絕,她更多的是期待和渴望。
她還有太多沒有進入過的戲路,古裝、正劇,她都非常想去嘗試。曾經(jīng),在一檔名為《美好年華研習(xí)社》的節(jié)目里,史策扮演唐代才女薛濤,有人夸貼臉,她自己則是不愿再回想。當(dāng)時的她剛從劇組出來,有點顯胖,急急忙忙地,“又要跳又要演”,沒有發(fā)揮出最好的狀態(tài)。
在影視圈,她有很多喜歡的導(dǎo)演、演員前輩,但還沒有機會合作?!澳憧?,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在和蔣龍一起演戲,還是我們熟悉的這幾個人?!庇幸淮卧诨顒由?,別人幫史策引薦了她的喜歡列表之一—演員雷佳音,她很開心,“希望有一天能夠再見他”。即便小心謹(jǐn)慎地只提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她也終究沒有把“期待合作”說出口。
互聯(lián)網(wǎng)有很多紛紛擾擾,史策在積極地適應(yīng)。
她認(rèn)可演員就是一個要被不斷定義的職業(yè),人們怎么定義她都能接受。如果觀眾覺得她哪里不對,且評價有道理,她可以改變自己,但一些空穴來風(fēng)或者她不認(rèn)同的事情,她也不會在乎。
史策給自己的標(biāo)簽是:“一個一直努力的演員。”
演過的角色林林總總加起來也不少,史策和觀眾一樣,最喜歡的是茍丹丹。這個屬于《故鄉(xiāng),別來無恙》的角色,是一個瀟灑的成都獨生女,也是獨撫媽媽,敢愛敢恨,遇事果決。
有人說史策是本色出演,但其實還是有一點點區(qū)別。
在整個采訪過程中,我都在試圖挖掘“演員史策內(nèi)心最柔軟的時刻”,后來我放棄了。她不會把那樣的時刻,展現(xiàn)在一個隔著屏幕交流的人面前。
茍丹丹是精致的,精致到每一綹劉海都要在恰到好處的位置,襪子上的小圖案都要刻意搭配。同樣是“穿搭博主”,史策走的是中性風(fēng),更加隨性自然。
茍丹丹對金錢不敏感,大手一揮就租下一套別墅,簽合同連條款都不看。史策則是:“我不可能對自己這么好的。”看見一件很喜歡的衣服,史策要先繞著商場再走兩圈,她要給自己一點時間考慮“到底買不買”。
唯一被“同化”的有可能是擇偶觀。茍丹丹的兩次“愛情”,一次是女強男弱但遇人不淑,一次是甜到發(fā)糖的姐弟戀。史策和初始的茍丹丹一樣,本來不太能接受弟弟,不過演完茍丹丹之后,她被角色感染,“感覺對了最重要”。
表面瀟灑,但藏著一點“優(yōu)柔寡斷”的史策,比茍丹丹要更真實豐富,充沛而立體的情感表現(xiàn)之一便是“歌單”。
粉絲很愛她的歌單,無論是喜劇大賽的作品配樂,還是她在《樂隊的夏天》中的“pick”(選擇支持者),都很“冷門”“好聽”。問及她最近在聽什么歌,她現(xiàn)場翻了翻手機,還是“新學(xué)校廢物合唱團”。這個樂隊最火的歌是《再見琳尼爾》,但史策最喜歡《別等了》,她說:“歌詞挺好,唱到我心坎里了?!?/p>
聽歌,是史策精神放松的方式之一。除此之外,她真的沒幾個特別的愛好,偶爾打游戲,常常睡覺。在圈子里,史策最好的朋友之一是蔣詩萌,一個同樣出生于東北的喜劇女演員。蔣詩萌很擅長給別人帶來快樂,史策說:“看不見她的時候,看見她微信頭像都開心?!彼齻儠黄鹆奶?,一起講段子,但并不常常在外面聚會。
在整個采訪過程中,我都在試圖挖掘“演員史策內(nèi)心最柔軟的時刻”,后來我放棄了。她不會把那樣的時刻,展現(xiàn)在一個隔著屏幕交流的人面前。
人們愛史策,就是因為她始終都是干凈清爽的。掏心掏肺式的表達(dá)不適合她,和她的聊天就像是碎片化的信息集合。就像生活一地雞毛,遇到問題,就解決問題,沒有必要沉溺于內(nèi)耗。
史策偶爾會有情緒低沉的時刻,但幾乎不會因為“打工”而崩潰。她說:“在北京這樣的城市生活,沒有工作是更慌張的,不會因為打工打得多,而感到慌張?!?/p>
一個努力上班、熱愛生活的“北漂”,一個歌舞專業(yè)出身的喜劇演員,一個31歲的普通女孩,將要奔向一個擁有更多可能性的未來。